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酒吧裏烏煙瘴氣,吟游詩人抱着他的廉價豎琴,哼唱着關于英雄的歌謠。許多人零零散散在吧臺坐着飲酒談笑,氣氛有種異樣的和諧,好像所有人都相互熟識一樣。
就在這時,莉特一腳踹開門:“朋友們,看我帶來了誰?”
“這沒什麽好猜的,寶貝。你又看上了哪個小男孩?”坐在吧臺上疊紙牌的男人連眼睛也不擡。
勇者從莉特背後探出頭(沒錯,這個女人和勇者幾乎一樣高),頓時引起了一陣驚呼聲。莉特好像早有預料一般,飛快地轉身把酒吧門關上,還不忘在外面挂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
“到底搞什麽……嘿兄弟們,我看到了誰?喬?是你嗎?”托那群人的福,吧臺上的紙牌塔全倒了。男人埋怨地擡頭斥責,但在看到勇者的臉時也着實愣了一下,“我的天。你沒死啊,夥計?”
勇者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他在吧臺上找了個位置坐下,周圍馬上圍了好幾個人,他們和勇者很快地攀談起來。
魔王很識趣地沒有紮進人堆裏,他坐在一個離勇者不太遠也不太近的位置,但是仍然有人時不時朝他投來審視的目光。魔王覺得很新奇,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敢這樣放肆地看他了。魔王低着頭,帽檐打下的陰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表情。
勇者很擔心魔王或許會因為這些眼神而不太愉快。他不能保證喜怒無常的魔王真的能像他所說的那樣乖乖待着,萬一魔王任憑喜惡傷害了在座的任何一個人怎麽辦?這可不是勇者能承受的結果。
于是勇者當着那群總是看過來的人的面親昵地摟住魔王的肩膀:“少看兩眼,我家的。”
周圍人很應景地吹起了口哨,而後都很給面子地移開了視線。勇者松了口氣,而另一邊,聽到這句話的魔王顯然非常愉悅。假如他有一條尾巴,現在一定已經興奮地搖晃起來了。
可惜勇者沒注意到這些,他一轉身又紮進了人堆。
魔王往外挪了挪,重新挑了個位置坐下,對面就是那個疊紙牌的男人。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越來越高的紙牌塔。比起這個,魔王顯然更熱衷于用更多的精力捕捉周圍的信息。
“你叫布萊恩,對嗎?”魔王問。
男人點了點頭:“你呢?”
“無可奉告。”魔王笑了笑說。
布萊恩并不在意魔王無禮的回答。一陣足以令人感到極度尴尬的沉默之後,他停下來,主動做了個‘請’的手勢。魔王微微颔首當做應允,從布萊恩身側的桌子上取了一疊紙牌,和他一起做這個無聊的游戲。
“你和喬很像,都是高傲的怪人。我大概知道你們為什麽會在一起了。”
“噢?”魔王問。“你好像很了解他。你和他是朋友嗎?”
“‘他’?你說喬嗎?”男人回答:“你想知道什麽時候的關系呢?以前他是我的長官,現在我們都是越獄出來的通緝犯,那邊那群人也是,我們是一夥的。有個詞叫什麽,啊,亡命之徒。”
他對勇者親昵的稱呼讓魔王忍不住皺了皺眉。男人誤以為魔王感到害怕,于是促狹地笑了一下:“小美人,你從我們身邊搶走喬可是很自私的。”
“我警告你少瞎說鬼話。”勇者瞪了男人一眼。他的目光落在已經搭得很高的紙牌塔上,有些驚訝地感嘆,“噢,這麽高。看起來你恢複的不錯?”
