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司首領!來得正巧, 我們一同進去吧。我爹等您多時了。”陳湖乍一見到他, 立馬一改病恹恹的神态,興奮地朝他揮手,司決卻只是冷冷颔首, 算是回應了他的招呼。
門邊的侍衛戰戰兢兢為他打開門, 他調轉馬頭便進去了,竟是完全沒有理會陳湖“一同進去”的邀請。而衆人對他縱馬入府也毫無怨念,仿佛都認可了他無與倫比的尊貴身份。
晏重燦想起聽謝璘說過的,裁決者是獨立于四大城的勢力, 而司決作為他們的首領,受到如此款待的确不奇怪。
只是……為何司決連眼神都如此平常,竟好像一點都不認識他一般?
懷揣着激動與失望, 晏重燦惴惴不安地跟着他們入了府,此時再非同一般的景色也令他沒了欣賞的欲望,他追逐着司決的背影,手指被自己絞得毫無血色。
“你這是怎得了?臉色這樣難看?”與他同乘的少年好奇道。
晏重燦勉強牽起唇角:“有些不安罷了。”
“這倒是……我聽說少爺後宮三千人, 我們以後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呢, 還是把握好許願的機會吧。”
“你到時想許什麽願?”
“哈哈,這個嘛……”他摸摸鼻子, 湊到晏重燦耳邊小聲道“我要城主贈給我家兩條極品靈脈。我族世代經商,如今極品靈石一礦難求,若有了靈脈,便如枯井逢春,再不怕矣。”
晏重燦認可地點點頭:“極品靈脈珍稀無比, 是好主意。”
“你呢?你又想許什麽願?”
“不知道,我尚還沒想好。”
“那你可得快些想了,等到了主殿,城主過問時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晏重燦笑着應了:“我會的,謝謝提醒。”
如此這般行至主殿,剛到門口,人們便齊齊跪拜而下,朝着殿中叩首:“拜見城主!”
陳湖亦是稍稍行了個禮,便攜着柳姜率先走了進去:“父親,兒子今日已經挑選好了五位美人,請您召他們進來吧,從今往後便是一家人了。對了,這是柳姜,金鱗聖族的嫡子,您見過的。”
“見過父親。”柳姜頗有眼色地改了口。
“既是世交,便賜坐吧。”陳延頃滿意地捋了一下胡須,幾個仆人迅速搬來兩個軟椅,服侍他們妥善坐下。
待到裏面傳話了,晏重燦幾人才垂着頭恭敬地走進去,一個修士偷眼見到柳姜坐在陳延頃身邊那耀武揚威的樣子,咬牙哼了一聲。
“都擡起頭來,讓我看看。”陳延頃與他兒子截然不同,他身材高大,黑面美髯,比起城主,倒像是一員龍威虎猛的虎将,眼睛一瞪就是無邊的威嚴。
聞言衆人都是緩緩擡頭,有個受不住威壓的甚至已經出了滿身冷汗。
“嗯……這次倒是不錯,湖兒選得好。”
陳湖喜不自勝:“父親也滿意就好。”
“如今司首領親自來府中為你的親事增光,你也該好好謝謝他才是。”陳延頃說着還朝司決拱了拱手。
司決的位子幾乎與陳延頃平級,分不出上下,足以看出他們對司決的重視。
“多謝司首領大駕光臨。”陳湖一貫聽他父親的話,聞言自是立時起身,站在司決面前對他一揖到地。
司決虛虛一托:“不敢當。”
這還只是個開始,一直到虛禮做完,便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期間晏重燦一直在四下打量,最多的是看司決,他總覺得司決有哪裏與往常不一樣了,卻怎麽也想不明白。司決也只是在他入殿時堪堪瞥過他一眼,此後便再也沒有過動靜。
兩人隔得并不遠,卻像隔了一道山川。
陳延頃本還欲再多說幾句,陳湖卻是等不及了,忙撒嬌道:“爹,別說這些大道理了,趕緊同意讓兒子娶了他們吧。”
“沒出息!”陳延頃嘴上罵着,卻還是按着他的話在做“那便從柳姜開始吧,在場的人都能為你我見證。只要你成為我陳家的人,今日在殿前就可以提出任何願望,但凡我陳家做得到的,都絕不會有半點拖延。”
柳姜早等着這一刻,起身在陳延頃面前誠懇地拜了下去:“回父親,鲻曜城三年內亂,民不聊生。金鱗一族更被賊人陷害,遭數族圍攻,危在旦夕。請父親派兵支援,若有朝一日我父榮登城主之位,必萬倍報答于狼霄城。”
聞言殿中哄然,在座的有不少都是陳延頃的心腹,此時皆是控制不了表情:“鲻曜城在內亂?我們為何竟是一點消息都不知曉。”
陳延頃也大為詫異,親自把他攙扶起來,疑問道:“這又是何故?若有如此大事發生,怎麽會安靜至此?”
