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還不知女冠如何稱呼?”惠安讓北千秋也坐進馬車裏來,遞了一盞茶給她。
北千秋接過來,嘬了一口,燙的差點撒手卻強忍住了,咽下滾燙的茶水,笑道:“無名無姓,道號不知也罷,不過是路上相逢,看這孩子命不該絕罷了。”
說的跟真的似的,也不知道之前付嬷嬷遞的那個金镯子讓她塞哪兒去了。
“三 郎名左陽,之前胎裏的時候,我這個娘竟不小心遭人暗算,本以為他也活不成,卻沒想到命大活了下來,只是一直癡楞的,外人跟他說什麽他雖有反映,也知道點頭 搖頭,可就是不開口……”她說着将一碟金瓜子推了過來:“聽聞千山之上精通醫術之人不在少數,若是有希望将三郎這開口如常人般說話,我自然不會少了謝 意。”
北千秋看了一眼,沒去拿。
曲若還在後頭那輛馬車上煮藥,只是這山下流民擁堵的城裏,幾乎藥房也沒 有多少味藥了,而且還大多數受潮,若要将左陽的病治好,恐怕曲若還要再去上山拿藥,北千秋心裏卻有了別的想法。她吹了半天的茶,總算可以喝一口,放下茶 盞,平靜的将金瓜子推了回去,說道:“等到貧道治好了令郎,到時候再說這些也不遲。”
惠安輕笑道:“但憑女冠的意思。”
“貧 道之所以願意傾力相助公主,還有一個緣由。這個月,千山接到聖令,委任新司命,貧道在山中雖不算拔尖,也好歹能擔負司命之任。不過貧道去的集,雖公主也要 去長安,但貧道恐怕要先行一步。”北千秋掩唇笑道:“只是入了長安,便是公主的地方,貧道初為司命,還需要公主多多幫襯。”
惠安這會兒半天沒應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笑道:“看來千山也不像前朝那般淡泊無為了,不過若是新任司命有這個心,本宮自然是願意的。幫別人也是要幫,不如幫一下自家的救命恩人。”
北千秋不卑不亢施了一禮,這才起身道:“那貧道先去看看令郎,若是有其他需要貧道之事,再提就是。”她說罷便掀開車簾利落的下車,白色的衣擺抖了抖,從馬車身邊經過,一身白衣在視野範圍中的一片灰黃泥濘中格外顯眼。
基本車隊停下來,四周都撐起了棚子,曲若的外衣脫在車裏,穿着窄袖長衣,有幾分疲憊的蹲在小泥爐邊看藥,整個人都灰蓬蓬的。北千秋走過去給他按了按肩膀,曲若一驚,差點坐在泥地上,北千秋偏頭笑道:“辛苦你啦。”
曲若站起身來,橫眉冷眼:“明明是你為了錢,卻讓我在這兒忙活。”說着把一柄扇子塞進北千秋手裏:“你自己看着火吧,我才不管。”
“好 好好。”北千秋也知道理虧,老老實實拿過扇子,把衣擺抱在懷裏,蹲在小泥爐面前,盯着火苗,慢悠悠的扇着。她那身子的确是有一張仙風道骨、冷中帶柔的臉, 養在山上多少年沒見過太陽,肌膚白的跟雪一樣,她擡手扇了扇風,寬大的衣袖落回手肘,露出帶着玉镯的雪臂來。
曲若本來說是要拿了 一張長凳,躺在上頭歇會兒的,結果轉頭看着北千秋,一時也忘了回過臉來。她在山上懶得就像是一只日日吃飽喝足的雪狐,就差撓肚皮了,養的皮膚都仿若有琥珀 般流轉的光澤,常半眯着眼披着外衣,走一步拖一步的在山上晃蕩,曲若有點想不出來,這樣一個人,要去長安搏一把,能搏到些什麽。
他又覺得自己選錯了人。
一會兒爐裏不知道掉進了什麽東西,一股濃煙朝她面上撲來,北千秋擡袖擋在面前咳了咳,看她笨手笨腳的,曲若忍不住起身,走過去踢了她腳後跟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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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千秋擡起頭來,他面若冰霜:“你這要弄到什麽時候,一邊去歇着,我來弄。”
她就等這句話了,在那邊裝了半天的嬌弱,把扇子往他手裏扔回去,轉頭就跑。曲若頓覺得自己上當,他雖然認識北千秋好幾年,但基本就沒怎麽說過話,萬沒想到是這種德性。曲若眉頭跳了跳,認命的蹲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走到旁邊懶散坐着的北千秋身邊,曲若嘆了一口氣:“有幾味藥材沒有實在不行,要不然我就走到遠一點的城西看看有沒有那幾幅藥,否則治不了。”
“你這來回就是一天啊。”北千秋看着天色說道:“現在那麽混亂。”
“那也沒辦法,你都應下了。以後別給我找麻煩。”曲若套上了外衫。“不過要是能做了公主的恩人,也算是值。”
