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雷霆陷落 (4)
禦穩固的雷霆南部穩步推進的計劃不變,只是将之作為計劃初期的進攻重點,以吸引雷霆軍注意,由B集團軍群主攻,最好能逼得肖時欽親至南方戰場全權指揮。作為主力的A集團軍群則在此後行動,由孫翔任集團軍群司令,避開雷霆南部的防禦網,假借進攻虛空使雷霆放松警惕,在最關鍵的時間轉向,避開虛空乃至輪回的鋒芒,從而達到借道虛空、一鼓作氣跨越雷霆帶、攻占雷霆首都和北方大部、與南方嘉世軍形合圍中部肖時欽軍之戰略目的。
葉修對這個明顯充滿挑釁之意的“幼稚的”計劃名稱并無過多的反應,只是聳了聳肩:“起龍回頭這種名字幹什麽呢?龍這種東西,自古不就是等着被人屠的嘛。”
我暗暗贊賞他的回應,因為我并不認為他的回答有任何嚣張之處。須知,如果輪回在開始就聽從了葉修和周澤楷的主張,嘉世那條回頭的龍,就連露頭的機會都不會有。
但葉修的這句話說出來時,在場的衆人還是都傻眼了,有個參謀小聲道:“你自己不也是‘龍擡頭’……”
“不一樣。”靠在沙發上,葉修閉上一只眼,道:“那是我的龍。”
2月13日,肖時欽終于在南方戰場上成功翻盤,但已經于事無補。南方劉皓統領的的嘉世軍倚仗身後來自本土的有力支持,敗而不退,非但與北方嘉世軍形成夾擊之勢,還借嘉世本土與雷霆交界處的地形優勢,自西部北上形成包圍圈,同時将藍雨方面援軍的可能支援路線徹底堵死。輪回此時就算想援助也已經太晚:嘉世遣往突入雷霆帶的足足60個師,盡是嘉世軍精銳中的精銳,正如葉修所說,他們反用雷霆帶作了自己的屏障。輪回就是現在掐着科學院裏那群科學家們的的脖子逼着他們把能保障軍隊平安穿過小行星帶的改良型測控儀造出來,并且真的能及時給艦艇和戰機裝備上,在雷霆帶之後,也還有全副武裝的嘉世軍在以逸待勞。
按照周澤楷和葉修兩人的觀點,當時輪回最好的應對方式要麽是不顧國際輿論和虛空的一切反彈,當即出兵強占虛空,占據最有利的戰略位置以便在後來制約嘉世所占的雷霆;要麽是将注意力從雷霆和虛空上移開,聯合藍雨,從本國直接襲擊嘉世邊境,即便不能圍魏救趙,也要借此咬嘉世一點兒肉下來。至于這兩套方案是否為輪回政府所接受,結果其實可想而知——如果輪回的政府官員們能有鬥神和槍王哪怕半分的殺伐決斷,雷霆也不會陷入這樣一個局面。
抱着“嘉世在攻占雷霆後,至少需要半年時間休整消化,作為大國,輪回還有時間”的僥幸心理——準确來說,應該是一種自我麻痹的逃避思想——輪回不顧反對,選擇了“最可恥的”(江波濤在自己的回憶錄中語)靜觀其變。
即便孤立無援,肖時欽也無愧其兵聖之名。在南方戰場與嘉世軍正面對決過的他,在7日中午得知首都布防情況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斷絕了保住雷霆首都星的念頭,轉而令張奇立刻放棄首都星向南方撤退,集中對抗嘉世,為此,他甚至都已經擠出了接應北方的兵力。誰知張奇只回複了他八個字“寸土不讓,何況首都”,就切斷了首都方面與南方戰場指揮部的所有聯系。随後發生的事,我們都知道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張奇至少還保留了最後的理智。在将雷霆幾十萬之衆的預備力量和他自己埋葬在首都戰場上以前,他命令首都三百萬居民全部內遷。首都星附近是北方戰場戰鬥最為激烈的一個地方,炮火非但毀滅了雷霆星周邊三分之二的衛星,甚至還波及到了地面。這一內遷居民的決定,總算亡羊補牢,令百萬平民幸免于難。
然而這一舉動客觀上卻也同時帶給了肖時欽更大的壓力。雷霆對嘉世的兵力劣勢沒有絲毫改善,需要保護的人民卻增多了。肖時欽雖然是雷霆的兵聖,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兵聖畢竟不是神。在他竭盡全力的布置下,整整八天,氣焰嚣張的嘉世軍未能跨過雷霆的南北分界線一步;但第九天,亦即2月22日,雷霆終于支持不住了。首先是南面,緊接着是北面,雷霆的防線開始一點一點地崩潰。
從2月22日往前倒推6天,2月16日,輪回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什麽?”方明華驚問道,“他們現在就在國境面以外嗎?”