布萊恩從魔王手上接過一疊紙牌,費勁地又往上搭了一層:“不,主要還是‘你家的’這個男孩兒手很穩,比我厲害。”
“……對不起。”勇者看看布萊恩的手,表情有點微妙的難過。
布萊恩在其他人的注目下擡手敲了一下勇者的額頭,甚至發出清脆的聲響。“你說什麽呢!我可不需要你的道歉,聽着真難受。再說,保護朋友是應該的,很多事兒我反而得感謝你,但算得那麽清楚沒意思——總之,你沒必要自責,我說真的。”
“你說得對,很對。”勇者沉默一會兒就笑起來,朝人群打了個響指,“如果又碰上那麽一天——噢,我的烏鴉嘴。我只是說如果,我們又陷入了麻煩,我也一定會保護你,還有你們,盡我所能。”
“喔——喔,我可記住了!”哄笑聲把勇者重新包圍起來。之前那個搭紙牌塔的男人又坐下了,樂此不疲地繼續嘗試。
魔王不着痕跡地觀察布萊恩的手,他之前大概是持短劍或者匕首的,指腹有厚厚的繭。然而就在這雙手上,傷痕密集得讓人要打個寒噤,并且尤其集中在手指上。最深最長的一道從食指和中指的指縫間劃下長長的痕跡,堪堪避開靜脈。男人仍然在嘗試疊紙牌,每一個動作都很費力,甚至擡擡手指都要劇烈顫抖很久。
假如魔王猜得不錯,這個男人再也不能用劍鋒利落地捅進敵人的心髒了。
這其中或許有什麽很糟糕的故事,但好在男人有那麽多的朋友願意聆聽他的傷痛不是嗎?
魔王忍不住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上面沒有一點傷痕且非常靈活。他握緊拳,感覺自己離勇者又遠了一些。他也有自己的故事,但永遠不能對勇者講述。
魔王沮喪極了,他嘟着臉生自己的氣,低落的氣息連長長的兜帽檐也擋不住。勇者這一次注意到了他,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魔王又不高興了,但還是決定提早在衆人的挽留聲中帶着魔王離開。
“瞧瞧,有了愛人就不理我們了。”一個男人故意扭捏道,“你要是喜歡男人,怎麽不幹脆從兄弟裏面挑一個呢?”
勇者挑了挑眉,他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頓時感覺自己眼睛都要瞎了。他低低地哀嚎一聲,轉過身試圖毆打那個家夥,而對方也毫不客氣地還手。打到一半他們就停了下來,大笑着相互撞撞肩膀。
在這個間隙,魔王又被冷落了短短一段時間。布萊恩向他招招手,湊在魔王耳邊用只有他倆才能聽見的音調說:“給你個忠告,離他遠點是好事。”
魔王歪頭看向他。
“雖然我和喬是朋友,但我必須得說,他太危險了。你去問問現在在場的任何一個人,他們都會給你這樣的答複。任性的小王子死在戰場上了,逃出監獄的只是一頭野獸。”
魔王皺了皺眉。他不喜歡除自己之外任何一個人評價勇者,一點也不。
“王子?”魔王問。
“?”布萊恩顯得比他更驚奇,“你竟然不知道?”
“沒有,不過他确實看起來像舊貴族。”
“我以為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兒——你是不是別的國家來的?我們這兒的人很少有像你這樣的黑頭發。”顯然,布萊恩将魔王當做了外地人。
魔王沒有說話,算是默認。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不會離開他的。”
“嗯哼,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布萊恩動作誇張地聳了聳肩膀,“我只是看你可愛才多說一句。盡管去吧,但願有一天我不會看見喬帶着你的腦袋來和我玩保齡球。”
“走了,又說什麽。”勇者向他們走過來。将衣服整理妥帖之後,他拽了拽魔王的衣袖。魔王站起來,乖巧地緊跟着勇者離開。
在跨出酒吧門前,他又返回來,走到布萊恩的面前。魔王将一疊紙牌遞給他:“差點忘了還給你。”
就在布萊恩将紙牌接過去的間隙,魔王笑着低聲問他:“您将他比作獸,先生。但如果我告訴您,我正是一位馴獸師呢?”魔王雖然用着敬語,但明顯地神色不善。這話與其說是發問,倒不如理解為警告。他顯然并不是想求得答案。語畢,魔王禮貌地欠了欠身,然後快速地走開,追上了勇者。
“匍匐只是假象,小家夥。”男人搖搖頭,握着紙牌回到吧臺上,又一次從頭開始疊起了紙牌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