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幺兒,你怎麽從來不束發呢”
盛夏時節,梨花開遍滿院,烈日驕陽,蟬鳴喧天,蛙聲四起,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是熱到人心裏煩躁,魏銘啓熱到不行,直脫得只剩中衣,手裏的蒲扇扇個沒完還是滿頭大汗,幺兒也覺得熱卻沒有他這麽煩躁不安,端坐在窗前看着窗外街上的孩子們抽陀螺,被魏銘啓一問起,仔細想了想。
“我好像是不愛束發”
“這麽熱的天,不束發不熱嗎?”
“大約已經習慣了,不覺得熱”
“那我給你束發把”床上那人一躍而起,好像找到什麽好玩的事情,忙不疊的将幺兒的妝奁抱來。
對于一個青樓的風塵之人來說,妝奁就是他全部的家當,若有一日要贖身,這妝奁則是自由的标致,所以輕易不能示人,但對于魏銘啓和幺兒來說,他們之間已經不存在絲毫戒心。
幺兒依舊背對着屋內,看着窗外玩耍的孩子們,認魏銘啓從妝奁裏找發冠。
“這個镯子成色不錯呀”魏銘啓将镯子對準陽光仰頭看看。
“你若喜歡什麽就拿去吧”幺兒依舊沒有回頭,看着樓下明明轉了好久卻被大黃狗一腳踢飛的陀螺發笑。
“我不要,我看看你這裏有什麽好東西,下次我來送你更好的”
“別送了,那妝奁裏面大半都是你送的”
上好的羊脂玉扳指,點翠的發冠,冰種的菩薩像,镂雕的銀鈴,七彩琉璃的酒壺,宣紙,湖筆,徽墨,端硯,放眼望去,不僅是這妝奁裏的首飾,魏銘啓好像确實給幺兒送過不少東西。
“咦,這是什麽?”身後的人突然發問,幺兒轉頭去看,那人手裏拿着一枚素銀的戒指,戒指頂端有一個虎頭,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是舊物。
“這個挺好玩啊!虎頭虎腦的”魏銘啓套在自己手上端詳,潔白的手指上套上一個小孩子家喜歡的虎頭,好像格外有趣,“這個可以送我嗎?”咧着嘴傻笑。
幺兒也是一臉笑意“什麽都可以,偏這個不行,這是我父親留下的舊物”
“噢哦”立刻從手上摘下來放進妝奁,“那可要收好了,怎麽和其他首飾放在一起?”
幺兒眨巴眨巴眼,指一指那枚戒指“可它就是個戒指啊,不放進妝奁放進哪呢?”
沒過多久幺兒突然成了春風樓的名人,原因是魏銘啓和賀佑棋不知道從哪拉來一大車冰,放了好大一桶在幺兒的房間,再拿個滾扇一直扇着簡直是皇帝才有的待遇,連春風樓各房的姑娘們都跟着享了福,每房都分得一塊。
這盛夏時節冰都是先供宮裏的,不是皇親國戚誰能弄來那麽一大車冰。
“你不會是皇上吧?”幺兒打趣的問他。
“如果我是你願意做我的皇後嗎?”魏銘啓也打趣回他。
“我做你皇後豈不是要讓這皇脈斷根”
“那我還可以娶佳麗三千”
“你敢!”幺兒咬着一邊的嘴唇,假裝作勢要打他,卻被那人一手摟入懷裏。
“我的幺兒會吃醋了”說罷在墨色的發上印一個吻“性子也開朗了些”
“是呀”幺兒笑着答道“還會打人了呢”轉身用手在魏銘啓的腦門上敲了一下。
看得賀佑棋和梨娘手中的酒杯端到一半硬是喝不下去,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他們倆個太肉麻了,受不了受不了。
夏季幺兒的身子确實比其他時候好的多,魏銘啓看他身子好了也愛動了,便想帶他出去走走。
許久沒出春風樓了,最多也只是走在門口,總是倚愛榻上就着窗口往下看,以為也能把澤城的風貌盡收眼底,卻發現那四方的天就是四方的天。
身後那人走到身側,伸出手來去握他的手,幺兒驚訝的想躲開,魏銘啓也不看他,厚大結實的十指插進對方的手指間,溫柔寵溺的握住,随即轉頭投來一個寵溺的微笑,你是我的幺兒啊……握着你的手走在晴朗的天空下是我的夙願。
兩人并肩而行,雙手緊緊握住,十指相扣,毫不在乎任何人投來的目光。
街道一如往昔的熱鬧,三三兩兩的趕車夫坐在茶館大棚下遮陽,扇着蒲扇吃着西瓜,紅色的汁湯順着嘴角流下,用胸口的毛巾随意的擦一把,繼續大口咬那脆甜的瓜瓤,誰家小孩吃西瓜不吐籽,旁邊的大人笑話着說“吃瓜不吐籽,小心從肚臍眼長出一顆西瓜藤”
“長了才好呢”那孩子長大嘴又咬上一口“那豈不是天天都有西瓜吃了”
惹來一陣哄笑。
遠處層層疊疊圍着的人群在聽一說書人口若懸河的講那些真真假假,添油加醋的故事,幺兒看得有趣,魏銘啓便拉着他的手上前聽。