“是的。”光屏上的邊防軍官向圍在光屏旁邊的一圈輪回高級軍官報告道,“大約一千二百百艘艦艇,報告的具體數目是十三萬一千零一十六人。現在正在上報總統處理。”
“艦隊長是?”江波濤問道。
“……這支艦隊實則并沒有編制,”軍官猶豫了一下,說,“但有臨時的艦隊長……是戴妍琦上校。她在國境面外與我們對話請求入境,但如果走必須的手續,就算已經緊急上報了總統,最少也要半小時後才可獲準。但是戴上校說他們正在被嘉世軍追擊,等不了那麽久,請求立即開放邊防,允許他們入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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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所有人都不由得站了起來,周澤楷是第一個。“開放邊防。”他說,斬釘截鐵,毫不猶豫,“我命令。”
江波濤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還是什麽也沒有說。葉修在一邊狀似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有了周澤楷的命令,輪回邊境立刻将戴妍琦的艦隊放入輪回,替他們阻隔着尾随追擊的嘉世追兵。戴妍琦的艦隊全部進入完畢後,周澤楷像是總算松了口氣,但江波濤似乎顧慮重重。他低聲對周澤楷道:“周帥,這是越權。”
周澤楷握了握拳頭,說:“我知道。”
即使周澤楷是輪回軍方當之無愧的首位,法律也并未賦予周澤楷開放邊防的權力,那權力只有國家最高領導人有。周澤楷是在用他的威望指使邊防軍開啓邊境,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然而若是此事為輪回政府那幫人所知,對周澤楷的态度又會變成怎麽樣呢?
周澤楷又說:“我知道。……我擔着。”
江波濤盯着面前已經空無一人的光屏,目不斜視,低聲說:“周帥,就算是為了我們。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他緩步走出了指揮室大門。周澤楷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不知所措似的回頭看看葉修。
葉修擡頭看天花板:“我估計小江他自己也知道這話……說了等于沒說啊……”
“不是……”周澤楷看起來突然有點慌張,大概是誤會了葉修在影射什麽。葉修看出他的心思,繞到他背後,兩只手扶上他的肩膀,按下:“放心,誇你呢。這次不一樣,他們自己肯定也是得同意的。小戴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求援,大家都知道什麽情況,我就不信他們連這點腦子都沒有。實在不行我再跑一趟呗。要是這種小事都能芥蒂……”葉修向周澤楷肩膀上狠狠壓了一壓,“咱也不用指望靠他們能打勝仗了,不如幹脆幹翻了他們然後我帶你幹吧。”
我抽搐着嘴角看葉修面不改色鼓動造反挖牆角,周澤楷卻背對着他微笑了起來,英俊的臉上染了些紅暈。“嗯。”他輕聲應道,“……謝謝。”
我尋了個空子詢問葉修關于戴妍琦前來的事。我此前并不太熟悉戴妍琦這個名字,但是1200艘艦艇,這麽個數字,對于此時的雷霆來說絕不算多小。那麽此時戴妍琦帶着1200艘艦艇和13萬餘人前來輪回,目的是什麽?求援嗎?
如果是這樣,那麽他們注定只能失望了——以目前輪回政府的态度,恐怕是不敢主動招惹嘉世的,
但葉修搖搖頭,否認了我的話。他說:“你知道戴妍琦是誰嗎?”
我當然不清楚。葉修于是接着說:“她是肖時欽曾經的副官。前幾年雷霆取消副官制度,她應該也獨立去帶自己的兵了。就我知道的,小戴是雷霆國內軍銜最高的女性Omega軍官。”
我摸不着頭腦:“那……那又怎麽了?”
