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中)
熄了燈的車內, 窒息詭異的氛圍。
進度條正在往後推進的小視頻內,中英文交雜的人聲和另一種奇怪的聲音,正伴着新世界的大門一次性往外冒出來。
陳臻大概是真忘了自己之前還存過這東西。
因此,方才遇到危險之前, 他也沒留心,把內存還沒清幹淨go pro作為線索留給了他們倆。
而趕在這倆正對着他們的露營車/震半/裸男進一步開始脫掉身上的其他布料之前,反應過來的李邪就把這視頻給迅速關了。
畫面重新暗下去。
熱火朝天的空氣也一下子冷下來。
半天, 這倆都不同程度被吓一跳,但卻一句話都不想評價的家夥才一塊看了眼窗外,開始很有默契地裝傻。
“……你開的,這是什麽鬼東西。”
本就有點低燒, 現在被氣的更暈了, 還在感冒中的符總臉色漲紅就咬着牙說了他一句。
“我怎麽會知道是什麽,這不還是你發小下的,而且, 我說我沒看過這種東西就算了, 難倒說你——”
本想回他一句,你之前不一直都玩得挺開,還是個葷素不忌的花花公子麽, 這種東西你都沒見過。
但剛要嗆他的李邪轉過頭就看到符白龍的脖子和耳後一塊都被紅了。
作為一個從小到大都嬌養矜貴的大少爺,還單純敏感地像這輩子頭一次見這種東西。
更因為羞恥, 而襯托得還在病中的整個人都種特別不好形容的脆弱頓時也不說話了, 心頭一跳的李邪才當做什麽也沒看到挪開眼睛, 又随便揮了下手道,
“算了,我看還是直接看下一個吧,你來點吧,不浪費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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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嗓子有點啞的不耐煩答了一句,這次終于換做是符白龍湊過來小心點開了下一個。
而估計是真怕‘知識淵博’的陳博士再坑他們一回。
打開那個未知的mp3轉mp4的小視頻前,他們倆還先緊張兮兮地确認了下,這次還是不是什麽成年人教育片之類的東西。
好在,這次咱們的陳博士終于是不讓群衆們失望了。
因為在黑乎乎的幾秒音頻轉視頻等待之後,首先響起的就是一開始陳臻和一個‘怪物’在帳篷裏的對峙。
【‘時隔二十多年,‘你們’又不幸闖到天神的地盤來了,人類。’】
這個特別的只屬于尼人的發聲方式。
被丢在林子裏的go pro的錄音設備給完美地錄了下來。
當即還隐瞞着彼此身份的兩個人,也明白過來眼前房山所發生的一系列,竟然又一次和尼人,或者說‘天神’扯上關系。
這讓他們倆都不吭聲了,一塊沉下臉坐着,就默默等着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
而伴着幾下明顯在叢林中的慌忙無比的奔跑,和壓抑的喘氣聲後,兩個人都很熟悉的那個聲音也正常地在耳邊響了起來。
【‘……李邪,白龍,我和一鳴,這次,應該逃不掉了。’】
【‘鳥的捕殺開始了,為了熬過冬天,它們不得不儲存食物準備飛向南方,而這群會說話的鳥,也許是更大的,還沒出現的某種怪物的幫兇。’】
【‘而就在剛剛,我甚至開始懷疑這到底是不是2018年,但現在時間有限,我只能這麽告訴你們,從科學角度而言,這世上不可能存在鬼怪,那麽影響地質環境,時間,氣候,包括說我們眼前看到的一切,就只有一個原因。’】
——【‘磁場’。】
【‘磁場,能讓鳥飛起來,能讓地球轉動,河流流淌,更能讓我們眼睛所看到的的,和實際所展現的發生天差地別的變化,所以找到影響房山發生異常磁場變化的源頭,才是解救所有人逃離危險的方式。’】
這番話,應該是沒來得及錄更多東西的陳臻說的斷斷續續,但也語速很快。
話音落下, go pro就伴着一聲重物墜地聲和鳥叫聲停止了工作,只留下還在車裏的兩個人陷入了對他這段話的思索。
磁場。
這個觀點,顯然說能夠解釋為什麽他們16號一夜醒來後,房山就已經不是開始的那個房山的原因。
如果眼前被籠罩在一種朦胧的霧氣深處的房山。
真的在某一處存在着一座能發射幹擾信號的電子信號塔,或者說磁場源,那麽方才這些半機械化的電子鳥出現的原因也就能理解多了。
雖然說,在一片野生叢林深處,存在着一座更符合現代科技文明世界的電子信號幹擾塔。
這一切聽上去有點不可思議。
但目前看來,這也是唯一能解釋房山遷徙之謎真相的原因之一了。
而在這三更半夜的大霧裏。
