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星期後,柳意深慢悠悠地睜開眼眸,他的一雙黑眸遠沒有之前的清亮,本就沒什麽肉的臉,又瘦了一圈,下巴也變得尖細。
由于右腳的腳踝骨斷裂骨折,如今柳意深的腳上裹了厚厚的石膏,他不方便走動,最近大多數的時間,都只能躺在床上。
一周前的晚上,為了救聾啞大叔,柳意深硬生生地挨了一棒子。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映入眼簾的分明是聾啞大叔驚慌的面孔,柳意深卻仿佛看到了父親慈愛的笑臉,弟弟陸鑫茂長眉飛揚的自信臉龐,還有鄭舟川低頭時的溫柔淺笑。
最後他恍若看見了言簡,青春年少時,他面紅耳赤的單純模樣,與現在看不透的幽冷眼眸……
一陣香味飄來,伴随着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柳意深眼珠微轉,就見到了聾啞大叔。
他手裏捧着一碗海帶排骨湯,排骨湯不燙不涼,這會兒的溫度剛剛好,大叔走過來扶起了柳意深,打算親自喂他。
柳意深淡笑着搖頭,自己用雙手接了過來:“賀叔,我是傷到了腳,現在大腦清醒,手也能動,身體的其它地方都沒問題,完全能自己吃飯喝湯的。”
這位聾啞大叔姓賀,笑起來憨傻憨傻的,但看着就讓人安心。他接近六十歲了,會讓柳意深聯想起過世的父親,不過賀大叔頭發花白,比起柳意深的父親,他也衰老幹瘦多了。
幾口溫熱的湯下肚,柳意深的胃裏舒服多了,湯裏的肉比較多,柳意深想夾一塊軟的給賀大叔吃。
賀大叔生下來就聾了,十聾九啞,因為常年聽不見,也漸漸說不出話了。但他能看得懂唇語,通過觀察別人的眼神和動作變化,也能明白大致的意思。若是要傳達更複雜的意思,可以寫字給他看。
見柳意深準備夾肉給他,賀大叔笑着直搖頭,還往後躲了兩步,他打着手語表示他已經吃飽了,這一碗肉都是特地留給柳意深的。
雖是如此,可柳意深怎麽打量賀大叔,都覺得他太過瘦弱,不像是已經吃飽喝足的樣子。柳意深在心底微嘆,然後放下了碗:“賀叔,那些讨債的人,這幾天沒再來找你了吧?”
賀大叔點點頭,不過想起那些兇惡的流氓,眼中就不自覺地流露出驚恐,很顯然,那晚的情況不止發生過一次了。
那晚意外來得太快,令柳意深有點懵,況且當時的場面又太混亂,死胡同裏的信號極差,導致柳意深沒能及時報警。
他不是身嬌體弱不能打的人,也學過幾招防身的擒拿術,柳意深沖過去背起賀叔跑出了死胡同,又準備掏出手機報警。
對方急了,猛追上去将柳意深推到在地,然後拿起棍棒用力一揮,打在了柳意深的右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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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意深當場疼暈過去,聽見了奇怪的動靜,不遠處也有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那些流氓見狀,就趕緊溜了。畢竟他們的目的是威脅教訓賀大叔,讓他早日還錢,可不想鬧出人命,惹上大麻煩。
“錢都是你兒子欠下的?”柳意深又問。
賀大叔一臉無奈,又點了點頭。
他就是個普通老百姓,以前也不是路邊賣烤紅薯的,原本賀大叔是和妻子一起開店,做着本分生意,生活也算平和溫馨。
妻子不介意他又聾又啞,為他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并且這孩子和他不同,是個很正常健康的男孩。
賀大叔很寵溺這個兒子,和妻子努力掙錢,給兒子好吃好喝的,供他上學。他的兒子也比較聽話,哪知這孩子上了高中後就開始不學好,成了網瘾少年,之後又瞞着賀大叔玩起了賭博,甚至還借了高利貸。
漸漸的,賀大叔與妻子越發覺得兒子不對勁,但他們不知具體情況,一直被蒙在鼓裏,直到有一天,兒子偷了家裏的錢跑了,不知所蹤。随後突然又有一群兇神惡煞的男人們找上門,還拿出了一張借條。
他們是讨債公司雇傭的流氓,他們說這張借條是賀大叔的兒子親筆寫的,現在那小子跑了,幾十萬的欠款就得由賀大叔償還。
這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這個家也就此破裂了。
賀大叔一時間當然拿不出這麽多錢,即便把店鋪和老家房子賣了,也湊不齊數目,所以他和妻子之後經常被各種手段恐吓,那些地痞流氓們砸店,在他們家的門牆上潑紅漆,半夜敲門,甚至還會動手打人。
賀大叔報警求助過,但每一次,對方都會出示借條,并極力解釋這是經濟糾紛。當地民警對此類事情也多有忌諱,一般是簡單調解一下,根本沒解決本質問題。
家裏欠下巨債,賀大叔和妻子被持續騷擾着,但錢只能慢慢還,他們之後好不容易得到了兒子的消息,也跑到外地見到了兒子。
可是,賀大叔的兒子完全不想看見父母,他驚慌逃竄時被車子撞了,結果一命嗚呼。
柳意深很同情賀大叔的遭遇,而且他的兒子意外身故沒多久,面臨着巨大壓力的妻子又徹底精神崩潰,變得癡傻瘋癫了。
“賀叔,都過了這麽久,你還是沒有楊嬸的消息嗎?”