葉修說:“一千二百艘艦艇,十三萬人,讓戴妍琦帶着來。還有什麽事會讓肖時欽分出明明能作為重要軍事資源的一千二百艘艦艇、拼盡九牛二虎之力也非讓這些艦艇逃出嘉世的包圍圈不可?你信不信,這十三萬人裏,最多只有一兩萬人是軍人。”
“那……”
“肖時欽早就明白自己的處境,他根本不是來求援的。他知道求不到。”葉修道,面色平靜,但我看了一眼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他這是在為雷霆托孤。”他說。
又一次,肖時欽不負其“兵聖”盛名。2月14日,也就是嘉世對雷霆南方軍隊的包圍圈将形成又未形成之時,肖時欽仔細分析了世界和戰場的局勢,最終得出了雷霆已然不可能在嘉世的鐵蹄下保全的結論。在這一痛苦的結論的基礎上,他冷靜地為雷霆找到了一線希望,并決定用盡一切力量和手段将它留存下來。14日當晚,肖時欽建立起了一支特別的“艦隊”,将艦隊長的重任交給了與他多年同袍情誼的戴妍琦,同時命令三支志願的“敢死艦隊”護航。突圍的方位,肖時欽沒有選擇看似重攻不重防、因長途馳騁而松散的孫翔軍,而是選擇了直臨嘉世本土的劉皓軍,借着在南方戰場上的勝勢,先讓一支敢死艦隊進行試探,再派出另一支和第一支一起佯攻。這佯攻終于引得劉皓軍的包圍圈出現了難以兼顧的薄弱點,肖時欽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讓護航的敢死艦隊和“艦隊”一起出動,迅速沖過了嘉世軍的包圍圈,竟直直紮入嘉世本土。這已是誰也沒有想到的,然而更讓人沒想到的還在後頭——一個弧度。“艦隊”也同樣在嘉世邊境劃出了一個弧度,以第三支敢死艦隊整整二千五百艘艦艇的猛攻為掩護,義無反顧地沖向輪回。
這個大膽的計劃恰恰就是借鑒了将雷霆逼入死地的那個計劃——“龍回頭”計劃,以速度和路線為最高綱要,擦過嘉世的鋒芒和攻勢,成功保住了雷霆最後的希望,在後來被贊嘆為“龍回頭中的龍回頭”。這已是肖時欽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勝利。
在宇宙港裏,我站在葉修身邊,第一次見到了戴妍琦上校。在突圍時,戴妍琦的乘艦曾遭遇過一次意外,為此她的左手臂負了傷,進行了簡單的包紮,沒有受傷的右手則緊緊地握着什麽,不曾松開。她面色蒼白,額上滲出冷汗,顯然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但她仍然堅強地站在原地,笑着同葉修打招呼。
戴妍琦曾是肖時欽的副官,和葉修先前也有數面之緣。
“謝謝你們啦!”她笑道,“還以為要死在外面了……”
“別謝我,我沒功勞。”葉修說,“你要謝該謝周澤楷。”
“哎,周帥當然也是要謝的,這不是還沒見到嗎。”戴妍琦說。
葉修和戴妍琦随意交談着,輪回方面的醫護人員則四處忙忙碌碌,尋找救治着艦艇上下的傷員。我大致看了一眼,果然如葉修所說,艦上身着軍服的人并不多,只占乘員的十分之一還不到,多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士兵。其餘十分之九的乘員大多則更為年輕,由幾歲到十幾歲不等,大部分是Omega,三三兩兩地分布在宇宙港裏,顯得比較安靜。無論是這十分之九還是那十分之一,都有人員受傷,但是那十分之一裏的負傷者的數量要遠遠高于那十分之九。于是我知道這是一群最值得尊敬的人。
葉修和戴妍琦的交談仍在繼續,他們開始在宇宙港裏漫步。葉修的樣貌十分著名,一路上不斷有雷霆的孩子和士兵認出他,大聲向他歡呼鼓掌。我難得看到葉修有些忸怩,他慢下了幾步,走在了戴妍琦後邊。戴妍琦疑惑地轉過頭來看着他,但随即就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笑開了:“秋帥你別見外啊,一起走一起走。”說着就要挽上葉修的胳膊(這對一個女軍人來說可真是難得),但葉修堅持走在後面:“別別別這可別,你走前面,我是真慚愧,我不幹。”
我走在葉修後面想,這句話要是錄下來,大約是能幫我收獲到不少高級的眼鏡碎片的。
