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縱然左陽問的認真,水雲也不想去接他的蠢話,左陽思忖着正要開口,卻看着左十七走進東月閣裏,表情有些難以言喻。
“他還在府裏?”左陽轉過臉去問。
左十七猶豫了一下道:“陸大人半個時辰前離開了陸府,前去參加小西湖的秋宴。這回秋宴人去得多,包括林家的林平冉和幾個兄弟、徐家人還有當初謝家留下來的那一兩支都在,幾個入冬前回長安的武将也在。”
左陽沒聽清左十七後頭說了什麽,他似乎只聽見了前半句:“她去參加秋宴了?”
秋 宴每年都辦,幾乎是朝中大臣必定參加的宴會,在長安城南邊人工的小西湖上包下三樓的大船,這幫在長安這等幹燥風沙之地長大的北方爺們也學着想要享受一下南 方士林的生活,每次都會有些五品的官員擠破了腦袋要上了那艘船去,趁着這個機會結識那些平日上朝時站在最前頭的官員們。
左陽半天才回答道:“她是去吃喝玩樂,也不肯來見我麽?”他像個傻子一樣在這裏忙活來去,興奮的讓下人布置,實際上北千秋也只不過是在敷衍他麽……
“呃……也不算是吃喝玩樂,畢竟秋宴是大事兒,可能那老賊不願意放過這個好機會……”水雲努力解釋道,卻看着左陽幾乎将手裏的茶盞和那可笑的菜單狠狠地擲在長凳上,猛地站起身來面色有幾分難看。
茶盞砰的一聲響,倒在長凳上,溫熱的茶水漫開,卻是沒摔碎。
左陽陰沉着臉大步往外走去,轉頭對着快步跟上他的左十七道:“秋宴不是之前也遞了帖子到府上來,給我扒拉出來,我倒要看看他跟一幫人虛與委蛇花天酒地能有多開心!”
左十七兩眼一黑,那些請柬幾乎早就扔進了簍子裏沒人管過,現在讓他立刻扒拉出來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他大步往外走着,腰間環佩輕鳴,左陽最近總穿深色衣服,為了見北千秋,今兒特意換了身顏色偏亮的玉色長衣,腰帶都是仔細挑過的蜀繡蝙蝠暗紋。這一身仔細打扮過的,倒是換也不用換,直接參加秋宴也合适。
頭發一絲不茍的梳好,羊脂玉鑲金的發冠扣在白色發髻上,倒襯得他有幾分精神。他生怕見了歡喜的人,自己不夠好看,生怕北千秋讨厭他臉上的疤。
還沒好的血痂有些猙獰,他之前在鏡子前反複用手擋了,只盼着北千秋要是能看不見就好了。惴惴不安的心意等了半天,從午間吃了飯就開始拾掇,卻等來了這麽個消息。縱然是平日裏百般遷就旁人的左陽,也有點被惹火了。
水雲把書房裏平日伺候的小厮全都轟進去,七八個人翻箱倒櫃的找那不知道在哪兒的請柬,左陽臉色壓抑着憤惱,騎在前門備好的馬上,等了半天也等不到,直接道:“不要什麽鬼請柬了!我要參加,誰還敢攔不成?!”
他說罷以一夾馬腹,便如離弦的箭一樣奔出去了。
左十七跟上的時候,左陽幾乎已經到了小西湖邊,這會兒船還沒走,因為來的人多總是要在岸口多停靠一會兒,這一片幾乎望不到邊的人工湖上,如今只有這一艘燈火通明的大船停在那裏,來來往往還有人出入,舞榭歌臺,人聲鼎沸。湖面上露花倒影,靈沼波暖,絲竹喧天。
Advertisement
原來林家勢力大,多是林續來主辦,一面是拉攏人心,一面是展示權勢。如今林家半邊都癱瘓了,林平冉放不下面子也不肯将這個機會交給別人,不知道東拼西湊借了多少錢,才将今年的秋宴辦出往年的華麗熱鬧樣子。
林 平冉站在渡口上,和來往上船的群臣說笑,笑的喜氣中暗含着辛酸,遠遠卻看着左王爺手裏捏着馬鞭,殺氣騰騰的大步往這邊走來,他眼睛亮了亮。之前林府辦了幾 次詩宴,給南明王府送了請柬,卻如同石沉大海,這會兒幾乎人都來的差不多了,他以為左陽又是不會來,卻沒想到他竟然到了。
他連忙擡手迎了上去,左陽站定在面前,偏過臉來掃了他一眼,還沒等林平冉開口道些客套話,就沉聲問道:“陸大人來了麽?”
