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如初見
侯岳頂着張煞白的臉,微微揚起下巴,穿着深綠色手術服的大夫拿着一個鐵尺子給他量傷口長度。
大夫擡眼皮掃了一眼侯岳煞白的臉,安撫說:“別害怕,傷口5.2厘米,”他回頭對身後的人說,“裏外都要縫合,他下巴肉厚,裏面用蛋白線,免拆,可以消化,外面的縫合線你們看經濟情況選……”
劉五:“裏外用一樣的。”
大夫讓開,護士上前給侯岳傷口附近消毒,“家屬過來幫把手,把他衣服脫了。”
劉五僵硬的走到侯岳面前,對上侯岳的視線馬上又閃開。
侯岳伸手戳了他大腿一下說:“沒事,別……”
劉五沒等他說完撐着領口把T恤脫下來,随手扔進了垃圾桶裏。
侯岳心疼的一閉眼,他的限量版呀!
“說句話,劉五你打架鬥毆能耐了!”
劉五心裏堵悶的恨不得拿皮搋子通通,心想這個二貨到底知不知道什麽是打架鬥毆?
侯岳還想說,又被套上了消毒服,脖頸上還被圍了一圈松緊棉布,跟着護士往手術室走,可是氣歸氣,他更擔心劉五的狀态。
剛剛在車場那股子瘋狂虐人的狠勁兒,他想想心尖就顫上一顫。
緊跟着另一想法讓他有些踟蹰着不想進手術室。
護士催侯岳也催劉五,“趕緊的,總這麽流血你該暈了,家屬別愣着,先去辦住院。”
劉五站在消毒室裏,侯岳一腳手術室裏,一腳手術室外,別扭的回頭瞅着劉五,兩人眼裏的情緒太複雜,護士肯定看不明白,但是他們彼此都懂。
渾身的僵硬在侯岳彷徨惆悵的眼神裏一點點融化,劉五往前走了一步,肌肉抽搐一樣勾了下嘴角說:“我不走,就在這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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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岳煞白的臉上嘴角上翹,甚至牽動了傷口,護士不高興的提醒,“等人去手術室外等,這裏不行!”
眼見手術室的門關上,劉五渾身洩了力一樣,兩手撐在膝蓋上,缺氧似的大口大口吸氣呼氣,像個垂死掙紮的人。
大夫的話堪比荊條一下下抽在他背上,他差點送了侯岳的命。
差點!
微乎其微的角度!差一點!
“這麽年輕下手沒輕重,沖着抹脖子去的是吧?稍微深一些是舌根,再往下是喉管……”
“手術完,要測一下面部神經受損情況,怎麽這麽不注意,面部神經受損,很可能造成面癱,面癱知道嗎?”
劉五被護士推出消毒室,又被帶路的二熊給拽到等候區的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才從大夫那幾句話裏回過神。
“那個,那,要不我去辦?”二熊憨态可掬,撓了撓撒滿白胡椒面的頭發。
劉五按着他的肩頭起身,說:“謝謝你!今天給你們添麻煩了,……你們車場有監控嗎?”
保安實誠的和盤托出:“那麽大的車場哪能都有,只有前後門有兩臺,其餘地方都木有。”
劉五點頭,從包裏摸出一包煙遞過去,二熊爽快的接了,又客氣了兩句,走了。
辦過住院手續,侯岳還沒出來。
劉五拎着兩個雙肩包,立在手術室門前,幾乎貼着對開門站立,一只眼睛從門縫裏望進去,視線被裏面第二道門阻隔住,他面上冷靜,心裏卻抓狂的要命。
大腦裏,耳朵裏好像總能聽見侯岳在手術室裏慘叫。
他不知道這樣的手術要不要打麻藥,如果打,要往哪裏紮針,就侯岳那個腦子,打了麻藥以後會不會更傻?
有哭聲,是不是侯岳?
有人嘶吼,是不是被綁縛,是不是縫合很疼?
劉五立在門前,門縫很細只夠他一只眼睛看進去,第二道門比第一道門上的玻璃清晰,時不時有人影閃過,每一次閃過人影他心頭就一跳,總覺得下一秒第二道門打開侯岳滿臉滿脖子血的走出來。
他真是怕了!
這一刻的煎熬是他活這麽大從未有體會過的濃烈。
烈的他,幾近破門而入!
他忽然後悔回應了侯岳的感情。
他憑什麽覺得自己該有這種世人都渴望的感情。
他又憑什麽認為自己置身泥潭沼澤時,還能看顧住侯岳。
自不量力!
