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女兒家的清白名節大于天,且作為過來人,虞妙弋看得出來懿兒心許項莊。
“懿兒,現在莊弟都開口問了,你若有意不妨直說。”虞妙弋微笑着鼓勵她,可懿兒卻低下了頭,“不,懿兒出身歌舞坊,自知配不上将軍,此生能伴夫人左右就心滿意足,不敢再有其它念想。”說罷她抽出了虞妙弋的手,對着虞妙弋輕輕一福。現在的懿兒有些後悔,她之所以把那晚的事告訴虞妙弋無非是想讓她從中幫忙,可沒想到沒用,她最後得來的卻是這樣的羞辱。因為項莊根本不要她。落花有意,流水卻無情,她還能如何?
“懿兒……”虞妙弋看了她一眼後嘆了一口氣,看向了項羽。收到妻子期盼的視線,項羽輕咳了聲後說道:“莊弟,大丈夫要敢作敢當,難得叔父在,你把事情說清楚,好讓他老人家給你們做主。”
“說什麽呀。”項莊已經不大耐煩了,“懿兒已經都說了,她不想嫁給我。哎,是我項莊這個浪蕩子配不上人家。”項莊故作唉聲嘆氣,在虞妙弋聽來只覺在嬉皮笑臉。這話讓站在一旁的小丫頭更是低下了頭。
“莊弟……”虞妙弋剛想說些什麽,卻被一旁沉默了很久的項梁打斷。
“妙弋,你就不必煩惱這混小子的事了。還是你們的育子大事重要。可有給你們将來的孩子想些名字?”項梁這話完全地堵住了虞妙弋想撮合項莊和懿兒的所有說辭,也很快地把話題又引回他們夫妻二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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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有些索然無味地吃完,虞妙弋一回到府裏就找懿兒,懿兒臉色有些蒼白被虞妙弋問了幾句後直接說人不舒服地想告退。見她什麽都不說,虞妙弋也無奈,只能讓她退下并交代她好好休息。
婚姻這種事有史以來都不是女兒家自己所能做主,即使虞妙弋有心撮合懿兒和項莊,可項莊無意,項梁不支持,單單她一人根本是一廂情願,一個巴掌怎麽拍也拍不響,更何況懿兒和項莊之間還有“門當戶對”這道跨不過的坎。看來懿兒與項莊有緣無分的可能性會多了些。
項羽進屋的時候就看見妻子以手支頤在窗前榻上發呆。午後暖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靜默的她有一種沉靜的美。這幾日項羽發覺虞妙弋變了,變得安靜沉穩了。雖然她依舊會對他溫柔體貼,依舊會與他缱绻纏綿,笑容仍是那樣清婉,眸中深藏的情意仍是那樣脈脈,可她就是不大一樣了。
項羽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門口看着她,只見虞妙弋輕嘆一口氣後取出了一卷竹簡。她在看什麽?項羽好奇,幾步走了過去。
“妙弋,在看什麽呢?” 項羽從背後環過她的身子,将頭擱在她的肩窩說道。哪知虞妙弋卻吓了一跳,猛地合起竹簡,竹片相擊下發出一聲脆響。
“項、項郎,你什麽時候進來的?”虞妙弋問着,手趕緊把竹簡卷起。
“我進來很久了,”項羽環着她的身子伸過手取過她手中的竹簡,展開一看後不禁挑高了眉,“《孫子兵法》?妙弋,你怎麽有興趣看這個?”
