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瘋子
城中的街衢仍舊是坑坑窪窪的土路,百姓們住的屋子大多是矮小昏暗的茅草房,牛羊的糞便直接傾倒在街道上,王宮在鹹寧城的北面,三階艾青石鋪就的臺階上,只修建了兩三座宮殿。
楚國的均田制已經實行一年多了,墨國仍舊固守着商朝時頒布的井田制,公田沒人種,私田不敢種,全國上下一年所産的糧食不足楚國的三分之一。
每年都征兵,家家戶戶凡是年滿十五歲的男子全都征去守城,人丁凋零,從事農業耕作者多為六旬老人或者年齡剛過十歲的垂髫小兒。
墨國當權者看不到百姓的所需所求,仍守着舊一套的法規制度,百姓苦不堪言,紛紛逃往楚國安家。
望着死氣沉沉的鹹寧城,商烨身形巨震,臉色霎時變得灰白,他哆嗦着嘴唇不住搖頭。
白陌阡冷哼一聲,又帶着他去往傾、熙、陳等中原諸侯國。傾國正在進行土地農田改革,熙國正在進行科舉制度改革,陳國胡服騎射,正在進行軍制改革。
中原上的每一個諸侯國都在改革變法,諸侯王們跌跌撞撞,不斷摸索,他們的目的都是一樣,滿足百姓的生産需求,提升本國綜合實力,進而逐鹿中原成為天下霸主。
在那個時期,楚文王勵精圖治,敏銳地抓住了楚國發展與百姓需求之間的核心矛盾,與昭文君聯手,舉國上下鐵腕推行變法,楚國很快便從強國林立中脫穎而出,為日後的一統中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眼前不斷閃過楚國的日新月異的變化,商烨緊抿薄唇,原本不屑一顧的眼神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理防線被突破前的困獸死鬥。
白陌阡并不着急着讓商烨看清他自己的行為和說法有多蠢,他擡手揮袖,抹去楚文王時期的一切景象,換成了楚王朝統治後期。
随着天下大一統,人口的繁衍更加迅速,均田制中提倡的按人丁分田地暴露出了諸多弊端,有些財力的鄉紳出錢将貧民手中的田地收購,失去土地的貧民只能為鄉紳打工。
朝廷收稅,鄉紳苛捐,一層一層繳納上去,最後貧民手中的糧食所剩無幾,一戶人六七口,根本吃不飽,何談穿暖。
鐵器農具大多已經生鏽毀壞,根本無法保證正常的農業耕作,良田變荒田,貧瘠之地又無法得到開墾,易子而食的慘象在楚王朝的大地上時常發生。
鄢城早已不複當年的繁盛,富麗堂皇的王城下掩埋着的是已經腐爛得不堪一擊的皇權。
終于,百姓不堪忍受,紛紛揭竿而起,黎朔一呼,天下百應,很快便推翻了楚王朝的統治。
一場大火自鄢城王族宗廟而起,滾滾濃煙遮天蔽日,火舌蔓延跳動,裹挾着街坊建築,同大廈傾覆的楚王朝一起,埋葬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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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烨怔怔地瞧着,他踉跄着後退幾步,白陌阡擡手将他穩住,揮袖,将回溯時陣撤回,滿目的火光消散殆盡,繁華的長安重新映入眼簾。
“王權更疊、朝代興替代表的,僅僅是變法與改革,楚之鄢城與如今之長安本不可同日而語,你将如今的繁盛歸結于自己的治理有方以及天下江山本就姓黎,當真愚蠢。”
白陌阡松開揪着商烨衣領的手,他轉身看着長安城,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淡淡道:“歷史的車輪在繼承和超越中前行,江山是天下蒼生的,它不屬于任何一個人,不屬于任何一個氏族。”
商烨跌坐在火鳳背上,一直以來所堅守的信念被白陌阡摧毀,他為天下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話,事情本不是這樣的,為何會發展成這樣?
“不,不是這樣。”商烨喃喃,他揪着自己的頭發,雙目赤紅,低聲嘶吼着:“這是我一手創建的盛世,天下本就該屬于黎氏,本就屬于黎氏!”
他站起身,周身迸發出濃烈的黑氣,頭發散披着蒙住了他半張臉,商烨擡手胡亂抹了幾下,一字一句道:“既然你們不肯承認長安,那我便毀掉,我要建立屬于我自己的天下!”
