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物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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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瑩的水晶吊燈,燈光迷離;舒緩的舞曲伴着長裙搖曳;清脆的玻璃碰擊聲,隅隅說話聲,不時升起的高了半調的調笑聲,從樓下傳上來,聽着叫人懊惱莫名。
白瓊華嘩一聲拉上落地窗簾,肉桂紅上繡田園風格小碎花的厚重落地窗簾,鋪滿了整個眼簾。她盯着上面的圖案呆呆看了半晌,又伸出食指輕輕描畫,忽然眉頭一緊,氣呼呼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現在是晚上八點多鐘了,白家的晚宴剛剛開始,來的都是“東華集團”公司的精英人物。對于白宅內那些受邀而來的尊貴客人,今晚是個不同尋常的夜晚,因為東華集團的接班人白宇在今晚舉行餞別會。他将深赴內陸,對投資環境進行實地考察并切實解決內陸分公司存在的一些問題。這是個複雜的任務,關系到已經在大陸産生的多筆生意。
“瓊瓊?”聲音伴着敲門聲響起。瓊華轉過身,看到白東華笑眯眯地背着手走進來。他是個精神矍铄的老頭,墨黑雪亮的頭發整齊地往後梳,露出飽滿的額頭和眉頭微微灰白虎虎生風的眉毛,他那染得黑亮的整齊頭發讓他年輕了十歲,但是眉頭的灰白洩露了他的年齡。
白瓊華忿忿地白了他一眼,嘟囔着嘴窩到落地窗前的單人沙發上。這是一個果凍似的沙發,說它果凍色,是因為它明豔的色澤,也因為它的可愛時尚。白瓊華瘦小的身體窩在裏面,就像小布丁陷進果凍裏似的讓人覺得可愛莫名。
“還在生氣呢?”白東華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度過去。他就是以這樣的步伐走完了大半個人生,在面對許多難纏的人物時,他總是用這種穩操勝券的氣場和笑眯眯的面容來克敵制勝。不過,這一招在他引以為傲的小女兒面前好像一點也不管用。
白瓊華把臉埋在膝蓋裏,好像一只小鴕鳥。那條帶着短袖口蕾絲花邊的淡黃色長睡裙,襯得她的半截臂膀嫩白修長。
“瓊瓊!”白東華放低了聲音,透出點隐隐的不滿,“聽話,好多客人在下面等着呢!”
白瓊華擡起頭忿忿道:“他們等的又不是我,你讓我下去幹嘛?聽哥哥說道別的話嗎?”
白東華一瞬就笑開來,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不就離開幾個月嘛,你就是太依賴你哥哥了,簡直就是個沒斷奶的小丫頭!”
白瓊華一副破碗破摔的表情:“我就是小丫頭,我就是沒斷奶!”
白東華哈哈笑起來,學着白瓊華的樣子比劃:“我就是小丫頭,我就是沒斷奶!我不難為情!”
白瓊華被她爸爸的表情逗笑了,又氣憤又覺得不好意思,只能使出殺手锏:“爸爸爸爸~你就讓哥哥別去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白東華苦着臉叫:“瓊瓊,小瓊!你要把你爸爸這把老骨頭搖成撥浪鼓喽!”
白瓊華繼續孜孜不倦:“你答應我嘛!我很少求你的吧!你答應了嘛~”
“小瓊!”白東華掙脫開女兒,“這是董事會的決定,怎麽能夠改變?”
“騙人!”白瓊華淚眼婆娑,“都是你一句話的事情,你如果反對,就沒人會同意!”
白東華隐隐有些頭痛,對于這個小女兒,他從來不知要怎麽對待,正應了中國一句老話: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你以為董事會是辦家家酒啊!這都是已經決定的事情,任何人也改變不了,別說白宇願意去,就是不願意去,他也得去!這是關系到白家事業的大事,為了這個家業,連爸爸我都可以赴湯蹈火,你為什麽不可以為了它犧牲一下小我呢?”見到白瓊華一副泫然欲泣又強自忍住的臉,他放緩了語氣,帶了安慰:“你長大了,能明白爸爸的話的對不對?好喽好喽,你這小花貓的臉啊,快去擦擦幹淨,跟我一起下樓去。”
白瓊華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我不去。”
“我要生氣喽!”白東華拉下臉,随即又突然道,“小穆也剛到,在下面等你呢,你也下去陪陪她!”
