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7
今夜很涼,月亮和星星被烏雲遮蔽,天色愈發昏暗。
周錦白醒了後也沒起身,就躺在那看着一旁的楚清宴,沒有光的房間襯得他眼中黑暗分外濃稠。
他是少數能夠分辨夢境的人。
雖然感覺和真實世界并無不同,但他就是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佛洛依德曾經研究過,當大腦對某件事特別執念時,他的潛意識甚至能勝過混沌,将心中所想投影在夢中。所以周錦白從不懷疑他會夢到楚清宴,那個小姑娘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就注定成為他躲不開的魔障。
做清醒夢的人是能控制夢裏的人或事,如果他想,甚至可以在這裏翻雲覆雨。但說來有趣,他對夢裏的楚清宴少有動作,昨夜的吻,已經是這些年從未有過的放肆之舉。
大多數的時候,他都是像這樣深深地凝視對方,帶着一點夢境裏的肆無忌憚,但又因為是那個人,而有所克制。
視線在小姑娘身上逡巡,像戒瘾多年的酒鬼看見陳年佳釀,心中克制又渴望,情感在叫嚣,理智卻宣布已經夠了。視線劃過她纖細的手臂和盈盈一握的腰肢,最終落在光滑的腳踝上,那裏系着一根銀鏈,細細的首飾宛如枷鎖,在這樣的黑夜中,散發出誘人的光。
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來。
楚清宴倏地移開身子,問道,“你在做什麽。”
他像忽然驚醒一般,隐秘地摩挲着手指,“有時我真想把你關在只有我的世界。”
“然後呢,然後做什麽?”
周錦白突然就沒了言語,他……沒想過。
楚清宴無聲的嘆了口氣,周錦白對她的感情建立在絕望之上,篤定自己永遠也得不到她,所以全部遐想都止步于得到她。就像将死之人的願望是活下去,至于之後的事呢,不知道。
“那我先教你簡單點的吧。”她忽而笑起來,手臂如水草一般纏繞在他的身上,落下鋪天蓋地的吻。
再冷的夜都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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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錦白盯着床單上的污跡,奇異地陷入沉默。
他最近不太對勁。
除了躁動的青春期,他從未夢見過那樣的楚清宴。在夢裏,她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一遍又一遍在他耳邊求饒,夜色下,小姑娘眼角含淚,粉紅色臉頰露出誘人的表情。
想到這,他刷一下撕碎了床單,近乎自厭地用冰冷的水沖刷着身體,周錦白,你不過是個肮髒的瘋子,怎麽敢……
他下樓時,楚清宴已經收拾妥當。穿着純黑的連衣裙乖巧的坐在餐桌旁,眼中空茫一片。
應該是聽到了聲音,她緩慢地轉過頭,“吃早飯麽哥?”
周錦白搖了搖頭,遲疑許久才伸出手,牽起神色低落的女孩,“走吧,別讓爸媽等急了。”
今天是他們父母的忌日,距離那場災難,已經整整過去一年。
通往墓園的路很長,兩邊是光禿禿的樹木,枯枝上落着灰色的麻雀。好像這裏的一切都是灰色的,如同那些長眠此處的人,都早早失去生機。
周錦白抱着兩束百合,示意小姑娘跟着他,沒想到她卻在門口停了下來。
那裏聚集着賣香燭紙錢的攤販,他們時不時吆喝兩句價格,或者和旁邊的老板打趣,是與這裏完全不同的煙火氣。
楚清宴想了一會兒,突然走向一個中年婦人,“大娘,這紙錢怎麽賣?”
“三塊錢一沓,五塊錢兩沓。”婦人頭也不擡回答道。
楚清宴從包裏翻出200塊錢,各挑兩樣拎在手裏,付錢的時候她問,“大娘,你不害怕麽。”
“唉,你們小年輕就是心思多,”婦人打開腰包,麻利從裏面數出零錢,“這有什麽好怕的。”
楚清宴對着大娘笑了笑,“也是。”
婦人在這裏賣了十幾年紙錢,一個眼神就能摸清來人的心思。找零的剎那看見小姑娘年輕的臉,有些遲疑地安慰道,“姑娘,別太難過。”
楚清宴吸了吸鼻子,謝過了來自陌生人的關心。這裏的人見慣生死,這句話安慰話也許是她剩下的全部悲憫。
見她回來,周錦白奇怪地問道,“清清信這個?”
