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河岸
“警方打來電話,說是池越被歹徒沖撞一下子掉進了河裏,磕到水底下的石頭,救上來的時候出氣多,進氣少了……”
莫寒沒聽完男人後面說什麽,意識仿佛被突如其來灑了迎面的面粉,眼前一片空白。
神識沒緩過來前,他的身體已經沖了出去,信息在他奔跑的過程中被高速擾亂的空氣列成了一行字:池越可能要沒了。
莫寒沒命的跑,奔過那一層教學樓的其他教室,接着漫長的旋轉樓梯,一股腦沖出教學樓。
他的速度很快,以至于來不及剎車撞到了從視覺死角同樣奔跑的同學。
莫寒天旋地轉,慣性往旁邊踉跄了幾步,穩住了身子,定睛一看是池南。
池南也才剛剛得到消息,一聽到池越出事了,不顧一切地從班級跑出來,正巧與莫寒撞了個滿懷。
興許是當下有急事,遇上池南骨子裏的暴躁,他看都不看是誰,便破口狂吼:“你有病啊!!”
莫寒心裏也憋着火,他男人出事了,不知是死是活,這時居然還有毛頭小子往槍口上撞,盡管此人是池越的弟弟。
“池南,你閉嘴!”莫寒語氣染上了哭腔,眼圈紅紅的,本身一句震懾人的話聽起來像是積壓許久的委屈。他沒有過多的去計較,滿腦子都想着現在馬上飛奔到池越身邊。
池南并不怕他,剜了莫寒一眼,甩腿開跑。
C城河灣碼頭一條支流岸邊圍了許多人,大家議論紛紛,七嘴八舌讨論關于風暴中心的這場慘案,有膽大的、抱着獵奇的心思拿出手機來拍這一幕,也有婦女孩子覺得場面太血腥,刺激神經而轉過頭,一邊撫摸胸口,一邊為人群中間一動不動渾身被水泡的發白的男人祈禱。
現場停靠着幾輛警車,閃着紅藍交替光芒的警燈依舊發出挑起人心中波瀾的刺耳聲音。
他們拉起了警戒線,圍起事故現場,有人打了電話聯系醫院派人,也有人拿着小本詢問知情的目擊者。
“我就看到幾個穿着黑色衣服,帶着頭套的人跑過來,跑的好快的,一下子,嘭咚,就看見人掉河裏了,那幾個撞人的就跑了。”
目擊者是一位便利店的老板,當時店裏沒有客人,正無聊地對着玻璃店門往外看,看到了事故發生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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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老板普通話不标準,記錄警員很艱難地辨認他的證詞。
“感覺好像是搶劫哎,我好像看見那幾個黑衣人手上拿着黑色的包裹,不知道是不是……”
一個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員小跑過來,對着正在問話的偵查隊長說道:“李隊,問了幾個人,據他們口述,當時在離這不遠的明德路發生了搶劫路人財物的事,當事人立即報了警,跟我們接到報案有人掉水裏的時間相差不到二十分鐘。”
李隊面部愁雲密布,心裏罵道,這幾個狗日的,還讓他們跑了。
他摸了摸下巴短糙的胡子,看了眼躺地上滿臉是血的受害者,或許是在水裏泡過,雖然他滿臉是血,但血色是淡的,看起來不是很嚴重。
“救護車來了嗎?人還在這不用救啊!”
真特麽一天到晚沒好事,煙都不能好好抽一個。
蹲在死者身邊這裏捏捏,那裏揉揉的法醫道:“不用了,人已經死了,直接通知家屬來領人吧。”
法醫冷冰冰的口氣像一臺冰冷的機器,他走到李隊面前,規矩彙報:“死者頭部受到重傷,顱內出血,又在水下泡了十幾分鐘,窒息而死。”
“十幾分鐘就能死人?”李隊表示懷疑。
“頭撞得不輕,受損嚴重,十幾分鐘不呼吸,李隊你試試。”法醫一臉不信你去試試的态度。
李隊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指着身邊一個警員道:“你,帶幾個人去查路邊監控,一定要抓到逃跑的幾個歹徒,他媽的,真無法無天。對了,通知家屬了嗎?”