“滴~滴~”第二道自動門,響了兩聲後,先出現的是一身白衣的護士,緊随其後的是侯岳。
劉五擡腳就邁,“哐啷!咚!”先是腳尖踢到門,随後頭慣性的撞在玻璃上。
侯岳和護士在兩道們之間均是一愣,兩人之間的門緩緩打開,侯岳一張臉上,除了黑眼球,剩下都是一馬平川似的白,白的五官沒了立體感。
劉五又找不到呼吸了,好像那個差點被割了喉管的人是他。
侯岳勉強給了一個像笑的表情,走到劉五面前打趣說:“你是不是傻!”
劉五機械的擡手把他幾乎濕透的頭發向後捋,觸手都是濕的,額頭鬓角都是汗。
“沒打麻藥?”
侯岳一怔,劉五沙啞的嗓音跟他倆昨晚耍流氓一個調調。
見了能靠的人,他往劉五身上一歪說:“打了。”跟沒打一樣,疼的他差點把大夫打一頓,神他媽的麻藥!
劉五攔着他往病房走,護士走在前面說:“馬上打消炎針,疼的厲害去護士站拿止疼藥。”
兩人一路沉默着進了病房,病房是三人間,只住了一個年邁的老頭,加上侯岳兩人。
劉五見慣了人多嘈雜的環境,侯岳一進病房即使難受到了極點,還是不免皺眉。
劉五解釋:“沒有單人間了,只輸一次液。”
侯岳往床上一坐,沒躺下,閉眼垂着頭“嗯”了一聲,“也不嚴重。”他有心寬慰劉五,他對劉五發瘋這事兒太心悸了!
劉五沉默了一會兒,說:“回津市再好好看看,我給你定了六點的機票。”
“啊?!”侯岳猛地擡頭看他,牽扯傷口眼角抽搐渾然味覺,一切痛感和肌肉抽動都成了機械程序。
劉五正視侯岳的憤怒和疑惑,他不敢再留侯岳在身邊。
護士端着藥進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視。
侯岳全程沉默,病房內只剩下護士囑咐和劉五應聲,偶爾摻雜兩句疑問。
“會留疤嗎?”
“疤一定會有,不過現在很多除疤的藥和技術,選擇很多。”
“面部神經測試什麽時候測?”
“要7天以後,傷口愈合了就可以。”
護士紮完針,看着侯岳說:“躺下多舒服。”
侯岳擡頭笑了笑沒說話,護士一頭霧水但是也沒再說。
劉五以為侯岳嫌棄病房被褥髒,但是液輸到一半侯岳竟然坐着睡着了。他原本立在床尾,看侯岳閉上眼有一會兒了,神色裏沒了憤怒,才走過去坐在了侯岳身邊。
隔着一張空床,另一張床上年邁的老頭一直在唉聲嘆氣的哼哼唧唧,偶爾來幾句高聲咒罵。
這種環境下侯岳也能睡着,劉五攬過他靠向自己,侯岳被攬住的同時身體一僵,兩秒後随劉五收胳膊靠在他身上。
劉五感覺自己手臂觸到侯岳後背的時候,背部繃了一下,他掀開病號服往侯岳後背掃了一眼,從肩胛骨到後腰窩長長一片拖拽産生的擦傷,碘伏藥水擦了一後背,慘不忍睹的紅腫太刺眼。
視線收回,偏頭親在侯岳汗濕的卷毛上,平時一頭蓬松懶散的卷毛此時被汗水打成了绺,劉五把額前的頭發再次全部捋上去,既堅定又心疼的說:“侯岳,你必須回去!”
侯岳閉着眼,鼻腔裏噴出幾不可聞的一聲氣音。
他累的氣短,根本沒辦法跟劉五争辯,現在在他心理劉五就是個傻逼,有病的玩意兒。
劉五:“聽我說,年底,年底我回去看你,我說過不騙你,”他想了想又說,“回津市幫我辦一件事,兒童福利院,有一個叫姚旺的小孩兒,十歲,助養人是我,我用了伍淩的名字助養他,你回去想辦法給他換個地方,那些人遲早會找到他。”
侯岳喉結滾動,嗓子火辣辣的疼,“你兒子?”
劉五笑了笑,拿側臉蹭了蹭他濕了吧唧的額頭:“我撿的,在窯村。”
侯岳:“窯村?大學城的窯村?”
劉五:“嗯,你回去可以問他。”
侯岳很服氣,劉五一個人天南海北的被追殺,還他媽有心情撿一個孩子助養,還他媽用正名。
憑什麽只有他今天才知道這個傻逼叫什麽?!
“不管!關我屁事!”
劉五知道侯岳有氣,這個時候把侯岳送上飛機,是他最不舍也是對侯岳最安全的,“他像,像我小時候,你去看看他……”
侯岳喉嚨一梗,縫合疼的死去活來他都沒哭,劉五一句“像我小時候”他差點淚奔。
一個撿來的十歲的孩子像劉五小時候,才撿的?!
這人是不是有病!
“早晚有一天我得被你玩死!”
