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離家出走
溫馨的卧房中央,擺着一張兩米多寬的大床,羽絨被下鼓囊着一團。幾分鐘之內蠕動了360°,當蠕動停止後,蓬松的羽絨被“呼啦”一下被踹到了床尾,半張被子耷拉到地板上。
躺在床中央的人,火氣沖天,忽然四只抽搐了一樣,“咚咚咚……”在床上撲騰,撲騰夠了,擡手抓着睡衣底邊一把脫掉,揚手摔在床上,又是“砰!”的一聲。
随後人跟詐屍一樣從床上彈起來,起床氣爆漲整個卧室,要不是樓上要有一層,房頂都得給掀開了。
侯岳睡個覺慘遭‘謀殺’。
有一種冷叫‘你媽覺得你冷’,津市是市政供暖,他們家樓上樓下20°左右,估計是昨晚下雪,他親媽劉仙兒後半夜又把空調打開了,30°空調暖風,沖着他的床上呼呼的吹。
侯岳推開卧室門沖樓下喊:“媽~~~你又給我開空調!!!”
一道清亮的嗓音從樓下傳來:“大清早嚎什麽嚎,考不考試了?”
“仙女大人,您幹嘛開空調?您怎麽不給我套兩條秋褲呢?”
女人系着一條比基尼圍裙,轉身往餐桌旁放了碗粥,侯岳一看見那條圍裙就鬧心,中年女人的心思真是變幻莫測。上周這位做飯的仙女還稀罕自己那條粉萌的HelloKitty貓圍裙,這周又整了條簡單粗暴性感又鬧心的比基尼圍裙。
侯岳心想,要不是親媽,就這審美,非得拖出去亂棍打死。
劉仙兒人如其名,五十幾歲,仙兒的要命,人美脾氣也不小,侯岳多半是随了他這個媽,“出門穿保暖褲啊,別給我嘚瑟感冒了。”
侯岳起床氣還在,擰着眉吸溜粥,看涼拌黃瓜和涼拌雞蛋幹的眼神憤怒的直冒黑氣。
劉仙兒把兩個涼拌菜往自己面前挪了挪,說:“吃完,幫我把小雞牽出去溜一圈。”
侯岳粗暴簡單的拒絕:“不!”
劉仙兒急着吃飯,咽了一大口粥,筷子頭一指對面的兒子:“哎!反了你了是吧,猴崽子兩天不打……”
侯岳趕緊挪了個窩,躲開他媽的筷子尖,按平時的經驗積累,下一秒,肯定掉轉筷子,穩準急狠的抽上來,“你是我親媽麽?有你這麽形容自己親兒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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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崽子偷樂去吧!要不是親生的,我早把你放歸森林了,哪來回哪去吧你!”
“我和我爸太對不起您了,讓您一個高級物種見天跟倆猴玩,得嘞!這樣吧,您回我姥姥那清淨一段時間吧,我這個小猴崽子幫您照顧老猴,怎麽樣?孝順不?”真以為這世界上沒人能收拾親媽這種橫行霸道的物種,那必須不可能!親媽也是有媽的人,所以能治得了他親媽的人就是他親姥姥。老太太說話不疾不徐,穩穩當當,春風化雨,一句話能換成八百種說法不帶重樣,翻來覆去的嚼,時間一長擱誰都能給念叨瘋了。
劉仙兒氣的拿着筷子抖成帕金森,抖了一會兒氣樂了,看侯岳喝了最後一口粥,扯着嗓子喊:“滾蛋!”
侯岳仿佛被大赦了一樣,趕緊從椅子上跳起來,往樓上跑,結果前腳剛踩到樓梯,劉仙又喊:“遛狗!敢上樓,打斷你的狗腿!”
侯岳不解的回頭問:“不是,媽,你說明白點,到底是打斷小雞的狗腿,還是我的大長腿。”
劉仙兒要煩死了:“打斷你的大長狗腿!”
侯岳心想,狗腿就狗腿吧,反正還能占一個‘長’字。特意找了件帶帽子的羽絨服穿上,牽着小雞去遛彎。
他當時極力阻止過劉仙給一條兇猛的二哈起這麽文弱的名字,奈何他在家中無權。一出口,遭到各方打壓。他家老猴對自己老婆言聽計從,簡直是頭號狗腿子,勸自己兒子從來只有這幾句話“聽你媽的。”“你媽說得對。”“你媽說的在理。”“你媽說的沒問題呀!”“行,就按你媽說的辦。”
侯岳覺得他爸有可能得到自己丈母娘真傳了。虧他還是一個奸商,竟然成了丈母娘的腦殘粉兒。
瘋狗小雞托着個死人樣的侯岳,前面狗後面人,中間直直的扯着根繩,侯岳全程被瘋狗小雞拖成死狗一個,跑的他呼哧帶喘,白氣撲的自己臉上蒙了一層霜。
最坑兒子的是,劉仙兒竟然因為打嘴架說不過兒子,一怒之下鎖門上班去了。
侯岳瞅瞅腳下的二哈小雞,大小便皆搞定的二哈此時通體舒暢的忘乎所以,扯着他的白鞋帶嗨的眉飛色舞,狗生愉悅。
侯岳無語望蒼天,給親媽打電話:“劉仙兒同志,你就說我是不是山裏撿回來的?”
