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賞月男
二樓一直漏水,水珠砸在幾個大湯碗裏“叮當”作響。侯岳瞥見被泡的沙發和地板就來氣,索性回家。
時至七月中旬,興許是雨季到了,連續半個多月,細雨綿綿,偶爾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
暑天的雨,降噪降溫,也能讓人心清淨下來。
游客依舊絡繹不絕的來了又走,一波接着一波,跟雨後破土的新芽,一茬接着一茬的往外冒。
生意興隆,侯老板卻不見喜色。修房頂的一個多星期,連着往家跑,不是回自己家,就是去姥姥家,再不就是去陪大爸爸下棋寫大字。
見天的來回折騰,來了酒吧,顧客多了,他還要客串收銀,客串訂貨,客串刀工,總之,十八般武藝樣樣稀松。
耿胖子的海棠苑規矩比酒吧大,一天兩頓飯,上下樓共八桌,基本上都是慕名而來,還需要提前個三四天才能訂到一桌,一餐一席,流水席在海棠苑就見不着。
所以,沒事了耿胖子還去二四五招白招白侯岳。
“诶!猴子叫大爺!”耿胖子食指拇指中間捏着手機,手腕一甩,手機在兩根手指中間轉360°
侯岳盯着電腦看賬,眼睛裏都是數字,簡直要瞎了,頭也不擡的埋汰他:“你就是個大爺,也是個腎虛的大爺,有什麽好顯擺的。”
耿胖子回回挨噎,習慣了也不當回事,“我腎虛說明我精神生活豐富多彩,哪像你,年紀輕輕快趕得上……”
“您可行了,還精神生活,打個飛機給你高雅的還整出精神來了,我看你快神經了才對。”
“诶?怎麽跟大爺說話呢!”
“有事您說話,沒事您跪安,沒見着我這兩眼冒金星呢!”
耿胖子劃開手機屏幕,往侯岳面前一湊。
侯岳擡頭眯眼,眉心一皺,屏幕黑糊糊一片,是後街窄巷的監控錄像,路面的雨水反光,路面的的水光時不時被巷頭巷尾走過的人或開過的車,晃動一下,要比之前明亮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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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胖子看侯岳上了心,抓緊收回手機,貼胸口放進太極服兜裏。
侯岳往椅背上一靠,勾唇狡黠一笑,仰頭面沖天花板抻了個懶腰,抻一半兒忽然大聲喊:“二丫!拿瓶酒!”
耿胖子被吼的耳膜要穿孔,兩根白玉食指往耳朵眼裏一塞,龇牙咧嘴說:“造孽!你怎麽不去唱大戲!”
侯岳抓起自己手機,說:“傳過來。”
耿胖子起身往外走,正好迎上開門進來的小二,“來的很快嘛!”說着拿過小二手裏的酒走了。
“叮!”
侯岳點開長達三個多小時的視頻,呼吸慢慢放輕,監控截取時間從淩晨兩點開始。海棠苑的監控探頭被被夏日枝繁葉茂的海棠樹遮掩着,但凡風稍微大點,視頻就變得模糊起來。
淩晨兩點半之前,小四拎着兩個超大的垃圾袋出來扔過一回垃圾,海棠苑送冷鮮食材的貨車,送過一趟貨,同街的咖啡館兩點打烊,兩個服務生接着吻走出後街窄巷,随後再無人出入。
不久後劉五嘴角叼着煙從後門出來,完全邁出後門前,也許是習慣,劉五左右看了看。
侯岳以前從沒發現,劉五活的這麽警惕。這種行為出自人的自我保護意識,這種意識絕不是一天兩天就會形成的。
在他沒看見的時間和空間,劉五的生活絕不是一段幾個小時的視頻就能窺探明了的。
手機被夾在落地支架上,侯岳兩手枕在腦後,做了個看上去輕松的姿勢來觀看這段視頻。
劉五出來時2G手機的屏幕就亮着,并不是在電話,更像是看信息,而且一根煙,煙灰積了半根,一條短信也沒看完。
随後,半截煙灰連帶半截未燃盡的煙被吐出去很遠。
樣子很憤怒,成功人格分裂。
侯岳嘴角的譏笑,連自己都未察覺。他佩服這樣的人,也搞不明白這樣的人,人前人後僞裝的如此徹底,究竟是為了什麽?
