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變形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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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forming(1)
“燈子,今晚的聚會你來嗎?”
原本游刃有餘的銀色餐刀在肉排的中央停下。七海燈子擡眼去看說話的人,佐伯沙彌香漂亮的翠眸透過單片眼鏡,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不了,我黑魔法防禦術的論文還沒寫完呢,你們好好玩吧。”
“嗯……”佐伯欲言又止地放下刀叉,“我猜你也不打算去看明天的第一場淘汰賽,是嗎?”
“今年的魁地奇淘汰賽都開始了啊?”七海叉了塊肉送進嘴裏,“你不說我都忘了。第一場是斯萊特林對哪個學院?”
“拉文克勞。”
七海咀嚼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住了。
“你說得對,我的确不打算去看,”她咽下那塊肉,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笑,“我對魁地奇實在沒什麽興趣。”
佐伯嘆了口氣:“上學期的最後一場拉你去看了,還以為會有什麽改變。你也知道這種場合重在形式而不是內容吧?斯萊特林的級長不出席自己學院的重要比賽——萬一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你打算怎麽辦?”
看着沉默不語的七海,她無奈地搖了搖頭,金框單邊眼鏡的鏈條随之晃動,發出細微的嘩嘩聲。
四年的左右陪伴,她對七海燈子各式各樣的拒絕和借口早已了如指掌,就好像她現在能從七海摩挲食指尖的動作中明白,對方一定正在斟酌一句鄭重其事的道歉。她知道七海的歉意很真誠,可這份歉意是從如此遙遠的地方送來,時不時讓她錯覺自己永遠也無法跨越、永遠只能隔岸觀望煙火的絢爛、永遠維持着可望不可即的狀态,不能踏近半步。
“我知道你都懂,”最後她搶先開口,“你只是不願意去做。算了,反正我都是要去的,代你出席也沒有人會說什麽。你不想來,那就不來吧。”
望着那雙翠如祖母綠的眼睛,七海誠懇地道謝:“謝謝你,沙彌香。如果進入決賽,我一定會去的。”
“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什麽好謝的,”佐伯微笑着喝了口紅茶,舌尖有清淡的苦澀泛開,“只是下次的舞會你記得要來,羅齊爾的長子點名你去。”
“那個魔法事故災害司司長的兒子?”七海皺眉,“真希望他快點畢業,受夠了這種舉止輕浮的纨绔子弟。”
“快了,他已經七年級,今年六月就畢業了,”佐伯寬慰她,“我跟着你,他不敢做什麽出格的事。”
七海朝她微笑了一下,低頭飲茶。佐伯摘下右眼的單片眼鏡,從口袋裏掏出綢布擦拭。沒有了鏡片的遮擋,那雙碧綠眼瞳更顯優雅迷人,無愧于主人“斯萊特林的翠玉”一稱。
七海垂眸,細數茶面上蕩起的漣漪。她自己的藍眼睛清晰地倒映在水面上,冷淡得讓人心驚。
茶杯中忽然起了些波紋。那些波紋從倒影的唇部及下颚處漫開,然後開始微妙地變形。七海下意識地摸了摸嘴巴,肌肉和骨骼的挪動觸感清晰——
在變形的不是倒影,而是她自己。
察覺到這點後,七海猛地起身,撞得白色圓桌一陣搖晃。佐伯驚詫地看她:“燈子?你怎麽了?”
捂着嘴,七海含糊不清地說:“我……去一下盥洗室。”丢下這句話,她匆匆離開。佐伯站起身,還沒來得及反應,對方已經消失在視野裏。
七海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進盥洗室,一路上撞了好幾個人。萬幸盥洗室裏沒有人,她撐着洗手池盆彎腰喘氣,拿開掩着口鼻的手,注視鏡中的自己——鏡中人的唇型已徹底改變,下巴也左右拉寬了些;鼻子往下塌了點、短了點,看不出半點平時的精致;顴骨慢慢上移,臉龐漸漸鼓起;眼睛扁了,眉毛也分開了。
當臉上的最後一點變化塵埃落定,她看到鏡子裏樣貌平庸的黑發女人連身量也矮了下去。
褪下拖到地上的長袍,她臉色微白地看着鏡中的自己——确切來說,那已經不是她了。除了瞳色、膚色和發色,這張臉與七海燈子已經沒有任何的共同點。
但她很熟悉這張臉。七海顫着手撫摸微胖的面頰。這是她數小時前才摘下的“假面”,服用易容藥水後變形而成的模樣。
“為什麽……”
她上午只服用了三個小時的劑量,藥效早已褪去,怎麽會現在又忽然變形?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七海回過神,迅速進入了倒數第二個隔間,鎖上了門。
現在不是慌神的時候。且不說眼下沙彌香那邊只能不告而別,再過一個半小時就是本月的級長會議,她要怎麽用這副模樣出席?