白瓊華一聽小穆來了,這才嘟囔着嘴去衣櫥選衣服去了。
白宅大廳裏衣香鬓影,觥籌交錯,嬉笑寒暄之聲不絕于耳。雖然宣稱是家宴,來的人卻不少。除了集團內部的元老和高層精英,白東華的朋友也來了不少,所謂朋友,許多都是政客。白東華在D市素有“東白虎”之稱,是D市大名鼎鼎的商賈。因此有很多政界的朋友。當然,民間有些八卦雜志上有說,白東華以前是“三和會”的高幹,後來“三和會”的頭頭被政府整頓了,白東華就解散了“三合會”。在媒體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白東華從來都是一句話:“我只是個商人。”
說起“東白虎”,不得不說“樓蘭王”。這位也是D市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據說也是以前“三合會”的高幹,後來從“三合會”分離出來了,另外組了個幫派,自從原來的“三合會”解散之後,他就把自己的幫派叫了“三合會”。
黑白兩道的事先就不提,這裏,瓊華已經挽着白東華走下樓來。
她無疑是個漂亮的女孩子,有着纖細的身材,精致的五官,那身覆蓋了鵝黃色羽毛的露肩蓬蓬裙襯着她白藕般的膚色,像從童話故事裏走下來的小仙女。
這一對老少配的出現,立刻吸引了會場所有人的注意。為着這父女倆的和諧與光彩奪目。
白瓊華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把眼睛定在了她要找的人身上。白宇則舉了舉手上的慕斯蛋糕,對她眨了眨眼。他旁邊站着穆晚秋,正微笑地看着白瓊華走過來。
“這麽沒勁的聚會,你也來?”瓊華雙手拉住穆晚秋,笑嘻嘻的。
“沒辦法,今天的聚會,我還真得來。”穆晚秋拉住瓊華的手笑,“白大哥特意去我家下了請帖的。我怎麽能不來?”
白瓊華故意斜着眼睛看了看白宇,對他遞過來的慕斯蛋糕視若無睹。
“你知道嗎?他要去四個月。四個月!”她強調,“120天呢!”
白宇輕笑出聲,為着她誇張的表情,那聲輕笑,引來了白瓊華一記白眼。他打算還是不要插話為妙,為了這事,她已經跟他鬧了好多天。
“确實挺久的。”穆晚秋點點頭。
“是吧?是吧!”白瓊華苦了臉,“你讓我怎麽過嘛!”
“不怕不怕!”穆晚秋安慰道,“還有我呢!”她擡頭看了白宇一眼,正見他伸出手揉了揉白瓊華的脖頸,勾着嘴角,滿眼笑意。心想他真是寵愛她。
白瓊華回頭瞪他,見白宇像變魔法一樣把慕斯蛋糕推到她面前。她近距離看着自己最愛的蛋糕,心裏的埋怨慢慢抽離。
三個人正說着話,蕭正走過來在白宇耳朵邊嘀咕了一句什麽。他是個華裔混血兒,一半的血統是英國血統。他的父親是英國人,是白東華聘請的顧問,也是跟了白東華很久的老人,人稱“鬼佬”。然而他的父親并不像綽號的字面意思那樣驚悚,他是個被同化了的英國人,他喜愛中華文化,所以他把自己的兒子取了個中國名字。
現在,蕭正是白宇的秘書,一個被白東華親手栽培的人才,人稱“白面狐貍”。
他有着深咖色的短發和眼珠,他的膚色白皙,五官深刻,這讓他跟一群華裔青年在一起的時候,異常顯眼。
“什麽時候的事情?”白宇聽完蕭正的話,輕問道。
“剛剛。”蕭正道。
白宇拔腿正要走,突然像記起什麽似的頓住,回頭對穆晚秋笑道:“我出去下,小穆你跟瓊華多聊聊。”他的眼神就是在說,請關照一下我們瓊華嘛!
