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天遲疑了很久,才打了一個電話給秋靜。秋靜似乎是在家裏,房間裏有人走動的聲音,聽到是天天的聲音,她的聲音有着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欣喜。
她的聲音依舊帶着天天看着她遺立在人群中的冷清,但是天天能夠感覺到,她對自己仍是與衆不同的。
也許沒有了見面之時,各種身份形象上的尴尬,天天和秋靜漸漸地打開了話夾子。她們兩個開始談到高中時的一些趣事,還有兩個之間的小小的摩擦和争執。
那些青春時期的懵懂,聽起來都分外的甜蜜和溫馨。
然而說完之後又是免不了對時光流逝的悵惘和無奈。再說完一件高中趣事後,兩個人忽然陷入了沉默中,緊接着,天天聽到有門嘩啦被拉開的聲音,伴随着一個低低沉沉地男聲響了過來。
“跟誰打電話呢?”完全不是年輕男生的聲音。
天天想起了那天發生的事,心裏無端端有些難過,秋靜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麽呢?秋靜卻只是跟那個男人淡淡說道:“朋友。”
緊接着天天聽到有人走過來的聲音,伴随着細細的耳病厮磨,聲音非常的暧昧和纏綿,“……哪個朋友?”
“別纏着我,我還在打電話。”天天聽到秋靜這樣說道,沒過多久,秋靜就跟天天說有事,挂斷了電話。
天天放下電話,很久都沒有說話。
想起小時候秋靜明淨臉龐上的單純和活潑,又慢慢地交織成她躺在病床上的那種蒼白如紙的臉,再慢慢到現在秋靜站在人群中,眼神裏的那種孤獨和冷清……
也許有些人和你有相同的時候,卻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慢慢的偏向發展,如同分支的樹丫。
從此之後,秋靜和天天便常常聯系,大部分的時候只是發短信。每次天天發一個短信過去,秋靜總是要過很久才會回,但是天天總會等,打個微笑的符號,說聲:沒關系。
後來,秋靜終于肯跟天天慢慢提到有關于那個男人的事情。
秋靜是這樣說的:“他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男人。他肯為了我離婚,但是我不想。當初我和他在一起因為他成熟,風度翩翩。如果有一天他娶了一個比自己的女兒還小的人,他應該就會在衆人的目光中變得狼狽吧?那麽他又有什麽資格值得我去喜歡呢?”
秋靜說這話的時候,正在抽一根煙。
煙霧缭繞,她的眼神裏有種寂靜的瑰麗。天天忽然覺得秋靜身上有種非常冷清得已經能夠穿透世俗的氣質,她的眼神裏是孤傲和清絕。
但是她的笑容裏有種妩媚天下蒼生的力量。
後來,秋靜常常到天天的學校裏去找她,常常是坐着那個男人的寶馬來的,可是天天卻從來沒有見過那個男人。
秋靜來天天這裏的時候,很少化妝。
沒有妝容的她,天天反而覺得更美。沒有了那虛假的睫毛,濃重的眼影和唇彩,她的雙眸清澈得如同秋水一樣,櫻唇是天然的晚霞。
天天想起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心幹淨的,人就是幹淨的。”
天天常常把秋靜帶進寝室,跟她聊天。時間多了,竟然有男生找天天,讓她把秋靜介紹給他,引得天天和秋靜哈哈大笑。
天天有時候會忽然笑得停下來,秋靜在褪去了外表那副冷豔的妝容後,還是和以前一樣,看到好玩的東西會哈哈大笑起來,甚至因為那個男生故意接近她,而想去捉弄他。
天天不知道秋靜這幾年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她只是想,若是秋靜沒有發生當初那件事,順順利利地來大學,那麽她也應該會成為所有男生追逐的焦點,成為簡單,善良的女生。
可惜沒有如果,可惜沒有可是。
有一天,天天把秋靜帶去了實驗室。
因為正好是放國慶的假,實驗室裏要留人守着。天天正好不回家,就待在了實驗室裏。秋靜那個時候有一頭微卷的長發,畫着簡單的淡妝,穿着簡單的紗衣和靴子走進實驗室。
她笑着朝裏面張望了一下,神情中帶着一絲好奇和欣賞,“……原來你們的實驗室就是這樣的,全都是白色的櫃子,冷冰冰的。”
天天愣了愣,她還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些,忽然想起秋靜是學室內設計的,又了然地笑了笑。
她穿上白大褂,正在記錄那些藻類的品種。
秋靜坐在她面前,頭墊在手臂上,臉上帶着淺淺的笑,“你們學生物就是做這些?不覺得悶嗎?”天天搖了搖頭,“還好,我們還會學別的,跟學醫的差不多。”
“那要解剖什麽嗎?”
“要啊。”天天笑着:“什麽蚯蚓啊,蛔蟲啊,青蛙啊,我們全都解剖過。”
“那不是很惡心?”
“還好了。”天天微微一笑。
“不會還要解剖人吧?”秋靜突然問道。
“沒有親身實踐。可是樣本卻看了很多。”
秋靜也笑,“其實,我覺得你們大學挺有趣的,可以參加那麽多社團,活動。”
“你們大專不也可以嗎?”
