第24章
“你想好了?”
“想好了。”
“……”
“出來吧,我們出來說。”
陳厲挂了電話,随手調出監控畫面。他看着畫面裏低頭看着手機的自己微微一笑,單手撐着腦袋,目光虛虛浮在屏幕上的一點。
“總有一天……”陳厲喃喃自語,總有一天他得給他把這毛病掰回來。
轉眼又是幾個月過去,秋去冬來。初雲鎮的項目快到尾聲,這個年過去就不用曹舒在這裏實地盯着了,後續只是建設問題。曹舒的身體也在陳厲養豬似的供養下慢悠悠地爬過了安全線,總算不是空剩個骨頭架子了。與此同時的,康複過程中曹舒的一直繃着的神經變的慵懶甚至散漫,再加上陳厲無微不至的照顧,他開始沒有從前那樣對事情敏感到尖銳的地步——這點多少對他的事業有些影響,直觀表現在他手裏捏着的東西放松了不少,能讓別人也多少分上一杯羹了。
只是在讓人請客表達感謝時,曹舒的面色不變,內心是有些疑惑的。畢竟那是不是他有意為之,可以說是他一不留神疏忽了。但進來曹總負責人心情好,便也不去計較這個。
在年前陳厲總算把秦小少爺約了出來,還帶上了那群狐朋狗友。幾個人聚在老地方,金酒的地下大廳裏,這裏照樣是紙醉金迷,空氣裏都是酒味和女人的體香。陳厲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視線正對着上演火辣表演的游戲臺。時過境遷,也就短短半年,再到這裏心情竟然平和的可怕。他放棄了這輩子,重新續上被攔腰砍斷上輩子,心裏卻連一絲遺憾也無。
“發什麽呆呢。要我說陳哥就是陳哥,這倆月是去哪兒吃齋念佛了嗎,看個豔舞那表情就和悟道似的。”
韓柯新笑着給陳厲推了杯酒,半道給秦臻截了。小少爺臉上表情不好看,說話都帶出了陰陽怪氣來。
“可不是悟道去了嗎,這還要以身殉道呢。”
韓家的愣了愣,沒想到這個純屬調侃的話茬都能擦出□□味。他看了看陳厲,又轉頭去看秦臻,頓了半晌一拍桌子就把一整瓶伏加特按在了陳厲面前。
“怎麽着啊,你們還能吵架啊。……要我說那肯定是陳哥的不對,罰酒罰酒。”
周圍一圈人都圍着起哄,有秦臻這尊金娃娃頂着,難得可以灌陳厲一回酒。秦臻這邊也沒攔着的意思,反而倚在沙發上斜睨着陳厲,是個看好戲的表情。陳厲拿了酒,目光在周遭這群看來還算小孩兒們的臉上環顧一圈,忽然笑了。他擡手摘了脖子上挂着的羊絨圍巾扔進秦臻懷裏,擰開酒瓶給自己滿上一杯,褐色的酒液碰上杯底的冰塊撞出金色,然後給陳厲一口悶了。
“喝個酒就有什麽……今天哥就和你們喝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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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倒酒,辛辣的酒液順着喉管一路燒進胃裏,又是一滿杯。幾家的少爺們都被陳厲這一下震了震,韓柯新第一個反應過來,站起來就直接開了五瓶酒,跟着悶了一杯。
“今兒陳哥怎麽……好。痛快!”
一瞬間周圍口哨聲大響,叫好聲,杯口碰撞的聲音絡繹不絕。秦臻在一片喧嚣裏面沉如水,他擡眼從一只只拿着酒瓶相互倒酒的手隔出的空隙裏看向陳厲,發現陳厲也在看他。陳厲溫柔地看着他,仿佛是兄長在包容自己耍脾氣的弟弟,甚至目光中還帶上了幾分懇求似的服軟。恍惚間微風乍起,秦臻重新走了一遍那個書聲琅琅的小村莊裏的楊柳路。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低聲說了句随便你,也跟着去拿酒。烈性的伏加特在玻璃杯裏晃蕩出一圈圈波紋,秦臻站起來拿酒杯就碰陳厲的,滿杯的酒有三分之一都抖到了陳厲身上。
“還問呢,你打算什麽時候說出國的事兒?”