“沒,我不是在看,我只是想知道你平時在看些什麽書。”虞妙弋回道,語調盡量放緩放平,可項羽仍舊在她眼中看到了躲閃,小臉蛋也泛紅着。他的妙弋在說謊。
“妙弋,你的臉很燙。”項羽直接把臉頰就這樣貼上,親昵的動作讓虞妙弋臉頰更是燒紅,“項郎,是你靠得太近了。”虞妙弋說着趕緊把臉偏開,哪知項羽卻故意用力,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裏,堅實的胸膛就這樣緊緊地貼着她的後背,讓虞妙弋甚至都能感覺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燥熱瞬間竄滿全身。
“項郎,很熱,放開我吧。”夏初的午後,本來就熱,他還抱得這麽緊……汗都出來了。可他不僅不松,還這樣開始舔食她已經燒紅的耳朵,吻上了她沁出香汗的額角。這樣……更直接将虞妙弋燒開。
“項、項郎,不要這樣,窗子沒關……”外面還有下人在修剪院裏的花草呀,他們這樣就在窗前親熱也太煽情了……
“啾——”完全無視窗外閑雜人等的項羽竟直接在她漲紅的臉頰上留下響亮的一吻,這下虞妙弋的臉色完全被吓白,也完全引起了窗外下人們的注意。
“哈哈。”項羽竟開懷大笑了起來,虞妙弋惱羞成怒了,“項郎!”她嗔視了他一眼後拉開項羽環在自己身上的手後,重重地推了他一把,直接要走人,窗外已經開始的竊竊私語讓虞妙弋更是無地自容。
“哈哈,別走啊,妙弋。”項羽仍是停止不住笑,可也不會放她離開,猿臂追上,再次将落跑的妻子拉回懷抱,“知道我的妙弋臉皮薄。”項羽說罷空出一只手把窗子關上,這一關虞妙弋立刻聽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和笑聲……欲蓋彌彰啊,虞妙弋更是羞惱,可項羽笑得那是愈加的開懷……
捉弄她成了項羽這段日子以來的樂趣……虞妙弋很囧地這麽總結着,可偏偏她的臉皮再怎麽鍛煉都比不了他如城牆般厚的臉皮……虞妙弋氣惱地攥着小拳頭捶着項羽緊摟着她不放的手臂。
項羽對她雨點般的拳頭絲毫不以為意,他任由她打着,湊過頭看着她此刻氣得紅撲撲的小臉蛋,還有雀躍着光華,驅散了眼底陰霾的一雙眸子。“妙弋,你應該常這樣。”不應該讓任何傷感不快蒙了這雙純澈的眼睛。
但明顯的,虞妙弋沒有聽懂項羽的話,“我應該常這樣?常這樣讓你氣?”
“呵呵。”知道被誤會,項羽也不多做解釋,将她轉過身子面對自己,項羽撫上她的眼角,“妙弋,我希望你無憂無慮,快快樂樂,不要讓自己煩惱得太多。兵書太累不要看了。”
虞妙弋的變化項羽看在眼裏,可沉靜的她同時也籠罩着淡淡的憂傷,雖然他與她每天都很開心,可是在她的眼底他總能看到深沉的憂傷,他喜歡逗弄她,因為這樣的她才能像一個小媳婦,會羞會惱會氣也會笑,他不希望她不快樂,更不想看到她心裏潛藏的那份他完全不明白的感傷。
“我哪有煩惱得太多?兵書啊,我只是想多了解你而已。”這話是真,項羽這七年将經歷大大小小七十二場戰役,而七十二場戰役七十一勝,唯一一敗是在垓下……她希望自己能更懂他,更懂他這些所謂的男兒戰場。
“想更了解我?那你就錯了,這些什麽兵法的我根本很少看。”項羽說罷,放開了虞妙弋,拿起了那卷兵書,“戰場瞬息萬變豈能用三言兩語來概括?”對于兵家傳為至寶的《孫子兵法》項羽根本不屑,“在我看來,迅猛無畏才是制勝的首要法寶,而要想贏得勝利,就要審時度勢、臨機應變。”
