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再見故人(求首訂)
晉國太子鳳鳴的淡然眉目間有一抹淺淺憂色,更顯得他深沉俊美,冷冽霸氣,随意打量眼前琉璃紅牆,風景如畫,只是不以為意淡淡一笑。
正在靜默的時候,忽感覺有一道視線正朝自己射過來,他的感覺極為敏銳,從未出錯,當即神色微動,是誰敢這樣直視他?
不着痕跡一轉頭,竟看見一容顏如雪耀如春華的紫衣少女站在門外,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驚異,變幻莫測,明澈眼眸如一泓清水起了波瀾,鳳鳴淡然眉目間憂色立時深了下去,心中低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想躲也是躲不過去的,再說,他不是也盼着這一天的到來嗎?這種近鄉情更怯之感,竟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緊!
聶臻看着眼前尊貴陌生的男子,并不十分确定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人,可那似曾相識的眉眼讓她不知不覺輕喚出聲,低得幾乎只有自己聽得見,“師哥?”
鳳鳴的侍衛見一女子立于門外,不見回避,不見恭敬,不見行禮,當即大聲呵斥,“什麽人?見太子殿下竟然如此無禮?”
“放肆!”鳳鳴忽然一聲厲吼,吓得侍衛們渾身一震,惶然不已,不知犯了什麽錯?太子一向不怒自威,平日只需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他們膽戰心驚,今日竟然這樣盛怒?這樣的雷霆之怒從未見過,他們更是不寒而栗!
太子殿下?聶臻心一沉,怔立當場,怎麽會是太子殿下?住在這朋樂宮的定然就是近日來朝的晉國使臣,莫非就是那位深居簡出的晉國太子鳳鳴?聶臻忽然覺得雙腳沉重,擡不起來!
适才聶臻的呼喚,雖然輕喃低咛,卻清清楚楚地進入了鳳鳴的耳膜,那樣熟悉,盡管跨越數年時空,卻一如往昔,他快速斂去一身厲色和一臉嗜血殺意,化作春水般溫柔,微笑道:“臻兒!”
多年不見,臻兒出落得越發空靈如畫,曼妙如蝶,他正欲快步上前,可聶臻眼中明明白白的冷意讓他的腳步瞬間一頓,心底一涼,以臻兒素來的聰慧,自然是看出了原委!
晉國太子的侍衛侍從衆多,可此時聽不到任何人聲,只聽得到或輕柔或緊張的呼吸聲,侍從們見今日太子從未有過的異樣,心底皆惶惶然,不敢有任何動作,氣氛有些凝固,仿佛空氣也停止了流動,緊澀得讓人覺得呼吸困難,頭恨不得低到地底下去!
聶臻就這樣和鳳鳴遙遙相望,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聶臻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提起腳步,走進了守護森嚴的朋樂宮,無人敢阻攔,如入無人之境。
到達鳳鳴面前,聶臻已經從見到師哥的驟然驚喜跌落至暴風雨之前的刻意平靜,此刻更是面無表情,淡淡道:“師哥,真的是你的嗎?”
鳳鳴不語,當年那個聲音清脆笑容純淨的小師妹,今日已容顏如花,皎皎如玉,只是那眼神冷得讓他下意識地想躲避,臻兒一直有這樣的動人清瞳,可從未有過這樣冷漠的眼眸!
記憶中,小師妹看他的時候,永遠是崇拜有加,笑意甜美,充滿一個小妹對大哥的仰慕,佩服,驕傲,還有撒嬌,幾時會這樣對他?
在難捱的沉默中,聶臻朱唇輕啓,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說到此,眼中忽然有了晶瑩淚光,一直在眼中打轉,最終卻不肯落下來,充滿蒼涼和憤懑,“我怎麽也沒想到,原來當年那個被仇家追殺的無助少年,竟然是晉國的太子殿下,聽說你的名諱叫鳳鳴,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果真實至名歸,不可同日而語!”
說到此,聶臻的眼睛已經快要沁出血來,鳳鳴一揮手,所有人皆悄然無聲退下,偌大的宮殿更是寂靜得令人心底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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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上前一步,伸出手準備如幼時一般輕輕拭去聶臻的眼淚,聶臻卻遽然後退一步,看着滿目華彩的朋樂宮,冷笑道:“不敢有勞太子殿下,當年少年如玉劍如虹,今日他鄉遇故知,令人驚喜交加,心潮澎湃起伏,難以平息!”