抽出魔杖,她定下心,在半空書寫起來。杖尖經過的地方留下泛光的銀色字跡,構成一封簡短的書信:
“致老舟,
“易容藥水有問題。褪效兩小時後再次變形。緊急,望速回。”
她敲擊銀色的文字,小聲念道:“呼神護衛。”
銀色霧氣從杖尖噴湧而出,包裹住字跡,凝聚成一只銀色的鷹,約有半人高,周身散發着美麗的光輝。
“去‘老舟’那裏,”她小聲說,“單獨見他,帶回信給我。”
那鷹型守護神撲棱了幾下翅膀,穿過牆壁不見了。七海靠上門板,聽見靠近盥洗室大門的隔間裏傳來沖水聲,然後是開門聲、水聲和遠去的腳步聲。她松了口氣,攤開臂彎上挂着的長袍,從口袋裏摸出一枚金幣。
“追蹤覓影。”她将杖尖抵在金加隆上,錢幣背面的圖案溶化、重組,拼寫出“禮堂”一詞。
看了眼懷表上的時間,七海咬緊牙關,似乎做出了什麽決定。
※ ※ ※
将剩下的小半杯南瓜汁灌下肚,小糸侑舒服地長嘆了一口氣。坐在她對面的短發女孩打了個哈欠,眼底下的黑眼圈相當重,裝點着藍、銅兩色的拉文克勞制服長袍也有點起皺,連作為學院象征的老鷹徽章都沾了點灰,像是被裹着睡了一夜似的。
“歷,你沒事吧,光午飯這會兒你就打了快有十個哈欠了。”侑有些擔心地看向疲憊不堪的好友,“你最近都經常熬夜的樣子,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沒事,”葉歷揮揮手,“期中考快到了,我在折騰複習呢。魔藥學和古代如尼文可背死我了。”
“魔藥學你還需要複習?閉着眼睛也能拿‘優秀’吧。”
“話可不能這麽說,大意的話絕對會出錯的。倒是侑你沒問題嗎?看你好像還是一心撲在球隊的事情上面。”
“我有分寸,”侑露齒而笑,“主要是淘汰賽要開始了,最近訓練會比較吃緊。”
“對哦,明天好像拉文克勞就要出戰了,”歷揪了揪蜷曲的發尾,“對哪個學院來着?我不太關注這些。”
“對斯萊特林。”侑接道。
提到這個學院的名字,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位漂亮的黑發前輩。兩周前七海燈子那張狡黠的臉重又浮現眼前,她撇嘴去看手裏的高腳杯,發現剛剛喝空的杯子此時已貼心地自動續滿,只不過不是先前的南瓜汁,而是冒着氣泡的藍柑橘飲料。
杯中的液體色澤蔚藍,從頂部天空般的通透一路下沉,在底部積澱成深邃的幽藍,像極了那個人複方湯劑的顏色。
“呃,侑,”歷忽然出聲喚她,右手将一張羊皮紙樣的東西塞回兜裏,“我去一下盥洗室。”
侑“嗯”了聲,葉歷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消失在長桌的那頭。赫奇帕奇找球手的視線掃過幾個互相往臉上糊櫻桃派的格蘭芬多和一個邊啃蘋果邊看論文的拉文克勞,發現長桌上的最後一道菜已被清空,全部換成了水果和精美的甜點。
她把一塊霜糖蟾蜍丢進嘴裏,喝了口手裏的藍柑橘汁。氣泡飲料入口酸甜适中,很是開胃,不像放了七海頭發的複方湯劑,跟海水一樣鹹澀得泛苦——情人節以來的這半個月裏,她只不過喝了兩次,卻覺得自己大概一輩子也忘不掉那種味道了。
侑把玩了會兒高腳杯後,葉歷面帶焦慮地回來了。接觸到她探詢的目光,歷強行舒展眉頭,笑着拎起了對面長凳上的包:“抱歉,侑,我要先走一步了——有點急事,我得回拉文克勞塔樓一趟。”
“沒關系,你去吧,”侑答道,“我等下吃完也要回公共休息室。晚上還一起吃飯麽?朱裏和槙君也會來。”
歷看起來有點犯難:“我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在晚飯前解決……”
侑想了想:“那我到時候再聯系你?上次槙給我們的通信加隆你還留着吧?”