林平冉挂着笑的臉僵硬了一下,白天看着的快瞎了眼的一幕,他可還記着呢,這會兒看着左陽氣勢洶洶就要來找陸熙然,他幾乎笑不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王爺怎麽來了林某的秋宴,這會兒慕容将軍也來了,您也可以去見見,正在二樓——”
左陽看着樂伎穿梭于衆人之中,些許關系較好的大臣勾肩搭背的站在一處,觥籌交錯,笑言融融,更是沒由來竄上一股火來,打斷了林平冉的話:“他到底在哪兒?!”
“陸郎應當在三樓有個單間,他喜靜不大願意跟旁人在一道說話,林某就給他找了個僻靜的隔間。”林平冉向來沒見過左陽這般樣子,驚得連忙如實禀告。自他喪妻歸來,似乎身上對旁人總帶了分戾氣,不再像以前那般好說話。
左陽拎着馬鞭,活像是要打人,蹬蹬踏上夾板,往樓上走去。
琴聲悠揚,歌女喉音優美,水流潺潺,偶有城郊鐘聲傳來。左陽無心欣賞,走上三樓,揭開層層珠簾,往拐角處走去,身旁不少人站在欄杆邊,見他來了慌忙行禮招呼,左陽随意招了招手,往北千秋應在的方向走去。
他掀開了煙霞紗簾,本以為北千秋還在裏屋,卻沒想到她獨自一人站在欄杆邊低頭看着湖水,聽見了有人走來的聲音,轉過臉來。
左陽呼吸一滞,怒氣煙消雲散。
她 黑發如白日般垂下,發尾束了雕竹銀墜兒,從頸後撥到前邊來,青絲搭在肩上,月白色發帶垂下來。肩上披着深青色繡銀邊外衣,裏頭是一套玉色寬袖燕服,腰間是 同深青色鑲玉腰帶,束住了窄窄的腰,一只手搭在紅漆欄杆上,一手籠在身前,那如玉雕般的指尖從袖口中探出來,端着個鎏金銅獸暖爐,左陽惱怒煩躁的情緒不知 去了哪裏,甚至仔細地去看她修剪齊整圓潤的指甲。
他還湊巧,和北千秋穿了幾乎一模一樣的玉色配深青,只是一個箭袖武将裝扮、英朗利索,一個寬袖深衣,優雅淡然……
左陽舔了舔嘴唇想說什麽,卻看着北千秋挑了挑眉毛看向他,表情不驕不躁,下颌微收似乎等他開口。
雪膚鴉發,眉眼含着雌雄難辨的英氣,表情卻透着矜貴與溫雅,他甚至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冷清禁欲,以及那如斯豔絕容貌後隐隐的侵略性。
縱然是這樣一副面容,只要是北千秋的魂兒在,仿佛不論是怎樣冰涼清冷的殼,內裏也燃燒着強勢放肆的脊梁。
他心知北千秋尤喜紅色,慣穿豔紅,卻也壓得住。甚少見她穿的這般素,但也好看。他想起來之前,北千秋一身灰色男裝,端着李氏的嬌弱面孔,坐在東月閣廊下嗑瓜子兒的樣子,那時候他就想說好看,卻沒說的出口。
“左王爺怎麽也來了,臣聽聞王爺不喜這些虛浮的宴會,今日倒是反常。”她音色若冷泉露寒,語調徐徐卻似乎隐含笑意。
左陽才想明來意,如今再提起火來,已經竭了一半士氣,卻不肯輸了,往前邁了半步,捉住她胳膊,道:“你為何今日不來見我!我在南明王府一直等你到這個點上——”
“王爺還請臣去南明王府做客了?”她故作吃驚:“陸府怎的沒收到請柬!縱然是臣想去,沒有請柬貿然上門,也恐被人說是強貼過去的,陸某一向愛惜清名,生怕有人誣言。”她說着了無痕跡的撤回手來,後退了半步保持了半分距離。
左陽惱了,又往前貼過去:“你倒是現在又拿這些話來敷衍我,還不如早就告訴我說你失憶了,說不認識我!”北千秋面上笑容不變,再退去。