但是戴妍琦硬把葉修推到了前面,說:“慚愧就在以後的硬仗裏刷掉不就完了!就靠你了,秋帥別辜負大家的濃濃愛意啊,快來快來。”
于是我們在這一片難得的歡笑中前進着。我看到沿途無論是孩童還是受傷的士兵,都在給戴妍琦和葉修鼓掌,有人叫戴妍琦“戴姐姐”,葉修就更誇張了,甚至有孩子朝他喊“葉葉”、“秋秋”,清清脆脆聽着像是小鳥兒叫。這裏明明有流血,有受傷,有背井離鄉,有颠沛流離,我看得到戰火在所有人和東西上劃下的刻印,可是這一刻的歡聲笑語卻是如此的真實,來自最天真可愛的孩童,來自最飽經戰火的士兵。這是一種無論面對着怎樣的黑暗和苦難也依舊會閃耀的光輝,從未消失,從未隐沒,看不見摸不着,然而卻是人世間最為強大的那一個——希望。
“我們不會輸!”戴妍琦對葉修說。
“我們怎麽會輸啊?”葉修笑道。
“雷霆會一直在!”戴妍琦說。
“那當然,雷霆啥時候不在過?”葉修接話,兩人把明明很嚴肅的話跟說相聲似的接來接去。兩人肩并肩漫步到了宇宙港外,身邊是流水不斷的懸浮擔架和醫護人員擡着傷員來來去去。葉修和戴妍琦從宇宙港的陰影裏步出,輪回的人工陽光灑在宇宙港外的他們身上,非常溫暖。
在宇宙中兩日辛苦奮戰,終于重回了陽光的懷抱。戴妍琦擡頭看看太陽,慢慢地将緊握的右手放到了陽光下,慢慢地,攤開。
右手的手心裏是一枚剔透的雷霆國徽,在陽光下金輝閃耀。
後來我知道了其中的曲折。戴妍琦帶領“艦隊”離開雷霆時,肖時欽并沒有去見她,只是托方學才轉交了這枚國徽。這枚國徽來自肖時欽自己的軍帽。将帽徽交給方學才時,肖時欽顯得非常疲憊,他已經預感到了之後将會發生什麽。他說:“把這個交給小戴。從今天開始……我就不配再戴着它了。”
戴妍琦在上船前從方學才手中接過了這枚國徽,又聽了這番原委,只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方哥,回去幫我揍肖時欽一拳,當胸。”
第二句:“告訴他好好等着,我總有一天會把這東西親手還給他,到時候他要不把這東西安回自個兒帽子上,就揍他腦袋!”
不過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到戴妍琦時,還真沒看出這竟是位這樣潑辣的姑娘。我對她最深的印象是,她右手托着那枚雷霆的國徽,在陽光下再一次發誓,總有一天,一定會回去。一定會。
“雖然肖時欽那麽說,我還是相信他啦。”戴妍琦這麽說,曾為肖時欽副官的她,言語間和肖時欽很是熟絡,甚至和我對葉修之間一樣直呼其名,“我剛當上他的副官時,反拓荒戰争裏有個時候和現在差不多,也是雷霆最危急的一刻。現在這幅鬧鬧騰騰的樣子,和他當時看到的場景也差不多。我問了他一個問題:一個軍人,什麽時候會覺得自己這輩子值了?……從聽完他回答那一刻起,我就打定主意,這個長官我絕對跟定了,以後也信定了。”
“他回答了什麽?”我忍不住問。
戴妍琦沒有立刻作答。她将目光投向不遠處,那裏,一位二十出頭的士兵正被醫護人員擡到懸浮擔架臺上,他的手臂和腰腹部受了重傷,有鮮紅的血正從破舊的繃帶裏邊滲出,不過他的樣子卻看着不很疼痛,微顫的血污嘴角抿了又抿,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他的身邊圍繞着幾個小小的孩子,大的不過十一二歲,小的才六七歲,童稚的小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對血腥的嫌惡,都忍着眼淚不停地在安慰他,有的說“不痛不痛”,有的給他講笑話,有的甚至還鼓了鼓勁,含淚為他唱起一支勇氣歌。幾個醫務人員将士兵擡上臨時救護所,不讓他們靠近,他們就站在一邊,小心翼翼地看着。這樣的孩子在臨時救護所外邊越聚越多,又不大敢講話,靜靜地聚在一處,咬着嘴唇看着臨時救護所裏邊,小聲抽泣着。當然,沒有一位大人忍心為此苛責他們。
戴妍琦看着那群孩子,輕輕地說了一句話。豆大的淚珠從她的眼眸裏滾落下來。不久,她又說:“我相信能說出這句話的人。只要有肖時欽在,雷霆就不會死!”她抽泣了一下,大聲喊道,“絕對不會!!永遠——不會!!!”