這話虞妙弋也極為贊同,畢竟以快攻之術打亂敵人陣腳占盡主動權是項羽以後一貫的打法,以少勝多更是讓他成就多場經典之戰。可是,“項郎,兵書雖不能盡信卻也有看的必要,了解前人的觀點計謀才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改良出更好的破敵妙計來。”
“知道了,但是這些你不要煩。做我項羽的妻子,不要看兵書,不要胡思亂想,無憂無慮地享受每一天就好。”他的誓言總是這樣的铿锵有力,美好動聽,虞妙弋莞爾,可笑卻無法達到眼底。上一世聽到他這樣的許諾是在巨鹿之戰後。巨鹿之戰是她第一次陪他上戰場的一戰,卻是他的生死一戰。以六萬對抗秦軍四十萬大軍,在那樣兵力懸殊之下勝機渺茫,唯有破釜沉舟地置之死地才能有一線轉機。那時的她剛随哥哥虞子期來到他身邊不久,她那時寧死也要随他的那份心讓項羽深深感動,新婚後一別就是一年多,再次相遇卻是九死一生,可他們的愛就是在那刀光血影中堅貞起來,在那無畏生死中盛放開來。從此後項羽就待她很好很好,一絲一毫都舍不得她有礙。
夫即是天,況且她的夫君是那樣的勇猛強悍,他許諾她的事從來沒有食言,只要在他身邊她就能無畏無憂,所以,她深深感動于他的誓言,并從此安享在他的呵護下。她不習慣拂逆他,只要他要求的她都會盡力答應,他希望她依賴他,她便遵從他。可到頭來卻只能那樣選擇以刎別君……這一世她發誓,不會再讓自己走到那一步!但她知道自己還不夠強,不夠能力保護他。這一次與劉邦夫婦的交鋒讓她洩恨的同時也明白隐忍的必要和複仇的手段。至少她不會再惹項羽不快,不會再讓複仇的同時也破壞了她與項羽彼此的感情。
☆、名字
? 虞妙弋靜默着已被項羽拉到了卧房的書桌旁。項羽把手中的《孫子兵法》随手一扔,竹片的脆響讓虞妙弋猛地回神,回神時發覺自己正被項羽抱在懷裏坐在幾案前。項羽把《孫子兵法》攤開反扣後開始磨墨,磨完墨後拿起了毛筆。
“項郎,不可。”已經了然項羽要在兵書上寫字,虞妙弋趕緊伸過手握住項羽的手,阻止他落筆。可伸出的手反而被項羽握住,項羽把筆放到虞妙弋的手裏,虞妙弋再次開口勸道,“項郎,這是兵家至寶,你若想寫字我去拿空白的竹簡過來。”
“不必了。這兵家至寶早已不需要了。”項羽這話讓虞妙弋蹙眉,他這樣的自視甚高讓她不安,項羽上一世輸就輸在這裏……可怎麽勸呢?項羽的高傲與固執她再清楚不過。虞妙弋無奈地在心底一嘆,也就在這時,項羽已經把筆放在了她的手裏,這讓虞妙弋更是蹙緊了眉,“項郎,我不想糟蹋兵書。”
“只是背面,”項羽真對嬌妻無奈,右手緊握着她的小手不放,一手寵溺地捏了下她的鼻尖,“不準再皺着眉,我沒讓你糟蹋你心愛的兵書,嗯?”
“我希望你也不要糟蹋。”見妻子還是不松口,項羽搖頭笑起,“真拿你沒辦法。我們寫的只是背面,又影響不了什麽。還有,這裏面的字我都記住了,所以它已對我無用。”
虞妙弋沒有應,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項羽挑了下眉,“你不信?《孫子兵法》是兵學聖典,兵法中的基礎。從小叔父就讓我學過,我十幾歲時就能背得滾瓜爛熟。不信的話我可以背給你聽。”
“那倒不用。”虞妙弋輕輕一笑,“項郎,既然你從小就以《孫子兵法》為師,那麽叔父應該教過你‘尊師重道’吧,乖,我們換片竹簡寫字好麽?”
