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兩個童子生得粉雕玉琢,正坐在屋外的臺階上數螞蟻。
“好像有人來了。”一個童子道。
另一個童子皺皺鼻子:“誰敢來啊?”
“啊呀,真來了,是住在對面的那個人!”
有客來,兩個童子連忙站起來,邁開小短跑過去迎接:“晏哥哥,你是來看主人的嗎?”
“他的傷可還要緊?”晏重燦眼中透出的擔憂不似作假,童子也頗覺溫暖,并不客套:“前幾日宗主和醫師來看過,說捱過這幾天就無大礙了,最近是有些難熬。”
聽到這話,晏重燦更是緊張:“那他現在可方便?”
童子眼睛滴溜溜轉了一下:“主人不喜我們近身,我們也不知道,不過主人待你特殊,我去為你通傳一下吧。”
說罷,這童子便推開門,從門縫裏擠了進去。不過一會兒,他撇着嘴出來了,朝晏重燦擺了擺手:“主人說,‘探望無用,退下吧’。”
晏重燦倒對這個推拒并不意外,立在外面半晌,将買的藥遞給童子拿着,揚聲道:“司師兄,我随家姐也學了一些醫術,雖不精通,但也算有些獨門手法,你不妨讓我看看吧。”
屋內依然沉默。
“司師兄……”
似是怕了他再聒噪,晏重燦剛開口,裏面總算有了回應:“進來。”聽聲音,的确虛弱異常。
房間素樸,藥香彌漫,血腥味亦彌久不散。司決靠坐在疊起的高枕上,薄被滑落在腰間,露出他潔淨的白色內袍,透過衣襟依舊能見到裏面纏滿的繃帶。他的黑發自肩頭散落而下,平添旖旎之感,再除去黑漆漆的雙眸,整個人都素白如紙,就連唇也毫無血色,更顯得鋒銳得不近人情。
他像一株天庭的白鶴芋,仙姿玉貌只可描其半分。
晏重燦怔楞片刻,緩過神來,快步走過去坐在床邊:“師兄,你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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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礙。”
“我為你診脈。”晏重燦也不管他答不答應,直接探進薄被握住了他的手腕。
司決身體僵硬了一瞬,卻也沒有掙脫。
這一診脈,晏重燦的面色逐漸由沉靜如水轉化為了慎重。他心中着實驚濤駭浪,無法抑制。
司決脈象雖平穩,但這平穩之下卻是暗潮洶湧,舊傷沉疴不說,他體內長久積壓着一股浩瀚靈力,晏重燦只稍稍一探,心神便險些遭到吞噬。也不知這樣充沛霸道的靈力,司決是如何壓制的,若有朝一日它們沖破丹田的關口,只怕司決頃刻間就要爆體而亡。
“師兄,你的靈力……”
許是沒想到晏重燦能看出自己的問題,司決眼神一冷,将手強行抽出,偏過臉道:“既已看過,便回罷。”
晏重燦不聽,迎着他的冷氣,盯住他的眼睛湊近了道:“此次重傷已傷到你的根基,再兼之體內大患,內外夾擊,怎會好受?不如讓我為你施針,能止一些痛也好啊。”
這樣的重傷,還要用殘忍手段壓制不屬于自己的靈力,晏重燦甚至無法想象這會是如何的疼痛,若換了他,恐怕根本熬不過一天。身旁沒有一個人照顧,孤零零的司決到底是怎樣熬過去的,又是怎樣做到如此這般平靜的?
