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與醜小鴨

第33章

陸小北出門, 小娅回到房間裏, 拿着她媽媽的手機, “媽媽, 你有給外婆家的電話號碼備注嗎？從去年外婆家換座機，我再記不住號碼了。”

小娅媽媽沒有回她, 而是問道：“你上次不是說，陸小北高考之後出國了嗎？”

小娅在家裏的确會時不時地提上陸小北, “是出國了, 不過她今天南城。”

“哦。”小娅媽媽表示理解, 她又問：“她沒有回自己家，直接來的我們家？”

小娅心裏惴惴不安, 但她想, 她媽媽應該沒有發現什麽，“因為我拜托隊長在風車國給我買護膚品，我今天特意去接她, 順便把東西帶回來。”櫃子裝滿以後，陸小北直接把護膚品放到桌子上, 此時, 小娅慶幸她留了些證據, 指着這些瓶瓶罐罐道：“就是這些。”

小娅試圖掌握話題的主動權。她多說一些事，不僅可以消除心底的緊張，還能增加她話語的可信度。

小娅媽媽把床鋪攤開，想幫小娅把被子疊起來。

小娅內心松了一口氣，以為自己逃過一關了。她暗自慶幸, 今天按習慣把手機放到抽紙盒裏，而不是更方便的枕頭底下。要不然，她媽媽看到手機，翻到聊天記錄，她要百口莫辯了。

小娅媽媽：“這是什麽？”

小娅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想後退一步，只是身後是書桌，退無可退。

這是，這是……

小娅媽媽手上拿着一件純白色的胸衣，上面是精致的镂空花紋。

小娅有哪些衣物，她媽媽再清楚不過了，這不是她的。

那只可能是陸小北的，剛才小娅媽媽進來得突然，陸小北只來得及穿上T恤衫，倒把這個藏在了毯子下面，出門的時候，也忘了拿。

小娅只覺得自己的心“嘣嘣”地跳着，她說道：“剛才午睡的時候，隊長大約覺得不舒服，解下來了。我等會拿給她。”

小娅從媽媽手上拿過胸衣，動作有些急，倒像是搶的，房間裏突然陷入一陣尴尬的沉默。

小娅媽媽：“餘小娅，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談男朋友？”

小娅低着頭，嗫嗫道：“沒有啊。”

小娅媽媽厲聲道：“你看着我的眼睛說！”

小娅擡起頭，盯着她媽媽的眼睛，“我沒有談男朋友。”

小娅媽媽道：“好，好，好。”不同于之前的三個好字，這三個好，小娅只覺得風雨欲來山滿樓。

小娅的大腦完全轉動不過來，她只是覺得，所有的事情都說得過去，她應該沒有露出致命的破綻。

小娅媽媽一字一句地問她：“那你有沒有談女朋友？”

小娅臉色煞白，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媽媽。

小娅媽媽厲聲道：“說！”

小娅整個人如墜冰窟，她不是沒有想過出櫃，但絕對不是現在。她沒有給父母打過預防針，她還在高中、完全沒有自立。

死一般的寂靜。

小娅爸爸聽到這裏的動靜，從客廳走進來，對小娅媽媽道：“你兇孩子做什麽？好不容易放假了，孩子出去玩玩，活潑點也好。”

小娅媽媽擺擺手，“都是你太寵她了！我在教育女兒，你別管！”

小娅爸爸不想跟她争執，道：“她大了，你說說就行。別動手。”說完，小娅爸爸轉身又回了客廳，不再管她們母女。

小娅媽媽關房門，稍微放緩了聲調，“你實話告訴我，我會幫你瞞着你爸爸的。你是不是在跟陸小北談戀愛？”

小娅聽着媽媽柔和的話語，之前急遽跳動的心稍稍平靜。她覺得大腦亂哄哄的，但看到媽媽柔和的神态，一下子丢盔棄甲，她眼裏噙着淚水，“是。”