賀大叔繼續點頭,此時眼中透着濃重的悲傷。
賀大叔的妻子姓楊,兩年前,賀大叔拉着瘋傻的妻子去看病時,楊嬸卻走丢了。
賀大叔找不到妻子,急得團團轉,他也報了警,但警方找了許久都沒消息,楊嬸一直都音訊全無,生死不明。
欠下的錢至今都沒有還清,每隔一陣子就要面對那些讨債的流氓,賀大叔也有過輕生的念頭,可他心中牽挂着妻子,不論生死,賀大叔都想見妻子一面,不然他到死都無法瞑目。
“賀叔,不要放棄,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的。”
聽後,賀大叔又露出了一抹憨笑。
賀大叔帶柳意深去醫院的時候,不只是裹了石膏,也從醫生口中得知了柳意深懷孕的事。
賀大叔一臉驚訝,柳意深則很尴尬,他本想一個人在家養傷,奈何賀大叔視他為恩人,非要報答,就整天到他家裏照料着。
都說傷筋斷骨一百天,柳意深至少要休養三個月,不能亂走動,否則弄不好可能會留下後遺症,以後跛腳或是成了瘸子,可就麻煩了。
計劃不如變化,柳意深原先的計劃全都被打亂了,他不僅沒順利流掉肚裏的孩子,而且還遭遇了意外。
差不多有兩個月沒見到弟弟陸鑫茂,柳意深有些思念弟弟,可他現在這副樣子,沒法去見弟弟,也沒臉去見。
柳意深現在不僅腳殘了,肚子也微微鼓起有了變化,他要如何向弟弟陸鑫茂解釋這一切?尤其是懷了言簡孩子的事。
在養傷的這段時間內,柳意深幾乎每天都在做着心裏鬥争。
這天,睡夢中的柳意深聽到了一陣打罵聲,有什麽人在門外罵着吼着,而且還夾雜着有些熟悉的哭喊聲。
來自男人的嘶啞叫聲,是……是賀叔!
柳意深猛地驚醒過來,他拄着拐杖匆忙下了床,打開門出去瞧了瞧。
果不其然,又是那群陰魂不散的家夥們!
他們圍堵着賀大叔,嘴角挂着嘲諷的冷笑,而賀大叔的臉上又青又腫,不僅嘴角帶血,眼眶裏也噙着淚水。
即使現在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柳意深仍是倔強地上前,護住了賀大叔:“夠了!你們別再來了!”
“哈哈哈,怎麽可能?”帶頭的大哥笑道,他的雙臂粗壯,胳膊上還紋着虎豹的紋身。
他說罷,就一把推開了柳意深,拄着拐杖的柳意深頓時重心不穩,不由地搖晃兩下。
賀大叔心頭一慌,趕忙扶住了柳意深。柳意深已經有三個多月的身孕了,再說現在腳也傷了,凡事都要萬分當心,哪能經得起如此的推推搡搡。
“只要他欠的錢一天沒還清,就一天不得安寧!”紋身男吼道。
賀大叔聽後又不禁抖了抖,柳意深輕輕拍了拍賀大叔的肩頭,撫慰着賀大叔。然後他眸光一沉,深吸了一口氣後,毫不畏懼地對上了紋身男兇狠的眼神:“我幫他還。”
房間的門窗緊閉,一室的酒氣未散,言簡身上的煙酒味更濃,他翻了個身,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身側,可惜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他的枕邊再無柳意深,床上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都過去幾個月了,居然還不習慣嗎?
言簡從酒店的大床上醒來,他揉了揉太陽穴,慢慢回想起了昨晚的事。
由于工作應酬,言簡與幾位大老板一同去了夜店,他們包了個VIP包廂,陪酒的也都是些模特和明星。
幾位老板都是左擁右抱,有幾個惡趣味的,更是讓男伴女伴們伺候脫鞋,跪着舔腳。這些人也不惱不怒,笑吟吟的賣力服侍着,他們手法熟練,技巧也好,這種事做多了,也早就習以為常。
不過其中也有一兩個長相清純,打扮得并不油膩,他們有些拘謹地坐在一旁,顯然是頭一回,身子幹淨,還沒獻出去。
言簡是這些企業老總和富商們中最年輕的一位,與華寰娛樂常有合作的陳總,也開了一家影視傳媒公司,他向言簡介紹了一個新人。
這位姓杜的男Omega,今年剛滿十八歲,還是練習生,沒有正式出道。周總笑得意味深長,問道:“言總,你瞧瞧小杜,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關照一下?”