司決的長睫灑下一片陰影,映着他眼下的青黑愈顯憔悴。
不知是不是錯覺,晏重燦感覺他面上多了一分脆弱。
“施針。”司決語氣好像有些玩味“恐不是這麽簡單。”
晏重燦見他至少肯開口,忙積極道:“是,我會借金針用靈力為你疏導,若有必要,我更會用神識探測。”
司決靜坐許久,驟然正眼看向他,雙眸如電,直看進晏重燦心中。
晏重燦知道,他在賭,在揣測,在衡量是不是該信任自己。
神識交融,靈力疏導,等于把整個身體都交給對方,若有異心者,只需幾息就能找到他的命門,甚至為他留下陷阱。
又過了半晌,直看得晏重燦心裏也打起來鼓時,司決終于有了動作。他将內袍解開,輕輕脫落,優雅地趴伏在了床上:“若無效,我會将你扔出去。”
晏重燦被這句軟綿綿的威脅說得渾身酥麻,他的大師兄,若真有了信任,就連說話也多了幾分可愛。顯然他不知道,他的“扔出去”是真的“扔出去。”
将全套用具取出,晏重燦凝眸為金針過了火,再看向已毫無遮掩的司決。
他的黑發被撥到身側,堆積如雲,使他莫名有了些溫柔,而那寬闊的脊背與勁瘦的腰肢更是充滿了美感,有力的肌肉構成的背部線條幾近完美,雜亂的繃帶使軀體顯得矛盾又旖旎,就連他趴伏的姿勢都仿佛是馴順的,晏重燦壓抑不住地喉結上下滑動。
念了幾句清心訣,晏重燦深吸一口,摒棄所有雜念,專心為他施針。
房內的香爐香霧蒸騰,兩個童子在外守着爐子煎藥,偶爾唱兩句法決化作的童謠。
司決許久沒有這樣舒适了,他常年繃緊的肌肉在少年溫柔的推拿與下針中漸漸放松,翻湧的疼痛也漸漸被壓制,甚至再也察覺不到,司決警惕地發現自己有些昏昏欲睡了。
這是非常危險的,他不該在外人面前沉睡,可是一切都太溫柔,太寧靜,金針也有意讓他有個好眠,本就重傷已久又從未休息好,不管心裏多警惕,終是抵抗不住本能。晏重燦下完最後一針,便發現司決已經睡着了。
坐在邊上看了許久司決的睡顏,觀察了他的情況,順帶飽足了眼福,晏重燦輕輕起身,出了門不再驚擾他。
“主人睡着了?”童子小聲問。
晏重燦笑着點點頭。
“太好了!”童子雙手合十“主人輾轉反側這許多天,從沒合過眼,多虧您來了。”
“我帶來的藥都是安神的,你每日早晚熏香,能讓他放松心神。”
童子連連點頭:“明白了。”
伸了個懶腰緩解一下因為施針酸了的腰,晏重燦再要了個搖椅,坐在上面閉目養神,順便背背法決。
兩炷香的時間夠他背完十章了。
等候的時候決雲峰又來了客人,卻是宗主萬景清。
兩個童子剛要行禮,就被萬景清制止,晏重燦從搖椅上彈起:“宗主。”
“莫擾到他。”萬景清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我聽小竹和小草說,你精通醫術,也了解司決的病因?”
晏重燦慚愧地垂下頭:“弟子不才,只知原因,不知療法,所以只能幫師兄緩解疼痛。”
“這就足夠了……”萬景清大嘆“既如此,本尊便拜托你一件事。”
“宗主請說。”
“請你在他未痊愈之前,在此照顧他,也算讓我放心一些。”
晏重燦立即應下:“宗主放心,我定會盡心竭力照顧師兄。”
“哎……哎……多謝。”萬景清心口大石落下,拍拍他的肩,留下幾瓶珍稀丹藥做謝禮便飄然離去。
待宗主走了,小竹小草愣愣地湊過來:“晏哥哥,宗主大人要你照顧主人?”
“是啊。”晏重燦喜滋滋。
兩個童子同情地看着他。
沒察覺到他們的眼神,晏重燦突然想起什麽,從胸口內兜裏掏出還在呼呼大睡的獲月:“它都睡幾天了,你們能不能找些食物來,我讓它吃點東西。”
小竹小草看見這雞崽子一樣的小黃鳥,哪有什麽不能,當即轉身跑進屋子裏翻箱倒櫃,真搜出一袋專給靈獸吃的食物。
“這是當初主人任務成功,宗內的獎賞,我們山上沒養靈寵,便給它吧。”
“謝謝。”
晏重燦撓了撓獲月的肚子,看它癢得在手心裏打滾,不禁和兩個童子一起微笑。
獲月滾了大半天才清醒過來,睜眼瞧見晏重燦,先是飛上他臉頰邊好生蹭了蹭,再一臉睥睨地看向童子:“那是什麽東西?”