小娅：“媽媽，我……”

“啪——”

小娅媽媽僵住了，她手比大腦先反應過來，直接一個耳光甩到小娅臉上。

小娅傻傻地站在那裏，這一巴掌的力道極重，直接把她打蒙了。小娅媽媽直接坐倒在地上，趴在小娅的床上哭。

沒有再動手打她，也沒有辱罵她，只是一個人在那裏哭，強行抑制、卻又抑制不了的哭聲，那樣得悲恸，那樣得絕望。夏日的蟬聲消失不見，只有痛苦的哭泣籠罩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裏，那哭泣像是落入絕境的人失去了食物，又像是發現幼崽走失的母獸，她的生命裏再無轉圜。

小娅沒有想過是這樣的，她以為她媽媽會不斷地打她，往死裏打。她沒有想過她媽媽會哭，她是她心目中的女超人，無所不能，從未倒下過。

小娅慢慢挪到她媽媽身邊，她的眼淚像是雨水似的往下流，像是三四歲的孩子，除了哭泣，沒有任何其它辦法可以表達她的情緒，“媽……你不要哭……你不要哭……”

“媽媽……媽媽……不要哭……我錯了……我以後一定乖乖的……一定好好學習……”小娅抱着她媽媽，哭得渾身發抖。

過了好久，小娅媽媽轉身握住小娅的手，“你跟她分開。”

小娅的神情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她連抽泣都無法發出，只有淚水，抑制不住地從眼眶流出。

她不要，她不要和陸小北分開。哪怕是假設，她都不要有。

但在現在，在這個場景下，她說不出口。

明明，她心愛的人就站在樓下，她卻不能把她帶到媽媽面前，告訴她，她們要在一起。

物理上，她們只相距幾十米，那麽得短，卻又像隔着千山萬水。還不如一天前，陸小北在風車國，她們雖然隔着7000多公裏，但她們之間沒有任何阻礙。

小娅注意到抽紙盒裏的手機震動了兩下，但她媽媽情緒太激動，沒有發現。小娅想：陸小北應該察覺出不對了，所以沒有摁門鈴。

她不可能和陸小北一起去吃晚飯了，甚至，她們以後……

那個夏日的傍晚，時間過得無比的漫長。

直到太陽最後一絲餘晖從天際消失，小娅媽媽的情緒才平複一些，“其實我可能之前有猜到。你是我的女兒，又完全藏不住心事。每天一個人自顧自地傻笑，我和你爸都猜你談戀愛了。但我沒有想到，你會和女生談朋友。”

小娅媽媽：“我們也談過戀愛，放假一周多了，你從來沒有出門玩過。我還以為我猜錯了。原來是因為她一直不在國內。你說，怎麽可能，有人回國不先回家，先來找你。那個箱子開着，我看了，裏面全是買給你的東西。哪怕是好朋友，也不是這樣的。我不想在你喜歡的人面前說你，但你必須和她斷了。你自己去和她說，你還是高中生，必須以學業為重，現在不談戀愛。”

小娅想搖頭，想說“不”，但她整個人僵硬着，什麽舉動都做不出。

小娅媽媽定定地看着小娅，“不要逼我。”

小娅覺得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眼睛幹澀得發疼，但因為對媽媽的愧疚，因為對未知的恐懼，她的淚水還是大滴大滴地流到地板上。

她的心晃悠悠的，沒有着處。

小娅媽媽站起來，她在地上跪坐太久了，腿有些發麻，她一瘸一拐走到門邊，“我不會告訴你爸爸，他接受不了。但我永遠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

那天晚上，小娅媽媽沒有叫她吃飯。小娅不知道這是她媽媽的貼心，還是她被放逐了。

小娅躺在床上，什麽都不想幹。夏天這麽炎熱，她卻覺得身上陣陣發冷。

窗簾一直沒有拉上，對面一幢樓的燈全部熄滅，家裏也早已沒有動靜。小娅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她從抽紙盒裏拿出手機，有兩條陸小北的未讀Q。