“白大哥啊白大哥,多像一條護犢情深的老牛。”穆晚秋等白宇消失後,才對着白瓊華搖頭晃腦。
“啊?”白瓊華笑起來,“這個比喻新鮮,等會我告訴他,讓他發表下意見。”
“別別別!”穆晚秋忙擺手,“你別說是我說的,別說我說的!”
白瓊華拉了她往邊上的沙發一坐:“看你急得,他又不會吃你!”
穆晚秋幹笑:“無形的壓力嘛!我又不是你!”
“我?我才不會理他!”白瓊華想起老問題,又垮下了臉。
正說着,見白正達、白宇、蕭正又一同走進來。白正達走得較快,跨着将軍步,也不管人注意不注意。白宇兩手插在褲兜裏,微低着頭,慢慢度進來;蕭正站在他身後,兩人不時交涉幾句。
“怎麽了?”穆晚秋順着白瓊華的視線望過去。
白瓊華搖搖頭:“走,我們跳舞去。”
“我不會吖!”穆晚秋忙道。
“我教你!”白瓊華邊說邊把穆晚秋拉過來。瓊華走男步,穆晚秋走女步,兩人擺好姿勢正要開跳,打橫裏蹿出一個聲音,爽爽郎朗一派花花公子的語調:“哪有兩個女的跳舞的!”
白瓊華偏頭一瞧,來人一身牛仔服,腳瞪一雙登山靴,一派休閑打扮再配上那張标準的花花公子式笑臉,正是她的四哥白宇祺。
她一瞪:“要你管!”
白宇祺也不生氣,勾着白瓊華肩膀笑道:“上次送我的青花瓷杯,被我摔了一只,你告訴我在哪買的,我再叫人去補上。”
白瓊華打他:“你就知道糟蹋人心意!”又道,“沒了!有市無價,讓你難受去吧,也不長點記性!”
白宇祺啧了一聲:“你這丫頭!”正說着,從白宇祺身後站出來一個清清俊俊的年輕人,身段跟白宇祺差不多,眼睛細細長長的,帶着副無框眼鏡,讓人感覺像會計師那樣的印象。
白宇祺忙道:“這是韓俊青,韓市長的公子,爸爸讓我帶過來給大家介紹介紹。”說着他又給韓俊青介紹,“這是我們家小妹,白瓊華,這位是我妹妹的好朋友穆晚秋。”
雙方寒暄完畢,白宇祺順理成章地拉了穆晚秋跳入了舞池。
穆晚秋見過白宇祺幾次,知道是個很玩得開的風流公子,也就沒想多,只是輕笑:“四先生,我不會跳舞,您要小心您的腳。”
“我知道我知道……”還沒說完就悶哼一聲。
穆晚秋慌忙道歉,白宇祺卻叫她別在意,繼續紳士領跳。一連踩了好幾腳,穆晚秋急了:“四先生,我看算了吧,我實在沒有舞蹈細胞。”白宇祺卻道:“是我太快了,來,慢慢來,左腳跟上,一二、一二……”穆晚秋原來還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後來随着他的拍子倒慢慢熟練起來,偷眼瞧了白宇祺一眼,心想這位四先生雖然花名在外,人卻是正直得很,很會顧及別人的感受。
白宇祺卻看着她笑道:“你跟我們家瓊華這麽好的姐妹,卻一點也沒染上她的壞習慣,性格倒是剛好相反。要是我們家瓊華,”他頓了頓,作勢給了自己兩耳刮,又配了個聲效,“這樣。”
“不會吧!”穆晚秋怎麽也想象不出白宇祺挨耳刮的景象,倒是能想象得出他上竄下跳逃跑的樣子。
“真的!”白宇祺無比認真,為他的情景設下了時間,“小時候,我欺負她的時候。這小妮子的手可狠了。平時打不着我,專門趁我不備的時候。”
穆晚秋咯咯地笑起來,這個瓊華有跟她說過。
白宇祺下巴點了點瓊華那邊:“你看他們在聊什麽?”
