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酒賭
大集首日,不夜街人頭攢動,膽子小些的只敢在店鋪外支的臨時攤子前小玩幾把,不要命的則擠破頭也要往樓裏閣裏鑽。
今日跟着梅仙子的乃是當日在酒樓出手教訓散修的火辣女子寒煙,四人商量一番,都覺時間尚早,先随意找一處地方試試水即可,便進了頭一家酒樓中。
原先喝大酒扯牛皮的一樓大堂,三張方桌并為一長條,開了八張賭桌,押大小捉小鬼每桌樣式各有不同,桌外一圈密密麻麻俯着人,後來的按住前方人肩膀使勁往上竄,還沒瞧清楚裏頭是什麽場景,便急着将元石往裏投。
池深見了便想搖頭,半步也不願靠近,兩道眉幾乎是一聽到那嘈雜人聲便立時皺了起來。梅仙子斜眼一看,心中暗道,漂亮人哪怕擠眉撇嘴也不損半分容貌,這雲深的相貌在我平生所見人之中也屬上上,向天游這小子不會是打那方面的主意罷?
向天游微微将池深拉了一拉,因場內雜音太大而略低下頭道:“我們直接上三樓去,不跟這兒湊熱鬧。”
池深這才展顏,等上了樓果然耳根清淨不少,這兒與大堂不同,乃是一間間廂房,關着門的裏頭已經賭上了,敞着門的可随意進出。
向天游挑了最近一間,裏頭早有店夥計候着,等人踏進屋後便轉身将門關嚴實。
屋內圓桌之上,已擺好了數十個白瓷空碗,池深一眼掃過,共計二十四個。圓桌對面那頭坐了個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身形精幹,雙眼含光,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梅仙子瞧了瞧男子身後放滿了大小酒瓶的高木架,搖頭道:“賭酒麽?我帶了面具,不方便喝,這一局就讓給你先罷。”
向天游也不推辭,上前兩步坐到空餘的圓凳之上,坐下後八字胡男才開口講解規矩:“二十四碗酒中有半數乃毒酒,聞一次須得選出其中六碗用靈果釀的酒,若判不對,則要選一碗喝下,若選對了則要請跟你同來的一位朋友親自為你擺酒,且不能借助任何旁的手段試酒。這六種果酒,一半中有劇毒,另一半則正好為對應之解藥,也就是說擺酒順序絲毫都不能出差錯,但凡有一點不對,恐怕就要害你喪命于此。”
池深倒吸一口冷氣,立刻便說:“這規矩欺人太甚,不賭也罷。”
這場賭酒規則未免也太狠毒,前一人若将果酒選對,說明其對此道造詣匪淺,可第二關卻要将生死寄托在旁人身上,怎麽想也太過冒險,一個不好還會令人結怨。
小胡子男見池深關懷心切,反露出一個笑來:“這話不對,賭中的規矩可沒欺負不欺負人之說,只看雙方願不願意。小兄弟未免太心急膽小,我這還沒把賭局獎品亮出來呢,你就要逃了?”
池深并不理睬他的花言巧語,一心勸說向天游:“哥哥......我看不如先去別的地方瞧一瞧。”
向天游興致卻頗高,示意池深稍安勿躁,問男子道:“且讓我看看你給的東西值不值得我玩這一把。”
男子見魚上鈎,哈哈一笑,翻手之間就有一黑色小瓶落于他右手掌心,高約兩寸,精致小巧,瓶身有一抹不成形灑金描痕,甚是潇灑靈動。
“這裏頭裝着是順心境修為的九頭鶴之血,九頭鶴以天地毒物為食,能将毒中精華煉化,轉為精純元力以供其進階所用。此血的藥效比任何一顆解毒的靈丹還要妙,靈藥只能驅除毒性,九頭鶴血卻能将劇毒煉化反為己所用,可謂一舉雙得!”
梅仙子聞言道:“拿過來我瞧瞧。”
胡子男也不怕她作怪,擡手将灑金瓶抛了過去,梅仙子驗過後簡直愛不釋手,姿态顯然是十分歡喜:“想不到能在此遇上這樣求之不得的寶貝,這瓶血所屬的九頭鶴,已初入順心境後期。我年幼在峰內時,師傅曾收過一位病患,這人貪圖九頭鶴血功效,四處搜羅妖血和奇毒,憑借這種歪門邪道修行,到最後竟中了鶴血瘾,一日不喝血服毒便難以忍受。”
寒煙驚嘆道:“天下之大當真是無奇不有!但這也足可見九頭鶴血的勾人之處了。”
梅仙子将小瓶放于圓桌中央,沖向天游一颔首道:“你若是無把握,便換人來賭,這會兒我又有興趣了。”
向天游卻不看她,對着池深說道:“待會兒就由你來為我排酒。”
池深大覺驚慌,胡子男何等精明,早喚來夥計将木架上的小酒壇依次取下,倒入白瓷碗中,這下再說不賭,未免要讓人看扁了。
酒水清澈,皆為上品,由夥計挨個捧起放至向天游鼻下,若向天游搖頭,便放回原處,若是點頭則單獨擺出。向天游下論斷絲毫不拘泥帶水,一盞茶工夫就将六碗果酒挑出。
胡子男見狀撫須而笑,将其餘酒碗撤下,只留向天游選出的靈果酒在桌,拍手恭喜道:“客官果然好本事,選的一點不錯,接下來就要勞煩這位小兄弟排出個先後位置來了。”
池深将手貼在衣側,暗暗擦了擦掌心細汗,上前一步咬牙道:“排便排,但我有個不情之請,望你能通融一番。”
“聽一聽也無妨。”
“我若擺對,一切好說,若是錯了,卻希望能讓哥哥服下靈酒解毒,我願代他痛飲□□,一命抵一命。”
向天游臉色一沉,眼中清亮之色轉為混沌,深不可見底,怒聲道:“胡鬧!規矩豈是你說改就改,既然我信你,你就該好好琢磨怎麽把酒排對,而不是還不等去做就先質疑自己,把心思散在多餘的想法上!”