“啊,有的。那我們再聯系吧,祝你一切順利。”
“你也是。”
侑揮揮手,含着口飲料看歷再次行色匆匆地走出禮堂,心下疑惑起來:只不過去了趟盥洗室,她這位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朋友怎麽就變得這麽憂心忡忡?
聯想到葉歷濃重的黑眼圈和含糊其辭的解釋,她再次擔心起對方是否陷入了某種麻煩之中。
正想着,她忽然瞥見一個從沒見過的亞裔女生進入了禮堂。那女生留着一頭及腰黑發,身上的毛衣有些松松垮垮,臂彎裏挂着一件斯萊特林的長袍,左顧右盼的似乎是在找人,卻并沒有從斯萊特林長桌看起,而是掃視着赫奇帕奇的那一桌,然後是她所在的這一張混合長桌。
侑與她對上了視線。她看起來很急切,眸中閃過一絲亮光,立即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侑疑惑地四下看了看,混合長桌上一個斯萊特林都沒有,周圍的人也都在自顧自地幹自己的事情。她覺得自己是看走了眼:她都不認識這女生,對方怎麽可能是在看她呢?
可是那女生卻穩穩當當地在她的右側停下,沙啞地開口:“呃,那個……”
侑有些吃驚:“你——找我嗎?”
那女生在她的眼神中縮了縮脖子,神情糾結地張口又合上,深藍色眼珠在眼眶裏打轉,仿佛有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說起。
侑被她的眼睛吸住了一會兒,倏然驚覺她似乎在哪見過一雙如出一轍的眼睛。
一樣的湛藍瞳孔、一樣的柔順黑發、一樣的斯萊特林。
“七海……前輩?”
随着她下意識地喊出這個名字,那不知名女生的表情徹底僵住了。
“你…你怎麽知道……”
她的聲音喑啞低沉,與侑印象中的婉轉柔美全然不符,陌生而平凡的五官卻拼湊出一份似曾相識的別扭和尴尬來。
侑這回是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盛滿藍柑橘汁的高腳杯從她手中下滑了幾厘米,重重砸在木頭桌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什——前輩,真是你啊?”
Transforming(2)
拉着門把手等七海燈子走過以後,侑咔啦一聲鎖上了盥洗室的門。回過身,她看到七海燈子撫着左臂,眼神游移地站在盥洗室中央;若不是一樓盥洗室的陳設與二樓的不大一樣,她真要錯覺自己又回到那個“永無止境的情人節”裏去了。
“好了,”侑拍拍手,“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吧?”
眼前跟她幾乎一樣高的黑發女生除了瞳色和發色以外看不出半點七海燈子的痕跡,以至于她如果現在立刻表示自己是在開玩笑,侑八成都會相信。
七海絞着手指,斷斷續續地說:“呃,我……因為一些原因,服用了易容藥水。現在魔藥出了點問題,變不回來了。”
侑的眉毛跳了一下。易容藥水?她還以為用這種整形魔藥的人都是嫌自己不夠漂亮,也不知道七海燈子到底什麽心态,把好看的地方全給整掉不說,還連身高都不放過。
“……我知道了,所以前輩接下來是有什麽場合不得不出席?”
七海驚訝得手指都不絞了:“你到底是怎麽……”
“仔細想想就能明白的吧……要不是需要我為你做什麽事,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跑來找我而不去校醫院嘛。”
“好吧,”七海索性也不繞彎了,“兩點半我有一個級長會議必須去。小糸同學怎麽樣,那時候有空嗎?”
“我有空,可是——級長會議?”侑瞪大了眼,“你不是開玩笑吧,我又不懂你們級長的那些事情和規矩,代你去不是分分鐘穿幫?”
七海拿出她的定位加隆看了看,道:“這是四個學院六年級級長的例行會議,所以我們的男級長魯道夫也會去。你等下提前去斯萊特林休息室門口等他,跟他說明一下情況,他會想辦法幫你。”
見她三言兩語就把這件荒唐事落實到位,侑只得舉手投降:“……話說在前頭,被發現了有什麽後果可不怪我啊!”