柳姜紅着眼睛,顫着嘴唇哽咽道:“有關妖族榮辱,即便內亂卻也只是在黑暗中茍且罷了。只是如今各妖族在城主的示意下,早已将我族勢力漸漸吞噬。金鱗實在走投無路,還請城主伸出援手。”
“原來如此……”陳延頃摸着胡子,心念急轉間卻是先行允下“你已是我陳家人,你族又是我陳家的世交,我自然不能作壁上觀……”
他威嚴的圓目一掃:“西軍将領盧春懷聽令!”
盧春懷當即出列,單膝跪下:“屬下在!”
“派斥候前去探查,在明日之內給我答複。”
“是!”
他領了命便飛一般地跑了出去,他有預感,這是一次立功的大好時機。
柳姜也松了口氣,知道自家還有救,就夠了。至于這是不是賣了同胞,賣了城邦,卻不再是他要考量的事。
第一個願望就如此大動幹戈,陳延頃也警惕了許多,目光像刀一般将在場的人統統刺了個通透。好在其餘人的願望都不大不小,也就兩條極品靈脈的事讓他面部肌肉抽動了一瞬,但還是大氣地答應了,當場便把連同靈脈所在土地的地契轉交了過去。當然,他也沒白給,在轉交地契後就和顏悅色地提出了想與他們一同經營,只要分他兩成利潤的要求,這并不過分,自是不會被拒絕。
直等到晏重燦了,陳延頃的臉色才漸漸冷了起來:“十醜村的人?”
“是。”
他輕輕冷笑了一聲,“你混入此地,有何打算?”
年紀輕輕的元嬰修士彎起唇角,一派柔軟無邪:“在下,無欲無求。”
陳延頃表情僵硬一瞬,轉而問道:“哦?你當真一點願望都沒有?你……不想為你自己和他們求一個赦免令?”
晏重燦斂下眉目,繁複的袍子暗紋層疊,他被裝在這珠玉綢緞中,烏發用玉冠穩穩地梳在頭頂,露在外的細白脖頸便在這一低頭時顯得格外脆弱。
“我自知背負罪名便諸事不易,所以今日當真無所願,亦無所求。”
“那你前來為何?”
晏重燦看向癡癡盯着自己看的陳湖,“為了少爺。”
他沒發現司決的劍震動了一瞬,仿佛即将要攜着殺氣出鞘。
陳延頃不是好糊弄的人,但饒是他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來拒絕他,不禁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已經失了魂的兒子:“我若是不允許你與湖兒成親呢?”
“父親!我要他!”陳湖大驚,撲通一聲跪在了陳延頃腳邊“我要他!”
晏重燦自知大事将成,笑容便愈發燦爛了起來,正要将準備好的最後的說辭說出來,就見司決一步上前,沉聲冷道:“這人,我要了。”
“……?”陳湖還沒施展出自己哭鬧的本領,驟聽到這一句話,剛剛要擠出來的眼淚就又立馬縮了回去,呆若木雞地跪在原地。
陳延頃最先反應過來,大笑着連連點頭:“若是司首領想要,送給你就是了。湖兒,還愣着做什麽?”
他一腳将兒子踹醒,這會兒望着司決的眼神格外滿意——到底是裁決者首領,這解圍的能力果然不同尋常。不僅讓他避免了與罪人結親的事,免了一樁心願,還能趁機讨好他,實在是一舉多得。況且陳湖明顯被這少年迷得七葷八素,要真接入府中,往後還不知能鬧出什麽事來。現下能這樣解決,真是再完美不過。
“我……”陳湖心中縱然有一萬個不願意,但他又如何能違抗自己的父親和正如日中天的裁決者呢?幾乎咬碎了一口牙,他深深看了晏重燦一眼,終于恨恨起身,悶着聲道:“那好,重燦……看來,你我無緣,被司首領看上是你的福分,你便……跟了他吧。”
晏重燦在司決出聲時就陷入了無邊的不敢置信與喜悅,此時卻還要強裝出一副悲痛的表情,哀聲表态道:“少爺發話,我怎敢不從。”
陳延頃瞧出司決的急不可耐,暗暗盤算着既然他好這口,倒不如改日多送幾個漂亮的弟子給他,穩固情誼。再看陳湖那副不舍的模樣,他不悅地捋捋胡子,朗聲道:“就到此為止吧,湖兒,還不帶着你的道侶們回屋去?”