池深遭當頭一句棒喝,醒悟不少,忍不住羞道:“哥哥教訓的是......我,那我便不想其它的了。”說完閉了閉眼,将精神全然集中在六碗酒上,仔細分辨起來。
可惜瞧了半天,碗底都要瞪穿也不見看出什麽名堂,池深心急之下一時湊得過近了些,鼻尖頓時沾染上一點酒液,腦內忽然響起一道聲音:“測出主要成分,三百年份赤子空心果,服用後心髒潰爛,不治而亡,劇毒。”
池深先是驟然愣住,忽又想到這必定是墨石開啓的本草經.木部卷起了作用,只消有了這個,向天游性命必定安全無虞!
一想到此池深狂喜情緒難以抑制,朗聲大笑起來,足足笑了好幾聲才停下,若不是看他雙眼清明,向天游差些懷疑這人瘋魔了。
既然做不到不動聲色,池深幹脆放開情緒,任由別人猜去,事實上胡子男一直暗中觀察池深的動靜,他參與這賭局今年已是第四十九個年頭,一雙招子早煉成了火眼金睛,任何偷測酒水的舉動都瞞不過他的法眼,可如今卻切切實實沒瞧見池深耍了什麽手段,就見他鼻尖沾了水呆了片刻後,忽然就露出十拿九穩的信心來。
池深先前繃得太緊,現下心口大石一去,難得露出些平日不曾有的活潑來,笑吟吟對向天游說:“哥哥,我摸索出辨別的訣竅了,等下你就放心喝罷!”
向天游自認識池深以來,從未見他露出這樣全然放松又略有些洋洋得意的笑模樣,最終竟然輕咬舌尖,才勉強壓抑住擡手将人鎖入懷中肆意撫摸憐愛的沖動,看着面前為了方便說話半俯下身的俊小生道:“我何時有不放心你了?”
池深聞言笑意更濃,将指尖探入酒碗一一查探,頃刻間便将順序打亂再重新放好,動作利索,仿佛酒碗上标好了名稱功效似的,看得胡子男瞠目結舌,下意識便質疑道:“這不可能!你做了弊,使了手段!”
若說手段,這也可算池深自己的本事,也可不算,但無論是哪樣,墨石并非此世間之物,池深斷不相信胡子男能瞧出破綻來,因而挺胸直言,氣勢驚人:“莫說我沒有,就算是,你沒瞧出來,便算我贏!等我哥哥喝過這六碗酒,你須得依言把九頭鶴血讓出來。”
向天游哈哈一笑,站起身直接将小瓶拿過收入懷中,将露出不解之色的池深微微牽往後拉了拉,半個身子擋在他前邊側眼看了看胡子男說道:“作為酒肆主事,早将所有壇子盛的酒爛熟于胸了,他一看你擺出的順序,便已知曉勝負,故而才有懷疑你作弊一說。”
胡子男如夢初醒,苦笑一聲抱拳道:“原來幾位仙友都是藏龍卧虎之輩,失敬失敬,四方酒樓願賭服輸。阿祥,恭送這幾位客官下樓去罷。”
四人出了樓,梅仙子打量着池深道:“真瞧不出來,看樣子今日扮豬吃老虎、坑蒙拐騙偷的不是向天游這厮,而是他帶出來的‘好徒弟’呢。”
池深幫向天游贏了一場賭局,這等刺激體驗實乃前所未有,興奮之下臉頰兩團粉紅揮之不去,更是對自己今後與向天游培養親密關系生出許多自信來,聞言頓時豎眉瞪眼,一本正經說教道:“梅仙子,我知你是哥哥好友,但損人說笑也該有個度,哥哥脾氣好不愛與人計較,我卻不是忍得下閑言碎語的軟性子!”
“噗.....”梅仙子悶在面具裏笑得變了聲,寒煙抖着肩撇開臉看向別處,向天游在池深轉頭看他時瞬間收起臉,露出個無可奈何下的退讓神情,勸說道:“罷了,她本就是個粗俗仙子,你與她争辯簡直如同書生遇土匪,說破嘴皮也是無用,不理她她便自覺無趣了。”
池深後知後覺,臉上更紅,暗暗惱道,我真是蠢極,一時得意忘形竟說出那樣的話來,将梅仙子的玩笑話當了真,诶,何時才能修行到家,不在哥哥跟前丢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