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光
北方最大的服裝批發城。
寒風夾着雪,從相鄰的兩棟四層樓過道中席卷而過。各色攤販甩開膀子吆喝,夾縫中風雪呼嘯而過的嘶吼聲,完全被窄道兩側,各種劈了叉的吆喝聲給壓了下去。
膀大腰圓的一米九大漢,身上挂着各色加絨絲襪,風雪中,妩媚的随心所欲。
夾道正中,大床單,大被罩,被兩個大媽扯過來拉過去,青年攤主借機叫賣:“看看咱家的床單,不怕扯不怕拉,更加不怕滾……”
大媽一聽叉腰就罵:“哎!罵sei滾呢!會不會suo話?”
攤主笑着上去拉住大媽的手:“姐姐呀!這您就冤枉我了,滾床單,不是讓您滾。哎不對!您也得滾床單,滾滾更健康,滾滾家庭才和諧……”
五六十歲大媽,強行被二十歲青年攤販拉着,科普花式滾床單二十四式。
青年攤販旁邊,另一個青年帶着雷鋒帽,裹着軍大衣,穿着軍勾鞋。乍一看,這人簡直是風雪中的雷鋒,腦門上的五角星紅亮的閃瞎路人的狗眼,大紅色趁的這人腦門上唯一漏出來的皮膚有些白。
雷鋒帽嗓子早在上午就劈了八百個叉:“五十兩條,五十兩條,聖誕大促最後一小時,商場剪标正品,瞧一瞧,看一看,咱不怕瞧!咱不怕看!哎~美女,來兩條!嘿!男朋友真帥呀!”
小姑娘哂笑出聲,瞅了年輕老板一眼趕緊低頭,伸手摸着圍巾,笑着說:“老板真敢誇,這是我爸。”
雷鋒帽面上一驚:“嚯~!叔叔這氣質,風雪中朦胧一瞧,咋看咋十八,啧啧啧!”
中年男人嘴角抽搐:“這小夥,吃啥了?這嘴!還朦胧一瞧,我看你是被眼毛上的霜糊住眼了……哎?往哪抛媚眼呢!我閨女才十五……姑娘趕緊拿兩條走人!”
雷鋒帽接過五十塊錢,往雷鋒包裏一塞,拿了兩條圍巾一卷,順手從咯吱窩裏抽了個紅色塑料袋把圍巾一塞,遞給小姑娘的時候,還嘚瑟的擠了個眼:“謝謝咯!”
小姑娘紅了臉,從接過紅色塑料袋再沒擡起過頭。
一小時後,‘五十兩條’的白卡紙被‘十元一條’換下。不過半小時,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消費觀念的大媽大姐們,一哄而上,把雷鋒帽的‘商場剪标正品’給搶了個精光。
賣床單被罩的青年,嫉妒紅了眼,揶揄說:“行呀!才來三天,這是要制霸服裝城夾道一條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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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鋒帽除了吆喝,交攤位費,從來不跟這些人打交道。大家只為掙錢,攀關系誰來這兒呀!
他拆卸了衣架,裝進腳邊的編織袋裏,反手往背上一甩,擡手沖青年擺了擺說:“先走了。”
青年不屑的單側嘴角一勾,搖頭晃腦的轉身不搭理。
雷鋒包原本挂在軍大衣外面,在人群中側身擠着往外走時,已經塞進了大衣裏側,粗麻的背包背面冰涼又是被雪打的半濕的狀态,一貼身,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聖誕節的公交車上,人擠人,公交電視和廣播一起放,也壓不住車廂裏的呱噪。
雷鋒帽下面帶了個醫院常見的一次性藍色口罩,淡藍色口罩下筆挺的鼻梁弓起的弧度很俊,即使只漏了雙眼睛,還是糊了雪霜的眼睛,也不耽誤一群顏狗發現車廂裏有個貌似長的不錯的帥哥。
一個妹子執着的,跟偷看不要錢似的看了好幾站地,終于按耐不住,開了口:“帥哥,我下站下車,過來坐!”
“什麽世道?老弱病殘都夠不上讓座的标準了……”一個同樣拎着編織袋子的大爺,不服氣的嘟哝,“想當年,誰還不是帥哥了!”
身為顏狗的妹子可體會不到這位大爺的‘想當年’,那得她媽來,她只管眼前的,于是扯了一下雷鋒帽的軍大衣:“帥哥,坐嗎?”她聲音軟和又黏糊,讓周圍的人莫名聽出點暧昧的味道。
這話加上這語氣,歧義大的一車廂人開始此起彼伏的咳嗽,正‘想當年’的大爺咳嗽的聲音尤其大。
妹子後知後覺紅了臉,擠開人群往車門走,也不撩了。
大爺眼一斜雷鋒帽來了句:“坐嗎,小夥子?”