鳳鳴眼中漫過深深失望愧色和失望,竭力面含微笑,溫聲道:“臻兒,不管我的身份是什麽,我一直都是你最親最愛的師哥,永遠都不會改變!”
最親最愛?聶臻悲涼淡笑,控訴道:“最親最愛的人會騙了你十年?”
聽出聶臻話語中的嘲諷,鳳鳴心中隐隐一痛,剛上前一步,聶臻卻再次後退一步,漠然地看着他,“太子殿下,請您自重,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鳳鳴臉色一變,正欲說什麽,最終卻咽了下去,只化作一句柔柔的“臻兒!”
聽到這個聲音,聶臻心中湧起滔天惱意,手指微動,頃刻間,兩指之間已經多了一片綠油宜人的葉片,這麽柔美動人的姿态卻殺氣凜然,“你欺騙了師尊和師傅,欺騙了師姐,欺騙了我,你根本不配做我師哥,我不管你是不是什麽太子殿下,今天我都要讓你付出代價!”
鳳鳴巋然不動,看着聶臻手中綠葉,笑意欣慰,“風吹一片葉,萬物已驚秋,這麽多年過去,相信臻兒的葉之刃一定爐火純青了!”
這樣溫暖的話語是聶臻記憶中的溫馨,永不褪色,聶臻閉上眼睛,手指忽然開始顫抖,從小敬到大的師哥,最疼愛自己的師哥,自己難道真的忍心殺了他嗎?
正在猶疑間,兩條人影忽然從天而降,擋在了聶臻和鳳鳴中間,刀光劍影搖曳間,朝聶臻的頭上砍去!
兩名武藝高強的暗衛見有人要殺太子殿下,不假思索沖了出來,他們都是行家,一眼就看出聶臻手中的綠葉看似柔軟,實則是殺器,心下大驚,出手狠辣,頃刻之間就要将聶臻置于死地!
“退下!”驀然傳來鳳鳴的一聲怒吼!
太子的聲音讓他們的刀硬生生停滞在聶臻的頭頂,不敢砍下去,猶疑地看着太子,不知所措!
面對他們,鳳鳴的聲音恢複了冷然和威嚴,“沒有本宮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現!”
“是!”兩條人影如鬼魅一般消失,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聶臻自然感覺到了殺氣襲來,卻并沒有避讓,等到他們走遠了,才緩緩睜開眼睛,冷笑道:“你怎麽不做得絕一點?若是殺了我,就沒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鳳鳴眼中殇意更濃,低沉道:“如今也算不得什麽秘密,臻兒,若是你不能接受,要殺了我一洩心頭之恨,師哥絕不會還手!”
他閉上眼睛,白希頸脖裸露在外,近在眼前,只要葉片一劃上去,他的血或許可以澆滅自己心頭的熊熊燃燒的怒火,心境就可以恢複一片寧靜如水,可看着他嘴角含着的熟悉笑意,聶臻的手卻抖動得更加厲害,幼時師哥對自己的愛護一幕一幕如同潮水般湧來,多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哪怕心中殘留一個夢想也好,聶臻也不願面對這殘忍的事實!
他近在咫尺,俊朗得不真實,聶臻的手無力垂了下來,忽然頭也不回飛快離去,窈窕倩影消失在夕陽之中,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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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抽幹了所有的力氣,不記得是怎麽回到陶然殿的,只覺得雙腿發軟,內心茫然空洞,找了數年的師哥,竟然還有這樣隐秘的身份,尊貴的異國太子。
聶臻怎麽努力也不能把他和當初那個溫潤的翩翩少年聯系起來,閉目不願去想,可是那一聲聲“太子殿下”就像魔怔一樣時時刻刻回蕩在自己耳邊,嗡嗡作響,揮之不去,攪得人心煩意亂!
子麟見姐姐回來之後就神色不太對勁,一直呆呆地出神,神色煩躁,忍不住關切問道:“姐姐,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子麟的聲音拉回了聶臻的神思,以後這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對他悵然而笑,“你還記得我經常和你提起的師哥嗎?”