她學着他平日裏的寵溺動作輕刮他的鼻梁,項羽的心猛地一顫,臉頰微紅,差點就被她蠱惑,“‘尊師重道’是銘刻在心上不是供在表面。妙弋,就寫一個字。”他現在急不可待地想寫那個字,握着她的手,一起寫下屬于他們的那個字。
見勸不動項羽,虞妙弋又蹙緊眉,看見他握住了她執筆的手,似乎想帶着她寫字,虞妙弋微微掙紮,“我會寫字。”
“知道你識字。不過有一個字還真要我們一起寫。乖,就一個字。”項羽一臉的認真讓虞妙弋心生好奇,這會還真想看看項羽到底想帶她寫什麽字。見虞妙弋終于安分下來,項羽帶着她把筆沾滿墨後,開始在兵書的背面落筆,一筆一劃,筆鋒蒼勁有力。當那一個“鼎”字完全展現在虞妙弋眼前時,虞妙弋蹙緊的眉終于松了,笑容慢慢地綻放在她的嘴角,也爬上了項羽的嘴角。
“終于肯笑了?”項羽笑着,寵溺地輕吻她的鬓角,虞妙弋莞爾,癡癡地看着那個字,仍一直傻笑着。項羽伸手将她抱入懷裏,下巴擱在她的肩窩問道:“喜歡這個名字嗎?”虞妙弋趕緊點頭,笑顏仍綻放在嘴角,耀着他的眼。
“鼎”有顯赫、盛大之意,不僅如此,古有夏王大禹劃分天下為九州,令九州州牧貢獻青銅,鑄造九鼎,将全國九州的名山大川、奇異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并将九鼎集中于夏王朝的都城。如此一來,九鼎便成了王權至高無上、國家統一昌盛的象征。
虞妙弋放下筆,指腹隔空輕輕地描摹着這個字,“項鼎”這個名字是她在剛剛的飯席間請叔父項梁為孩子取的,是她上一世懷着孩子時一直想做的事。無奈上一世她與項羽成親後,人在虞溪村呆了好些時日,等回到項羽身邊正值他們叔侄戰事連連,她都沒多少時間陪在項梁身旁,盡盡孝道。對于這個待項羽如同親子的叔父,虞妙弋一直覺得有愧。雖然不知道自己這一世能不能為項羽誕下孩子,可她仍舊希望項梁能給孩子賜名,留下紀念。
其實剛剛看着叔父項梁沾着酒水在桌上寫下這個字時,虞妙弋嘴角的笑容有一瞬間的斂去。“鼎”字霸氣,又寓有帝王之意,項梁問鼎天下的稱王之心毫無遺漏地在這個名字上表現出來。可是稱王稱霸并非虞妙弋真正想要,她其實更喜歡哥哥虞子期給他孩子取的那個名字。虞定安、定安,希望孩子長大時天下已經安定,孩子能一生平安。不過,在想起項羽舉起大鼎的那一刻,虞妙弋也一并回想起了他那聲誓要砸掉暴秦寶鼎的宣言。
這一刻虞妙弋笑了,由衷地喜歡這個名字,也覺得只有這麽一個名字才配得上以後楚霸王項羽的兒子。安逸無憂的生活人人向往,可作為項羽的兒子,他不能安享在他父親的羽翼下,如她一樣,不能像上一世那樣安享在他為她撐起的那片天地裏。
見虞妙弋看着“鼎”字都看癡了,項羽嘴角的笑意直達眼底,他吻着她紅撲撲的臉蛋後将唇游移到她的耳邊,嘶啞地呢喃,“妙弋,想不想早點見到鼎兒?”