“我怎麽舍得。”
“我要給那小孩改名。”
“你們倆商量,你想好了?”劉五知道侯岳這是妥協了,這個總是炸毛,事兒賊多的少爺,其實比誰都心軟。
“姓候,叫旺旺,以後就跟我姓,當我兒子,你是他哥,就是我大兒子,他是我小兒子,大兒子叫侯旺,小兒子叫侯旺旺……”
劉五心理的堵悶總算通了,一放松下來,頓時濕了眼角,“行!我以後拼爹,不拼命了!”
“你他媽拼個屁的命!嘚瑟夠了趕緊給我回去,否則你爹和你弟弟以後沒一個稀罕你!”
劉五心理熨帖的要命,把侯岳輸液攥緊的手舒展開,一下一下捋着冰涼的手指。
侯岳沒嘚啵夠,可是下巴疼,停了會兒抵不住累,又睡着了。
劉五在侯岳睡着後,把下半年的時間仔細盤算。如果不食言的話,年底一定要回津市。這樣,他必須立刻啓程去滇川線,并且一定要把李國棟的貨堵在緬滇邊界……
侯岳一醒來就要面對跟劉五分別,所有傷呀痛呀都不急将近半年的分別來的兇猛強烈。
醫院門口買了兩杯粥,兩人坐在出租車後座各自叼着吸管喝粥,侯岳心裏難受就開始作,不是嫌棄粥難喝,就是嫌棄飛機不是他喜歡的航班,再不就是念叨氣候不合心,總之一路上就沒個好臉子。
情人濾鏡厚穿地心的劉五當聽情書似的聽他嘚啵嘚,好像侯岳所有的話鑽進他耳朵裏都變成悅耳的百靈鳥,再叽叽喳喳磨磨唧唧也無比美妙。
半年的時間,他們相遇又重逢的七個月加起來,在一起的時間才兩個多月,所以侯岳的每一句話,不論是用什麽口吻說出的,他都想收着,藏進心底。
“這個點為什麽堵車?什麽破地方?”
快到機場,堵成了停車場。
劉五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侯岳總算消停了。
都快分開了,還做什麽車,侯岳心想,不該是找個沒人的地方親親抱抱摸摸才對嘛?
司機:“好像有事故,你們幾點飛機,要是着急,下去走一段,比我車快。”
還有一個半小時,兩人果斷下車走,這麽堵下去肯定趕不上飛機。
侯岳悶頭走,劉五跟他并排,兩人下了車沒在牽手,便道上都是下車往機場走的人。
侯岳悶聲加了聲“劉五。”
劉五扭頭看他“嗯”了一聲。
侯岳的頭更低了,過了會兒又叫了聲“伍淩。”
劉五笑笑應了“嗯。”
侯岳轉頭拿後腦勺對着他,“小五。”
劉五一秒轉換成二四五服務生小五,爽利的回了句“诶!老板。”
侯岳噗嗤笑了,轉頭目光黏糊糊的呼了劉五一臉,開口卻是威脅人的話:“你查過我?……所以,你該知道,相比現在追着你的人,如果我想找你,會比他們光明正大許多,可是黑有黑的代價,白也有白的代價。”
劉五點頭,侯岳伍陽查過,張鈞也查過。
這兩人不論用了什麽方式,最終都會被發現有人查了侯岳。
順藤摸瓜,侯岳無事則罷,侯岳一旦有事這些黑暗中,曾經伸出過觸手的人都是首當其中的靶子。
侯岳停住轉身面對劉五,一張臉依舊白,下巴上大塊的紗布把帥氣的臉毀了個七七八八,“我收回上次在後街窄巷說的話。”
劉五笑意減退,眼裏的光明明滅滅,“你來,你走,我都在。”
侯岳一驚,這句話他說的時候明明下着雨,而且兩人距離那麽遠,這人竟然聽見了!
他咳了一聲:“這句不收回。”
劉五眼底的光漸長,唇角一勾,眉眼彎起。
侯岳定定的看着這張他一定會日思夜想半年以上的臉,眼睫下垂,再次掀起,鼓足勇氣說:“再見面,我想,你一如初見。”
雨夜的後街窄巷,他曾對眼前的人說過“再見,希望,你已經不是從前模樣!”
事情一遭一遭的經歷過,他已經不那麽想了。
他們有火車站茫茫人海中相遇的緣分,有大雪夜超市裏的乍見之歡,雖然侯岳的乍見之歡已經是他們實打實的第二次相遇。
劉五伸手,指尖擦過雪白的紗布,手心蹭了一下侯岳微涼的臉,珍惜又貪婪的索取着什麽,他抿嘴點頭,幾秒過去才開口:“我不回,記得找我。”
侯岳待不下去了,一把抓過劉五手中的包轉身跑進出發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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