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車被扔在路邊,荀慕生拔腿往文筠跑去時,近乎肝膽俱震。
以至于忘記了他曾經是個軍人,是A級特種部隊裏的利刃。
交鋒在男子将刀揮向文筠時便已終結。李筱驚聲尖叫,文筠左手将她往後一推,右手看似輕巧地在男子手腕上一砍。尖刀脫手,向地面砸去,落地的聲音尚未響起,文筠手肘曲起,猛地撞在男子手臂上,旋即反剪男子雙手,右膝一頂,将男子制伏在地。
刀橫落在男子身側,刀尖已斷。而男子的兩邊手腕分秒間被卸,正痛得厲聲慘叫。
特種兵出手就是殺招,文筠做過無數次針對手腕、手肘、膝蓋、腳踝的狙擊特訓,面對與自己完全不在一個等次上的發狂男子,竟然下意識就卸了對方的手腕。
荀慕生趕到時,文筠眼中那種屬于特種兵的狠厲殺意尚未褪去。目光相觸,荀慕生心髒先是一緊,繼而狂跳不止。
男子帶着哭腔的叫喊打破了此間一瞬的沉默,文筠神色一變,竟有些茫然失措,荀慕生一腳将刀踢遠,街道另一邊,警車鳴着長笛駛來。
派出所,男子脫臼的手腕被接上,仍痛得大呼小叫。李筱精致的妝容被眼淚弄花,坐在桌前冷靜地陳述剛才發生的事。文筠眸底的殺意與茫然都已消退,任由後怕萬分的荀慕生握着手,低聲道:“我沒事。”
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持刀男子叫米峰,健身私教,追求李筱已有半年,屢次被拒絕,卻從未放棄,像塊撕不掉的牛皮癬。前幾日再次被李筱拒絕後,揚言“你會後悔”。李筱一個人在仲城生活,做的又是早出晚歸的工作,已經盡量小心,上下班都開車,卻還是沒能躲過。
米峰今日在另一個女孩兒處吃了癟,想起自己在李筱跟前受的氣,酒壯慫人膽,提着刀就想逼李筱就範。
他身高超過1米9,肌肉結實,知道李筱時常加班到深夜,在雨虹路一堵一個準。
唯一意外的是李筱身邊竟有一個男的。
李筱與那男的有說有笑,他酒勁上來,又妒又怒,直想捅那男的兩刀。
不巧,身高體型皆不如他的文筠曾經是特種兵。他這樣的再來一打,也無法對文筠構成威脅。
離開派出所,李筱不停跟文筠道謝,方才在民警面前強裝的冷靜不見了,情緒近乎失控,柔軟與恐懼徹底暴露出來,顫聲道:“如果今天沒有你,我就完了。這種事我根本躲不了,我每天都怕他來找我,報警根本不會管的,我也沒有能依靠的朋友……”
文筠不擅安慰人,見李筱抖得不成樣,求助般地看了看荀慕生。
荀慕生滿心滿眼都是他,哪裏容得下其他人,況且今天的禍事正是李筱引來,過去亦從許騁處得知這女人時常欺辱文筠,此時恨不得讓她趕緊滾,卻架不住文筠那沉默的請求。
剛還與葉鋒臨說,現在的文筠渾身透着冷漠,大約不會再出手助人,這才不到兩小時,文筠就當着他的面制服持刀惡徒,救了一個曾惡意刁難自己的人。
還拿眼神示意——你幫我安慰一下她好嗎。
他哪裏拒絕得了,冷眼看着李筱,最終嘆了口氣,“別哭了,你住哪,我們送你回去。”
李筱還在抽泣,文筠生硬地跟着說:“別哭了。”
李筱仍是驚魂未定的狀态:“筠哥,你今天幫了我兩次。”
文筠道:“應該的。”
荀慕生額角一跳,心裏罵道:應該個屁!
将李筱送到住處,文筠松了口氣,忽然想起還沒感謝“司機”,才後知後覺地說:“今晚麻煩你了。”
荀慕生起初被吓得夠嗆,後來又渾身泛醋味,盯着他看了半天,将亂七八糟的情緒全壓了下去,語氣溫柔得自己都不相信:“以後別做那麽危險的事了好麽?”
文筠心尖麻了一下,荀慕生的目光太沉了,像黑夜裏無波無瀾的海,正悄無聲息地将他淹沒。
但他體會不到“危險”二字的含義。
面對拿着刀又喝了酒的惡霸,尋常人與特種兵的感受全然不同。
荀慕生覺得那是致命危險,文筠卻只當做尋常小事。
被荀慕生看得不自在,文筠本想說“不危險啊”,出口的卻是“我知道了”。
态度并不誠懇,看在荀慕生眼中,卻有幾分認錯的乖順。
氣氛最好的時候,文筠接連打了四個噴嚏。
荀慕生立馬心痛起來,“是不是着涼了?”
“沒有。”文筠不習慣被人關心,慌亂中只顧着轉移話題,卻轉到了一個更加古怪的話題上:“你還需要我幫你剝柚子嗎?”