電話那端的人笑的“咯咯咯”,笑夠了說:“我開車呢,挂了挂了,自己想辦法進去,別耍小孩子脾氣,咱家門鎖了,不是還有窗戶嘛,挂了拜拜!”
侯岳握着電話,心說,到底是誰在耍小孩兒脾氣!?
幼兒園小孩兒打架,都不帶用這麽弱智的手段好嗎?
狗繩解開,小雞滿院子撒歡,刑滿釋放了似的,偶爾還沖隔壁的貓狼嚎幾聲。
侯岳轉着整個房子轉悠,試着推了推一樓所有的窗戶,終于儲藏室的窗戶被他推開,費勁兒吧啦的蹭了一身灰,才進去屋。整的他跟白天入室盜竊的賊一樣,狼狽又窩火。
正好這時周孟打來電話:“喂!起了嗎?”
被瘋狗拖成死狗,又被自己親媽折騰成煤球的侯岳,往沙發一攤,還不忘了嘚瑟兩句:“爸爸我早起了,吃了早飯,遛了狗,我特麽還上了房。”
周孟崇拜的很盲目:“卧槽!猴哥威武呀!大清早您就上房揭瓦活絡經骨,流弊說的就是你。”
侯岳捂眼,自己裝的逼,打死也得裝完:“有屁快放,爸爸我要更衣出門。”
周孟:“下午考完試,我們寝室加你們寝室去唱歌,我們四個都是半夜的車,吃完飯唱歌,後半夜直奔火車站……”
侯岳頓時瞪圓眼睛,心想,親媽不愛,親爸不護着,離家出走跟他挺配,簡直是配一臉,“撲棱”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行,唱夜貓,我請!”
周孟不要臉起來也是無人匹敵的段位,立刻改口:“嘿嘿,爸爸夜貓我們寝室請,酒您給包了就行。”大學城附近最好的夜貓也就一百來塊,但是八個半大小子喝酒估摸能喝出去千八百塊。
侯岳絕不認這麽沒志氣的兒子:“滾犢子,回家找你爸去,等我禍害夠自己家,在收你當兒子。”是呢,自己還是個混仗兒子,怎麽也得兢兢業業的可着一家禍害。
挂斷電話,手寫離家出走的信。侯岳聲情并茂的闡述了那兩位狼狽為奸夫婦的滔天罪行,一十八條,條條死罪,條條夠拖出午門。
寫完讀了一遍,給自己感動夠嗆,心想,就這文采,下午的廣告文案要是挂科,他非得吊死在專業老師辦公室門前。
裝了幾件衣服,帶走他爸給他放的零花錢,不算薄的一沓錢,侯岳沒數,粗略一看,反正夠他在外面浪幾天了。
不對,是流浪幾天。
宿舍其它人都走,左佑要打工不會走,他這幾天跟着左佑浪好了,……流浪好了。
逼仄的小房間裏,灌滿了嬰兒的哭聲“哇……”從第一聲開始,就沒斷過。
劉五翻身用軍大衣把頭捂住,可是無用,小孩兒的哭聲太尖銳,撕心裂肺的有種刺骨紮肉的感覺。他翻身下床,不用邁步身前已經貼到門上了,推門往外看,他猜這個時間,這間平房裏除了他應該也就剩下隔壁的小孩兒。
尋着哭聲,推開另一間屋子的門。
洗的幾乎要透明的窗簾,勉強遮住了正午的陽光。床上的孩子是姚旺的弟弟,他在這裏住了四天,只見過姚旺一個人照顧這孩子。
這間卧室很幹淨,除了土炕上一床被褥,這間屋子裏什麽都沒有。
哇哇大哭的孩子閉着眼睛,扯着嗓子拼命嚎。劉五不會抱孩子,于是半夾半攬的把兩歲半的小孩夾在胳膊下面,去了外間的廚房。
土竈的鐵鍋裏有一碗米粥,孩子見到大瓷碗,開始在他胳膊彎裏撲騰着要下來。這孩子跟姚旺一樣格外的瘦弱,兩歲半了的孩子看着像一歲多點的樣子。
劉五蹲在土竈臺前,看着小孩兒捧着碗連嗆帶噎的幾分鐘喝光了一碗粥,……他也有點餓了。
姚旺家如他所說的确很幹淨也很安全,幹淨是因為這個家裏該有的家具家電一樣沒有,安全是因為他家在窯村周邊。
屋後是相隔一公裏外的窯村繁華中心。在城市裏一公裏也許看上距離很短,但是在空曠的村落裏,一公裏中間仿佛橫亘着惱人距離。
就因為這一公裏,姚旺家沒被劃進拆遷範圍,并且以後都不會再拆。
屋前一直延伸到連綿的山腳下,是一片田地,此時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有種路迢迢總也走不到山腳下的錯覺。
這也是他為什麽後來決定住在這裏的原因,這裏的荒蕪和落魄給他了絕佳的安全感。
并且他從薯片促銷員,轉為啤酒促銷員。
馬上過年,學生又放假了。稀缺的兼職促銷員成了香饽饽,所以工資也漲了一倍。
“哥哥!”姚旺還沒進院,先看見劉五蹲在土竈臺前,“我弟弟吵到你了?”