“沒事,”七海一臉輕松,“小糸同學那麽聰明,不會被發現的。”
“你這莫名其妙的自信到底是哪來的啊……”
“不是已經代我上過兩次草藥課了嗎?這次魯道夫也在,不會有問題的。”她彎着眼睛笑,“比起這個,我上次給你的複方湯劑應該還剩一瓶吧,你有帶着嗎?”
侑在長袍口袋裏掏了會兒,摸出一個三指寬的小瓶:“你運氣好,我穿了昨天的長袍,揣兜裏了。”
“很好,”七海看了看懷表,“事不宜遲,那就開始吧。”
七海輕車熟路地拔了根頭發,仿佛細弦繃斷的聲音聽得侑頭皮一陣發麻,這位前輩卻面不改色地将那根頭發卷了卷,丢進了裝着複方湯劑的瓶子裏。原本跟泥土一樣渾濁的湯劑開始翻滾冒泡,底部的顏色發生變化,漸變出漂亮的深藍,一路向上逐漸變淺。侑産生了一股将它倒在高腳杯裏,然後再插片檸檬和吸管、當作雞尾酒出售的沖動。
然而漂亮歸漂亮,味道比起雞尾酒來可是差遠了。侑接過那瓶藍色的魔藥,慣例地猶豫起來。
複方湯劑是最有效的易容方式之一。跟修飾原本樣貌的易容魔藥不同,複方湯劑能夠幫助使用者變成另一個人。只需要在原始湯劑中加入想變成的那個人身上的一點東西,就能維持兩到三個小時的完美變形——上到每根頭發絲、下到腳趾尖上的痣,每一樣外表特征都可以完美複制,包括聲音在內。因為最後一味“配料”的特殊性,不同的人的複方湯劑會呈現迥異的顏色和味道,第一次使用後侑特地去查了下資料,發現七海燈子的湯劑已經不算難喝了;傳聞有人喝到過泥土和鼻屎均勻混合的“絕佳”口味。
——就當是在海裏游泳嗆了兩口水!總好過塞滿口泥吧!
自我安慰着,侑閉上眼睛仰起頭,一口氣喝光了瓶裏的東西。
海水一樣的鹹澀味在她嘴裏漫開,随即是魔藥滾落喉嚨所帶來的灼燒感。侑拉開最近的一個隔間門,把自己關了進去。燥熱席卷全身,她解下長袍挂在一邊,開始脫上衣——七海燈子與她尺寸不合,脫了衣服變形比較好。
褪去上身衣物後,她的指尖起了變化。原本一點都沒有的指甲長了一點,接着是指節變長、手掌變大,皮膚從手背開始微微泛白;她一把扯下發圈,感覺到頭發在一路瘋長,水平視線也漸漸升高;臉上一陣又一陣令人不适的火辣,她閉上眼睛,聽見自己在不住地喘息。
劇烈跳動的心髒恢複平靜後,她緩緩打開眼,然後被一件從天而降的黑色內衣罩住了臉。
侑:“……”
提着帶子将那件還散發着餘溫的黑色文胸從頭上拽下來,她聽到七海在右側隔間裏冷靜地發出指揮:“把你的扔過來。”
侑嗆到了:“什、什麽?我的——前輩你穿不下吧!”
“別說傻話了,難道你想讓我真空三個小時嗎?快點丢過來,別逼我用飛來咒!”七海用力地敲起隔板,侑忿忿然将內衣團成一團,丢了過去:“我倒想請教一下你這個飛來咒要怎麽念!”