兩個人也不可能立刻說毫無計劃地就去山上找磁場源,所以兩個從發現半夜偷襲的電子鳥也過去有半個多小時的人也就眼前的情況讨論了一下。
這其中,首先就是陳臻猜測的,關于這裏到底是不是2018年的這個奇怪的問題上。
事實上,也覺得進山之後的很多事,确實不正常的符白龍就把那本白天他就留在車上的那本筆記給找了出來。
這本筆記上,主要是陳臻的一點個人推演。
還有針對李邪白天在河裏撈上來的那堆雜物的一些進一步整理,他們倆眼下自己再總結一下的話,大致就是這麽四點。
1.那瓶看上去還很新的感冒藥其實有問題。
因為從生産日期來看,這居然是一瓶來自1994年上半年的感冒藥。
2.這個七人登山團隊的配置很眼熟。
陳臻認為,和房山二十多年前的那場考察隊風雪事故某種程度相吻合。
3.一路在寫旅行雜記的那個雙語掌握者是個外國人。
他還在最後留下了名字,稱自己叫山姆士——對,這個人竟然就是符白龍他爸日記裏的那個山姆士。
4.陳臻認為,隊伍裏的那個一直在沿途救助和幫助大家的醫生。
很有可能就是當年這場山中事故中活到最後一位的幸存者。
“我不認為這個醫生是在救助,我反倒覺得他在殺人。”
借着車裏微弱的燈光,就看了眼那本方向盤上放着的醫學基礎筆記。
撐着頭靠在旁邊的李邪突然這麽打斷了他,倒也引起了身邊正在看山姆士随行日記的符白龍的注意。
“為什麽?可他确實在沿途記錄所有人的身體狀态,連同行者都認為他盡力了。”
仔細看了眼,還是沒看出這本醫學救助手冊有什麽問題,他也因此反問了一句。
而并不想針對其他幾點發表看法,只指了指手冊上的第四點,接着一臉嘲諷的李邪才眯着眼睛望了眼霧蒙蒙的山頂往下接着道,
“你們這樣的,還是容易把世上的有些人想的太好了,一個天天治病救人的大夫,面對着一群即将要死去的同伴,他就算不着急去尋找救他們的辦法,也該至少有一絲憐憫之心,可這個人卻一直在記錄他們是怎麽一個個死的,這正常嗎?”
“……”
“打個比方,我現在是你唯一的同伴,但我隔幾分鐘就開始一邊觀察你的垂死狀态一邊寫着,符白龍的心跳又快了,還有幾秒估計是快死了,我覺得他估計是撐不過今晚了,你還會覺得我其實是想救你嗎?”
“……”
“這種人不該稱作醫生,說一句用醫生的名號僞裝自己的魔鬼不為過吧。”
李邪說完也就不吭聲了。
但不得不說,這一番代入感十分強烈,還很能讓人産生共情的話聽上去真有些古怪。
回想那些救助手冊上過于冷靜利落的記錄,連他都開始覺得這個在二十多年前的那支隊伍裏那個神秘的醫生像個蓄意為之的謀害者了。
難倒,這個沒有留下自己姓名的醫生——就是殺死他父親最相信的兩位英雄友人的真兇?
可時隔二十多年,即便這些遺物,還因為磁場效應還嶄新地留在房山深處。
想來那群人也是真的全部已經死了。
所以不可能說再得知那支登山隊到底都遇上了些什麽的符白龍眼看着李邪好像從剛才起就心情很差勁的樣子,也不免疑惑地問了句。
“你怎麽了?”
這個問題,一臉懶洋洋沒精神的李邪并不想回答。
但他自己也意識過來他今晚有點私人情緒過度,所以捏了捏鼻梁調整了後,想到了些不那麽開心的事的他才開口道,
“沒什麽,我只是很讨厭這樣的人。”
“有能力,還見死不救的人。”
這話,聽上去有種已經看透了很多生死之事以外的無力感。
這之後,兩個人也沒有再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
符白龍找了把工具修好了被電子鳥險些破壞了的車載地圖和油箱蓋,又根據陸一鳴先前上山時拍的那些照片畫了個地圖出來。
因為他的那些瞎拍亂拍照片雖然沒有拍清楚什麽動物。
卻把大霧中的這座房山從各個角度都拍了一遍。
現在符白龍要計算和确認他們的位置,離中心信號源到底要開多久,從這些山地表面地形的照片就可以做一個基礎判斷。
李邪這個家夥還在後排把那些已經死了的電子鳥給一只只拆了,又把接近這些半機械生命心髒的能源裝置拆了下來。
“這就是我們上山時看到的紅隼。”
“……”
“它們到了早上就會開始在林子裏滑翔,過會兒你吃了感冒藥,躺下休息一會兒,等到四小時後紅隼滑翔階段開始,跟着它們上山就行了。”
他說道。
這之後,他倆在車上整理了下營地中行李目前剩下的一些工具,衣服和食物也就準備繼續想辦法撐過接下來的漫漫長夜了。
但就在,忙完的李邪和符白龍一個呆在前座,一個坐在後排,又想兩個人沾了好多血的沖鋒衣在車裏換下來時。
除了上次不小心喝多了睡在他家。
還是第一次見他把上半身對着外人露出來的符白龍就這麽看到了,對方後背上一路蔓延下來猙獰又可怕的紅色傷疤。
“……你的脊椎是怎麽回事?”