穆晚秋順着去看瓊華那邊,那一對好像在聊什麽,瓊華半仰着脖子,認真地說着。
一曲舞完,穆晚秋和白宇祺走過去。
“你們聊什麽,聊這麽起勁?”白宇祺興沖沖問。
白瓊華故意堵他:“不告訴你!”
“喲,都有小秘密了!”白宇祺借機調侃。
白瓊華拿食指在他面前晃了幾晃,噘着嘴哼:“我有一個小秘密小秘密小秘密,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白宇祺搭上韓俊青的背:“你不說,我可以問他,稀罕了!”
“他更不會告訴你。”白瓊華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麽?”
“為什麽?”
白宇祺和韓俊青異口同聲問道。
“哦韓先生,在我哥哥搭上你的背的時候,你會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聊那個?”白瓊華促狹地擠眼。
韓俊青和白宇祺不由自主地對望一眼,韓俊青一哆嗦,甩開他搭在肩上的手。白宇祺莫名其妙。
白瓊華已經笑得前仰後合。
白東華望了望那邊的動靜,呵呵笑起來:“年輕人,就是處得快啊!”
韓跡年跟他碰了碰杯:“祝兩家友誼永存。”
送走了穆晚秋,瓊華微微有些落寞。晚宴已經結束,天邊有煙火還在綻放,仿佛是離別前的狂歡。前院白宇祺帶着元寶他們在放煙火,他的母親,也就是白瓊華的三姨,正帶着幾個老婆子在打掃草地上的西餐桌。
瓊華靜悄悄繞過他們,往左邊的秋千走去。秋千離前庭院不遠,只是隐在溪水草叢中,才讓那裏顯得特別幽靜。晚風徐來,讓這個五月芳菲的夜晚涼意沁人。瓊華倚靠在秋千的繩索上,百無聊賴地晃來晃去。那些嘈雜聲隔了一條石子路和一道樹叢灌木,變得如此遙遠。秋千發出細微的“吱-吱”晃動的聲音,好像一首單調的催眠曲。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以至于白宇走到面前好一會,才覺出有身影在眼前晃動。她沒仔細辨認就知道是白宇,因為他身上的氣味,她太熟悉了。
“怎麽了?”白宇用他的大手輕拖着她的後頸,低着頭,“在想什麽心事?”
瓊華順勢把頭從秋千的繩索上移靠到他的手腕上:“明知故問。”
白宇默了半晌,大手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臉蛋,他很喜歡他手上的觸感,像糯米團一樣的溫潤柔軟,又像剝了雞蛋殼的雞蛋一樣光滑而富有彈性。他對她的臉愛不釋手。
“你和宇祺他們在聊什麽?這麽開心!”
“也沒什麽。”瓊華推開他的手,他弄得她有些癢。
“沒什麽是什麽?”白宇有點被吊了胃口的感覺。
瓊華嘟囔:“你自己找韓俊青問嘛!”如果他會說的話。
白宇無法,拿着食指輕叩她頭,以示懲罰。
前院的煙火聲已經停息,夜蟲開始低鳴,“咀咀咀咀”的叫聲,是那種大肚子跳腳蟲,瓊華忘了叫什麽來着,但是以前白宇捉來給她玩過。
秋千又發出“吱-吱”的晃動聲,瓊華坐在那裏,歪着頭,有點被催眠了似的。
“我唱首歌給你聽。”白宇忽然道,吸引她的注意。
瓊華歪頭看着他:“好啊。”嘴角咧開來,他會自動獻唱,真該拉了晚秋一起聽。
白宇咳嗽了一下,準備開唱。這招以前經常用,不過好久沒用了。他用口哨吹了下前奏,就唧唧哼哼起來:“昨天我從你的門前過……你舉着臉盆潑向我……潑在我的皮鞋上……路邊的母雞吓得咯咯咯……你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說。”
瓊華已經咯咯笑起來,邊笑邊叫:“你唱得什麽呀……笑死我了。”
“兒歌。”白宇用他淳厚的男低音嚴肅回答,“聽元寶唱的時候學的。”
瓊華咯咯笑着撲到他身上:“教我教我!”
