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翌日也是在司民府進行的盛事, 所有被送給陳湖的修士們齊聚一堂, 經過層層篩選後僅留下三十餘人等待陳湖的到來。
第一關考得倒是簡單,不過是想測試他們的修為是否真實罷了,僅僅這樣也刷下去了數十人, 令得起先檢查人選的婆子們表情極為難看。然而這些“貢品”畢竟還是有個“貢品”的名頭, 雖然陳湖不要,但也畢竟是他們城主府的所有物,所以有些依舊不死心想要攀附權貴的人,還是會請婆子們為他們另謀出路, 當然,一般也就是再下賜給城主府的其他下人,一來是不想放棄這部分螞蟻肉般的勢力, 二來也可以鞏固自家的人心。其中自然也有些不忍受辱,坦然離開的,但作了如此選擇的修士卻少得可憐。畢竟絕大多數人總是不願意白來一趟的。
一輪輪下去,晏重燦才終于品出一絲深意來。那城主的嫡子陳湖是個不學無術, 沉迷美色的草包不假, 城主對他溺愛有加也不假,但與此同時, 他們借着“進入城主府便可提出任何心願”的噱頭,每隔幾年就能吸收無數勢力的依附。即便無法與陳湖結親,但與城主府的手下結親同樣也是一種同盟的成立。這些年他們所掌控的資源與人脈着實不可想象。
再細細想來,他們嚴格篩選後的修士必定都是極為優秀的,以陳湖的能力不被他們反噬就怪了, 看來其實一直是城主在管理與操縱。
……
沒等他多分析,很快陳湖便聞訊來到了司民府。他的派頭自是大得驚人,自千米外便有人開道,儀仗擺了一路,車架精致,數人相擡,明黃的旗幟随他移動左右搖擺,遠看便如一條長龍蜿蜒。
晏重燦身邊便是那個聖定說過的小少爺,他是鲻曜城的名門子弟,喚作柳姜,原形與龍有八分相似,天資非凡。修成人形後更是漂亮,一片金鱗點在眉間,英氣中透着秀美,站在他們這群人中竟是格外顯眼。
他見到晏重燦好奇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怎麽,你沒見過麽?”
“倒真是第一次見。”
“我族與狼霄城乃是世交,我見過那少爺不少次,長相平平,無甚稀奇的。”
晏重燦聞言訝然挑眉,他卻坦然道:“你肯定在想我為何要說他壞話。實話告訴你吧,若不是族人相逼,我就是孤老終生也不會來此當羊羔般受人挑選,更別說是嫁給那個廢物。”
“慎言,慎言。”
一個聽見他口出狂言的修士忙好心提醒。
“……”
說完他也立馬後悔了,看了眼四周沒其他人聽見才松了口氣,又小聲道:“總之,來都來了,我還是要力争第一的,你好自為之吧。”
此時車架被緩緩擡入,只見坐在軟塌上的男人穿着一身紫色,整個人蒼白消瘦,眼底有着濃重的青黑,他本長得還算俊朗,只可惜過于虛弱,眼中亦沒有光彩,只有見到殿中站着的這三十個供他享用的“貢品”時才流露出一道淫光來。
柳姜見他這副縱欲過度的模樣,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随即便揚起笑容,盡力掩蓋住了自己的不屑。
“既然美人兒們都到了,咳,那就開始吧……”陳湖的嗓音很尖,只是說幾個字就要咳一聲,使得臉色愈加慘白。
一個婆子畢恭畢敬地扶着他下了轎,再坐到主座上,其餘仆人則立即為他倒好了茶,侍女們也站到他身後為他打扇,見狀,晏重燦神奇地搖了搖頭。目前這片土地上,除了他見過的十醜村之人,別人個個都是有修為的,僅僅是為陳湖驅使的仆人就鮮少有煉氣期的弱者,大多數都達到了築基甚至金丹的境界。在他的故鄉,但凡有這般修為的人都決計不會如此供人奴役。
晏重燦深吸了口氣,只能勉強接受了這金丹遍地走,元嬰多如狗的世界。
陳湖細長的雙眼打量着每一個貢品,在掃過柳姜時目光停留了片刻,勾唇笑道:“喲,這不是小姜麽?你可真是難為我了,不選你怎麽對得起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既然你早就喜歡我,何苦等到現在才來?來,坐到我邊上來,你哪還用得着選呢?”