話音落下,一陣悶雷響過,狂風卷着濃雲從東北飄來,很快便遮蔽了整個蒼穹。
大地開始劇烈震動,震耳欲聾的聲音在耳畔炸裂,猩紅的岩漿從太白山天池噴薄而出,黑雲漫延開來,養在沼澤裏的九陰被粘稠的岩漿裹挾,發出“滋滋”的嘶叫聲,眨眼間便烤成了幹屍。
大雨傾盆而下,恍若海水倒灌,夾帶着岩漿朝長安城傾覆而去,岩漿後跟着蜷曲扭動的九陰潮。
黎紹設下的陣法撐不住了,金紅屏障中裂開一道又一道類似蛛網的縫隙,九陰為了躲避灼燙的岩漿,争先恐後地從了裂隙中鑽進去,好幾條在鑽的過程中,身上的皮肉被刮下來,流出綠色的鮮血。
商烨仰頭嘶聲大笑,身上的衣袍被大風鼓動開來,他的背後是不斷噴發岩漿的太白天池。
“瘋子。”白陌阡眼眸輕閃,低聲道。
“我們分頭行動,商烨那邊便交由你處理,我去将龍脈歸位。”黎紹說道。
“嗯,好。”白陌阡點點頭,他叫住準備騰雲離開的黎紹,抿了抿薄唇,“你多加小心,我等你回來。”
黎紹回頭,揚了揚唇角,揮揮衣袖道:“你也多加小心,商烨那邊你留他一條活路。”
“知道了。”白陌阡答應下來,擡臂拔劍,囑咐火鳳朝商烨飛去。
念月出鞘,澄淨靈力的劍氣轉瞬間便将商烨籠罩,白陌阡舉劍在眉間,左手食指中指并攏,緩緩拂過劍刃,閉眸,口中默念劍訣,白光閃過,手中劍刃變換成八列,一字排開,他一個鹞子翻身躍至空中,飛起一腳,将八列劍氣逐一踢出。
商烨臉色微變,他慌忙俯身,堪堪躲過,有幾列劍氣挨着他的臉頰飛過,削斷了他的散發。
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商烨吞咽了一下,還未定住心神,頭頂一天罡金輪陣便已結,白陌阡縱身躍陣法中心,微微屈膝,踩着金陣向商烨壓去。
黎紹淩雲落入太白山深處,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燃燒的岩漿,他捏了道辟火訣緩緩降至地面。
商烨将龍脈随手扔在天池旁的樹林裏扭頭就跑,當時白陌阡心怕商烨去毀陣法,所以着急讓鳳凰去追,現在他不得不進樹林去尋找被他們忽略的龍脈。
天池旁根本無法靠近,岩漿似井噴一般湧出,在半空中冷卻的岩漿變成暗紅色,重重地砸向地面。
黎紹貼着邊緣,緩步朝裏頭移動着,約莫走了半個時辰,枯木林映入眼簾,他正欲擡步,衣袖被人拉住了,回頭一瞧,是白陌阡。
“小心。”白陌阡将他往自己懷裏帶了一下,黎紹眼前一花,一枚岩石便從眼前砸落。
“你那邊結束了?”黎紹轉頭看向白陌阡,“有沒有傷着?”
“沒有。”白陌阡搖了搖頭,扶着黎紹走進枯木林。
“商烨呢?”黎紹擡袖揮開一根橫亘在眼前的樹枝問道。
“沒死,托你的福,給他留了條活路。”白陌阡冷哼一聲,他實在不懂黎紹為何對商烨如此心心念念。
察覺到白陌阡情緒的變化,黎紹乜了他一眼,一邊朝前走一邊問:“吃醋了?”
“嗯。”白陌阡重重地點了點頭,與黎紹十指相扣的手握緊了一些,無聲地宣布着自己的主權。
岩漿噴湧的“轟隆”聲響在耳畔,地面震動着不時裂開縫隙,黎紹忽然止住了往前走的腳步,他轉過身,将白陌阡推在一棵枯樹上,鼻尖輕輕蹭過白陌阡的臉龐,他半阖着眼眸,輕聲問:“你還是我的小師弟麽?還是我的白陌阡麽?”
白陌阡怔了怔,黎紹的面容近在眼前,火光明滅映照在他的半邊臉旁,長長的眼睫在眼睑投射下淺淺的影子,淡色的薄唇微微開阖,眸子裏帶着深深的疲倦和淡淡的不确定。
“你怎麽了?”白陌阡掙紮了一下,黎紹這句話問的莫名其妙,他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
“回溯時陣只有混沌元君可以開啓。”黎紹緊握着白陌阡的手,不許他動彈,“如今你體內混沌覺醒,是不是等龍脈歸位,你便要離我而去了?”
“我守了你兩世,阿陌。”黎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抓着白陌阡的手也越來越無力。
“怎麽會!”白陌阡摟住黎紹的腰,讓他靠在自己懷裏,垂眸,一字一句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師兄你莫要多想,我還是你的小師弟,我還是白陌阡。”
黎紹喘了幾口氣,很燙,白陌阡眼眸一凜,擡手搭在他額頭,也很燙。長白雪山他多次用血畫陣,後回到長安又為了設陣,這麽折騰下來,黎紹能撐着來找龍脈,到這會已經是強弩之末。
“師兄,師兄醒醒,不要睡。”白陌阡握住他的手,緩緩将靈力渡過去,他抱住黎紹,艱難地在枯木林中繼續尋找着龍脈。
忽然,一陣地動山搖,白陌阡沒站穩跌掉在地,黎紹已經昏迷,白陌阡摔倒前帶了他一下,所以黎紹直接砸在了白陌阡身上。
白陌阡被砸的七葷八素,眼前直冒金星,待視力恢複了一些,一偏頭,吓得冷汗涔涔——
他們跌倒在懸崖邊緣,前面的山塌陷下去,露出翻滾的岩漿,白陌阡腦袋懸在空中,若是剛才他往前再倒一點,估計兩人便一頭栽進岩漿池中了。
抱着黎紹一點一點移回安全區域,白陌阡舒了口氣,目光不經意地一掃,一道金光閃過,他捕捉到那抹金光,眼眸亮了亮。
龍脈懸在岩漿池壁一塊向外凸出的石芽上,它的周遭圈起一層淡淡的金光,以保護自身免于不斷噴湧的岩漿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