戴妍琦的聲音消散了在空曠的宇宙港外。然而,從遠遠、遠遠的地方,隐約有回聲傳來,一遍又一遍地将她的話重複着,堅定而剛強,不容絲毫置疑。
戴妍琦的“艦隊”成功抵達與否,肖時欽當時并無渠道獲知。但是他知道他已經做了自己能夠做的一切。2月22日,肖時欽軍構築的南、北方防線相繼崩潰,嘉世軍再一次邁出了強橫的腳步,無情地侵占着每一寸星域。雷霆的總統将肖時欽視作最後的希望,為了保住肖時欽,雷霆政府甚至不惜做吸引視線的障眼之物,自己做了嘉世的階下之囚。但這一次,确實是再也沒有任何轉機了。
3月7日,雷霆軍所保有的領土,終于只剩下了最後的五顆星球,恰恰是雷霆最南方的那五顆,上面僅僅只剩下了雷霆軍——沒有平民了,只有雷霆軍抱着最後的一線希望在奮戰和守護。它們被稱為雷霆的“軍事行星群”,本就是雷霆為了嘉世而特意建造的“軍事特區”,如果沒有嘉世孫翔的“龍回頭”計劃,它們本該是雷霆最穩固的一道防線。但現在,反而是這一道防線,變成了雷霆最後的陣地,雖然占地小,然而經過肖時欽多年苦心經營,卻難以摧毀。
然而包圍圈畢竟是變小了,只要不攻擊,嘉世需要的兵力也就随之變少。在劉皓的建議和陶軒的準許下,孫翔從雷霆前線離開,來到了另一個前線——虛空前線。另一場侵略,即将在他的指揮下展開。
——雖然孫翔在性格上有諸多缺陷,但他确實有着出色的才能,這一點是不能否認的。然而,和呼嘯的唐昊一樣,孫翔是個典型的進攻型将領,性格讓他們兩人對戰場前方的顧及都遠過于後方。他們不喜歡甚至厭惡Omega,對于Omega歧視政策不置可否。但他們并未泯滅人性。跟大多數嘉世、呼嘯等反聯盟國家的人民一樣,他們不知道Omega究竟都遭遇了些什麽,僅僅是隐隐約約有所察覺,但這察覺卻被更大的瘋狂掩蓋了過去。他們不知道當自己在戰場上前進、前進、再前進的時候,身後究竟都發生過什麽樣的可恥陰謀和駭人慘劇,就像絕大多數的嘉世、呼嘯、“黑色百花”等國的正規軍一樣。因為他們的上級和知道內幕的同僚出于重重顧慮,都不約而同地隐瞞着他們,告訴他們這無關緊要。
這一次,陶軒和劉皓也向孫翔隐瞞了嘉世其後對雷霆的計劃。孫翔依舊不知道被他甩在身後的雷霆所面臨的。至于陶軒和劉皓,他們所有的隐瞞在後來則被證明對于他們而言是正确的。
直到2997年站在國際軍事法庭上時,唐昊才知道在自己的身後究竟有什麽樣的殘暴罪行被犯下。現在的孫翔對此也還一無所知。而在十年後那個知曉一切真相的夜晚,他将作出屬于他自己的抉擇。
孫翔面臨的抉擇在十年之後,然而肖時欽面臨的抉擇,卻已近在眼前。
3月7日晚上,雷霆南方戰場總指揮部收到嘉世方發來的訊息。情報部接訊後,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即将訊息呈送到了肖時欽面前。訊息內容如下:
尊敬的肖時欽上将閣下:
祝您健康。對于閣下數十日來的英勇表現,以及從中展現出的智慧與膽略,我個人深表敬意。對閣下的勇毅之舉并無貶低,但還請閣下考慮一點:據我們所知,閣下所堅守的五顆星球可謂易守難攻,然而在嘉世的持續圍困和攻擊下,軍事資源逐步減少的閣下一方将只有落敗一途。另一方面,雷霆的二十四顆星球已經被嘉世所接管,同時被接管的還有雷霆的五千七百萬人民。我衷心希望您能夠顧慮他們,萬勿負隅頑抗,行不智之舉。相信以閣下的軍事才能,若能夠屈尊嘉世,作為我們的同僚,嘉世将無往不利。這也将是我們無上的榮幸。與雷霆的二十四顆星球一般,對于上述事項,您将有二十四個小時的時間考慮。向您致敬。劉皓。
肖時欽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這也是他先前為何不索性與戴妍琦的“艦隊”一起逃出的真正理由——他知道嘉世對他的重視程度,如果嘉世獲悉肖時欽就在“艦隊”之中,那麽“艦隊”是決計逃不出去的。現在,劉皓的訊息等于已經向他直接下達了最後通牒,禮貌得無可挑剔的訊息中,陰狠毒辣的真正含義,已然彰明較著:肖時欽如果不同意劉皓的提議投降俯首、為嘉世效力,那麽接下來的24個小時,一個小時,便是一顆星球的生态毀滅,随之毀滅的,還将有相應數量的雷霆的人民。