荀慕生一怔,血液中淌過陣陣酥麻。
文筠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在副駕上坐好,自言自語道:“應該不需要,柚子吃多了不好。”
路燈的暗光穿過窗玻璃,灑在文筠身上,荀慕生看得入神,情難自控地傾身而上,在他唇邊輕輕啄了一下。
不敢逗留,不敢吻得太深,害怕被狠狠推開。
卻忘了以文筠的身手,若是全然不願意,他即便只是淺嘗辄止地吻上一吻,也會比那個被卸掉手腕的男子更慘。
車裏突然安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文筠才說:“我住在蓮安小區。”
荀慕生當然知道他住在哪裏。
這話的潛臺詞是——麻煩你送我回去。
一個情動的吻并未攪起風浪。
海面以下,卻暗湧滾滾。
文筠太累,回到家倒頭就睡。荀慕生卻毫無睡意。
他本以為文筠身上的鋒芒已經斂盡,卻親眼看到文筠幹淨利落地出手。
銳氣依舊。
命運留給他的那一丁點兒遺憾也沒有了,他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幸運。
而想到那個被文筠救下的女人時,心裏卻多了幾分膈應,不僅因為那人給文筠穿過小鞋,亦因為招來的持刀醉漢。
在感情裏執迷不悟的人最難應付,不被纏上便好,一旦被纏上,麻煩就接踵而至。
夜已深,他給王軻撥去電話,問冉宿的事是否已經處理好。王軻睡夢中被吵醒,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冉宿?上次您說滿足他的一切‘合理’要求。他只來找過我一次,要錢要禮,都在‘合理’範圍裏,之後沒有再出現。我調查過,他很安分。”
荀慕生挂了電話,出神片刻,漸漸感到自己已經開始心急。
說好了從朋友做起,說好了不勉強,理智知道應當循序漸進,欲望卻越來越不受控制。
以前覺得做朋友就挺好,來日方長。
現在擔心朋友關系什麽時候是個盡頭,如果一直只被文筠當做朋友,那怎麽辦?
他以為自己可以忍,如今方知自己根本不是什麽聖人君子。
想占有文筠,如果不能光明正大,那麽……
他有些煩躁地捋着頭發,将那想法摁下去。幾分鐘後卻忽然無奈地笑了笑——那個醉漢追愛半年不成,就拿着刀子堵人,他才在文筠身邊待了不到3個月,竟就再次動了強迫的心思。
簡直是……比那醉漢還不如。
李筱請了一天假,回到單位時已恢複了之前的神采。文筠未在辦公室傳一句閑話,看到她來上班,也沒有刻意上前問候。一切如常,到了下午一同去盛熙廣場時,李筱才認真道:“筠哥,那天謝謝你。”
文筠承不住對方一再道謝,“沒事。”
李筱欲言又止,文筠知道她可能想為以前的事道歉。
但他不需要道歉。
幫忙是出自本能,不是為了對方的感謝或者道歉。
他不在意那些,不會因為李筱過去的輕蔑而将對方視作敵人,也不會因為幫了李筱、李筱道歉,而與之成為朋友。
只是一同工作的同事而已。
不知什麽原因,也許是看到他眼中的漠然,李筱最終沒有道歉,也沒有解釋,只道:“你幫我兩件事,我記在心裏。”
盛熙廣場秋冬季的首輪推廣活動結束時,文筠在新媒體部的境遇已與夏天不可同日而語。海城地産和盛熙是大客戶,次輪活動開始之前,柯勁親自跑來仲燦傳媒,将文筠誇得天上有地上無,集團老總甚至到新媒體部巡視一圈,就為看看這位柯家二少贊不絕口的員工。
和李筱一起忙盛熙項目的同時,文筠也沒忽視旅游美食版塊自己的活動。那次匿名投票,他的策劃案得票最多,雖然後來劉存并未點明案子是誰寫的,但組員們私底下一問,排除來排除去,基本猜到了案子出自他之手。
有人嗤之以鼻,但不敢繼續造次。
忙過這段地獄期,文筠由臨時組長升為組長。劉存皮笑肉不笑地宣布這一決定時,許騁正出外勤,辦公室安靜了一會兒,李筱站起身來,帶頭祝賀。
沒人注意到劉存眼中稍縱即逝的陰鸷。
當上組長,文筠更忙了,但與荀慕生見面的次數卻不減反增。
荀慕生每天都會以送宵夜的名義接他下班,逾越的事倒也不做,聊聊工作,分享一兩趣事。
誰也沒提上次的親吻,就跟沒發生過似的。文筠一方面沉溺在對方給予的溫存中,一方面又越來越承受不住內心深處的罪惡感。
這罪惡感如冰火兩重天。
起初,他将荀慕生視作遲玉的替身,深知自己卑鄙。
如今,他漸漸意識到對荀慕生的感情正悄然改變,于是更受煎熬。
如墜冰窖,如在火上烤。
一天夜裏,他猛然驚醒,在床上坐了許久後,走去書房,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書,書頁發出簌簌聲響,一張名片掉落在地。
他弓身撿起來,凝視良久。
名片中心寫着一個平時記不起來的名字:周晨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