虞妙弋臉頰更是漲紅卻也笑了,她知道他在誘惑,可這一刻她甘願受惑,“想。”她偏過頭,吻上他的嘴角,眼波流轉,面若桃紅,妩媚動人。
“好,成全你。”仍下這話,項羽立刻将嬌妻抱起,直往床榻而去。午後的豔陽仍舊高照,卧房裏的鴛鴦卻已點燃夜魅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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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二世二年盛夏,自項梁擁立楚懷王為楚地各路起義軍的共主複國後,齊、燕、魏、趙四國也相繼複國,昔日的戰國七雄就只剩下韓國沒有複國。
這天一大早虞妙弋仍舊陪着項羽來給項梁請安奉茶,項梁笑得合不攏嘴,對這個兒媳婦滿意到了極點。項羽起初會覺得沒多大必要,但後來慢慢跟着虞妙弋這樣侍奉叔父,見到叔父每日的欣慰笑顏,他也覺得值得了。
就在項羽夫婦給項梁請安後出屋,恰好遇到了項羽的最小的叔叔,項伯。
“喲,小兩口又來給二哥問安了?啧啧,天天如此,風雨無阻,真是讓同是叔叔的我羨慕啊。”項伯有些陰陽怪調地說道,圓胖的臉上勉強地挂着一張笑臉。
項伯的話讓項羽蹙眉不悅,他一向讨厭別人在他面前拐彎抹角、話裏藏話、陰陽怪調,不過虞妙弋倒是禮貌,“伯叔父早。”虞妙弋屈膝一福,“妙弋剛要同項郎過去給您請安,沒想到您卻來了。不知那毛尖茶是否和叔父口味?若和,妙弋待會就再給您沏一壺。”虞妙弋恭敬地說着,卻也提醒着項伯,她是天天給項梁請安卻也沒有忘了他這個小叔叔的存在,她昨日就給他送去一杯毛尖了。
毛尖茶香氣高雅、清新,滋味濃醇,回甘生津,乃茶中極品,是虞妙弋根據上一世的記憶知道是項伯的最好,故而投其所好。項伯年四十,是項羽最小的叔叔,早年好打抱不平,曾經因殺人獲罪被暴秦通緝而在逃亡中跌落懸崖傷了手骨,從此拿不了劍。拿不了劍意味着上不了戰場,這對身為項氏一族後裔的他越來越覺得沒有顏面。且由于他二哥項梁的威望過高,遠遠地蓋過了他,讓他更無法在軍中立足。
他項伯曾經也是行俠仗義,斬殺秦狗絕不留情的壯士,可如今卻成了一個連劍都拿不穩的廢人,所以自尊心受創的項伯變得脾氣怪異且敏感異常。上一世虞妙弋見到他還是在項梁的葬禮上,項羽和項梁親如父子可與項伯卻很疏遠,所以那一世虞妙弋也沒有怎麽接觸過他,以至于讓他們叔侄的感情越來越淡,以至于在鴻門宴上項伯胳膊肘往外拐,幫起了劉邦,讓項莊的舞劍的最終目的功虧一篑。
其實對于項伯這人虞妙弋是怨怼過,可畢竟他是項羽的叔叔,他們之間仍舊是血濃于水,所以虞妙弋才想也好好孝敬他,拉好他們叔侄的關系。可幾個月下來似乎成效不大,項羽對項梁恭敬有加,對項伯卻隐隐的帶有不屑,而項伯又是自尊心強又敏感的人,這讓虞妙弋頭疼而無奈。
“嗯,毛尖茶還不錯,你若不忙的話就沏三杯過來吧。”項伯倒是不客氣地使喚起了虞妙弋,說完後轉身看向了身後一人,熱情地招呼起來,“老兄弟請,我二哥就在裏面。”虞妙弋和項羽這才看向了項伯身後的這人。這人年歲上與項伯不相上下,一身深色長衣,玉簪束發,一副的儒雅溫文。
這人竟是張良!認出他時虞妙弋眸光陡然一寒。這又是一個大仇人!