肖時欽的考慮時間,實際上只有一個小時。
肖時欽面臨着他一生中最艱難的抉擇。他并不是沒有機會逃跑的,并且,逃跑對他而言并不難——作為榮耀四大戰略大師之一,他的軍事價值被多國所認可,當時甚至真有專機千方百計越過了重重包圍前來接他前往避難。他的部下也不會為難他,反而會全力支持他的選擇。因為嘉世會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對雷霆全民進行慘無人道的屠戮的可能性,每個人都明白,其實在戰争的初期,是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非常可能就是劉皓拿來随便磨磨嘴皮子。
現在,如果肖時欽選擇留下,選擇聽從劉皓的“建議”,那麽他将不得不聽從嘉世的命令,為嘉世效力,違背自己的原則,協助一場反人道的侵略,從此也将活在嘉世的嚴密限制與監控中,就算戰勝,也将一生不安;如果肖時欽選擇逃離,他個人将不會有任何損失,不需要違背自己的原則,只需為榮耀聯盟的勝利盡心盡力,如果榮耀聯盟勝利了,他将成為世界的英雄——劉皓的威脅則極有可能是空穴來風、說完就算,不必理會。
根據當時在場人的記敘,當時的南方戰場指揮部裏一時陷入了沉默。方學才、程泰、米修遠等人圍繞在指揮臺上的肖時欽身邊,不論他做出什麽決定,他們都将盡己所能地去支持。
長達十幾分鐘的沉默過後,肖時欽輕輕地把手放在了指揮臺的主炮按鈕上。他低着頭,似乎在端詳着按鈕,輕輕撫摩着它。透明的淚水落在按鈕上。又過了幾分鐘,他終于開了口,聲音沙啞。
“軍人是為了保護人民而存在的。”他說,“如果不保護自己的人民。如果……沒有了人民。那麽我們這些人,究竟是為了什麽站在這裏呢?”
2986年3月8日,雷霆宣布全軍投降。
肖時欽選擇了自己的祖國。
3月9日,嘉世正式派出使節與雷霆商談投降事宜,似乎在他們看來,肖時欽才是整個雷霆的主心骨。肖時欽在嘉世軍占領了“軍事行星群”之後便意料之中地被與其他人員隔離起來,一舉一動都受到嘉世的嚴密監控,從在軍事行星群上,到被接回雷霆首都星,都是如此。
在嘉世拟定的受降儀式安排中,雷霆向嘉世的投降書,計劃由肖時欽親手簽署。這一項計劃其實十分險惡,因為劉皓給肖時欽發去的訊息屬于絕密,不得不對嘉世軍言聽計從的肖時欽也不可能說出訊息的內容,其他知情人員更是被威脅三緘其口——換言之,雷霆的人民全然不明真相,他們所知的全部,只有“雷霆最後的希望”肖時欽在最後關頭突然放棄固守,投降嘉世;以及在投降之後,肖時欽受嘉世重用,由階下囚一躍成為總參謀部副參謀長,或将成為嘉世的第一位異國元帥。在肖時欽同意合作而簽署雷霆向嘉世的投降書後,這一認知就将板上釘釘,肖時欽這個名字将被徹底釘在雷霆的恥辱柱上,一夜之間由雷霆萬人景仰的兵聖成為萬人唾罵的對象。這也正是嘉世的目的所在——将肖時欽和雷霆之間的任何積極聯系完全斷絕,同時也完全斷絕肖時欽的回頭之路。
在受降儀式前的數日,在與方學才等親信舊友罕有的幾次見面和交流中,肖時欽對此并無任何特殊情緒。他在決定投降的那一刻,就已經明白他今天所需要面臨的一切。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回頭。
3月16日,雷霆投降一周後,雷霆投降簽字儀式暨嘉世受降儀式在雷霆首都星舉行。早上五點五十五分,舉行儀式的露天廣場雨霧朦胧,廣場主臺天棚下,一切已經準備就緒。五點五十七分,肖時欽來到露天廣場外,命令為他撐傘的随員停在廣場範圍以外,不準移動一步,随後自己獨自進入廣場。點點滴滴的雨露沾濕了他的軍帽、頭發、皮膚和大衣,但他不為所動,在雨霧中一步一步接近受降的主臺。這是他僅能表達的抗議和不順從。
誰也沒有想到,意外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被寫進了雷霆大大小小的歷史課本。
衆目睽睽之下,一個青年竟突然闖進了把守森嚴的廣場中,他一面向肖時欽的方向高速奔跑着,一面高聲叫喊道:“肖——時——欽——!”