兩人周圍有人忍不住開始樂,雷鋒帽也笑了,眼睛亮晶晶一彎,霜雪在睫毛上化成了水珠,閃的大爺險些瞎了眼。他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叔,您坐!”
大爺覺得自己成了整個車廂的焦點,心情仿佛還挺愉悅。
公交車錯開晚高峰,晃晃悠悠,壓着積雪開進城中村的終點站。車到站,尾氣“呲”一下冒了個淨。
雷鋒帽把敞着懷的軍大衣,上下交疊着纏緊腰身,最後一個邁出車廂。一下車,先打了一串噴嚏:“阿嚏~阿嚏~啊——嚏!!!”
簡直是氣壯山河!
雷鋒帽被幾個噴嚏打的大腦缺氧,不怎麽愉快的罵了句“操!”
制藥廠散發出的刺鼻味道,穿透一次性口罩直接湧進口腔鼻腔。這時雷鋒帽兩側的毛搭就有了用處,堵住鼻口。
城中村的路被進進出出的三輪車壓的泥濘不堪,白天有陽光化成泥水湯,入夜氣溫零下二十幾度,馬上變成溜冰場。
輾轉幾條路,在只有燈杆沒有燈光的路上摸索着走了十幾分鐘,到了制藥廠家屬樓。
制藥廠家屬樓,舊的不能再舊,幾棟樓燈光寥寥,黑夜中飄飄渺渺的,有些瘆人。
入戶鐵門“吱喲”一聲,雷鋒帽低頭跺了跺腳。
“小夥子,回來了,還以為你今兒不能來住了。”房東是個微胖的女人,笑眯眯的樣子給人感覺很和氣,又好說話,其實都是假象:“先把今兒的錢交了,被褥自己從架子上拿,哎呦!記起來了,今兒早收拾被褥,怎麽還有個煙窟窿呀?這可不成,我這一晚也就收你十塊八塊,一床被褥我可是上百買的。”
雷鋒帽從被褥架子上,拿了一床看上去不那麽髒的被褥,可是濃重的油污煙味汗味臭腳丫子味兒,差點讓他吐出來。他從雷鋒包裏翻出十塊錢,往老板娘專用辦公桌上一拍:“姐!明天一起算,先給我找個帶窗戶的,快!”
胖女人扭動着身體,一走三搖曳,超大碼碎花裙晃蕩的雷鋒帽跟在她身後直捂眼。
“喏!就這間吧,昨個一個姑娘睡的,人規矩着呢,沒帶人回來……”她說完,憑借自己寬闊敦實的身材能擋住整個門口,彎腰把地上打結系在一起的兩個套子拎了起來,轉身走人,把身後雷鋒帽硬給用大屁股擠進了屋裏。
雷鋒帽只掃了一眼半個窗戶,“嗯”了一聲,在胖女人身後關上了膠合板的門。
不足一米寬的木板,兩頭頂着膠合板牆,掀開耷拉到水泥地上的床單,往木板下掃了一眼,灰塵從他掀開的床單縫隙裏“呼”的鑽了出來,木板下面空無一物。
窗戶能打開,這讓雷鋒帽多少有些安全感。他多花了兩塊錢,就為了能住一間有窗戶,并且能打開窗戶的隔間。
被褥抛在木板上,抖開全當褥子鋪好,全身武裝一件件脫掉,累的倒在床上,拉過軍大衣就想睡。
迷迷糊間,他算了算自己這些天倒賣服裝掙到了多少錢,差不多1500這樣,他還要不要再幹一段時間,這樣錢富餘,他可以去更遠的地方。
要走多遠?能走多遠?
恍惚間,耳畔乍然響起女人刺破耳膜和大腦的尖叫聲“走!”
隔間木板上,擰眉淺睡的人,猛地睜開雙眼。
昏暗的空間早已經熄了燈,屋裏屋外一樣昏暗不明,側翻身,木板發出一連串的“嘎吱嘎哈”聲。
仔細一聽卻不是他身下發出的聲音,而是隔壁一直律動發出的木板撞擊兩個隔間中間膠合板的聲響。
“嘎吱,咚,嘎吱,咚……”
随着喘息聲和噪音,頻率越來越快,一道白光突然掃過窗口。
作者有話要說:
在這個夜黑風高的晚上……
開坑,更新喽!
留評有紅包唰唰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