張良出身韓國貴族世家,其祖父曾經連任韓國三朝的宰相,其父也繼任過韓國兩朝的宰相。可惜到了張良這代韓國已逐漸衰落,很快就被秦國所滅。
其實張良與項家有很多的共同之處,同是世代的朝廷命官,同對暴秦有國仇家恨,同為了複仇複國可以抛頭顱灑熱血。撇開張良在之後成為劉邦得力的謀士,對項羽帶來的種種威脅與迫害,虞妙弋不得不承認此人的有勇有謀,那場博浪沙的刺殺更讓他名噪一時,成為當時俠士心中敢于刺殺暴君不懼生死的勇士。
此時張良為何出現在此?虞妙弋蹙眉深思,搜索着上一世的記憶。
張良對項羽、虞妙弋見過禮後就随着項伯進屋。“妙弋你去沏幾杯茶過來,我也進去看看。”項羽交代後請着張良進去,虞妙弋這才應道,往廚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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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良
? “項公,自從您立了楚懷王複國後,齊趙燕魏也都相繼複國,如今,唯獨韓國還沒有立王。依子房愚見,既然各國都立王複了國,韓國早晚也會,與其讓其他人擁立韓王,幫韓國複國,還不如項公您早一步擁立韓王,使新王感恩戴德。這樣一來,韓國雖然名義上還叫韓國,實際上将是楚國屬地,先發制人後發而受制于人,免得被人占了先機,到時與我們為敵呀。”就在虞妙弋端着四杯毛尖濃茶進屋時,正好聽見張良這番高論也一并想起了張良此次來訪的真正目的。複韓啊。以張良世代相韓的身份,在楚國擁立了楚懷王率先複國後怎麽會忘記自己心心念念的複國大業?
齊、楚、燕、韓、趙、魏、秦是曾經的戰國七雄,韓國地處中原,地理位置上為魏國、齊國、楚國和秦國所包圍,一直以來沒有多少發展空間,其國土又是七國之中最小的一個,當年也是第一個被暴秦所滅的國家,所以韓國是七國中勢力最小的一個。如今其它五國相繼複國,它卻無法獨立複國,是以張良才來求助楚國。
虞妙弋看了一眼張良,沒有做聲,只是上前給他們四人上茶。項梁捋須看着張良,并沒有立刻答話,項羽也只是靜默于旁,眼睑微垂,似在思量。
張良看向了項伯,項伯見項梁沒有表态立刻接話幫腔道:“二哥,子房兄此言甚是。以二哥您如今的威望再立一個韓王那是舉手之勞,但卻可以贏得韓王的感恩戴德,這樣一來楚韓兩國将同心齊力,這對抗擊暴秦不為一件好事。”
“嗯……”項梁沉吟,抿了一口毛尖後看向了項羽,“羽兒,你怎麽看?”
“擁立韓王一事可大可小,不知張先生心中可有明主?”項羽開口問道,張良輕輕一笑,似乎項羽的話正中他的下懷,捋了下短須,張良從容地答道:“依子房愚見,曾經被封為橫陽君的韓公子成可以堪當韓王。公子成賢名遠播,縱觀韓國上下,也只有公子成的賢名威望才能號召韓國上下聲援楚國且不會引起變故。”
“嗯……”項梁只是又一聲沉吟,項羽也沉默了,張良又看向了項伯,項伯立刻又接口道:“二哥,我們與這公子成也有一面之緣。當日我們擁立王孫雄心為懷王時,韓國上下不也只有他來道賀過嗎?在伯看來,公子成待人以禮,賢名非虛。何況這是子房的提議,誰的話都可以不盡信,子房的話我項伯拍胸脯保證。”說罷,項伯昂首真拍了下自己的胸脯。
虞妙弋見此淡淡一笑,卻也無奈。她這個小叔父對張良極為義重,今日他可以為張良拍胸脯作證,來日卻也能為救張良而在鴻門宴項莊舞劍時以身庇護劉邦。這一切除了與張良交好,更大的原因是早年在逃亡時被張良救過。當年若非張良路過相救,如今的項伯恐怖不會只斷一只手,命早休矣。
張良于項伯有恩,自然于項氏一族有恩。所以,項梁雖然心裏面不是很樂意接受替韓國擁立韓王的提議,最後還是點頭應了。
看着欣喜地對着項梁拱手道謝的張良,虞妙弋淡淡地扯了下嘴角。不愧是世代相韓的後裔,不愧是劉邦身邊的第一謀士,雖然只是寥寥數句,可張良句句都說到了點子上,善用恩情,對答如流,以一韓人身份站在項梁角度建議,根本讓人無從拒絕。
張良此人有勇有謀,當年散盡千金雇來一個大力士于博浪沙刺殺始皇帝是何等的俠義英勇,以前在父親虞公那兒虞妙弋聽過很多關于張良的俠名,對他也是敬佩有加。可惜,張良此人在後來屢次陷項羽于險境,最後也是他和陳平建議讓劉邦撕毀鴻溝之約,逼得項羽被困垓下。
張良此人一生以複國為己任,今日得項氏一族相助順利複國,他日卻恩将仇報,逼得項羽烏江自刎!于他,虞妙弋心裏已然生恨,可卻不能爆發。經過與劉邦夫婦第一次交鋒,虞妙弋深深明白只圖一時之快的所謂報複只是損人害己罷了。虞妙弋深吸一口氣,忍下恨意,對着張良淡淡一笑,“以前一直聽項郎提起先生過人的才智謀略,今日一見讓妙弋更感敬佩。”
虞妙弋這一輕柔開口讓張良看了過來。淺衣淡妝卻仍舊絕色難掩,一颦一笑清婉靈雅讓人一下子便記住了她。
“項夫人過獎。”張良拱手謝過,儒雅淺笑,虞妙弋繼續回以笑顏,“不知先生以後作何打算?”
