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勇者抱着書窩在壁爐邊上。這個冬天真是漫長得令人生氣,他哪兒也去不了,只能把書櫃裏的魔法書都拿出來看看。要知道,這是他學生時代最怕的玩意兒,不過在這種沒有活人的地方,一切曾經讨厭的事情都能夠用來消遣時間。
再強調一遍!社交,每個普通人都需要。
高塔裏沒有朋友,沒有女人,沒有勇者喜歡的書籍(只有他讨厭的魔法書),更沒有漂亮的風景。森林裏全都是霧,這甚至剝奪了勇者研究星象學這一愛好——因為他什麽也看不見。
并且,更可氣的是,魔王在高塔周圍設下了結界。勇者也不能出去,只能日複一日待在這兒,提前過上養老一樣的生活。
勇者以為只能和魔王交流已經是最糟糕的境地了,但這顯然是個很天真的想法。當勇者發現連魔王都不和他說話時,他才真正體會到什麽是寂寞。
魔王最近不知道抽了什麽風,竟然和他玩起了捉迷藏——魔王在躲着勇者,勇者知道這很反常。他感覺很糟,但他根本不好意思問魔王為什麽要冷落他。這簡直像是——你知道的。
這種糟糕的心情一直維持到午飯時間,在魔王因為走神煎糊了一塊小羊排之後,勇者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我認為你有什麽事情瞞着我。”勇者坐姿優雅地用餐巾擦擦嘴,嚴肅地說。
“這是你的錯覺。”魔王眨了眨眼睛,坐姿比勇者更優雅。
勇者思索片刻,決定換個話題:“我想去森林裏走走。”
“你還不夠熟悉這裏。”魔王拒絕了他。
“你可以和我一起。”勇者锲而不舍。
魔王沉默了一會兒:“總之——不行。我困了,我想睡個午覺。”
就在這時,魔王聽到了一陣被什麽傳音魔法擴大過的呼救聲。
魔王的聽力并不比人類強上多少,所以魔王能聽到的這個聲音,勇者自然也聽到了。
魔王的表情細微地僵了一下。結合魔王這該死的反應,勇者心裏忽然有了些不妙的猜測,不過他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猜的全都是錯的。
“把那個該死的結界打開!”勇者說。
“我不!”魔王的抗議聲在勇者的瞪視下越來越小,“我是說,外面有野獸,很危險的……”
“喬——?你在裏面對嗎!”勇者又一次聽見了喊聲。
多麽清晰!勇者确定,這裏除了自己以外,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叫做喬了——同時,除了勇者的同伴外,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魔王只能不情不願地打開結界。
勇者立刻沖了出去——他看見了什麽?他的同伴們手握武器,背部緊緊靠着荊棘,狼群包圍了他們,情況看上去很不樂觀。
“嘿,喬。真的是你!”布萊恩(那個搭紙牌的男人)低聲說,“請……救救我們。”
顯然他們是在那群人之後被公主強制送到森林來的。他們看上去和勇者初入森林時遇到了一樣的麻煩,與狼搏鬥讓這幾個人看上去狼狽至極。
勇者用魔王贈與他的匕首劃破了手指,将血液滴在荊棘上。那些荊棘立刻分開了一條道路——魔王設下的不能傷害勇者的命令生效了。
勇者的同僚大喜過望地穿過荊棘,暫時避開了危險。外面的野獸顯然對此不滿,哀嚎着不願離去。
一直到這時,勇者才忽然感覺到手指上的疼痛——血還在流,順着指尖滴落在地上,血液滲進泥土裏,一點兒痕跡也沒有留下。
“哥們兒,你的手是怎麽了?”一個人問。
顯然魔王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湊上來用了個小卷軸替勇者止血。勇者任由魔王處理自己的傷口,然而其間連一個眼神也吝與給予魔王。他表現出來的情緒很穩定,不過魔王知道,當他的勇者氣極了的時候才會這樣收斂。
“這個不重要。”勇者挨個看看同伴們,皺起眉,“莉特呢?”
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勇者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莉特不在了。”布萊恩低落地說,“為了……我。”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指節僵硬地握住了身旁的重劍,把它遞給勇者。
“假如我能拿起刀,她就不會……”布萊恩垂着頭,話語間每一個音節都打着顫,“那個傻姑娘!失去雙手後我已經是個廢物了,為什麽還要救我?”
“嘿,夥計。別說了,一切都會好的。”勇者上前擁抱他。只有勇者知道,布萊恩是因為誰才導致雙手重傷。這是他最不願意想起來的事情,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的內心也自私地選擇不去回憶。
魔王緘默不語,但是眉毛卻忍不住蹙起來——布萊恩雖然嘴上說着不後悔因勇者而使自己的手落下殘疾,但他總将自己擺在受害者的位置上,然後一遍又一遍地戳着勇者的痛處。
他是故意的。
魔王得出了結論,然後眯起眼睛打量布萊恩。
“……對不起,我剛才沒有控制住情緒。”布萊恩抽了抽鼻子,擠出一個微笑,“總之,莉特是最好的劍士,對嗎?”
勇者感覺糟糕透了。他還能想起自己最後一次見到莉特的情景:那個幾乎和他一樣高的女人和他一起穿梭在城市裏,還調侃他有一個可愛的小情人——說起來,這個可愛的小情人,魔王,一定早就知道這一切。他的所有反常舉動都是為了掩飾這個發現。假如今天勇者沒有察覺,或許他這輩子都再也不會見到他的同伴們,哪怕是屍體。
“你們在這兒待了幾天?”勇者問。
“三、四天,或許。”紙牌男思索了一會兒回答,“莉特她……死于傷口感染。這裏的霧不對勁!她的傷本來不重的……但是,假如我們早哪怕半個小時到這裏,她或許還能——總之,我們按照我們的方式就地安葬了她。但假如我還能出去,我定會帶她離開,絕不讓她永遠在這片看不到天空的森林裏長眠。”
勇者沉默地看着魔王,那雙眼睛裏的失落幾乎讓魔王的心都跟着發顫。
“喬。”魔王說,“他們永遠比我重要,對嗎?”
“請問我們能夠在高塔裏暫時安置他們嗎?魔王陛下。”勇者直接換了個話題。他看上去出乎意料的好,态度溫和,用詞妥當——但這是最糟糕的,一旦看慣了勇者桀骜的模樣,他現在表現出來的禮貌反而生疏得令人害怕。
先不說态度,關于這個問題,結論當然是肯定的,魔王得試着挽回他的勇者。
“等他們感覺好一點兒了,我就将他們送回去。”魔王說。
勇者點頭表示贊同。
“那……喬也和我們一起嗎?”一個女煉金術師怯懦地開口問。她偷偷看了一眼魔王,仍然不敢相信這個看上去甚至不适合走進酒吧的小家夥就是魔王。
勇者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果然,随後他就聽見魔王說:
“不,他哪兒也不去。”
于是勇者的同伴們在高塔裏都得到了治療,在享用了簡單的晚餐後各自找了個房間待着休息。
魔法使傷口很快痊愈,不過有些人或許需要一點兒時間來撫平那顆許久未上戰場而又變得脆弱的心。
重申一次,大家都是亡命之徒。失去同伴固然令人傷心,但也絕沒有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其中最難過的或許只有勇者,以及紅着眼眶的布萊恩。
在互相道晚安後,布萊恩刻意與魔王擦肩而過。
“匍匐是假象,”他說,“親愛的馴獸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