“不,你要怎麽選就怎麽選,我不怕。”
“好!不愧是我的小柳姜。”陳湖撫掌大笑,眼睛一瞥,又盯住了他邊上的晏重燦,聲音拖得老長“至于你,我聽說……你是十醜村的人?怎麽,十醜村如今也不醜了麽?快說給本少爺聽聽,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晏重燦面色如常,甚至刻意露出一分羞意:“讓少爺見笑了,原先我也不知何故流落于黃沙之域,醒來後便什麽也不記得了,多虧被十醜村尋得,便入了他們的籍。此次前來只為一睹少爺的風采,也是不枉此生了。”
“哈哈哈哈哈,你倒是會說話,這麽說,難道你不想跟我入府,只想着看我一眼就夠了?”
“若能與少爺一同歸去,我自是三生有幸。”
陳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不再多言,其餘手下立即知道了他的意思,将一只籠子提了出來,小心地放在桌上。陳湖親自為它拉開了門,只見在他玩味的笑容中,一只巨大的四不像黑蟲從裏緩緩爬出。
它像鳥一般有着一對翅膀,卻又生着八條腿,醜陋得令好幾個未見過世面的少爺小姐險些吐了出來。
“這是本少爺最喜歡的寵物,喚作虬蟲。”他撫摸着它的翅膀,鮮紅的舌頭舔濕了自己的下唇“今兒就讓它選了,你們誰能讓它喜歡,我就帶誰回去。它跟着爺十年了,最知道我的喜好。”
柳姜身為鲻曜城的人,對這種東西最熟悉,反而倒還真的挺喜歡這寵物,立即興沖沖地點了點頭。
而晏重燦自在黃沙之域見過那巨獸後也無懼了許多,猛然見到這小東西甚至還覺出了幾分可愛,便也只是胸有成竹地靜立一旁。他自小與活物都很親近,對自己還是有些信心的。
虬蟲在陳湖手中還算溫順,可一把它放到地上後,便支起身子嗡嗡地扇起了翅膀,一個離它稍近些的姑娘被它吓得面白如紙,正要壯着膽子伸手撫摸,卻讓它狠狠咬了一口,立時就往後仰倒,暈了過去。
“啧。”陳湖看也不看她,不耐煩地喊道“把她扔出去。”
“真沒用。”柳姜嗤了一聲,趁亂搶先上前,直接将虬蟲強行抓入掌心之中,好笑地拍了拍它的背“乖,我是金鱗聖獸,你就算靈智低下,總不至于忤逆聖獸吧,嗯?”
虬蟲張大了嘴,露出滿口尖牙,示威性地扇了扇翅膀,結果就又被他按住了嘴,聽着他在耳邊低語:“想清楚了,敢傷我,你定會不得好死。”
雖然聽不懂這人類的話,但它感受得到骨子裏滲進來的威壓,堅持不多久便顫顫巍巍地趴伏在他手中,哀哀地“吱”了幾聲。
陳湖哈哈大笑,忙讓柳姜坐過來,親密地摟着他的肩膀:“乖乖,我就知道你厲害,快把它放下,別欺負得狠了。”
看他完成得如此輕易,立時就有幾個修士站不住了,争先恐後上去效仿柳姜,準備來一手威逼利誘。哪想蟲沒捉到手,自己倒先中毒倒了下去。
晏重燦始終安安靜靜地站着,謝璘與黃語教了他許多馴獸術,其中第一條就是觀察。觀察它的形态,脾性,攻擊手段與弱點。這虬蟲靈活迅捷,雙翅沾了毒粉,扇動間極易蠱惑人心,壞人修為。但同時它也靈智未開,只懂得最原始的生存本能。
簡單來說,就是一只粗暴又強大的生物。
此後又接連成功了三個人,場上稀稀拉拉只剩下了五個人,他們互相觀望一眼,一直靜立的晏重燦終于擡步上前,搶占了先機。
陳湖見狀也松開了正把玩着的柳姜的手,饒有興趣地支着下巴看了起來。
“噓……沒事了,”晏重燦蹲下身,一點點逼近早就厭倦了的虬蟲,此時是它最暴躁的時候,稍有不慎便會有殺身之禍,他卻好像是面對着一只親人的小狗,揚着溫暖的微笑緩緩挪了過去“讓我帶你休息一會兒。”
虬蟲已然露出了牙,就連尾部的尖針也閃着銀光,渾身都成了戒備的姿勢,陳湖撓撓臉頰,沒有提醒晏重燦這是它要下死手的預兆。
晏重燦在離它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他雙手掌心向上癱放在地,渾身散發着純真與引人卸下防備的溫柔,聲音更如一首催人入眠的美妙的安眠曲,“睡吧,乖孩子,你早該累了不是嗎?”