從來沒聽他說起過這件事。
但從這暗紅色傷疤和周圍黏連程度來看,李邪的脊椎十有八成受過重傷,而且是絕對影響了他之前的日常生活包括走路的那種。
而透過前視鏡,脫的半赤/裸的李邪和符白龍對視了一眼,接着覺得兩個大男人之間看到了也沒什麽,他也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把衣服一把拉下才歪着頭回答了他。
“四年前的一場事故,一次誰也沒有料到的意外,總而言之,我就成了這樣。”
“……”
“下雨天,或是天氣稍微不好,我就渾身上下一動不能動,手術後有兩年都沒有辦法下床走路,要依靠拐杖或是輪椅幫助自己行動,而過程中,不得不使用的麻醉藥,也把我的基本運動反應神經給破壞了,重勞力和精密腦力工作我都沒有辦法做。”
這話一定程度,解釋了為什麽他整天呆在龍江都一副游手好閑的荒唐樣子。
光聽到他一臉習以為常地說起,兩年都只能靠輪椅才能走路都覺得心底一涼的符白龍不自覺神色都沉了下來,又在皺眉後才問道,
“這麽嚴重的事,你為什麽從來沒和陸一鳴說起過?”
“告訴了他,也是白讓他擔心,我是他大哥,不該讓他為我牽挂,這種事說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而很清楚,他一旦看到了自己的傷,一定會問為什麽他當初會受這麽重的傷之類的話題。
趕在符白龍這樣和自己好歹能正常怼兩句的‘天敵’。
也開始流露出當年所有人面對他時一定流出的那種同情憐憫的表情之前,一個人靠在前座望着頭頂慢悠悠嘆了口氣的李邪就開口道,
“但我現在已經恢複健康,能正常走路了,有些事,不可能說一輩子影響到我。”
“……”
“人總是要這樣活下去,開心也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一直沉浸在個人痛苦也是一天,想辦法走出去看看也是一天。”
這些話,看上去沒個正形的李邪從沒有和別人認真聊過。
陸一鳴是他名義上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但這些話,他肯定也不會對對方說。
當房二上次對他說,一切都過去了時,這也并不是你的錯時。
他心頭,其實很想真正轉身來問問對方的一句是。
如果有些事情真的過去了,為什麽你們所有人現在反而,還要一次次提醒或者說幫他想起這些呢。
說到底,其實就是也沒什麽人,會相信經歷過那些事的李邪能重新振作再爬起來罷了。
他曾經光芒萬丈,甚至耀眼強大到從未有任何人足以阻擋他的個人英雄生涯。
好像真的就這樣結束在了那一場災難中。
從他無法真正保護那幾個,對他而言最重要不過的人的生命開始,除了他自己,好像就沒有相信他還能重新成為一個英雄,或者說去保護更多人了。
而就在李邪猜着符白龍這個家夥,是不是也會說些他早就聽過無數遍快聽膩了的安慰之詞時,對方卻突然畫風一轉,來了這麽一句。
“你上次是不是問我父母什麽時候死的麽,介意我現在再來回答這個問題麽。”
“……喂,大少爺,你不是又想約人打架吧,我現在可沒力氣和你在這兒動手。”
神态懶散也不認真的李邪當即似笑非笑就回了他這麽一句,結果符白龍只是沉默了下,幹脆無視他的回避之詞才緩緩開口道,
“小時候,我把我父母當做我心中唯一的英雄。”
“……”
“因為他們都是心懷正義,光明赤忱的人,所以我直到現在,很難接受他們的死亡方式,不是說我要去記住那已經過去了多少年,而是我無法忘記,這些真正善良的人,或許該被稱作英雄的人,并沒有得到自己應該有的回報,無論他們走了多久,這件事,我真的難以忘記。”
“……”
“因為他們都去世了,是陳臻在那種情況下幫助了我,那時候我就覺得他是。”
“那現在呢?”
“……”
“陳臻的位置已經被取代了嗎?”