劉五蹲在土竈臺前,樣子有點吊兒郎當的,嘴角叼着一顆煙,沒敢點燃,畢竟有個小毛頭在身邊喝完粥又開始舔碗。他轉頭看姚旺,這小男孩兒每天都在刷新自己的戰鬥力。嘴角一抽,煙差點掉進灰裏,他拿食指中指夾着煙指着姚旺懷裏抱的東西問:“這,什麽東西?”五顏六色的布料窩囊成一團,。
姚旺把懷裏的東西仍在地上說:“窗簾,我撿的。”
劉五瞠目結舌:“……”這些東西,他看見的第一想法,是有沒有傳染病菌。可是姚旺看見的後,第一想法應該是能不能再利用。頓了頓囑咐說:“好好洗洗。”
姚旺把舔碗的小毛頭抱進屋,扔到炕上,出來時拽着個大鐵盆,放水洗那些五顏六色的布料。
劉五睡不着了,下午他還要去KTV擺促銷地堆,搭展臺,倚在門框上抽完一根煙,他問:“我幫你。”
姚旺的一雙手凍的通紅,臉上卻忙活出了汗,他搖頭,粗喘氣說:“不用,哥你睡覺去吧,我弟他吃飽了不鬧,到點我叫你。”
劉五沒動,他好奇心不重,特別是這幾年,但是他還是沒忍住問了這四天裏一直琢磨的問題:“你,你家沒大人。”
姚旺不大,十歲,但是比一般十歲的孩子小很多,不到一米二,不過40斤,紅黑的臉和手讓人看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
他笑的有些尴尬,又有些嘲諷,卻不予遮掩,很大大方方的展現在他面前,在一個十歲孩子的臉上看見這種表情,劉五只覺得扭曲。
姚旺笑完說:“有爺爺,老不死一個……他不能死,老不死死了,我和我弟就沒房子住了。”
劉五把煙按在磚牆上,一時不能接受一個小孩這麽形容長輩,眉毛鼻梁皺出了褶子。但是轉念一想,曾幾何時,他不也是這麽形容過一個人,恨過一個人,恨的他都想親手殺了他,但是終究沒用他動手……
“你住這兒,沒碰見我爺,你該高興,他活着就行,不用回家。”姚旺把洗過一遍的布料,搭在晾衣繩上,聲音忽遠忽近。
那根晾衣繩估計也是姚旺自己系的,栓的高度只比他的身高,高出一點,滴着水的布料一搭上去,底邊馬上耷拉到地上,沾了土。劉五走上前解下一端的繩子,系高了些,一個姚旺踩着板凳能夠到的高度。
“早晚用這根繩勒死那個老不死的……”
劉五正在打結的手顫了顫,停下後扭頭看姚旺,他聽清了,甚至心理對這個孩子産生了恐懼,他沒管住自己的嘴,問:“你說什麽?”
姚旺端不動一大盆水,于是擡着大盆一邊,“嘩啦”一盆水全都掀灑在院子裏。
劉五站在院裏,看着從鐵盆裏傾瀉而出的污水,水潑灑在地上遇泥沙分流,變成長短不一的水流。髒水滲進土裏,冒出土腥味的氣泡。他想,他像姚旺這麽大時候,是不是也讓人望而卻步,心生畏懼。
再幹淨的水,也洗不淨人心裏的污。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奉上。
二更今天2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