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下
抟扶搖直上,耳畔風聲呼嘯,待白陌阡穩定了心神,火鳳已身處九天之巅,濃雲密布的長白山渺小的僅剩下一抹殘影。
“還在擔心他們?”黎紹收緊了摟在白陌阡腰間的胳膊,低聲問。
“守青銅門的重任是我們強行加在他們身上的,這次要是他們有什麽損失,恐怕我得遺憾一輩子。”白陌阡将目光收回來,他擡頭望向黎紹笑得有些無奈,“師兄,知世故而不世故真的太難了。”
黎紹擡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彎眉笑了笑道:“那師兄向你保證他們不會有事,這樣好不好?”
白陌阡嘆了口氣,點點頭靠在黎紹懷裏,與他十指相扣。
天下熙攘皆為利往,若是為了拯救天下蒼生,而讓一部分人去背負重擔,蒙受苦難,這樣的人情債白陌阡要不起,也還不清。
微涼的雲絲拂過臉頰,黎紹偏頭垂眸看向白陌阡,最開始那個有着清澈眼眸的傻兔子已不複存在,眉眼間帶了一絲無可奈何的倦意。
一時間兩人都沒再說話,只有火鳳扇動翅膀的聲音,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火鳳放慢了速度,沖破層層雲霧,長安城的景象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
街衢上人們摩肩接踵,鐘聲箜篌聲叫賣聲笑鬧聲,聲聲入耳,金簪玉釵,纁衣華裳,葡萄美酒,胡女舞盤,一切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樣,盛大繁華,仿佛北方長白的山崩地裂只是一場噩夢,與世人無關。
“這、這怎麽回事?”白陌阡愣了愣,他以為現在的長安城早已是屍骨遍野,生靈塗炭,誰曾想親眼看到的卻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黎紹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他只淡淡地掃了一眼長安城,便吩咐火鳳朝長安城外的太白山飛去。
太白山陡峭險峻,不僅僅是中原龍脈,更是長安城的天然屏障,它像圍椅一樣将長安城圈在懷中,守着新王朝的繁華與安寧。
然而此刻的太白山卻完全變了一副模樣:失去龍脈,山上原本郁郁蔥蔥的植被一夕之間盡數凋零,瘴氣彌漫,猩紅的岩漿從山腳下的地縫中湧出,冒着泡沫的幽綠色沼澤水淌下山來,黑色的九陰在沼澤中翻滾蜷縮着身子。
一道設在長安城郊外的靈力屏障将這些盡數擋住,身在長安城中的百姓,恐怕怎麽也想不到繁華盛世的背後竟是如此這般的人間煉獄。
白陌阡感受了一下那道屏障的靈力,不可思議地扭頭看向黎紹,他眨了眨眼睛,半晌,緩緩問道:“你何時用靈力設下了這道屏障?”
黎紹将目光從太白山上移回來,淡淡道:“你去宮中找尋鎮靈玄武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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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陌阡登時明白了,他一拍腦門,垂眸壓在長安城外若隐若現的金紅色靈陣,一拍腦門道:“你那日說自己有事不能陪我進宮,我一直以為你是偷懶不肯去,搞半天你去長安城外畫陣法了!”
“嗯。”黎紹略一點頭,将白陌阡往自己懷裏拉了拉,“抓緊我,鳳凰要進太白山。”
越過濃白的瘴氣,穿過枯木蕭瑟的山谷,火鳳長鳴一聲懸停在了太白天池上方。
原本澄淨明澈的天池水變成紫黑色的沼澤,黑霧在四周缭繞,成千上萬條九陰不斷地從沼澤中爬出來,就像盤根錯節的藤條,湧動着朝山下滾去。
白陌阡看得一陣反胃,咬牙別過臉,幹嘔了好幾聲。
黎紹面沉如霜,擡手搭在白陌阡後背輕輕拍着,薄唇緊抿,眸子冷厲得很。
“你終于肯來了。”
一個冷冽的聲音從黑霧中傳來,“嘩啦”水聲響過,身着金紋玄袍的商烨披散着墨發緩步走了出來。
白陌阡看向他,眼眸輕閃,商烨身上的清聖之氣已經消失的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是迷惑人心智的陰腐之氣,原本淩厲的眉眼變得詭谲奸詐,薄唇呈現出不正常的青紫色,他整個人都枯瘦了很多。
商烨在天池旁立定,左手提着金色的龍脈,他擡眸,靜靜地看向黎紹,微微一笑問:“故事好看麽?”
黎紹垂眸,沒有憤怒,沒有冷笑,他只沉默着,眼眸中帶着無盡的失望,那是一種期待落空後的失望,像寒夜裏閃爍着微光的星辰,無聲尋覓着丢失的初心。
“你不要這樣看着我!”商烨嘶吼了一聲。
他原地轉了半圈,揮袖,将龍脈甩在一旁的枯樹幹上,霎時地動山搖,天池四周的岩石裂開來,岩漿從縫隙中流淌進紫黑色的沼澤中。
商烨禦劍飛至半空中,他看着黎紹,擡手朝長安城的方向指了指,“那裏,還有這天下本來就是我們的。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甄崇竊國的事,可是你什麽都沒做,你眼睜睜看着黎墨一族被他趕盡殺絕!如果不是我在宮中發現了黎朔的殘魂,你是不是也打算瞞我一輩子?看着我死心塌地為竊國賊賣命,你過得很坦然對麽?我自己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一次又一次地跟你說,讓你和我一起奪回王權,給冤死的黎墨族人一個交代,我有錯嗎?”