“封建迷信不支持,”楚清宴看向遠方,臉上泛起溫暖的笑意,“但是媽跟我說過:萬一有地府呢,還是給燒點,別就放一束破花,否則她要來找我的。”
楚母向來思維奇特,說出這樣的話也不足為怪。周錦白帶着她往統一焚燒的地方走,“那你買夠了麽。”
楚清宴噗嗤笑出聲,又不太好意思的捂住嘴,“不夠就讓她來找我吧。”
很久之前,她也是不信的,可是走的路越遠,她已經開始期望鬼神是真實存在的。
如今還不是祭祀的時節,所以二人不到十分鐘就燒完站在了墓碑前,楚清宴剛到就笑着喊了句,“爸媽,我可給你們寄錢了,別不舍得花。”
周錦白對養父養母是真的尊重敬愛,放下花也跟着說道,“爸媽,我和清清來看你們了。”
人間六月,驕陽似火,墓園四處擺放着大量的鮮花,花香混合着灰燼的味道,被暑氣一齊蒸騰起來。
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楚清宴早就坐下來,小聲講着一些近來發生的趣事,停頓了一會說道,“我最近已經不那麽想你們了,很厲害對不對。”
葬禮剛結束那會,她整夜睡不着,偶爾半夜忍受不住,又不想讓別人擔心,就開車兩個小時來墓園門口呆一晚,甚至不敢進來。
“雖然過程有點慢,但我還是走出來了。”從包裏翻出兩瓶白酒灑在地面上,她驕傲的說道,“要好好慶祝下。”
說着說着,眼淚嘩地流了出來,她死死地按住眼睛,“這次不算,就是看見你們沒忍住。”
一聲嘆息劃過,她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是,清清很厲害。”周錦白把她擁在胸前,像哄小孩子似的誇道,“爸媽一定會認為你很棒。”
楚清宴不知道的是,每一個她驅車趕來的夜晚,身後都有另一道身影。那時楚父楚母剛剛過世,公司很亂,周錦白白天要忙着和股東奪權,晚上更是放心不下她的安全,次次都要跟在後面。只有實在撐不住的時候,才會在車裏小憩一下。
身邊是熟悉的味道,楚清宴終于忍受不住,放聲大哭。
穿越之後,她繼承了原主記憶和身份,其實也繼承了她們的感情,過往的回憶翻湧而來,幾乎要淹沒了她。
最重要的,她此刻哭的并不僅僅是楚父楚母,還有她真正的父母。那些躺在病房的日子苦得厲害,但爸媽從來沒有失去希望和笑容,可她已經二十多年沒有見到他們了。
越被壓制住的感情,釋放出來也越劇烈,她靠在對方懷裏,仿佛要把這些年積攢的眼淚全部流出來。
周錦白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小姑娘,他見過冷靜克制的她,見過隐忍堅強的她,但從來沒見過現在這種樣子,好像整個人都泛着絕望,掙紮在苦海裏動彈不得。
他緊緊抱住小姑娘,幾乎是在哀求她,“清清,別哭。”
哭的他恨不得求遍滿天神佛,只為換她心中所想。
楚清宴感受到身邊傳來的顫抖,她忽然想到,自己還有機會見到爸媽,那些失去的東西也都會回來,可是安慰她的這個人,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她忽然就不再想等下去。
那些攻略,試探,又有什麽用呢。她陪伴這個人的時間也只有十幾年,為什麽不能珍惜現在的每一秒呢。
“哥,”她剛剛哭過的嗓子還有些沙啞,掩蓋了此時的情緒,“我知道那時候你就在我身後。”
周錦白以為她什麽都不知道,但是怎麽可能。從別墅到墓園的路上,他尚能離得遠一點,可是墓園的門口就這麽大,如何看不見他?
甚至許多個清晨,她為了讓周錦白多睡一會,特意沒有早早離開,包括到最後,她也是不想讓這個男人太過辛勞,而放棄了來墓園的想法。
周錦白愣了愣,悶悶地回答,“嗯,我當時擔心你。”
“那你為什麽不過來?”在那些絕望的夜晚,你為什麽就默默地站在我身後,從未向前走一步呢。
因為愛你而不敢接近,因為愛你而不想遠離,這些理由盤旋在他的唇邊,無論如何也說不上來。
沉默良久,楚清宴再度提問,“那麽現在呢,為什麽現在你在這?”
是啊,周錦白在心中問自己,為什麽現在的自己來了?是他終于克制不住內心的渴望,還是那些紛擾的夢境讓他平白生出些許期待。
自由衍生出夢想,夢想又在他絕望的內心中生出花來,那些飄忽的夜晚太過動人,終于讓他迫不及待的開始靠近。
這些秘密藏着他眼中,濃郁地要傾灑下來,可他始終緊閉着嘴,堅持不洩漏分毫。
楚清宴不想再這樣糾纏下去,她像第一晚那樣抱住了他的脖頸,如惡魔在他耳邊低語
“周錦白,你是不是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 一言不合扒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