“當然是‘內衣飛來’——不對,要加個定語。那就‘小糸侑的內衣飛來’——啊,接到了。原來小糸同學穿這樣的啊,啧啧,真可愛。”
侑搖搖頭,覺得自己肯定翻了個白眼。
她們花了好幾分鐘互相抛接衣物,一點點把衣服交換了過來。推門出來的時候,小糸侑在鏡中看到了一個臉色略顯蒼白的“七海燈子”。她邊系領帶邊扒拉頭發,被七海嫌棄地拉過手,塞了個小巧的木梳:“請不要用我的樣子撓頭,小糸同學,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
侑決定在這裏還是不要反駁為好。她對着鏡子梳起發,七海則在旁邊抱着手臂叮囑道:“你一會兒見了魯道夫,只要說我遇到突發情況無法出席就好,他不會多問。這個月沒什麽大事,例行會議應該主要是圍繞魁地奇杯的淘汰賽進行,這是你擅長的領域,自由發揮就行;這之外的話題能避則避,避不過就交給魯道夫處理。”
“我明白了。”
“……作為‘慣例’的一部分,格蘭芬多的級長會抓住一切機會攻擊你,拉文克勞也可能附和他。女學生會主席是格蘭芬多,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男主席是蘭登·諾特的哥哥,對我沒什麽好感,只要攻擊範圍沒有擴大到斯萊特林就不會插手。你不必太過針鋒相對,與魯道夫保持陣線一致就行了,其他的別放在心上。”
“好。”
“還有……”七海看上去有些猶豫,“佐伯沙彌香——你知道她吧?”
見侑點頭,她接着說:“她可能會在會議室門口堵你,因為我剛剛走的時候沒跟她打招呼。你就跟她說‘還有事情要處理,晚上再解釋’,然後盡快離開。不要跟她說太多話,你瞞不過她。”
“嗯。”侑表面上簡單應着,整理領帶的手卻停了一下。
——七海燈子為什麽不讓佐伯沙彌香代替她去開會呢?
相比起對級長事務一竅不通的她,常伴七海左右的佐伯不是更合适嗎?佐伯上的魔藥課與草藥課時間沖突,所以七海沒法請她當草藥課替身,但級長會議并不存在這種情況。
應該是不想被知道服用易容藥水的事情。侑想着。雖然這兩位前輩在坊間傳言裏總是如影随形、親密無間,但再怎麽無話不談的朋友也會有各自的小秘密。
見侑似乎有點分神,七海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剛剛說的你都記住了吧?”
“安啦,我記住了,”侑安撫地笑,“前輩你真是的,明明自己信心十足決定了的事情,到了執行的時候又開始擔心。”
“這是人之常情。”七海輕描淡寫地帶過去,“已經兩點十分了,你快去吧。我在最裏面的隔間裏等你回來,叫我出來的時候記得先在門上敲三下。”
侑點點頭,在七海的注視中推開了盥洗室的門。
※ ※ ※
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是一間地牢,比赫奇帕奇的地下室還要更往下走。侑沒有進去過,但聽說這間地牢整座都沒在湖底,可以透過玻璃看見窗外游動的各種湖內生物。
她來到七海燈子告訴她的位置時,正巧碰見魯道夫·戈爾茨坦從石牆後的洞口裏出來。這位斯萊特林六年級的男級長梳着一絲不茍的大背頭,戴着副金絲邊眼鏡,高大白淨,頗有幾分書卷氣。
“七海,你去哪裏了?”一見到侑,他就劈頭蓋臉地問,“佐伯剛剛在找你,你們怎麽了?”
“戈爾茨坦,是我,小糸。”侑趕忙解釋,“七海前輩有事不能來,要我代她出席,她叫我過來這裏等你,提前跟你說一聲。”
魯道夫訝異道:“她最近是怎麽了?先是要你幫她上草藥課,現在連級長會議都要你來?”
“她——她遇到完全脫不開身的事态了。”侑說得沒什麽底氣,因為她也不知道七海為什麽會服用易容藥水。好在魯道夫沒有追問,只是點頭示意她跟上:“沒事,‘七海燈子’出席就好。這會兒形式正緊張,她不現身又有人要說閑話。注意事項她應該已經跟你說過了吧?”