警員答道:“通知了。”
莫寒從學校出來招了一輛出租車,和池南趕到這裏。
看着眼前裏三層外三層圍着一群人,他的心中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衆人議論吵鬧的聲音像無數只蒼蠅惱人的亂飛亂叫,震得他頭痛不堪。
那裏面真的是池越嗎?
莫寒野蠻地撥開圍着看熱鬧不肯離開的路人,他擠着穿過他們,像是撥開真相外阻擋的外殼,亦像撥開重重迷霧,欲見青天。他擠得兇,惹來旁人不悅的白眼和閑言碎語。
終于,他來到了最裏面,看到了只在電視裏才見到過的黃白警戒線,還有只在偵探劇裏出現的一集一個的屍體。
他往躺在地上那人的臉看去,天知道他有多希望那不是池越。
池越會驕傲花式玩着他的臺球,一邊炫技一邊逗他羞;池越會在他壓馬路腳痛的時候蹲下來背他;池越會在他做蠢事時罵他卻笑着無奈給他糾正過來。
可那躺在地上渾身是水,侵染到地面上一灘緊閉雙目的人,就是池越。
他的池越。
那個莫寒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張臉,化成灰也認識的面容。
莫寒一個箭步跪着過來,撲在池越冰冷的身體旁邊,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伸手觸碰,卻又怕摸不清真實;他的喉嚨堵着無形的阻礙,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掐住,死死不肯松開。
李隊正煩着,忽看見人沖破警戒線撲過來,正欲開口教訓,卻被身旁的警務人員攔住:“李隊,是死者家屬。”
李隊生生頓住了腳步,無奈張了張口,又說不出安慰的話來。他做警察也有十年了,見過這種生離死別的場面多了,開始也能安慰受害者家屬朋友莫要傷悲,節哀順變,後來想明白生死乃常事,每天都有人因不同的事死去,而活着的人只能接受。
他們不可能因為你痛苦幾聲,呼喚名字就能起死回生的。
“池越……”莫寒沉啞着嗓子,顫抖的尾音滿是不相信,可終是這不再溫熱的身體驚醒了他,這就是池越,就是昨晚還生龍活虎調笑自己的人,就是說着以他之姓冠己之姓許諾一輩子承諾的人。
都是騙子,都他媽是騙子,一個個說着永不分離,卻又不守承諾、不負責任的将人抛棄。
莫寒忍住沒有将眼淚滴在他身上,他将從心頭湧起那般炸裂的疼痛握在掌心,狠狠地抵在水泥地上,咬緊牙,直到指骨擠壓出血。
他的臉色陣陣青白,一次次模糊雙眼,又一次次努力将迷霧憋回去,他想揪起地上永不能說話的人的衣領,問他,不是說好了只是平常上班去嗎?不是為小南買生日蛋糕回來慶祝生日的嗎?不是說好一起永遠永遠走下去的嗎,躺在這裏冷冰冰的算什麽?
莫寒輕覆在池越停止跳動的胸膛上面的手漸漸用力,似有在人死後鞭屍的沖動。
李隊在旁邊看的不對勁,低聲問身旁皺眉同情的警員:“你說他是死者家屬嗎?怎麽不哭不鬧,還有想要他再死一次的感覺?”
警員被問的啞口無言,說實話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不過現在很少有人保持這樣鎮定在看見死了親人後不哭不鬧的,算是一種進步呢,還是人情冷漠?