子麟一點頭,語氣仰慕而惋惜,“當然記得,你常說他天賦極佳,遍讀經史子集,亦能融會貫通,而且精通雲中城最上乘的劍術,是雲中城傳奇式的人物,可惜我到雲中城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無緣得見,實乃平生憾事!”
看到子麟眼中孺慕之情,聶臻更是心底一疼,被欺瞞的感覺鋪天蓋地襲來,一直視為兄長的師哥,竟然隐藏着最大的秘密,連身份家世全是假的,還有什麽不能是假的?連這數年的情誼說不定也是假的,果真是一轉眼,物是人非,聶臻銀牙暗咬,一字一頓道:“以後他再不是我們的師哥了!”
子麟面露驚訝,“為什麽?這些年姐姐不是一直在找他嗎?難道有他的消息了?”
聶臻強忍心頭酸澀,竭力平靜地和他解釋,“當年他離開雲中城之後,就杳無音訊,師姐雖是皇後,找一個人應該不是難事,可因為他和師姐的關系,我也不敢輕易去問師姐,怕引起她的傷心事,何況當年我和師哥親如兄妹,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麽意外,他是決計不會這麽多年對我不聞不問,而且也從來不回雲中城來看我,每每想起來我就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只能替他滿腹擔憂,可我擔憂了那麽多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在騙我們,原來他是…”
聶臻覺得那個“晉國太子”十分刺耳,緊緊咬着嘴唇,說不出來他的真實身份。
子麟看姐姐的表情,心中明白了大半,遲疑道:“莫不是和那位剛到寧國的晉國太子有關?”
“晉國太子”幾個字如同針一樣刺在聶臻的心上,聶臻自嘲一笑,“豈止有關?就是他本人!”
這下就連一向最淡定的子麟也掩不住錯愕之色,“師哥是晉國太子?”
聶臻握着手中已經被捏出汁水的凋零綠葉,微微的涼,可再涼也趕不上心裏的涼,“可憐這麽多年我都被蒙在鼓裏,不是今日親眼見到,我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我這個視為兄長的師哥的真實身份!”
子麟見姐姐如此傷心,沉默了半晌,才勸道:“姐姐不必如此難過!”
聶臻冷笑,“我怎能不難過?怪不得他離開之後就杳無音訊,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麽?人常說,難得糊塗是一種福氣,因為真相往往都是殘酷的,他欺騙了我們雲中城十年!”
子麟沉默了一會,表情已經恢複恬淡平和,緩緩道:“我并沒有見過師哥,也沒有經歷姐姐和師哥之間的真摯情感,但對姐姐的此時的心情卻感同身受,可我在想,師哥貴為太子,他這麽做,莫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聶臻聞言,只餘喟然笑意,她太了解子麟的性情了,永遠舍不得去苛責任何人,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好的,從來沒有壞人,就算是人做了壞事,也定然有迫不得己的苦衷,他從來不需要別人的道歉,因為他總能輕易地原諒任何人,子麟是這個世上最純淨最善良的人,有時候,聶臻甚至覺得,子麟比跟他年幼許多的承志還要單純好幾倍!
見姐姐不說話,子麟面容清朗,柔語寬慰,“若他是晉國太子,未必要懼怕我們雲中城,聽說他只在金銮殿上露過一面之後就深居簡出,我想可能就是擔心姐姐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而傷心難過吧,所以能避免則避免,誰知天意難違,有些事情總是躲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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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宮宴,聶臻本不想去,尤其聽說此宴是招待鳳鳴的,可豫王爺再三派人相邀,思桐和明珠又一直相勸,聶臻只好打起精神整裝出來,兩位侍女在身後伺候!
可能是應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在聶臻到達寶和殿門口的時候,竟然正好碰到了鳳鳴,他踏步而來,面容平靜淡然,沒有一絲表情,高貴的黑色蟠龍紋錦袍刺得聶臻眼睛發痛!
見到聶臻,他表情終于有了些許的變化,腳步也緩了下來!