虞妙弋開口問着,張良笑容微斂,畢竟男人間商議大事,女子一般不宜插嘴。眼角瞥了下項梁,待發覺項梁只是捋須,并無其它不悅神色時,張良了然項羽夫人在項家地位定是匪淺,當下不敢怠慢,立回道:“子房祖父、父親皆是韓國相國,如今承蒙項公大義肯出面擁立賢君公子成為韓王,讓韓國得以早日複國,子房即為韓人,自是回韓繼續襄佐韓王,與項公共謀滅秦大業。”張良得體地回道,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又向項梁承諾了回報之心,讓衆人心服口服,果然項梁捋着須滿意地點了下頭。
“先生愛國報國之心讓妙弋佩服得五體投地。記得剛剛先生說了,韓國雖立,名義上是韓,實際上是我楚國的一份子,既然如此,先生何不直接效命叔父,”虞妙弋說罷望向了項梁,“如今楚國剛剛複立,叔父急需人手,如果能得先生相助必是如虎添翼。”得到項梁深表贊同的颔首後虞妙弋又看向了對面的項伯,“再者,小叔父與先生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如若先生能常随項家軍,小叔父定是鼓瑟吹笙相迎。”
“對,妙弋提議得好。”想到可以經常與張良舉杯暢飲,項伯立刻撫掌稱快。虞妙弋滿意地看到項伯的贊同後又看向了張良,“良禽擇木而栖,大材亦豈可小用?如今楚韓一家,相韓相楚又有何區別?先生說呢?”
眼前女子溫溫柔柔的一番話竟第一次讓張良啞口無言,她不僅用項梁來立威,一個“如虎添翼”得到了項梁的颔首;再是利用了他與項伯的交情,讓項伯撫掌贊同她的提議;最後還反用他剛剛的一番說辭,以楚韓一家來留下他讓他相楚……這小婦人真不能小觑。
“呵呵,既然夫人誠心相留、項公需要、伯兄相邀,子房恭敬不如從命。只是如今韓王新立,子房心系。項公大義,是否能允許子房先回韓國事主,待公子成坐穩王位後再來為項公效勞?”