言簡彎唇一笑,他現在不好直接拒絕,令陳總失了面子,便喚小杜坐到了自己身邊。
聚會過後,小杜扶着言簡進了酒店房間。以為言簡喝多了,意識不清,他還想趁機壓在言簡的胸脯上,湊上去親吻他,卻被言簡果斷推開。
言簡睜開了眼眸,一雙眼睛冷冽無比,看起來毫無醉意,且令人不寒而栗,吓得小杜猛地一顫。
言簡開口,只說了一個無情的“滾”字,就将小杜趕了出去。
小杜的眉眼和五官很漂亮,甚至與柳意深相似,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年輕時的柳意深,但這張臉明顯是假的,動過手術,估計就是照着柳意深的臉整的。
在別人看來,言簡包養了柳意深快五年,不過是養在身邊暖床的一個玩物,連情人都算不上,言簡竟然這麽長的時間還不厭倦,實屬難得。
那些老板們私下裏一打聽,肯定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自然也以為言簡就偏愛柳意深那一型的,所以他們介紹給言簡的人,不是與模樣與柳意深有幾分相像,就是性格類似。
言簡記得去年冬天,有個淩姓的小男模,也想要爬上他的床,他的唇形和柳意深是一樣的,嘴巴很像柳意深。
誠然,那些男男女女都很漂亮,但不是柳意深。
柳意深只有唯一一個,除了他,誰也入不了言簡的眼。
昨晚趕走了小杜,言簡白天起床後,親自打了個電話給陳總,婉拒了他的這份好意。陳總明顯有點懵,言簡喜怒無常,他也越來越捉摸不透言簡的喜好了。
但言簡的秘書曹誠一直比較了解,與其他人的看法截然相反,他覺得言簡的喜好一直都不曾變過,兜兜轉轉,來來回回,也不過是一個柳意深。
那些富商老板的如意算盤都打錯了,以前要是誰和柳意深相似,言簡說不定還會看上兩眼,但現在……
言簡連一眼都懶得看,而且如今在言簡面前,絕對不能提及柳意深,會觸了他的逆鱗。
曹誠心裏看得透徹,當然也不會作死,以免被扣工資或是直接被炒鱿魚。
這天下午五點半,快下班的時間,曹誠敲響了言簡辦公室的門,随後将徐辰堯領了進來。
“我事先也沒跟你說一聲,就這麽突然過來了,阿簡,沒打擾到你工作吧?”徐辰堯不好意思地笑笑。
本來眉頭緊鎖,冷着臉的言簡,一見到徐辰堯,眉頭間倒是舒展開來:“沒事,反正今天不忙,我也快下班了。”
一聽這話,曹誠免不了在心裏嘀咕兩聲。
其實言簡完全可以提早下班,換做以前,每次柳意深出了什麽事,言簡二話不說就匆匆走了,之後才在電話裏吩咐他一堆事,可是苦了他啊。
“阿簡,我們能單獨聊一會兒嗎?”
“嗯,當然可以。”
言簡說罷,就對曹誠使了個眼色。曹誠秒懂,立馬匆匆離開,也關好了門。
“阿簡,時間過得好快,我倆今年也三十歲了。”
“嗯。”
“從我回國後,言叔叔就總喊我到你家裏玩,陪他和阿姨聊天,還有我爸媽其實也……”
見徐辰堯欲言又止,言簡心生不解:“怎麽了?小堯,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徐辰堯苦笑兩下:“阿簡,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一直都有心事,我的工作目前很穩定,我爸媽也從不愁這個,但關于我的終生大事,他們一直很急。”
徐辰堯被家裏人催婚了,言簡自己亦是。
言簡猜到了,他本不想當面和徐辰堯說破,可有些事遲早都得面對。
“小堯,你是不是喜歡我?”
“……”徐辰堯一怔,又不由地苦笑道,“阿簡,你才發覺嗎?還是說,你以前所有的目光只注視着柳意深,根本不在意其他人,永遠都圍繞着他轉?”
徐辰堯越說越覺得心裏酸澀,他根本是明知故問。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不知道,等發現的時候,我就怎麽也放不下你了。”
“……”言簡默然,驚訝,無奈,愧疚和憐惜等等心緒交織到了一起,但他此時并不能給出徐辰堯任何回應。
“阿簡,如果非要逼你做出選擇,讓你選擇一個人與你結婚生子,陪你度過接下來的人生,那個人……能不能是我?”
話音未落,徐辰堯就走上前,他主動摟住了言簡的脖子,臉也和他貼得很近,只要再靠近一點點,就能吻上言簡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