聶臻心頭惱意難消,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剛準備開口喚聶臻,眼角忽然瞥過身後深藍錦衣男子,神情驀然化作一片淡然!
豫王爺見鳳鳴和聶臻在一起,眼中掠過一抹深沉的複雜,似笑非笑道:“太子殿下和我朝太傅莫非是舊時?”
聶臻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熱道:“王爺說笑了,我一介小小太傅,久在深宮,怎麽可能認識尊貴的太子殿下?不過是偶遇而已,王爺不說,我還不知道這位就是晉國太子殿下呢!”
偶遇?豫王爺眸光一閃,飄過鳳鳴,又飄過聶臻,唇角勾起,不着痕跡笑道:“是本王多慮了!”
又看向鳳鳴,好心道:“既然太子不認識,就由本王來介紹,這位就是本朝太傅,聶臻!”又刻意加重了語氣,“是有名的才女!”
鳳鳴的臉沒有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只道:“多謝王爺!”又朝聶臻微微一颔首,似陌生人道:“聶太傅,久仰!”
聶臻只淡淡點了頭,就帶着思桐和明珠進入大殿,不再理會鳳鳴!
豫王爺故作不知,對鳳鳴道:“太子殿下身子可好了?”
“承蒙王爺關心,本宮已然無礙!”鳳鳴微微欠身。
“那本王就放心了,裏面請!”
大殿金碧輝煌,巨大宮燭照得裏面亮如白晝,纖塵畢現,見晉國太子出乎意料地出現,衆人皆有微微愕然,他話語極少,可如同一把鋒利的劍,雖然看不到刀鋒,卻沒有人敢忽視他的淩冽霸氣!
兩國朝見,除了一些常務之外,按照慣例自然還有一些文武切磋!
聶臻正欲在角落找個位置坐下,可有內侍過來,神态十分恭敬,對聶臻一彎腰,“聶太傅,您的位子不在這裏,請随奴才來!”
他把聶臻領到了一處靠前的位置,低聲恭維道:“這是豫王爺吩咐的!”
原來安排的位子在承志身旁,也離豫王爺的位置很近,承志見聶臻到來,十分欣喜,“小姨!”
聶臻對他一笑,在他身旁坐下來,剛一落座,就感覺鳳鳴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到自己身上,聶臻只做不知,好在很快他的視線就移開了,聶臻暗自松了一口氣,在這樣的場合,他自然不會暴露自己和他的關系,自己真是杞人憂天了!
霍家二公子霍沁年今晚也來了,見一女子剛剛入內,容貌明豔,體态如柳,可眉眼卻是十分清冷,似乎還隐有不悅之色,又不做宮妃裝扮,正在為她身份好奇,瞥見一旁的大哥霍興彥。
大哥自她進來之後,便會偶爾擡眸看向那宮燈照耀下的女子,雖然次數極少,可是了解大哥的霍沁年已經明白,這個定然就是大哥嘴上不肯承認可心裏時常想着的聶臻了!
聶臻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衆人,不但見到了君輕揚,還看到了荊飛鴻,君輕揚照例對自己頗為不屑,可荊飛鴻卻露出友好的微笑,朝自己輕輕一颔首,聶臻對他頗有好感,身為才名遠播的文人,并沒有自命清高的感覺,反而十分低調謙和,不似君輕揚那般盛氣淩人,耀武揚威!
一切坐定之後,豫王爺舉起酒杯,聲音朗朗,“今日晉太子能到來,本王十分欣慰,在此攜衆臣敬太子一杯!”
鳳鳴的臉上始終沒有笑容,修長手指舉起酒杯,只淡淡說了兩個字,“多謝!”
豫王爺無視鳳鳴的冷漠,微一擡手,立即響起絲竹奢靡之樂,曼妙輕盈舞姬魚貫而出,精妙歌舞立即吸引了衆人的眼睛,不時響起陣陣叫好聲!
鳳鳴依舊是一臉漠然之色,眼眸只盯着手中的瓊漿,幾乎沒有擡首看精心編排的歌舞,而豫王爺,目光時不時掠過鳳鳴,只是意味深長一笑!
聶臻心中有事,只是心不在焉地把握手中器皿,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酒至半酣,有晉國使臣道:“久聞貴國多飽學之士,我等遠道而來,想向貴國學士請教,不知王爺是否允準?”