“出國?誰啊?”
“陳哥你要出國了?!”
秦臻話一出,周遭人喝酒的動作都停下來,七嘴八舌地去問陳厲。陳厲無奈地笑了一下,輕輕和秦臻碰了碰杯。
“年後就出去了……這就要說了,給你搶了先。”
“和大家認識一場都是緣分,今後,哥祝你們以後一輩子都像現在這樣痛痛快快,平平安安的。”
陳厲說着幹了酒,秦臻也仰頭灌了下去,被辛辣的酒味嗆了一喉嚨,咳得雙眼泛紅。這時候大家也都反應過來,說真的,其實也沒多大交情——要是陳厲直接走了,如果他們日後知道,也就應和一句,什麽想法也不會有。但是現在幾個人就算在外面都被人戳着背叫纨绔子弟,可各個是家裏寵着的,沒經歷過什麽事,都還是少年心腸。離別對于年輕心來說是件大事,酒精的催化下或多或少都帶了幾分傷感。
“成,我們也就不問你出去幹什麽了。喝酒!”
“你以後要是回來第一個得通知大家夥兒,給你接風!”
陳厲笑着接下祝福,他萬裏挑一撞上重生這等好事,可也沒幹什麽,認識的就只有這群半大小夥兒,都還沒受過磋磨——也不必受——陳厲真心希望他們能好,也算是重活了一輩子的印跡。
觥籌交錯,又開了十來瓶酒。到最後也不知道喝沒喝完,反正一個個已經喝大了,還有踩着沙發唱一路走好的,聲音太大還被服務人員來提示過。最後躺屍似的躺滿了沙發,韓柯新還抱着陳厲的一條大腿。秦臻喝酒的頻率一直是悶一杯咳出半杯,因此現在除了眼睛咳的通紅之外神智還算清醒。陳厲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平複了一會兒腦中的眩暈,然後去結了賬,又定了幾間房讓人把這群少爺都搬進房裏。
他回來的時候秦臻還做那兒盯着酒瓶發呆,眼睛紅紅的,忽然流出眼淚來。陳厲隔了一段距離看他,心裏切真湧出幾分酸澀。他等秦臻收住眼淚才慢慢走過去拉他,什麽也沒說,兩個人肩并肩走出金酒的大門。出門的時候前臺很親切的詢問需不需要雨傘,陳厲擡眼一看,才發現外面居然下雪了。他剛要拿一把傘,秦臻就開口說了句“不要”,聲音還帶着嘶啞。陳厲于是停了動作,兩個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不大的雪花随着風吹上臉頰,冰一下就沒了。
“曹舒不喜歡雪天。”
陳厲忽然說了一句。
秦臻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後來實在忍不住“啧”了一聲。
“成,成。我知道你要說明自己終于認清真愛了。”
“但是吧,陳厲,有些問題不是你忍着就能過去了的……我知道他生病了,這不是他的錯,但是有問題就是有問題。你要是後悔了……”秦臻說到這裏無奈地聳了聳肩,“我估計救不回來你。”
“不會的。還沒長大呢操心這麽多。”陳厲笑着看了一眼秦臻,一瞬間捕捉到了對方的擔心。他擡手揉了揉秦臻的腦袋,然後正色。
“我不會忍着。”
“你又比我大多少了?”秦臻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随即沉默下來。陳厲也不再說話,兩人靠門邊沾着,周圍只有漸起的風聲。金酒巨大的招牌把一方的雪花映成淡金色,只是一會兒地上就蓋了一層薄薄的雪。秦臻微微縮了一下脖子,陳厲從他手中抽出給他一直抱着的自己的羊絨圍巾,俯身仔細地幫他圍上,完全圈住小少爺金貴的白脖子。秦臻注視着陳厲近在咫尺的臉,忽然開口。
“再見。”
陳厲頓了頓,撫平最後圍巾一絲褶皺,直起身體。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