“吃的,你試試。”
獲月沒見過這種靈獸糧食,也有些好奇,撲騰着小翅膀飛過去,啄了幾粒下肚,倒是贊不絕口:“靈氣充沛,真好。”
“它就先拜托你們照顧了。”晏重燦見兩個小家夥圍着獲月蹲着,想摸又不敢摸的樣子有些好笑“摸就是了,它喜歡被人撓肚子。”
聽見他們一聲輕輕的歡呼,晏重燦笑着搖搖頭,進去給司決拔針。
司決還沒醒,晏重燦猜他至少要睡三四個時辰,輕輕拔了針,再用靈力疏導了一遍筋脈,看司決睡得更安穩了,晏重燦忍不住笑意更深。
現在晏重燦每天緊着修煉,沒時間陪獲月玩,如今有現成的小跟班,獲月躺在他們懷裏簡直樂不思蜀,晏重燦便順勢把它留下,自己回山修煉了。
過了吊橋,卻見葛慕雲和一衆小師妹在等着他。
“晏師兄!”葛慕雲興沖沖地喊他。
論師父的輩分,呂赓雅的确在宗門很是排得上號,如今大多數弟子都要喊他師兄,葛慕雲也不例外。
“怎得都來這了?”晏重燦有些吃驚。
葛慕雲打哈哈道:“好不容易呂天尊不在,我們才敢上來打聽一下大師兄的傷勢。”
“休息一段時間便好了。”晏重燦說完看她們還不走,又問“還有事麽?”
“有有有,前段時間你教我做的胭脂特別好用,她們……都想一起來學學。”
晏重燦不禁好笑:“你沒學會?”
葛慕雲羞紅了臉:“我……我學藝不精。”
“我今兒還要修煉……”
特意拖長了尾音,看師妹們失落的臉色,又轉而改口道:“只能教一種,就給你們半個時辰,搬桌凳來。”
“謝謝師兄!”
得償所願,衆師妹立即去搬桌子搬凳子,在他面前排排坐,等他教導。
從前都是他乖乖坐在姐姐們面前聽訓,現在反轉過來,晏重燦也樂得感受一把哥哥的架子:“這也不難,你們看……”
笑鬧間半個時辰一晃而過,此時大家都抹了新的脂粉,染了新的唇色,一片桃腮杏臉,明眸皓齒,晏重燦支着下巴看着她們,心內更加思念家裏人。
“真好看。”晏重燦真摯道。
看她們雙頰飛紅,他又順着架子往上爬:“教也教完了,能不能幫師兄一件事?”
“當然了,全聽師兄吩咐。”師妹們争先恐後表态。
“你們進門久,對宗門的人都熟悉。所以我想和你們問問,大師兄的事。”
“這……”姑娘們面面相觑,最後還是個膽大的先開口:“反正師兄是自己人,你想知道什麽,我們一定知無不言。”
晏重燦這才笑了:“那便好。第一件事,他這次到底是出的什麽任務,又是被誰所傷?”
葛慕雲忙道:“我知道!這也不是秘密。因為夜魄草的任務,大師兄一直心有愧疚,又得知衆宗門在北方洛濱城搶奪龍宴之酒,便主動領了任務,自己去了。”
“龍宴之酒……”
師妹們七嘴八舌地給他科普:“傳說上古時期,群龍相會北海,大舉宴會時不慎打翻一桌靈酒,引得魚蝦争飲,而僅剩的一壺酒卻不知去向。”“那酒沾染龍涎,又是仙物,乃是修真界至寶。”“是啊,聽說喝上一杯,便能升一個大境界……”
眼看着越說越沒譜,葛慕雲趕緊道:“哪有那麽玄乎,不過大補倒是真的,所以大家都搶得頭破血流。”
“既是這樣重要的寶物,必是大能相争,大師兄他……”
葛慕雲搖首:“對我們是至寶,對大能來說卻是一般了。現在世間流傳的龍宴之酒多是假物,所以盡管每次都要争搶許久,但去的修士修為最高的也不過金丹。大師兄還是能應付的。”
晏重燦點點頭:“所以傷他的是?”
“據說是役靈宗的兩個金丹真君,具體的我們也不知道了。大師兄是一人前去,我們所得消息着實有限。”
“明白了。”晏重燦知道再問不出什麽,轉而問向別的“另一件事,他的來歷?”
感覺到司決體內的靈力非同尋常,且至少積壓了十餘年,司決不過二十出頭,必定是他幼時有的。他知道這件事多半是秘密,只能從來歷旁敲側擊。
葛慕雲眨眨眼:“聽宗主說,他是友人托孤,到宗門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是宗主和宗內十位長老一同擺陣,全力救治才活下來的。”
“友人?”
“都這麽說,但又都不說是誰,師兄你問我們,我們也不知道啦。”
晏重燦只能作罷:“謝謝,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