白宇笑道:“好玩吧?”繼續,“路邊的母雞吓得咯咯咯……你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說。你只是無言地望着我……對不起對不起向你敬個禮,請你不要那樣那樣的生氣……哼哼哼哼……”
瓊華笑嘻嘻地望着他,等他唱完,自顧自地哼起來。
白宇情不自禁地又去捏了捏她的臉:“走吧,元寶在裏面,我們找他取經去。”側着身子等她跟過來。
瓊華拉着他的後衣擺,邊走邊哼:“昨天我從你家門前過……你舉着臉盆潑向我……潑在我的頭發上……”
“是‘皮鞋’。”白宇強調。
“我又沒皮鞋。”瓊華強詞奪理。
“歌詞可是這麽唱的。”
“歌詞也要應景及人。”
“你這樣改,後面就不單單只是敬個禮說句對不起了,連衣服都把人潑濕了,你說你過不過分。”
“是你舉着臉盆潑向我,又不是我舉着臉盆潑的,是你過分!”
“好好好……我過分我過分。”
“你舉着臉盆潑向我……潑在我滴頭發衣服上……路邊的母雞吓得咯咯咯……我看你怎麽對我說……我看你怎麽對我說……”
……
聲音漸行漸遠,唯留蛐蛐低鳴……
二 神游花圃初知情事 一場夢來月夜闌珊
“昌普”是D市的貴族學校,占地面積甚廣,內部設施完善。包括了小學部,中學部,高中部和大學部。
“昌普”內有兩處名勝,一處叫“湘妃林”,一處叫“翠湖”。“湘妃林”由斑竹而得名,內鋪鵝卵石小徑。林裏全都是竹子,密密叢叢占地甚廣,是學生飯後散步,人約黃昏的最佳場所。
瓊華和好友晚秋道了別就慢吞吞向“湘妃林”走去。好像神游一樣。
昨天她沒有去送白宇,除了學校請假不方便外,也因為她讨厭送別。飛機場裏那種空落落的登機傳喚聲,留在她印象裏的唯有孤寂與空曠,感覺自己被丢下了似的。雖然她沒去送,但是白宇他一早來她的房間看她。她背着身子裝睡着,他在她房裏悉悉索索幫她理了一會東西,給她拉了拉被子,就走了。開門的時候帶起一陣輕風,涼涼的味道,那聲關門聲就此把他送離了她身邊。
她覺得很難過,心裏空落落的。她從小就跟在他身邊,愛纏着他,讓他陪玩;長大了,除了喜歡外,又多了點崇拜。
他跟白正達、白宇權、白宇祺不一樣,這不一樣表現在對人對事的态度上,跟她的親近程度上。當然,這不一樣很大因素是因為他跟他們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
她的爸爸白東華有三個老婆,大老婆生了白正達,第三老婆生了白宇權和白宇祺,她和白宇是同一個母親??陳淑君,她排在第二,是個有點家底,又有能力的女人。
母親有時候對她挺嚴厲的,但大多時候,她跟家裏的其他人一樣,都寵着她。但是,所有人都沒法和白宇的那種寵愛相提并論,他是她的啓蒙老師,是她的兄長,是他的貼心好朋友,甚至有時候是她的傭人、奶媽。
穆晚秋第一次見到他們兩個站在一起的時候就有點奇怪,說他們兩個長得很相似,但這種相似同時在白宇和白瓊華的臉上卻不奇怪,因為這是一種從屬的相似。她還用鯨魚和鯨魚身上的寄生魚類做比喻,這真是一個模棱兩可的比喻。也許她就是那條寄生魚呢!她有時候會想。