“是。”
“那就好。我會盡力掩護你,接不了的話題抛給我。”
魯道夫·戈爾茨坦邁的步子既大又輕快,侑暗付自己若是沒有變成七海的樣子,非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腿長就是好呀。
她瞄了眼“自己”的腿,覺得這種長高十厘米的體驗是比七海輔導考試更美妙的福利,雖然這種體驗會讓她在恢複原樣時感到微妙的悵然若失。
攀了四層樓,兩人來到了位于城堡三樓東側的級長休息室。不出七海所料,一道颀長秀麗的身影正倚在休息室門口。聽到腳步聲,她轉過頭,單邊眼鏡的鏈條一陣嘩嘩作響。
“燈子,魯道夫。”佐伯沙彌香放下抱着的手臂,出聲喚道。
“佐——沙彌香。”侑險些條件反射地喊出“佐伯前輩”,好在這位前輩姓、名開頭的第一個音節都是“Sa”,才給了她改口的機會。
魯道夫撇了侑一眼,主動引開話題:“你怎麽跑這兒來了?”邊說邊使眼色要侑先進去。佐伯卻略過這個話題,徑直捉住正欲邁步的侑,道:“燈子,剛剛午飯時你怎麽直接就走了?你平常不會這樣,是出什麽事了嗎?我很擔心,一直在找你。”
“呃,我……”看清那雙翠綠眼中毫不掩飾的關心,侑感到一陣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尴尬。她還沒按照七海的囑咐開口,魯道夫就先耐不住地挪動腳步,不着痕跡地逼迫侑向後退,好讓她與佐伯拉開距離。“會議要開始了,我和七海就先進去了。有話你們之後再說,好嗎?”
佐伯收回手,在魯道夫和侑之間來回打量,眯起了眼。
“好吧,”她盯着侑,慢慢地說,“你們去吧,這件事——我們之後再說。”
侑的心裏忽然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但魯道夫已經拉開了門,示意她先進。
侑朝沙彌香局促地一笑,沒有看後者的表情就匆匆進了會議室——單片眼鏡背後的那雙綠眼睛讓她有種被完全看透的錯覺。
他們是最後進入休息室的級長。甫一邁入,侑就感到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不動聲色地反手關上門,走向唯二空着的座位,同時以餘光打量室內:長方形木桌最靠裏的那頭坐着伊凡·諾特,諾特家族的嫡系長子、蘭登·諾特的哥哥,胸前別着象征男學生會主席的徽章;伊凡的旁邊是格蘭芬多七年級的女學生會主席,一頭蓬松棕發宛若獅鬓。侑和魯道夫的位置在伊凡左列,往下是拉文克勞的男女級長,正對面是格蘭芬多,斜對面是赫奇帕奇。
侑在拉文克勞男級長的旁邊卷袍坐下,視線在赫奇帕奇的兩位級長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那兩人她都很熟悉,男級長是她的魁地奇隊友,擊球手愛德華;女級長是一向對她照顧有加的學姐格雷德。察覺到她的目光,格雷德快速回看了她一眼,眼神嚴厲而冰冷,與平日裏溫和有禮的模樣判若兩人。
“斯萊特林的地牢裏莫非沒有鐘嗎?”侑還沒坐穩,對面陷在扶手椅裏的男人就開始了,“真是讓人一陣好等啊,七海小姐,戈爾茨坦先生。”
發話的人是奧德裏奇,格蘭芬多的男級長,正是堂島卓口裏所謂的“大哥”。此人在格蘭芬多分幫結派、為人傲慢,侑對他向來沒什麽好感,但他們的确到晚了,也不好說些什麽,只能權當耳旁風無視掉。
伊凡咳嗽一聲,引入了話題。會議果然圍繞魁地奇杯的淘汰賽進行,只是讨論的多是幕後瑣事,侑不甚了解,也就多數時候緊閉嘴巴、維持微笑聽他們争論,心底如坐針氈,直盼着時間快點過去。
在她又一次分神去看牆上的挂鐘時,奧德裏奇忽然把火引到了她身上:“七海小姐一向伶牙俐齒,今天怎麽這樣沉默?我們剛剛的提議,閣下以為如何?”
奧德裏奇剛剛代表格蘭芬多提議禁止非參賽學院的學生到場觀看比賽。侑飛速思索起來,魯道夫輕微地搖了搖頭。
不同意?
在這裏與格蘭芬多起沖突好嗎?
她轉而想起七海燈子的理念是“學院和睦”,便定下心道:“我認為沒有禁止的必要。去年和前年都開放了入場許可,效果很好,氣氛熱烈,也有利于學院之間友好交流,為什麽要取消?”
“‘學院之間友好交流’?”奧德裏奇誇張地睜大眼,“七海小姐還真敢說。去年我們對拉文克勞的季軍賽,兩個你們的人混進人群給格蘭芬多守門員下毒咒,差點害她被游走球打死,這事你還記得吧?”
侑有些吃驚地瞥了眼魯道夫——她可從沒聽說過這種事!魯道夫斥道:“奧德裏奇,沒定論的事情你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出來說?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們的人了?”