秋靜搖了搖頭,“可以是可以,可是很亂。大家都不會有心思花在這上面,都去談戀愛去了。”
天天看秋靜撐着頭,問:“你馬上就要畢業了,讀完大專後,想去幹什麽?”
“不知道。”她停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麽。”
天天默然無語,沒過多久,實驗室門外卻忽然有腳步聲,緊接着簡宇和身穿白大褂的師姐推門而入。
看到天天簡宇愣了一下,微笑說:“國慶怎麽不回去?”
“哦,我爸媽出去了,我回去也沒什麽事,就到這裏來了。”
簡宇笑了笑,他其實很欣賞天天的負責。畢竟在大學大家忙的事情都多,對于學業反而一直只是馬馬虎虎地應付了事。
簡宇走近看到秋靜微微笑了一下,點頭示意,又轉過頭指點了一下天天。
天天停了下來,有些窘迫。
她很多東西都弄錯了,把一個簡單的實驗弄得糟糟的,浪費了很多材料。
簡宇還是保持着清淡地笑容說道:“沒關系,這些我來,你到那邊去把那些泥炭澡拿過來。”
天天乖乖的去了。
秋靜轉頭看着天天像是小學生一樣走過的身影,唇上淡笑,她居然還是一點沒變,看到老師和比自己輩分大的人還是會緊張,像是個怯怯的小學生。
剛轉頭回來時,卻正好接觸到了簡宇的目光。
他的目光幹淨如水,溫溫淡淡,秋靜和他友善地點了點頭。
稍後不久,天天和秋靜一起去吃午飯。
天天為那件事懊惱了很久。
秋靜挽着她的手笑着說:“不就是做錯了一個實驗而已,何必那麽自責?”
“你不知道,那些材料很貴,一斤就要一百多塊錢。”天天的聲音說不出的自責。
秋靜嘆息似的笑了一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這麽久了只有她還是這麽單純,自己早已經不知道變成什麽樣了?
她并沒有想多久,忽然說道:“……你喜歡那個簡宇?”
天天大驚,定住身子看着秋靜似乎了然的目光,又不知道是承認好,還是否認好。秋靜卻看着她的笑容輕笑了一下,“很明顯,我看出來了。”
秋靜的笑容有種狡黠如狐貍的微笑,她勾住夏天天的手,往前邊走邊說道:“你看到他的時候會不自覺的緊張,會在暗處偷偷地觀察他,但是他和你一對視時,你就會慌忙地轉過眼神。”
天天咬唇漲紅了臉,過了很久才說道:“……有這麽明顯嗎?”
秋靜戲谑的笑:“當然有,不過,也只有我能看出來。”
天天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雖然說秋靜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是一直掩藏着的心事被人說出來,天天還是會覺得有些不自在。
“他有女朋友嗎?”
天天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秋靜有些吃驚,“你和他在一個實驗室裏,你怎麽會不知道?”
天天又習慣地咬着唇,“我不太想去知道和他有關的事情。”
秋靜明白這種感覺,也許她把這當做一種奢望,不想給自己期冀,也不想給自己幻想,更不會吐露表達和争取,靜靜地在他身邊,看着他就會有種隐匿的幸福。
天天沒有經歷過愛情,她的感情還只是高中女生的小暗戀。
“其實,我看他對你的态度也很好,如果沒有女朋友的話,你也該争取一把。”秋靜勸道:“你這麽大了,也可以談一場戀愛了。”
天天沒有說話,秋靜知道天天的性格就是這樣的溫吞,她幾乎從來不會為自己争取什麽。
秋靜沒有再勸,只是回到實驗室後,秋靜開始嘗試着和簡宇聊天。
“你是天天的師兄?”
簡宇點點頭,這個女孩的眼神裏有種非常明朗的氣息。
“那麽你是大幾了?快要畢業了嗎?”她把頭趴在高背椅子上問。
“大四,馬上考研究生。”
秋靜一直在想怎麽把話題繞道她到底有沒有女朋友這個層面上,然而餘光卻瞥見了一旁的夏天天一直緊張兮兮地在偷看這裏。
秋靜心中好笑,忽然問道:“……你覺得天天怎麽樣?”天天拿試管的手都顫了一下,直到聽完秋靜說的後面一句話,“我們高中有一個男同學,追她追到大學來了。”
簡宇看着不遠處的天天,他知道這件事,微微笑着說:“天天值得人追求。”
算是一句帶着褒義卻不帶自己感情的話,秋靜繼續問:“她一直都沒有接受,那個男同學并不是不好,只是她并不喜歡那個類型的,對了,你喜歡什麽類型的?”
繞了一大圈,她終于繞到這個問題上來的。
“并沒有什麽特定的要求,善解人意就可以了。”
“你沒有女朋友嗎?”秋靜聽他的口氣,他現在似乎沒有女朋友。她還一直以為他這麽優秀的男生早就成堆的女生搶了。
簡宇搖了搖頭,“以前有過,現在分開了。”
旁邊一直在做實驗的師姐劉梅像是無意地看了秋靜問道:“秋靜,你是天天的高中同學?”