話雖說得極為客氣,但挑釁之意卻是在場的人都聽得出來,兩國之間,本就分分合合,有合作有競争,見得多的人也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歌舞看得多了,不免覺得索然無味,若是能多些新奇節目增添酒興也是美事一樁!
豫王爺淡笑颔首,“當然!”說完,朝荊飛鴻一示意。
荊飛鴻會意起身,理了理衣襟,彬彬有禮道:“請!”
晉國使臣見是一年輕人,微微一笑,“這是我晉國藍夫子!”
随後站出來一位須發皆白神采奕奕的夫子模樣的人,使臣又笑着叮囑道:“藍夫子,你對年輕人可要多加謙讓,莫要失了風度!”
這等目中無人的話自然讓荊飛鴻面露不悅,他慨聲道:“文學切磋無需謙讓,請出題!”
藍夫子鶴發童顏,自負一笑,清了清嗓子,“聽好了,千山景,萬山景,獨到水畔影相影!”
荊飛鴻能被豫王爺派出來應戰,自然也是有真材實料的,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高聲道:“迎新秋,賞新秋,秋上心頭愁更愁!”
荊飛鴻此對一出,立即響起一陣陣叫好聲,荊飛鴻的敏捷思維為寧國贏得了顏面,在自己的地盤上,總不能讓別人搶了頭彩去!
藍夫子見荊飛鴻對答如流,并不意外,又連續出了幾個對子,都被荊飛鴻流利地對了過去,看似是荊飛鴻占了上風!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雖然表面上還應付得過去,可是對方有備而來,步步為營,初始易,後面必然難,荊飛鴻如上次對戰聶太傅一般漸感吃力!
豫王爺的目光飄過聶臻,可聶臻神色游離,目光飄忽,完全置身在繁華之外,似乎一切都與己無關。
有好幾個王孫公子見到聶臻的傾城美貌,着實吃了一驚,開始私下議論這位年輕女官的容貌來!
藍夫子久經風浪,盯着荊飛鴻故作鎮定的臉,略略一笑,“書裏書樹,黑褐綠青無彤(梧桐)樹 !”
這個對子讓荊飛鴻陷入了沉思,以他的才學倒不至于真的對不出來,可需要時間,需要斟酌,需要思量,但這種場合,考量的就是一個應急,哪裏會給你那麽多的時間讓你去思考?父親常說他雖然腹有才學,但不宜在人前與人較量才學,反而更适合在室內潛心研究學問,如今看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讓父親說對了!
衆目睽睽之下,荊飛鴻越發緊張起來,天氣炎熱,頭上竟不知不覺有了汗珠,看在藍夫子的眼中,笑意又深了一層!
而鳳鳴太子也是一臉的淡漠,贏了不欣喜,輸了也不擔憂,仿佛這切磋比試和他完全無關,代表的并不是他晉國的體面,而是別人的體面。
豫王爺也是,嘴角一直含着優雅得體的笑,兩位主角皆是看戲的姿态,可荊飛鴻一時硬是想不出來,急壞了一幹寧國臣子。
時間不知人心憂急,兀自過去,荊飛鴻心急如焚,衆臣憂心忡忡,不知不覺都把目光投向上座的豫王爺,可豫王爺完全無視衆人期待的目光,無視正在進行的較量的險象環生,反而只是與一旁的小王爺君輕揚悠閑地談論今年宮裏的美酒品色。
歌舞早已停止,所有的目光都盯着荊飛鴻,他更覺如坐針氈,今天他代表的可不是他自己,而是寧國體面,雖然豫王爺并沒有向他投來冷厲淩冽目光,可豫王爺此人深不可測,喜怒不形于色,你怎麽知道他在想什麽?
正在荊飛鴻冷汗涔涔之際,一個清淩淩的女聲響起,漫入衆人的耳朵,“畫中畫花,赤黃白紫沒藍(梅蘭)花!”
豫王爺聽到聶臻的聲音,嘴角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稍縱即逝!
“好!”不知道是誰帶頭鼓掌起來,寧國臣子們如釋重負,松了一口氣,晉國使臣們的臉色卻從剛才的輕松得意漸入凝重,不由得都把目光投向了聲音來源處!