說書人一臉嚴肅,一拍醒木:話說順天五年,前朝皇帝膝下五子,為争奪王位明争暗鬥,打得是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從澤城到京城,從關外到關內,為占領封底,殺得是鐵血無情,血肉橫飛。幾番焦灼之時,只聽得關外草原之地有一臨天王,此人骁勇善戰,能提百斤鐵壺,能訓天下不順之烈馬,麾下五萬精軍,銅車鐵騎,各個都是抛頭顱灑熱血的英勇好漢。幾位皇子皆觊觎臨天王五萬精兵,即想将其精兵納入麾下,又忌憚被其他皇子搶先争奪,一時間關外成了厮殺搶掠的戰場,臨天王封地烏土納瞬間淪為耳鼻地獄,百姓苦不堪言,從白鬓蒼蒼的老人到呱呱墜地的嬰兒,皆血流成河。臨天王此人肖勇,卻鐵血丹心,不願參與王位之争,又苦于愧對百姓,順天六年冬,臨天王與其夫人攜一子,三人皆跳下懸崖,以命相贖,這才結束了整整一年的奪臨之争。後先皇五子中赫懷王秉承天佑,帥兵奪城,一舉占領京都,順天意,承先皇遺願繼位登基。順天七年春,改國號為齊天。翌年二月,削赫忠王,赫連王,赫晉王爵位,匾為庶人,收其宅院。賜赫安王屬地宜城,保留封號,賜赫席王屬地庭城,保留封號,這才結束了生靈塗炭的王位之争。而後人相繼傳言,臨天王當年踏臨關內,與一關內繡坊女子育有一子,因為忌憚王權之争,世人皆不知,但臨天王跳崖前曾将其五萬精兵虎符傳與該子,因此這虎符現在還流于世間……
說書人啪的一拍醒木,震得臺下衆人心裏一驚,接着說道“預知這虎符現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又說到這就停了!我都來聽三回了,你到底知不知道這虎符在哪呀!”臺下衆人嗑着瓜子抱怨道。
“嘿嘿,天機,天機不可洩露”說書人一邊神秘的笑着一邊雙手捧着收着銅板“明日,明日趕早。”
衆人三三兩兩給了銅板,抱怨着慢慢散去。
魏銘啓轉頭向幺兒投來一個微笑“幺兒信着故事嗎?”
嗤笑一聲,搖搖頭“不信”
“為什麽不信?”
“說書人的故事怎麽能當真”
“我倒覺得是真的”
“嗯?”狐疑的擡頭看他。
“我八歲的時候去關外見過一回傳說中的孩子”魏銘啓一臉驕傲的說。
“不是說那孩子一直養在關內嗎?”
“你不是說你不信嗎?”魏銘啓一臉狡詐的微笑,側過去低着臉看他。
“無聊……”那人臉貼上來,蜻蜓點水的在幺兒臉頰上蹭過。
“我就喜歡看你這個樣子”小聲在他耳邊說“還有床上時的樣子……”
“……胡鬧!”
人來人往的街道,魏銘啓毫不避諱的在幺兒鬓邊私語,斯文俊朗的男子在街道上也這樣放浪形骸,花團錦簇的梨樹下,零星飄來的梨花落在發間,若是誰稍微往旁邊多看一眼,便可以看到那個被相貌姣好的男子牽在手中的青衣男子一臉羞怯的莞爾,兩頰比一樹繁華的梨花還紅豔幾分。
說書人的故事往往會引來百姓們的無限遐想,對號入座般讨論當朝王親中的種種關系,縱然是貴為天子的皇上,在天高皇帝遠的小城市裏也不過是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而已。兩三成群的人們坐在茶館裏奚落讨論着剛才的故事,忽而聽得旁邊一處一個孩子正嘤嘤的哭。
“這是怎麽了?”幺兒彎下腰,摸着孩子的漆黑的發問。
那孩子把頭埋在肘間,坐在牆角,蜷着腿只自顧自的哭,一身的土,衣角也被扯破,大致是孩子們之間的矛盾打鬧。
“你是叫豆點嗎?”幺兒一臉笑容,那孩子聽到幺兒喚他名字,擡着哭花了的貓臉抽泣着問。
“你,你……怎麽,怎麽知道,我,叫什麽?”
“我總在樓上看到你”擡手指了指幺兒屋子的那一方小窗“你搶王大嬸家包子的時候不是挺硬氣的嗎?”
“哼!”豆點偏過頭哼了一聲“王胖兒他搶我的糖人!那是我爹從新東安給我帶回來的!”
“活該!”魏銘啓略帶譏笑的滋味走上前說“他搶你的,你不會搶回來嗎?”
“他……”豆點抿了抿嘴,一臉羞愧的說“我打不過他”
“哈哈哈哈哈”魏銘啓大笑起來“男子漢大丈夫打不過也得打!”
幺兒略皺了皺眉,伸手去拉魏銘啓的衣角,誰知道他完全沒有會到幺兒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厲的說“你若今日打不過他讓他搶了你的糖人,下次他還搶你,索性一次性教他個乖,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欺負你!”
“搶回來有什麽用,那糖人他肯定已經吃光了!”豆點一臉忿忿不平的看着王胖兒走的方向。
“是你的東西你就搶回來,糖人吃光了,糖人棒他都休想拿!”魏銘啓抓着豆點的肩膀,一把将他提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朝他屁股踢了一腳“去!是男子漢就搶回來!”。
豆點像得到了什麽聖旨一般,眉頭一皺朝王胖兒的方向跑去。
幺兒無奈的搖搖頭,嗤笑道“你怎教孩子打架?”
魏銘啓看着豆點瘦小的背影,拍了拍手上的土說“我今天若是不教他,他一輩子受人欺負,男子漢大丈夫,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誰也別想動,若是被人搶了,拼了命也要搶回來”
魏銘啓望着已經看不見豆點的方向,眼神飄忽,一瞬間那雙脈脈含霜的桃花眼竟生出幾分堅定,恍惚間,幺兒竟從這個日日同榻而眠的人眼中看出一絲陌生。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