秋靜點點頭。
“那麽你現在在哪裏讀書呢?”
“就在本地。”
“哪所大學?”
劉梅似乎一直有着刨根問底的趨勢,夏天天忍不住轉頭看秋靜,她神色很平靜,只微微笑着:“XX專科學院。”
“那……不是大專嗎?”劉梅驚訝地拔高了語調。
秋靜點點頭,“是。”
劉梅看着一直笑意盈盈的秋靜并沒有說什麽,秋靜的神色也沒有半點的變化。可是整個實驗室的氣氛卻尴尬了起來。
原本只是很普通的一場對話,可是天天卻能感覺到裏面濃重的争鋒相對的氣味。
其實,師姐劉梅和簡宇是一個班,早就對簡宇明着暗着表示了心意。可是簡宇對她一直就只是同學的好,沒有半分逾越。
天天膽小,不會過分地表露自己的情緒,可是今天秋靜想幫忙問一下簡宇的情況,卻引起了劉梅的醋意。
天天覺得很對不起秋靜,然而秋靜望了望她,只是寬解地笑了笑。
第二天,秋靜因為有事沒有再來實驗室。
只有簡宇,天天和另外一些師兄師姐在裏面做實驗。
劉梅一直在說秋靜的事情,“聽說十五歲就懷上了孩子,辍學搬家了。後來到了學校,這件事也傳得沸沸揚揚,有些男生甚至說要出錢買她一晚上。還當衆被那些女生氣哭過,聽說因為這件事被她爸爸的上司知道了,在酒桌上當面玩笑地提起,被她爸爸扔出書包趕出來,一個人在大街上蹲了一夜,真是夠慘的。”
她冷冷的笑了笑,“不過現在,是在當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的情婦。哈哈,那男人的女兒比她都還要大,還就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啧啧,這樣的女人喲,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要不是她當初做錯了事,又怎麽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去給人當情婦,說出來都丢人,聽說她爸爸媽媽都不認她了……”
聲音有意無意地飄入了天天和簡宇的耳朵裏,天天拿着剪刀修箭枝條的手一直沒有動,只是盯着她們的背影越握越緊。
心中有一種難以言語的憤怒和感傷。
簡宇低頭瞥了她一眼,不着痕跡地拿過她的剪刀,眼神似乎在說:“別往心裏去。”
劉梅和另一個女生轉頭,看到簡宇難得流露出來的稍顯不悅的表情時,也就沒有再開口。
第二天,秋靜來到實驗室的時候,幾乎整個實驗室都知道了這些事情,甚至有些人還當面問她,“早戀早孕的感想。”
秋靜一直沒有說什麽,神态卻是一直淡若輕雲的微笑,隐隐有些不屑。
那一刻,天天忽然覺得秋靜已經變得很強大起來。
她已經開始對這些流言蜚語和惡意中傷不屑一顧,只是天天很懷疑,這些表面站出來的不屑到底是真正的雲淡風輕還是只是受多了傷之後所有傷疤凝結成的銅牆鐵壁。
看似百毒不侵,其實不過是一層自己所有驕傲和自尊築成的薄膜,膜一塌,就崩潰了。
看着秋靜眼神中又回歸到了那種清冷幹淨和孤傲,天天又突然覺得很心疼。
也許她可以想象到那種生活,卻永遠都無法了解到她的真實感受。在她所有和家人溫馨體貼的時候,所有和同學歡樂打鬧的時刻,她何曾想過秋靜過的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
天天覺得自己的快樂都是一種對別人的傷害。
一路上天天很小心翼翼地沒有提出那些話題。
秋靜卻似乎完全沒有在意的樣子,只評說着:“劉梅在簡宇面前擺弄是非,真是笨到家了。就算再對自己有利的流言都不應該自己說出來,這是常識。男人最讨厭搬弄是非的女人。”
天天不知道怎麽接下去,秋靜的聲音讓天天有種錯覺,或許自己才是最提心吊膽的一個人。秋靜拍了拍她的肩,“我看簡宇對你的印象也很好,如果真的喜歡他,就努力争取一把吧。”
天天點了點頭。
秋靜待到了很晚,已經是月上夜中。
秋靜接完一個電話後,咒罵了一聲,天天大概能夠聽得出來,好像是因為那個一直接她的男人因為有事來不了了,讓秋靜自己坐車過去。
秋靜沒有說什麽,天天已經送她到了學校門口,她讓天天先回去。
可是大晚上的一個人回家,天天有些擔心。正好簡宇也從實驗室裏走出來,簡宇并不是住在學校裏的學生,他有自己在外面的房子,也有自己的車。
天天便要簡宇送秋靜一程,簡宇同意了。
天天在寂靜的夜色中看着車輛行駛遠去的背影,消融在夜色中,終于融成了一片無邊無垠的黑色。
忽然覺得生命寂靜如煙花,渺茫不可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