司機是一向停在外面等她的,她也不急。就這樣慢慢踱步,一邊欣賞着庭臺邊的垂絲海棠。這個季節正是它開得熱鬧的時候,粉色的花朵,不大,卻好像經受不住春意深濃,低低地垂下頭來。它花徑又很長,一個枝丫上就能垂下幾十對,看過去,含薇羞澀,別樣風情。
茶花卻是開到花末了。玫瑰色的花瓣凄凄慘慘地鋪了一地,停在枝頭上的也是花瓣零落,一副經了夜雨的模樣。這種茶花有兩米多高,聽說是晚開的品種,所以能挨到四月,早開的品種早就在三月中就開敗了。
萬花争豔,蜂喧蝶舞,一派欣欣向榮景象。
鵝卵石小徑蜿蜒着伸到“湘妃林”盡頭,瓊華脫了鞋襪,光腳踩在上面,涼涼的滑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小道的旁邊冒出好多小野花,濃郁的寶石藍色,細細小小的一小簇。再走一段路就有休息椅,瓊華很喜歡坐在邊上的休息椅上打發時光。白宇在的時候,總是兩人在那裏坐一會兒。那是白宇念高中的時候,高中部離小學部不遠,他總是在午休的時候跑過來。後來他空閑的時間越來越少,因為他要幫父親打理生意。她放了學就會去他的公司,有時自己去,有時他來接她。她就坐在他辦公室,直到一起回家。
瓊華蹲下身來,手指無意識地碰觸着野花,輕輕嘆了口氣。
這麽赤腳貼着地面久了,就有股子涼意竄上來,瓊華打了個噴嚏,手忙腳亂地穿上鞋。竹林深處傳來簌簌的響聲,瓊華擡眼四望,時低時淺細吟,好似女子的聲音,仔細聽似坡上亭子裏傳出來的。瓊華本沒有興致一探究竟,畢竟約會的男女總是喜歡往這裏鑽,只是那聲音聽着古怪,像極力抑制,想發又發不出來。因為好奇,她悄悄走了上去。
走得近了,聲音就清晰起來,還有粗粗的喘氣聲。她心裏一緊,整顆心就莫名地撲通撲通跳起來。也是白宇在的時候保護得太好,她年少不經人事,沒有細想就冒然想看個究竟,不想一探出頭就看到了讓人面紅耳赤的畫面。
瓊華驚呆了,可是視線卻沒來由地粘在兩人身上,收不回來。腳邊咔嚓一聲,瓊華一吓,亭裏的那男孩子一雙銳眼從女孩的肩上掃過來,睛光四射。瓊華的心髒一下到了嗓子眼。慌忙間,她緊緊捂住自己的嘴,落荒而逃。
陳淑君放下電話嘆了一聲,這幾天不知怎麽回事右眼止不住地跳,以為白宇在那邊出了什麽事。在電話裏問他,倒被他笑了一頓。說什麽思想開放的老媽也信這套。她原是不信的,可是嫁給白家那麽多年,白家人比較守舊,特別是瓊華的七叔公很懂這個,總是說些奇事鬼怪,陳淑君就有些半信半疑了。兩個孩子養那麽大,按理說她可以不用瞎操心了,可是越大她心裏的不安越盛。瓊華下半年就是十八歲生日了,伶俐可愛,上次韓夫人見到直在她面前誇,當媽的哪會不高興。只是女兒大了,漸漸會瞞心事,她心裏在想什麽陳淑君猜不透。
陳淑君又嘆了口氣,剛巧被從浴室出來的白東華聽着。白東華奇怪道:“接兒子的電話也能把你接成這個樣子?”