“又來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們的人啦’?”奧德裏奇掐着嗓子重複了一遍,“說的好像沒人看到這事就不存在一樣。現場留下了明顯的黑魔法痕跡,不是斯萊特林還能是拉文克勞和赫奇帕奇不成?”
“這跟學院有什麽關系?”侑感到無法理解,“用黑魔法的就一定是斯萊特林嗎?霍格沃茨哪個學院沒有出過黑巫師?”
“哪個學院都沒有出過你們那麽厲害的,”奧德裏奇嘲諷道,“‘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魔頭’——”
“——你不能只因為斯萊特林出過一個伏地魔就——”
“——斯萊特林可不止出過一個黑魔王,”拉文克勞的女級長尖銳地插進話來,“還有上百個食死徒,那兩次大戰不知道多少無辜的男女巫師命喪他們杖下——”
“——即便如此,斯萊特林也有人參加霍格沃茨保衛戰、也有人反抗伏地魔、也有人為了勝利犧牲!”侑真的有點生氣了,“到底為什麽非要用刻板過時的學院印象來框死現在和将來的學生——”
“——夠了,七海,到此為止。”伊凡·諾特打斷她,“愛莉莎,你不覺得你親愛的部下太聒噪了嗎?這是級長會議,不是讨價還價的巷口集市。”他警告地看了眼身旁的格蘭芬多女主席。
愛莉莎面無表情地說:“奧德裏奇,不要再将什麽事都上升到學院層面來。其他人也一樣,再出現這種情況,我就給你們來一個鎖腿咒,讓你們統統并着腳跳回去。”
奧德裏奇啧了一聲,看上去很不滿,但還是敢怒不敢言地住了口。
這段插曲過後,氣氛一直很緊張。侑強撐着十二分精神來對峙,覺得自己幾乎快要窒息了。奧德裏奇的提案最後沒有得到通過,散會時他惡狠狠地瞪了侑和魯道夫一眼,甩甩袖子走了。侑慢騰騰跟在赫奇帕奇兩個級長的後面,一出門就被女級長格雷德攔了一下。
“七海燈子。”
她看到這位總是讓人如沐春風的級長以從未見過的眼神剜着她,好像她身上攜帶着某種傳染病菌。
“最近經常有人看到你在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附近出沒,”格雷德語速極快地說,“我警告你,少打歪主意,你們自編自演的那套‘友好’把戲也只能騙騙小孩子了。”
她也不等侑回話,說完就轉身走了。
侑呆呆地站在原地,整顆心髒都被對方毫不掩飾的嫌惡攥緊。
那不是針對她的,而是針對七海燈子的,針對斯萊特林的。
她知道格雷德不喜歡斯萊特林。她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歡斯萊特林。可是,她今天才真正明白這輕飄飄的三個字到底怎麽寫——一個人居然可以僅僅因為身上貼着的标簽就被群起而攻之、得不到半分信任;一個人也可以僅僅因為一個标簽就對他人釋放出如此寒冷刺骨的惡意。
魯道夫拍了拍她的肩,勸慰道:“別放在心上,他們總是這樣。”
侑沒有看他,而是望着已經空無一人的走廊。
“一直……都是這樣?”
“從沒變過。”魯道夫把手塞進長袍口袋,悠悠地回答。
Transforming(3)
侑與魯道夫·戈爾茨坦在城堡四樓的樓梯口分別。魯道夫向上去了,她則緩步走下樓梯,腦海裏仍然回響着剛剛聽見的那句“從沒變過”。
階梯不知道為何變得特別漫長。她經過一面又一面挂滿魔法肖像的牆,有虛構的畫作,也有曾經就讀此處的學生的照片;侑的視線一一滑過那些相框,看到象征格蘭芬多的金、紅,象征赫奇帕奇的黑、黃,拉文克勞的藍、銅以及斯萊特林的銀、綠。
這些顏色可以在同一面牆上裝點彼此,佩戴它們的學生卻難以并肩前行。
侑忽然有些想念情人節那天她與七海小小的奇遇。她想念那天自己看見紅色、黃色和綠色同時飛舞在草場上空,也想念她回頭時看到七海燈子陽光下安靜閱讀的神情。
侑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她回到七海所在的盥洗室時,鏡子面前有兩個格蘭芬多的女生正在補妝。見她進來,那兩人臉色變了變,然後開始低頭收拾手包。侑假裝無視她們,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