幾個修為甚高的護法敏銳地發覺了晏重燦在用神識侵入虬蟲,他們正想告訴自家少爺,卻見他很是喜愛地看着這幕,眼神中竟是含着一絲入迷,不禁立即噤聲。能讓他們少爺真心有興趣的,至今都不多,還是別招惹得好。
虬蟲被神識擾得煩躁不已,慌忙地抽搐了幾下,就又聽見那好聽的聲音盤旋在耳邊:“小可愛,睡吧,舒舒服服地睡,誰也不能傷害你,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持續的侵入使它早已忘記自己的使命,它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人類,隐約也覺得他是個舒服的人。動物的直覺總是很敏銳,這個人沒有一絲一毫的敵意,也不覺得它難看,甚至是在真心說要對它好……強大的神識像一池溫水覆蓋住了它,它想要抵抗,又不忍心抵抗這從未有過的體驗,簡直如同着了魔般一步步試探着走近,等它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窩在了晏重燦的手裏,被他像珍寶般輕柔地托着,特有的清香令它昏昏欲睡。
虬蟲害羞般将頭埋入翅膀裏,腿腳一軟,竟當真在他手心裏呼呼大睡了。
陳湖瞠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幕,他望着這個攜笑站起來的少年,像看見夏日的雲,淡紅的晚霞,他窗前的明月,就連他時常也覺得醜極的虬蟲在這人的存在下也變得憨态可掬了起來。
愣了許久,他發狂般站起,一腳踩在凳子上,大手一揮:“就是你了!起轎,我們立即回府,禀報父親!”
他本想讓晏重燦與他同乘,但看着身邊更為漂亮的柳姜,還是輕嘆了一聲,抱起他上了自己的轎子。晏重燦因此也松了口氣,與其他三位一起上了後面的車架。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從司民府啓程前往城主府,路上行人都在好奇地觀望着,想知道這次又是誰得了少爺的青睐。陳湖抱得美人歸,心情大好,抛灑了一路錢幣,只聽得街頭巷尾皆是山呼萬歲。
還未到達城主府,便有一隊護衛模樣的男人快馬疾馳而來,高聲喊道:“急報!急報!少爺,裁決者首領已決意作客我府,城主令您盡快回府,切莫耽誤了貴客!”
陳湖一驚,随即大喜:“什麽?首領來了?!快,快馬加鞭趕回去!”
車夫們立馬揮起了鞭子,但聽得聲聲呼喝,頃刻間車隊便抵達寬廣無邊的府邸。
晏重燦下車時,眼角又瞥到了那抹熟悉的黑色。
他遙遙一望,只見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縱馬而來,利落的身段被黑袍勾出滿身煞氣,他腰間懸着一把長劍,正如他背脊般挺直。
他的眉眼間含着無人能及的狠厲,漆黑的眸子沉得一絲光都沒有,像是從地獄中走來的殺神,還未靠近便令人冷徹骨髓。
“司決……”
晏重燦與他目光相遇,喃喃自語地呆立在原地,他眼底一酸,拼盡了全身氣力才沒飛跑過去擁他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