陳淑君是陳家獨女,陳家當年是本市大商賈。陳淑君年少時就一直在國外,思想開放,雖不致離經叛道,卻也驚世駭俗。陳淑君當時遇到白東華時,是個英雄救美的故事。陳淑君在白東華管轄的地帶被歹徒劫持,陳家二老就找上了“三合會”的白東華,那時候一些商賈都會給黑道付保護費,以期在人生安全和經營生意上受到黑道的保護。白東華因為事情發生在自己的地盤上,深受侮辱的樣子,帶着些人,親自就去解救去了。
最後查明是“三合會”的分支,樓震的手下幹的。兩方人馬打得很兇,樓震還在當時挨了一槍。警方只要不危及到市民安全,當時也是坐山觀虎鬥,何況聽說白東華這次是去解救市民的,所以并不來參與。事情就以“東白虎”的勝利收場。
陳淑君被救出來後,聽說了這事,就想見一見這位“東白虎”,這一來二去,兩人就互相鐘情了。當時白東華的第一位夫人已經去世,白東華順理成章地把陳淑君迎進了門。
陳家兩老雖然不同意,但陳淑君非君不嫁,還發誓要剃度出家,把兩老吓得不輕,最後只能同意了。白東華自從取了陳淑君,聽了陳淑君的話,慢慢把生意轉到了正常投資領域。恰巧那時候三合會老大被抓,警察要求他解散三合會,他順應時勢,聽從陳淑君建議,把資金都投到房地産、進出口等領域,并運用人脈,結交權貴,拿到了經營港口運輸的許可權,這一下可謂青雲直上,讓他一躍成了D市首富。
在白東華心裏,他對這個妻子是又敬又愛的。他們夫妻結婚二十多年,感情一直很好,雖然中間他因取小,她跟他起了些争執,還回娘家住了一段時間,但最後她原諒了他。因為她是個聰明的妻子。
陳淑君嗤地笑他,把他按到座椅上,邊揉着他肩膀邊道:“怎麽好像我一個人的孩子似的,你也不問他說了什麽?”
白東華疊起腿哼了哼道:“你們娘倆說體己話,我打聽什麽。我只要關心他那邊的工作就夠了,家事??不是有你麽?”
陳淑君唉了一聲,沉默了許久才道:“東華,我心裏總是不安,你叫那邊的人留意點,如果有好的,讓白宇見見,這麽大了也沒個女朋友。小學的時候還有女孩子在我們樓下等,長大了倒沒有了,難道是我們家孩子越大越沒人愛了?!”
白東華哈哈地笑起來,肩膀一聳一聳,陳淑君懊惱地捶了一記。白東華反手撫上肩上的手,她的手還是那麽瘦骨嶙峋,但他撫上去心安。他輕輕拍着道:“別想太多,許是我們多心。”
陳淑君無言,自語道:“早日預防點總是好的……”
門鈴聲适時響起,樓下發出輕響,管家已去開門。白東華皺了下眉走出去,正好看到蕭正氣喘籲籲跑上來。他沉聲問:“什麽事情?”
蕭正停頓了會兒,止了喘,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
白東華沉吟着慢慢走到大廳,此時大廳燈火明亮,攪得這寂靜的夜分外不寧。
“怎麽突然就被帶走了?他的靠山不是挺大的?”
蕭正又輕道: “國際監察組的人過來了,美國那方面施了壓力。”
白東華喔了一聲,點點頭,回頭就吩咐:“你現在就去,通知正達先斷了吧,損失一點就損失一點,不在乎這些。”
蕭正答應着去了。
陳淑君緩緩走過來牽住他:“我跟你說過……”
“瞎操心了吧……”白東華拍拍她的手。
兩人并肩上樓,來到房門口卻見瓊華穿着睡衣披發站在那裏,見了他倆就兜頭撲過來。白東華吃了一驚,忙問怎麽了。陳淑君好笑道:“這是做什麽?半夜三更地吓人,明天不用去上學了?”
瓊華低垂着頭,吸了吸鼻子,悶悶回:“我做噩夢了嘛!起來看你們房裏沒人還以為噩夢變成真的了……”
白東華理着她的發呵呵笑道:“做什麽夢了?告訴爸爸,爸爸最會解夢。”
陳淑君笑睨他,他什麽時候會解夢了?只是聽七叔公講的事聽得入魔罷了。
瓊華正啜泣着,聽白東華這麽說就把夢到的情景說了一遍。
白東華聽完哈哈笑起來:“鱷魚啊!”他笑道,“鱷魚越多越好,你爸爸我看到鱷魚高興還來不及!”
瓊華一聽,半信半疑道:“真的?”看到白東華連連點頭,心情才好起來。
陳淑君看在眼裏直搖頭,催着瓊華回房去了。
熄了燈,大家都安歇了。白宅靜悄悄的,似乎剛剛的聲響只是一個美妙夜晚的插曲。
只是挂在半天的那輪月兒沒了浩然明亮,只是烏沉沉,似是蒙了一層灰。慘淡的月光打在欄杆石柱上,就有了一種“舊時庭臺王謝燕”的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