沒骨頭般把腳擱在方向盤上的李邪這麽挑挑眉問道。
可坐在後方,因為感冒,額頭還是很燙的符白龍卻沒有對此給出回應,而是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和房山山頂的那些已經開始飄下來的雪花往下道,
——“兩個月前的夜裏,我曾經遇到了一個人。”
聽到這前一句話,背對着他的李邪其實隐約意識到了什麽。
他落在膝蓋上打着某種特殊節奏的手指下意識地停了下。
黑夜裏,風雪中,兩個呆在車裏人的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一度沉寂消極,抱着什麽的無所謂的心态得過且過了那麽多年的內心似乎就是在這樣,一直在等待着一個能從黑暗出現,給予他一個明确的,證明他可以再次做得到這一切的答案——
“那個人和你不一樣,我遇到過他很多次。”
“我從沒有見過他的真實面孔,他也不會對自己幫助過的人索要一聲感謝,永遠都是來去匆匆,但我覺得,如果現在要在我心裏定義一個英雄的樣子,他應該就是最完美的人選。”
“他才是可以被稱為一句了不起的人,是可以真正保護他人的那種人,也是真正意義上的英雄。”
“所以,你大可不必覺得世上所有人都會把你當做弱者一樣來安慰你,我很清楚,真正強大的人都不需要安慰或者同情,自己能做到的事,想做到的事,就直接去做好了。”
外頭的呼嘯和風雪愈發大了。
但車內的,屬于兩個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夜聊時間到此就這樣結束了。
沒人知道接下來在山中的奪命29個小時。
他們倆作為兩個脫離了科技文明世界的人具體還将怎麽度過。
但迎着山頂漩渦當中越來越大的白色雪花,一群閃着金屬光芒,抖動着羽毛的機械蜥蜴鳥倒是擦着林子裏結了霜的樹梢就這麽一路穿過風暴回到了房山中央——
……
11月17日
3:02
房山中央。
雪花飄落,又被風迅速刮散。
正當中的天空,正化作一團灰色的巨大漩渦,還隐約有一下下雷電從其中閃過。
山石懸崖峭壁之上,無數大型動物都迷失墜入的黑色萬丈深淵之上,一棵整體枝葉,樹幹全都由電子金屬和線路電阻構成,整個樹身內還流動着綠色汁液的古樹,正宛若一座現代信號發射塔般屹立在森林的中央。
這棵擁有古老生命的特殊‘植物’或者說,特殊‘信號塔’的身邊。
圍繞着一群正常的樹木。
而這些樹木身上的枝葉,花朵眼下正從土壤中一點點被吸收水分,供養着這房山深處的唯一一棵‘巨木’指向天空當中的磁場幹擾。
在這棵‘樹’上,昆蟲,鳥類,走獸都是由半機械構成的。
這是一個人造的小型食物鏈。
卻在億萬年間不斷重演着動物吃掉植物,小型動物吃掉昆蟲,大型動物又吃掉小型動物這一環境演變規律。
此刻,無數的電子鳥閃着紅光的眼睛,尖銳地鳴叫着像是尋找着母親一樣圍繞在‘樹’的周圍。
一圈圈地飛翔,一次次地鳴叫。
而就在這群鳥環繞的神秘呼喚中被一點點喚醒了,那棵開始閃動着微弱地能源電流的‘樹’的中央。
一只體型足有一般中型恐龍般可怕巨大,渾身上下長滿了翠綠色羽毛,唯有被背後翅膀最初包裹着的頭顱還像是個人類的‘生物’才從上層的電子羽毛巢穴中蘇醒。
這是一只鳥。
‘它’或許曾經也是個人。
鳥類與人類的特征在‘它’的身上完美融合,一切不符合生物學常規定義的特征都在這個巨大的半人半鳥生物上出現了。
如果陳臻這樣的科學家在這兒。
或許會真正地被眼前堪稱神跡,或者說電子文明和自然文明相融合的神奇一切而驚呆。
植物,動物完全由機械構成,依靠能源和磁場工作。
偏偏它們又都保留作為了生物的另一種生命形式,在大自然中的生态鏈獨立地生存着。
這是遠超于地球這個維度世界的文明。
是一種目前普通人類确實還沒有辦法觸及,或許真的只有億萬年前的某些生物才能一手創造并留在地球上的高維度世界科技文明。
而就這麽像只真正的鳥類一樣趴在那翠綠色的金屬枝丫上嘶啞地叫了一聲,又望向還被霧氣籠罩着的半山腰上。
比起人類的面孔,現如今,腦子裏保留下來的更多還是野生動物本能的‘天神’或者說,第三個亞種‘sutala’才從自己已經退化了的聲帶中發出了顱內磁場的聲音。
——【‘殺死那兩個人,別讓,他們上來,接近‘樹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