“竊國賊?死心塌地賣命?給黎墨族人一個交代?”黎紹冷笑一聲,“這些不過是你想統治天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
“甄崇是竊國賊,那黎朔就不是了?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從古至今兩千多年,每一個在位者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江山天下的歸屬權,或是楚姓王朝,或是黎姓王朝,你倒說說看,到底誰才是竊國賊?如今的你和歷代王朝的掌權者又有什麽兩樣?”
“不、不是的!”商烨大力地搖頭。
他禦劍上前,伸手正欲去拽黎紹的衣袖,聽得“铮”的一聲,白陌阡拔劍揮開了他的手,白陌阡擋在黎紹面前,緊抿薄唇,神色冷了下來。
“好,好,你們都認為我錯了是吧。”商烨收回手,他咬了咬牙,眼眸裏閃出一抹狠戾,他默念劍訣,禦劍朝長安城飛去。
“鳳凰,追上去!”白陌阡忙喚了一聲。
火鳳引頸長嘯,尾羽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扶搖直上飛越太白天池。
商烨禦劍飛行,最後懸停在長安城上空,他什麽也沒做,垂手靜靜地看着城中的百姓,待火鳳追來,他才緩緩轉身,擡手指了指長安,一字一句道:“我于南海修成正果後便歸于凡塵,輔助在位者治理天下,兢兢業業幾百年,長安城今日的繁盛是我一手締造的,楚文王時期的國都鄢城根本不及如今之長安城半分,你說說,這天下到底是誰的?誰才是天下正主?是誰給了天下百姓如此的繁華盛世?”
“從古至今,單單憑借盛世繁華程度來講,我黎墨一族才是天下正主,我只是拿回從千年前便屬于我們的東西,我有錯麽?”
“商烨!”白陌阡再也忍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出聲打斷,“繁華盛世不是由單個的人或者氏族締造的,它是天下蒼生一起創造的結果,沒有黎墨一族,沒有楚文王,這個社會照樣會朝前發展。諸侯六國為何到最後一統天下的是楚國,楚王朝風雲千年為何會傾覆,你好好看看這到底是為什麽!”
白陌阡左腳點在火鳳背上,一個縱身躍起,排山倒海的靈力席卷而來,刺目的金光将天地籠罩,他的發冠被靈力沖散,身上的白色衣袍獵獵作響,原本并攏在一起的雙掌緩緩向兩邊拉開,一道金色陣法旋轉升騰着在他面前成形。
黎紹眼眸閃了閃,回溯時陣,此陣開啓後,可将時辰凝固,觀往事蹉跎消長。能開此陣者,唯有白陌阡一人,因為他乃天地混沌所生,掌控上下四方、古往今來。
他用盡力氣保護了兩世的天真純淨,就這樣一步一步消退,直到此刻,混沌覺醒,世間再無白陌阡。
回溯時陣逐漸擴大,很快便将長安城掩蓋住了,待光芒消退,他們已身處兩千年前的楚國國都鄢城之中。
街衢呈“回”字,由中心王城向四周修出八條連通城郊的青石板路,商鋪街坊繞城而建,百姓們穿着粗布麻衣行走在其中,一派安寧祥和。
王城城牆上楚文王和昭文君并肩而立,他們望着欣欣向榮的鄢城,眼眸中帶着欣慰。
“初次變法成就顯著,井田制改為均田制,天下子民均有田種,路旁再無餓死之人,軍隊分級,終軍制的實施,讓天下壯丁不再苦守邊疆,人口也增加了不少啊。”楚文王笑着感嘆道,他擡手搭在女牆上,修長的手指點了點,眉間盡是笑意。
“嗯。待新法穩定下來,我們便開始第二次變法。”昭文君說道:“第二次變法,主攻方向為鐵器的冶煉生産,青銅器具太過笨重,前陣子我在去田間看百姓勞作,發現青銅農具用來耕地很不方便,勞動效率也低,若是不盡快變革,均田制産下的糧食便滿足不了急劇增加的人口了。”
二人背後是初升的朝陽,面前時繁華的鄢城,商談着改革變法一事。
這些話一字不落地傳到商烨耳中,他抿了抿薄唇,眼眸晦暗不明。
白陌阡将目光從楚文王身上移回,他上前一步,單手揪住商烨的衣領,一字一句道:“他們的對話你可聽清了?鄢城百姓的模樣你可記住了?這是當時的楚國,我帶你去瞧一瞧中原其他諸侯國。”
話音剛落,商烨只覺耳畔一陣風聲呼嘯,眼前一片混亂,待定神立住,他們已經身處墨國國都鹹寧城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