“即使如此,項某便準許子房賢弟三個月的期限回韓事主,呵呵,真如妙弋所說,項某還真需要先生來共謀滅秦大事啊。”項梁說罷舉起了茶杯,“來,賢弟,讓我們以茶代酒。”
“叔父等等,”虞妙弋輕柔地喚住項梁,“先生遠去韓國,此行一去便是三月之久,我們怎可只是以茶代酒?如今楚韓一家,先生既是韓人也是楚人,且讓妙弋去準備準備,為子房先生設宴踐行。”
“不可不可,區區子房怎可勞煩夫人置備宴席?要項公踐行呢?”虞妙弋提議一落,張良立刻阻止,宴會不管是大宴或是小宴都會引人注意。這樣一鬧,他為了說服項梁立公子成為韓王而提出的“楚韓一家”一定會傳開,到時他張良還真得做個半楚半韓之人,效忠項梁更是在所難免。
然而項梁、項羽完全明白了虞妙弋踐行宴提議背後的種種好處,所以任張良怎麽婉拒,踐行宴還是照開不誤。
張良在心裏惋嘆,再一次正視眼前女子一眼,話音柔柔可每一句話卻無不戳中要害,笑容清婉可人,看似和顏悅色,無害柔弱,可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無法輕易反駁。這個女人……項羽的女人,又是一個奇女子。
其實來此之前張良已經見過劉邦,也見識了劉邦夫人呂雉的強勢。項羽的夫人人不強勢,氣焰不大,可卻第一次讓張良無可奈何。純澈的眸子,黑白分明,可潛藏其中的那份了然是因何?第一次張良覺得自己被人看透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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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項梁為張良置辦的踐行宴熱熱鬧鬧地舉行了,幾乎所有楚地的将領都參與了,自然包括劉邦夫婦,這讓曾經與劉邦一見如故并曾隐晦許諾要襄助于他的張良感到無地自容。可這時候他身不由己也解釋不清什麽。于是,如虞妙弋所願,“楚韓一家”在宴會中傳開,張良是楚營一份子也跟着傳開了。
宴席間項氏一族的人對張良敬酒不斷,俨然已經把他當成楚國一份子,虞妙弋也和項羽過去敬酒,祝他一路順利。張良盡量讓自己保持笑容,可今晚的踐行宴仍舊成了他一生中最為尴尬的一宴。
第二日,項梁便任命張良為韓國司徒,回韓擁立公子成為韓王。韓國遂立。
【卷四完】
☆、思君
? 秦二世二年夏末,暑意未消,窗外知了歇斯底裏的啼鳴不止更惹得悶在屋裏的虞妙弋一陣陣的心煩。
“哎……”煩躁地扇了幾下扇子後,虞妙弋嘆息出聲,滿心相思化成滿腔的惆悵,如哀鳴不止的一聲聲蟬啼,剪不斷,理還亂。
“夫人,夫人,将軍送來信了。”懿兒歡呼着跑來,然而跑得急,人在踏入房間時竟被門檻絆到。這一絆,信劄立刻脫手而出,小丫頭驚呼,虞妙弋側目看來,見她心心念念的信劄飛出懿兒的手裏,她也挑眉一驚。眼見信劄就要落地,虞妙弋立刻把手中的扇子朝落地的信劄擲出,擲出扇子的瞬間虞妙弋也跟着起身,踩着上一世項莊所教項氏一族中柔之極致的“舞柳”步法快速地略步過去。
站穩身子的懿兒只覺眼前妙影一晃,再一眨眼,信劄已經穩穩地被虞妙弋接在手中,可她也怔住了,滿眼都是剛剛虞妙弋蹁跹的身姿。
終于接住心心念念的寶,虞妙弋松了口氣,拿好信劄,虞妙弋轉身看向懿兒,見小丫頭還是雙眼失神地傻傻杵在那,虞妙弋走過去,張開五指在她眼前晃晃,“懿兒,回魂啦。”
回過神來的懿兒趕緊一陣道歉,虞妙弋擺擺手倒是不以為意,此刻她煩悶的心情全因手中的家書而一掃而空。
虞妙弋坐回了窗前涼榻,懿兒跟過來給她打扇伺候,看着虞妙弋高高興興地展開信劄閱覽,懿兒兩眼又出神了。如果她沒認錯的話,虞妙弋剛剛所走的步法似乎和項莊當日在歌舞坊時的差不多。
項莊的舞很特別,碎步淩而不亂,步法小卻移動快,舞動起來更是見影不見人。特別的還有那一晚,少女萌動的瞬間,所以懿兒記住了項莊,記住了他的舞,同時也記住了他的步法。
怎麽夫人也會呢?她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