路面的水光給這天的窄巷鍍了一層熒光,人影變得朦胧好看,柔和了劉五周身的戾氣。
侯岳不自覺的伸手描摹了一下靠在牆上的身影,點了一下一直亮着的火星。
細雨落下,靠在牆上的人渾然未覺,侯岳覺得是他手上的煙沒被打滅,所以細雨算不得雨。
路面的水光很快起了漣漪,一珠一線,細細綿綿。風自窄巷而過,吹動了海棠樹梢,視頻模糊的太厲害,等視頻再次清晰時,人卻不見了。
時間剛過四點,侯岳點了下視頻,耿胖子給他截了三個小時,這才兩個小時多點,快進至四十分鐘後,背着黑色雙肩包的劉五換掉工裝,再次從後門出來,徑直出了窄巷。
侯岳又開始煩躁的掐眉心,“二丫!”
“诶~~來喽!”小二人未到,音先到了。
侯岳坐起身掃了一圈,沒人!“二丫!”話剛落,門開了,小二戴着防霧霾口罩,一只手拿着刷子,另一只胳膊上挎着水管。
小二邊往下扯口罩邊念叨:“着嘛急呀您!差點讓水管子給我絆一個狗啃屎。”
侯岳惡心人的話張嘴就來:“門口兩側,一攤一攤的紅黃藍綠還不夠你吃的,非得吃狗屎。”
小二幹嘔幾聲,一邊拍胸口一邊指侯岳:“不行!不幹了!早晚讓得死這兒!”
侯岳咧嘴:“別介!你行行好,換個地死,我一時半會兒還不想往外兌店,……人齊嗎?”
“不齊,要開會?”
“誰不在?”侯岳狀似無意的一問,他不知道這會兒劉五在不在,淩晨四點四十走的,現在上午九點半。
小二習慣有事記在手機上,邊翻手機邊說:“左佑去彩打什麽案例去了,五哥請假了,下午才回來。”
“請假,幹什麽去了?”
“就說有事,請半上午假,其它我沒問。”
侯岳沒事找事:“請假,事由不說明白了,你就準假?”
小二有點無語,想了想說:“那人家要是跟女朋友約會,我下次是不是還要把人家女朋友身高體重三圍一起問了?”
侯岳啞口無言,他從來不是事逼老板,但是這事兒較真的他心知肚明,煩躁一擺手:“起開!”
小二真的往一邊閃了一步,但是沒走,過了一會兒說:“五哥什麽證件都沒有,您當時怎麽想的,要是……”
侯岳一瞪眼:“沒有為什麽?他不敢!”
小二很服氣自己老板不怕死的個性,這次是真起開了。他以為侯岳疑心小五,走之前又留了句:“其實五哥挺好,各方面都不錯,我工作這些年,很少遇見對待工作這麽認真的人,而且沒什麽小動作……”
侯岳心理本來就對此人好壞摻半,最怕有人不明所以的替劉五說話,導致他心理的天平傾斜。小二一句話讓他煩不勝煩,随手抄起一卷紙撇向門口。
肥胖的卷紙,扯着半米長的尾巴在空中飄飄欲仙的砸向小二沒來得及收走的屁股上。
“啊!!!”
雖然他的預感以及所有的感官都挺廢物,但是侯岳還是決定今天留下來,因為憑他廢物的預感,總感覺昨天劉五沒打電話,是在猶豫什麽,對着一條信息看了将近一小時,今晚說不定會按耐不住打過去,或者有人打進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偏偏執着至此,就斷定劉五的電話有貓膩。
确實有貓膩不是嗎?