“王爺,您再靠,臣就要跌下欄杆掉進湖裏了。”北千秋的手在他胸口撐了一下,她往後彎腰半個身子都在欄杆外頭,左陽看她長發都落在身後,讓秋風吹得陣陣飄舞,船猛然開動,北千秋被船身震動帶的幾乎往後仰倒過去,左陽眼明手快的扶着她的腰往回拽了一把。
北千秋在他胸口撐着才沒跌入他懷裏,左陽心中小小的惋惜了一下,手卻扣在她窄腰上沒有放下來,北千秋掰了半天他也不肯松手,過了好一會兒左陽才評價道:“陸大人倒是有些瘦。”
“勞王爺關心。”北千秋不冷不淡的說到,指甲掐在了他手背上,左陽吃痛松開了手。
他本來想着來質問,可北千秋卻這般不鹹不淡,左陽更加郁煩。他就想直接開口問北千秋到底是怎麽想的,卻看着北千秋打官腔眼神也不怎麽看向他,心裏頭又酸又痛,悶得提不起氣來。
當然更多是些委屈。
北 千秋又在想些他根本不知道的東西,左陽感覺她對他無所不知,一眼看到底,輕而易舉揉撚指間,可他卻百般猜不透她。凝滞的空氣沉在二人之間,北千秋似乎也很 受不了這樣的氣氛,想要躲開和左陽面對面的場景,沒說話轉身直接往後走去。她素手掀開煙霞紗簾,快步走下了三樓,往二樓寬闊人多的甲板那裏走去。
一回頭,竟看着左陽一臉賭氣,陰沉着面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二樓的旁人都是眼觀八方,如今朝堂上最紅的兩位一前一後從樓上走下來,衆人幾乎都圍了過去。二人面上微妙的神色,倒是沒多少人注意到,可文臣幾乎都來圍向北千秋,一口一個“陸郎”“陸兮知”,喚着她的字,如同親兄弟一般笑着将她往船頭那邊拉。
而 武将們多多少少都要依仗着手握兵權還說得上話的左陽一點,各個五大三粗的團團将他圍住,慕容邛這個老将竟也湊過來,遞給他一杯清酒,将他往船中央內間拽過 去。左陽望着北千秋的方向,卻連她背影也看不見,似乎隐隐聽着北千秋說些什麽“若是有美人也勞煩給陸某介紹……”之類的,如春風拂面般的笑聲逐漸遠了聽不 見了。
慕容邛摒開衆人,将左陽拽入二層裏間,茜簾畫屏,隔間傳來樂伎們嬌軟的哝語,慕容邛卻表情嚴肅,将手中清酒一飲而盡,壓低 聲音問道:“敢問左王爺那裏有沒有接到消息,說是宣州被不知名的起義軍攻占。江南那邊勢力已經極為廣泛,這事兒發生了許久,現在還沒送到長安來!”
左陽精神一凜,正要開口,卻忽然聽着隔壁剛剛笑語晏晏的那名樂伎嬌笑道:“爺摸得奴好舒服,哎呀……那、那兒不行!啊……那裏太羞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都給忘了,隔壁那女人還低聲叫個沒完,他想裝作沒聽見,可是看着對面年級不輕的老将慕容邛也是一臉尴尬卻強裝淡定。
兩個大老爺們為何要一邊聽着對面嬌喘,一面談什麽宣州起義之類的正事。少年時期闖入爹媽床戲現場的尴尬也不過如此啊,明明啥都懂了卻不能啞口無言,只能裝作無知的問爹:“爹,你褲子扔在地上幹嘛?”
左陽尴尬的握拳放在嘴邊咳了咳,敷衍說道:“宣州一事……南明王府自然是不可能沒聽見風聲,但聽說不是什麽大事,已經鎮壓了吧。”他話音剛落,隔壁女人低低尖叫了一聲,嬌笑起來:“大人饒了奴吧,啊……太燙了,不行……別……奴家受不住了……”
靠,有完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