“小小年紀,也挺利欲熏心的。”北千秋鼻子裏哼笑了一聲,伸手從袖口中掏出幾兩銀子給他:“帶上你的劍,小心點。”
他不知道北千秋給他的這些錢是多少錢,不過想來應該夠了,揣在身上往城西走去。他轉身走了,北千秋才慢吞吞的走上了左陽所在的馬車。
付嬷嬷正坐在車上給左陽打着扇子,見她上來,倒是有些好奇。
“已 經好幾天沒醒了麽?”北千秋又恢複了人前的谪仙樣子,擡手輕輕碰了碰左陽的額頭。付嬷嬷回答說是,千秋複幽幽嘆了一口氣,半天才說道:“原千山隔十年便向 宮內進奉仙丹,這些年千山也有些凋敝,宮內也沒見過仙丹了吧。”她說着從懷中拿出一個青玉小瓶,伸手倒出一顆珍珠般光澤的白色藥丸。
付 嬷嬷愣了一下,面上大喜,連忙拿一碗熱水來,問道:“奴婢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仙姑才好,他還年紀小,是要用熱水化開才好吧。”宮內多少年沒見過這救命的玩意 兒了,當時見了這女冠,她就像提仙丹二字,但怕這女冠手裏也沒有,還被當做了貪心,付嬷嬷看她拿出來,自然是知道左陽是有救了。
北千秋只是高深莫測的笑了笑,玉白的手指将藥丸放入碗中,端詳着那價錢不菲的金底雕梅花琉璃碗,付嬷嬷仍然小心的用銀針試驗後,扶起神志不清的左陽給他小心喂下。
“仙丹還需功力推送入體,只是功法不與外人見,還望……”她開口就是扯得沒邊記得淡。然而無知的人民群衆還真都信她這一套。
付嬷嬷反應過來,滿面笑容作揖下了馬車說道:“老奴去與公主說此事。”北千秋微笑目送她合上馬車門,待腳步聲走遠瞬間起身,擡手就去看剛剛的那個琉璃碗,果然下頭有個宮造的印痕,她懊惱的放回去,這種玩意兒沒當鋪敢要啊。
馬車內空間寬大,一整張床榻兩側都是到車頂高的架子,上面是層層疊疊的抽屜,北千秋脫掉鞋子踩在榻上,小心不踩到那個昏昏沉沉的左陽。她先順手将挑香爐的金勺兒揣進了袖口,再往上繼續翻。
北千秋這時候可不管什麽女冠身份,她現在就是個土匪。“你吃那一顆仙丹,賣到外頭都價值□□,總要拿東西來抵賬,我可不覺得你會說話,你不說話老娘就拿不到金子,這不就是賠本買賣麽。”她對着昏睡的左陽說道,心裏頭卻也不知是不是在自我安慰。
她一只腳邁過左陽腦袋,小心不踩到他,擡手翻箱倒櫃,衣擺掃在他臉上。
櫃子上頭的抽屜裏,似乎放了幾個梳妝盒,可能是裏頭裝的都是進長安才用的首飾,樣樣是閃瞎眼了名貴,北千秋手裏拿着,胳膊肘裏夾着攢絲縷金的銅鏡,嘴裏叼着個八寶祥雲彩珠釵子,樂的都要傻笑了,忽然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着她。
她 低下頭,就看着左陽如點漆一般的雙眼,往上看着。可左陽的角度往上看不見車頂,只能看見北千秋長衣下頭的那條白秋褲。左陽只是一臉好奇,面上還有點燒紅, 靜靜的看着她,北千秋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忽然感覺自己胳膊肘夾不住了,那面手持的銅鏡就要掉下去了!
啪的一聲,那銅鏡直直朝下,砸在了左陽的臉上,絕對足夠實誠的力道。
“疼。”他小小的叫了一聲,手從被子裏拿出來,袖口挽着露出一截手臂,費力的把那面銅鏡拿開。北千秋極其淡定的像什麽也沒做過似的,把所有的東西放回了櫃子裏。
這孩子都開口了,她哪還用做土匪啊!
“你在做什麽?”北千秋低頭拿那面小銅鏡的時候,左陽也強撐着坐起身來,也不過五六歲,卻好像是吓不到一樣,反而一臉真誠的在問,聲音有些含混,可能是沒怎麽說過的緣故。他手裏還很有禮貌的拿着那個小銅鏡,頗為貼心的遞給彎腰的北千秋。“你是來救我的仙姑麽?”
我還是香菇呢。北千秋腹诽:這孩子真以前沒說過話?怎麽一開口話還挺多。
但她仍然微笑着接過銅鏡來,點了點頭。恰好兩側黑發從臉頰旁落下來,北千秋恰有一張谪仙面,再故意笑出白蓮花的意味來,或許仙姑的定義那時候在左陽心裏有了個雛形,他眼睛亮亮的,身上仍在燒着,卻意識清醒了很多,掀開被子也要起身。
北千秋退開了兩步,他拿過鏡子來,給規規矩矩放在了旁邊的架子上,才盤腿坐好,眼睛一直看着北千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忽然又開口:“你們天上也都……”
他還沒說完,就聽見北千秋對外喊道:“公主,你兒子開口啦!”
嗓門大的左陽一哆嗦,他拽了拽北千秋的袖口,又想說什麽,卻看着北千秋一臉狂喜轉過臉來,對着他腦門吧唧就是一口:“真争氣,老娘發財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