“是……”陳湖一步三回頭地領着四個人回自己的院子,惹得柳姜偷偷瞪了晏重燦好幾眼。
司決向陳延頃認真道了聲謝,轉身步步走向有些不安的少年,離得越近,晏重燦便心驚地發現他愈加高大了,往日很是削瘦的身體如今卻真如一尊戰神一般,強大得令人生畏。他身上有着濃重的血腥氣息,還有他眷戀已久的,仍未散去的冷香。
種種混雜在一起,讓他突然頭暈目眩。
“唔!”
天旋地轉間,竟是司決一手抄起他的腿彎,在衆人面前将他打橫抱起,穩穩抱在了懷中。
晏重燦埋在他胸膛前,眨眨眼,才沒落下淚來。
這是司決啊……
英勇的裁決者抱着懷中之人,像抱着他此生最珍重的寶物,緊得晏重燦幾乎喘不過氣。
抱着他出了主殿的大門,晏重燦突然拉了拉司決的衣襟,看他面無表情地垂目望着自己,便貼着他的耳朵小聲嘀嘀咕咕了一通。聽完,司決眸中閃過一絲無奈,轉身道:“我欲代他提一個願望。”
陳延頃悚然一驚,萬分謹慎:“怎麽?”
“他身子不好,想請村中的醫師一同住下。”
“這……”
“借住一晚罷了,城主有何難言之隐麽?”
聞言,陳延頃終于卸下防備,再度揚起慈悲為懷的笑容:“這自然算不得什麽,我這就命人将那醫師接來,首領放心。”
将謝璘接入府中是他最後一個任務,現下他答應村民的盡皆完成,晏重燦終于沒了負擔,甜笑着摟住司決的脖子,與他唇角相觸:“我好想你。”
司決卻還是那副冷心冷情的模樣,古井無波地抱着他,連一絲停頓都沒有,一步步将他抱回了自己的房中。
察覺出司決心情不好,晏重燦便也提心吊膽起來,眨巴眨巴眼,沒敢再說什麽話。
把人小心地放到床上,司決解下長劍,猛然上前,一腿屈起,按着肩膀将晏重燦仰面推倒。
“司決……”
晏重燦跌入柔軟的被子中,呆呆地看着禁锢住自己的男人,他的眼裏依舊看不出任何意味,抿成一條線的薄唇鋒銳得如同劍刃。
“司……”
餘音驀地被雙唇堵住,這個吻強烈而霸道,沒有一絲絲溫情,更像是一場侵略,一次标記。唇瓣被吮得發疼,好似自酸麻的舌尖開始,再到血肉與靈魂都要被這個兇狠的吻吞噬無餘。
粗粝溫熱的大掌緊緊托着他的下颚,就連腿也被壓制着,簡直無處可逃。
床帳在動作間緩緩落下,司決稍稍松開了鉗制。
似乎是因為發洩了一通,他的冷峻的面容終于生動了一些,只是那漆黑的眸中,感情深得無可計量,仿佛要将人吸進去溺斃才能罷休。
“我找了你一百年。”
他的聲音沙啞,掌心溫柔地摩挲着晏重燦的臉頰,“一百年……”
“你卻要嫁給別人,重燦,你想讓我如何是好?”
“不是這樣……”晏重燦不顧唇角的疼痛,抱着他急急解釋,連同與聖定約好的事也一概交代了,語速快得像生怕眼前人不願意聽。
司決維持着動作耐心聽他說完,兩人凝視了許久,晏重燦心裏打鼓,又很是心疼,還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司決就又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嘶……”
這一口疼得緊,還有血絲冒了出來,司決用舌尖舔去,露出一個堪稱邪佞的笑容:“從今日起,我不會再放你離開我身邊,一寸都別想。”
晏重燦癡癡地盯着他,原先那絲不對勁再次湧了上來……司決,似乎,入魔了。但他身上沒有魔氣,又行動正常,難不成……是在這百年間,變了性子?
“你在想什麽?”司決還在他的肩膀舔舐着。
晏重燦紅着臉躲,聲若蚊蠅地道:“師兄,你,你好像不一樣了。”
胸前傳來轉瞬即逝的輕笑,司決挑眉,支起身子俯視着他。
“沒有你的我,早就不是我了。我不擇手段走到今日,都是為了尋到你,所以……不要妄圖再離開我。”
“我從來沒想過要離開你。”
司決的目光透着柔軟,撫慰般地在他顫抖的眼皮上親吻:“我知道,我只是怕了。”
“太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