這個年頭,連乞丐都能混上一步智能手機。他劉五雖然沒有固定工作,但是工資卻不低,不論是張鈞的酒吧還是他的酒吧,給出的工資絕對不低,除非這人不想用,或者不敢用。
劉五看着手機上僅有的兩條信息“回電”來自不同的號碼,他摸兜沒找到煙,想起來這幾天侯老板感冒,連帶他的煙也快跟着忌了。
搓了搓鼻子,狠吸了兩下濕潤的空氣。
電話這次沒遵循以往的規矩,第一聲響起,那邊就迫不及待的接了起來。
“那小孩趕緊處理掉!”對面的人火急火燎的,仿佛口中的人是個撚子已經點燃的炸|藥。
劉五搖頭笑了半聲,戛然而止,他正對二四五洋樓,習慣性望着的窗戶,窗簾在窗戶裏動了動,非常巧妙,非常警覺半秒後不動了。
“哼!怎麽處理,你教我。”
“你想死別拉上我,動用真實身份助養一個小孩,你确定你不是想他死?我能查到的,李國棟同樣能找到,哦~!提醒你一聲,錢九現在在津市。”電話另一端的人,從動怒到威脅再到幸災樂禍。
劉五冷哼一聲,渾不在意的說:“來呀!讓他們來找呀!你的人跟了我好幾年,攪黃李國棟那麽多回,我現在回去,你覺得你能比我好過嗎?”
男人強制壓住怒火,完全不解的問:“我搞不明白你為什麽非要留那個小孩兒,救他,你保得住他嗎?你盡管走,我找人處理……”
劉五突然提高嗓音:“他只是個十歲的孩子!伍陽,我沒記錯,你姑娘今年三歲……”
被叫伍陽的男人,怒火沖天的吼了句:“你又要幹嘛?!”
劉五自知卑鄙的拿捏住了伍陽的弱點:“不幹嘛,看好你姑娘,別盯着那孩子,跟他沒關系。”
伍陽爆喝一聲:“狗|屁沒關系!”
劉五慢條斯理的問:“錢九為什麽在津市?”
伍陽喘着粗氣說:“洗錢,……李國棟這些年打着你的幌子,支了個大攤子,呵呵!”
劉五咬緊後槽牙,咬肌在黑暗中現了型,他問:“走哪條道洗?”
伍陽:“錢九有個得意的幹兒子是津市的地頭兒,酒店,飯店,酒吧,什麽都做,那個地方你待不下去了,走吧!”
電話挂斷,劉五很想順着牆出溜到地上坐會兒或者幹脆躺倒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只是有人正看着他,他還想搶救一下自己的形象。
畢竟已經淪落至此,他猜想也該到底了,就算反彈也該輪到他了。
很想開口把人喊下來,送顆煙或者聊兩句。
世人總說有種情緒叫孤單或者寂寞,他只身一人海角天涯的時候,從來沒感受到過這種情緒。
但是此時,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孤單!
特別是,窗簾後的那雙眼睛在黑暗中锃亮,放着光,執着的盯着他,看的他心發毛,心尖顫栗。
這種對窺探的人來說刻意隐藏的眼神,卻在劉五眼中無處可藏,他對那雙眼睛給予了期盼,哪怕是一只眼角的餘光,對他來說也像豔陽的餘溫,有意無意中他都忽略不了那雙眼睛,以及那雙眼睛的主人。
二樓客廳的窗簾忽然拉開兩掌寬的一條縫,侯岳頂着一頭亂糟糟的牛舔卷毛,臉出現在窗戶裏,下巴,鼻頭,額頭都貼着玻璃。乍一看,這畫面,挺驚悚。
連着幾日的雨,洗淨了道路,也洗淨了夜空。半個月亮也非常亮,銀河招搖着橫亘而過,美則美,就是時候不對,侯岳想。
他聽了個大概,窗戶沒開,劉五聲音也的确不小,好像并沒有避諱他的意思,索性窗簾拉開,大家一起賞賞天上那半塊月亮。
侯岳仰頭望天,劉五仰頭正好能看到他下巴和脖子,“吵到你了?”
“呼啦!”窗戶推開,潮濕的空氣撲了侯岳一臉,他想了很久要不要說點正經事,可是他和劉五能有什麽正經事聊,自嘲的笑了笑說:“賞月,不聊天,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