藍夫子臉色微動,順着視線看去,竟是一極為年輕美麗女子,狐疑道:“這位是…?”
一低沉冷淡的聲音響起,雖然不大,卻不容忽視,“這位就是寧國的聶太傅!”
這是鳳鳴在宮宴上說的第二句話,藍夫子見太子發話了,精神一震,笑道:“久聞寧國有一位女太傅,一直久仰大名,今日實在幸會!”
聶臻神色冷淡,起身微微彎了一下身子,“藍夫子有禮!”就重新坐了下去,再不說一句話!
氣氛有些微妙,藍夫子哈哈一笑,自然地把話題順了下去,“聶太傅才學令老朽佩服,素聞寧國才子多崇尚竹的清高氣節,老朽亦是傾慕不已,趁今夜佳境,鬥膽請聶太傅以竹為題,做詩一首!”
在場有不通文學的,也有飽學之士,心下明白藍夫子這題目出得看似簡單,但實則暗藏玄機。
寫竹的詩句看似好寫,但在這種場合寫出來的詩句既要工整,又要意境,又要能喻出竹之君子之風,簡而言之,就是要寫得令人叫絕的好詩,而不是随便湊合一首來應付差事,這一點,衆人心知肚明!
可一首好詩,往往需要反複的敲打錘煉,字斟句酌,當年賈島為了一句“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為了到底是用“敲”,還是“推”專心思考,心無旁骛,後來請教韓愈才敲定用“敲”字。
好詩在用字詞方面本就千錘百煉,不可一蹴而就,而且需要多年積澱的功底,這藍夫子果然是個人物,看似輕輕松松一題,實則能把人逼到毫無退路,又不可能無休止的等下去,在這種場合,只會越來越緊張,而竹又是靜心寧神的東西,沒有良好的心境,怎能做出好詩,最後只能敷衍了事随便作一首勉強過關!
見有聶臻出來救場,荊飛鴻雖然松了一口氣,轉而又為聶臻捏了一把汗,經過兩次的較量,他早已明白,聶臻的應急能力遠遠強于他,難怪豫王爺會召聶太傅前來,其實于他心中,對聶太傅也有了欣賞之意,一個年輕少女,居然有這樣博大精深的才學?
這一次,豫王爺和鳳鳴還像事不關己一樣都漠不關心,只顧眼前美酒佳肴,讓人根本猜不透他們在想什麽!
所有的目光這次集中到聶臻身上,聶臻坦然迎上藍夫子的目光,緩緩道:“此君堅直本天然,豈學妖花豔主軒,筠帶輕霜凝不落,幹搓圓玉碧無痕。非春長自繁枝葉,有地終須大本根,誰為裁音薦清廟,定勝嘉木就犧樽。”
一時間,空氣有瞬間的停滞,這麽短的時間,這麽好的詩句,就這樣淡淡地從聶臻的櫻桃朱唇裏面溢出來,而且無可挑剔,自然得讓人忍不住去懷疑聶太傅早就知道對方要出什麽題目,早就準備好了一首,随時準備拿出來,可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有些人開始竊竊私語,這麽年輕就能居太傅之位,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而且寧國史上從來都沒有女太傅一說,尤其可見皇上和先皇後慧眼獨具,目光犀利敏銳!
不少人目光贊賞地看着聶臻,有的則是借機欣賞聶臻的容貌,她若是宮中妃嫔,不會有人敢這樣打量她,她是女官,便少了這些顧忌!
承志見小姨如此出彩,極為高興,對聶臻扮了一個鬼臉,吐了吐舌頭,“小姨,你真厲害!”
聶臻今晚一直都面無表情,此刻才對他報以微笑,“你以後會和小姨一樣的!”
霍沁年一直冷眼旁觀,此刻看各樣視線都落到聶臻身上,而聶臻卻只是淡然獨處,沒有扭捏不安,也沒有羞澀局促,仿佛這些目光都不存在一般,他微微一笑,倒果真是個與衆不同的女子,端了一杯酒,靠近霍興彥,壓低了聲音,調侃道:“大哥好眼光,果然和嫂嫂有兩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