“有事嗎，怎麽還不下來？”

“小娅，我在你家樓下等你。看到留言的時候，給我回條消息。”

小娅回她：看到了。

沒過兩秒，陸小北的消息回了過來，像是她一直拿着手機。

陸小北：出事了嗎？

小娅：出櫃了。

陸小北：你有沒有事？

小娅：沒有。你回家了嗎？

陸小北：我在你家樓下。

小娅傻了，她看了手機上的時間，現在已經1點20了，不是下午，是淩晨，陸小北竟在她家樓下等了她7個小時。

小娅打字的手都是顫抖的：我以為你回去了。

陸小北：我不放心你。

小娅跳下床，按住門把手想出門，她想跑到陸小北面前，想見她。小娅打開門，門“咔嚓”地響了一聲，小娅立刻清醒了。她不能現在去見陸小北。

手機又震了一下，陸小北有新的消息發來：我回去了，你走到窗戶邊，能看到我。

小娅直接跑到書桌前，爬上書桌，仔細向樓下望去，路燈很昏暗，什麽也看不清。就在這時，有人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朝她房間所在的位置揮了揮。

小娅趕緊打開她手機上的手電筒，也朝陸小北用力地揮。

陸小北的消息：看到我了嗎？

小娅：看到了。

陸小北就像她手機上發出的光，照亮了那一片黑暗，也照亮了她的人生。

小娅：路上小心。

陸小北：好。你睡吧。

這幾天，家裏風平浪靜，小娅媽媽就像她承諾小娅的，誰也沒有說。小娅開着房間的門，每天都在做題，也不刷劇，也不追番，只是默默地學習，既是向她媽媽表态，她不會因為談戀愛耽誤自己，也是轉移注意力，不要整天想東想西。

期末考試的成績出來了，小娅分數不錯，年紀150多名，可以進理科重點班了。但小娅之前和家裏商量過，學文科，不學理科。小娅爸爸還可惜，“其實進理科重點班，你更容易上好學校，跟爸爸學一個專業，以後可以接我的班。我在你們高中有認識的老師，你想不想轉？”

飯桌上，小娅拿筷子的手停住了，“不用，我挺喜歡文科的。”

小娅爸爸笑呵呵的，“也好，女孩子學文科也好。”

吃好飯，小娅主動洗碗，還被小娅爸爸趕了去，“去客廳裏，跟你媽媽一起看會電視。”

神經大條如小娅爸爸，并沒有發現她們母女已經冷戰數天了。

小娅走到客廳，看媽媽坐在三人沙發的一頭，她坐到另一邊，有心想開口說話，又不敢。

突然，小娅媽媽道：“跟她說分手了嗎？”

小娅看爸爸在廚房歡快地哼着歌，洗着碗。她小時候有想過找一個像爸爸這樣的男朋友，大多時候很成熟，偶爾也會逗比，像個小孩子，他事業有成，對家庭負責，他們會邁入婚姻的殿堂，生一個兒子，再生一個女兒，一起慢慢變老，但現在不可能了。

小娅媽媽看小娅沒有表示，直接道：“我知道了。”

小娅爸爸洗好碗，到客廳拿起遙控器，也不問，直接把電視機調到球賽。

小娅媽媽：“小雨，你進房間學習吧。”

小娅心裏惴惴不安，但還是依言回了房間。她坐在房間的椅子上，悄悄望了望客廳，看見她媽媽站起來，關上客廳的門，也沒有往她這裏瞧一眼。

小娅沒心思學習，她只是拿着筆，坐在書桌前。夜晚很安靜，哪怕隔着一層門，小娅都能聽到電視機傳來的聲音，“球——進——啦——”但她聽不到她爸媽說話。

小娅有種預感，她爸媽一定在說話，說關于她的事。她在等待，等待他們對她的審判。

天徹底黑了，小娅卻無心調節臺燈的亮度。直到那場球賽結束，可能過去了一個小時，也可能是兩個，小娅爸爸走進小娅房間，他站在小娅房門口，嚴肅又認真地說：“你媽媽告訴我，你談戀愛了？”