肖時欽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蒙蒙雨霧中,他孤身一人站在空曠的廣場上,沒有人看清他的表情。
“肖時欽!”立刻有幾個衛兵沖上來捉住了那名男子,向廣場外拖,但男子不管那麽多,只是掙紮着,拼命向肖時欽那個方向扭動,大聲叫着,“肖時欽!肖時欽——!!”
肖時欽的身影就這樣立在原地,動也不動,宛如雨中一座青銅的雕像。
這樣僵持了十幾秒,男子終究還是不敵幾個牛高馬大的衛兵的力量,被一路拖了出去。肖時欽站了一會,終于,似乎是慢慢轉過了身。但這時,廣場外突然爆發了最響亮的一聲吼叫。
“肖時欽!!!”男子流下了熱淚,哽咽着用盡全力、仿佛要撕裂喉嚨一般地大聲嘶吼道:
“肖帥!!!我們相信你!!!!!”
肖時欽的身影僵了一下,似乎是愣在了原地。直到男子徹底被衛兵拖出去,男子的嘶吼也未曾在消失之前間斷過。
“肖帥!!肖帥!!!我們相信你!!!我們相信你!!!!!!”
2986年,雷霆并沒有冊封任何一位元帥。如果不是嘉世的入侵,雷霆的原計劃中,對肖時欽的元帥授銜儀式,将在2986年3月19日舉行。
肖時欽在原地又立了一會兒,終于轉過身,一步,又一步,走向了受降儀式的主臺。雨霧實在太重,他走上主臺時,沒有人能分辨他臉頰上的水滴究竟是雨水,還是淚。
6時15分,雷霆投降簽字儀式暨嘉世受降儀式完成。根據與降書一起簽署的保護條約,自此之後,雷霆便成為了嘉世的保護國,不再擁有主權,甚至可以說從這一刻開始,雷霆這個國家已然名存實亡。
但在2986年3月16日乃至往後的雷霆街頭,你永遠見不到對雷霆的投降書的簽署者——肖時欽——哪怕一絲一毫的辱罵,即便有,據街頭傳聞,也會随便什麽人吐口唾沫順手擦掉,擦不掉就用油漆刷掉;如果能抓到現行,随便什麽人都會上來罵辱罵者兩聲,甚至揍兩下、踩兩腳。
與之相對,雷霆的幾乎所有房屋,從普通民居到一般店鋪,從警察局到婚紗攝影店,從報社到小學,都在家門外的顯眼之處挂出了“肖時欽萬歲”、“最愛肖時欽”、“肖時欽好男人一生摯愛”、“向肖時欽大哥哥學習”之類的支持橫幅。這與嘉世當局的意願和預計幾乎完全違背,但他們還不能說什麽,因為雷霆的人們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們是在支持嘉世的統治、支持親嘉世的肖時欽,只得在有不舒服往肚裏咽之餘暗自奇怪。
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好奇怪的。雷霆出現這麽一個“瘋狂”的現象的理由非常簡單:因為他們相信,因為他們記得。
他們記得,在反拓荒戰争中有他參與的那千餘個日日夜夜裏,被叫做肖時欽的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