警察們的無意猜想緊接着被池南的表現擊碎,因為他才展現出了見到自己親人離世後的痛徹心扉應有的态度。
池南見到池越第一眼時,眼淚便刷刷流了下來,然後就是河東獅吼般的嘶叫,邊哭邊喊着哥,哥。
池南和池越相依為命,除父母離世後唯一和他有血緣關系的人,這種血脈相連的親情是僞裝不來的。雖然池南處在青少年叛逆時期,跟他哥很少有交流,平時一副愛理不理人的樣子,其實心裏不知道有多依賴池越。池越就是他的天,是他可以在成長路途遇到問題可以不管不顧,因為一切都有池越,池越總會為他處理好一切,讓他過的快樂無憂。
池南沒有想過以後離開池越會是什麽樣子的,他想可以一輩子不結婚,就不會離開哥哥,無需想這些徒增煩惱的未來,可他沒想到一切來得如此之快,也如此不知所措,讓他的心房被毫無預兆的撕裂,血淋淋地展現在外人面前。
他不要,他還沒有讓池越幫忙教訓總是欺負他的班級老大;也沒有讓池越暴揍孤兒院外嚣張的小混混;還有他今天本該戴上壽星帽,吃着生日蛋糕氣球,度過彩花滿天飛的生日慶祝的一天。
那是他的哥哥啊,他這輩子唯一的親人啊。
一切都沒有了,對他來說,爸爸,媽媽,哥哥,都離他而去,他日後生活的每一天都将在陰雲下茍活。
不僅如此,每年生日他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地去過。
他不敢了。
池南哭的岔氣沒緩過來,暈倒在莫寒身邊。
盯着池南哭紅的眼睛,布滿淚水的臉龐,莫寒細細端詳,恍惚間一汪淚水将他描成了池越的剪影,若不是池南年紀小,容貌稚嫩,沒池越的那股痞勁,莫寒真能将他倆混為一談。
他在心裏想,從今以後,我會好好保護你,會替你哥哥好好保護你……
時至中午,莫寒背着池南一步步往孤兒院走。池越的屍體一會會由警方派遣的後勤人員運送回來,交由孤兒院全權處理,警察隊員告訴他們會徹查此事,等将兇手抓住了,會第一時間通知他,讓歹徒做出相應的賠償,得到應有的懲罰。
懲罰?莫寒冷冷笑到,懲罰了,判死刑,坐牢,會救回人命嗎?所有人都知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但一命抵一命能得到什麽效果?法律從來都是給社會一個公道而已,對受害的補償永遠不及邊。
可這有什麽辦法呢?人命人命,只能認命!
“嗯……”池南難耐的發出聲音,方才肆意痛苦使他喉嗓受損,發出的聲音沙啞帶着咽不下的炎水。
莫寒輕聲道:“醒了?還好吧?”
池南頭痛欲裂,從頭部到胸口之間感覺像是被人打了好幾拳,悶悶的,壓抑極了。
當等他反應過來是在莫寒背上趴着的時候,立馬掙紮起來,扭動身體,差點将兩人一齊拽倒。
莫寒不明所以順着他讓他下來,想看看他怎麽了,可池南一下地,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悶聲不吭,叫也不應。
“小南!小南!”
池南仍舊不理他,倒是走的越來越快。
街邊時不時騎過電瓶車、摩托車,池莫寒擔心他不小心碰到了,一把扯過他将他拉到一邊。
池南卻不領情,魯莽地甩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離開。
莫寒頭也痛的厲害,發生了這麽多事,他也難過,可偏偏這小子還不識時務,不給自己好臉色看,跟自己鬧別扭,池越已經不在了,萬一他又出了什麽事,他如何交代。
“池唯宇!你給我走邊上!”莫寒厲聲的一聲怒吼,引得三兩路人投來莫名其妙的眼神,嘴裏嘟囔着走開。
池南停下腳步,回過頭,沉沉地說道:“我哥死了,你一點也不難過,你根本不是什麽好人。”
作者有話要說:
池越渾身淋着水,化作阿飄,環抱胸口,面色蒼白,淡漠的看着圍觀的群衆,心裏說着MMP:我要控訴這些圍觀群衆,他們都應該同情我的。
無奈沒人看見他,這些怨言只能當屁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