小娅沒有說話，默認了。

小娅爸爸：“你媽媽還說，他已經不讀高中了。”

小娅根本不知道她媽媽怎麽講的，只是隐約感覺她沒有幫她出櫃，不然爸爸不可能那麽平靜。小娅爸爸看小娅什麽都不說，依舊以為她默認了，勸她：“到了大學裏，你會認識到更多的人，會有更好更優秀的男生喜歡你。現在，還是要以學習為重。”

小娅：“對不起，爸爸。”這些天，小娅已經在心裏說過太多對不起，對她媽媽，對陸小北，對她爸爸。

小娅爸爸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出房間。

第二天，小娅爸爸同事給小娅家裏打電話，“餘總，今年年會在小南城，那裏的溫泉挺有名的，您可以帶上夫人女兒，費用公司全包。”

小娅爸爸笑呵呵地客套：“謝謝啊。”

小娅媽媽當天晚上就給小娅收拾行李，小娅問道：“我們要去小南城嗎，什麽時候？”

小娅媽媽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道：“你只要管好學習就夠了。”

客廳裏，電視一直開着，小娅關上房門，她甚至沒有心情拿手機。這些天，她雖然和陸小北有聯系，但也僅僅是每天問聲好。

有些話，說了沒有用。

還有些話，她們不說，也彼此明白。

小娅有時候會想，陸小北如果沒有回南城會有多好，但她也知道，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這一天或早或晚，她都躲不掉。

但小娅沒有想到，她的媽媽會那麽堅定又決絕。

又過了兩天，小娅媽媽喊小娅出門，手上還拎着箱子，“這次要去大半個月，你把作業都帶上。”

小娅最近異常乖巧，只以為要去小南城陪她爸爸開年會，雖心下奇怪開會要開半個多月，也沒多問，只是把作業和參考資料滿滿當當地裝了一個書包。她猶豫了一下，又把手機拿出來，放到書包最底下。

小娅接過她媽媽手上的箱子，整個人都歪了一下，“怎麽這麽重，全家人的衣服都在裏面了嗎？”

小娅媽媽沒說話，只是讓小娅爸爸幫忙拿箱子。

小娅爸爸幫小娅把箱子搬到樓下，放入車子的後備箱。一家三口坐上車，小娅爸爸開車帶她們往城外去。

小娅這些天精神壓力極大，此時，跟爸爸媽媽在一起，好不容易放松了一點。她頭靠着椅背，很快睡着了。

小娅很久沒有睡得這麽沉了，她被媽媽搖醒的時候，還迷迷糊糊的，“我們到了嗎？”小娅往車窗外看去，是一個大大的操場，不像是度假的地方，小娅問道：“這是哪？”

小娅媽媽：“雲塔高中。”

小娅：“？？？”

小娅媽媽：“在雲塔鎮上。這個高中雖然比不上你之前學校的重點班，但管理嚴格，尤其擅長文科，每年也有不少畢業生考上名校。”

小娅不可置信，“你給我轉學了？”

小娅爸爸的頭從前面伸過來，“不要跟媽媽大呼小叫。爸爸媽媽也舍不得，但我們不能看你跟小混混談戀愛，毀了一輩子。”

小娅淚眼婆娑，真的叫了起來，“我沒有跟小混混談戀愛！”

小娅媽媽沒有再跟她争辯，她徑直下了車，對小娅道：“下車吧，我帶你去報道，這次我把你學籍也轉過來了。雲塔高中校規很嚴，雙休日也要上課，一個月放一次假，到時候我們會來學校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