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冰下火 (1)
不用說,葉修在嘉世軍校風光無限。他的存在讓嘉世軍校的所有教員們致力于競争《最棒的教員》學生投票排行榜第二,讓想上他的課的計劃外學生們不惜違紀也要提前一天在第一講堂打地鋪駐紮以求一個好位置,校方甚至不得不專門為此更新校規嚴肅處理。
在戰術課上,葉修雖說講陸軍戰術,畢竟也沒有全講陸軍戰術。他講課不拘一格,說到過瘾的地方,還經常援引一些星際軍的戰例幫學生加深理解。還有時候,他甚至會拖過板子,用三分鐘畫出一幅生動的陸地戰區大致地形圖,讓學生們分攻守兩方提交作戰計劃。
但最吸引人的不止是這些。他援引星際戰例時,總會對這些戰例評判一番(人們也都認為他無疑有此資格);而創造這些戰例的人,絕大多數是葉修再熟悉不過的了,那麽他在進行評論時,難免帶有一些個人情緒,比如,葉修對他的朋友們那損友式的嘴不留情。“其實吧,真的用不着打什麽小行星,只要在艦上印上他的大幅海報,包管敵軍不敢來犯”是他總結韓文清的行星迷宮戰役時說出的話,“敵人應該慶幸宇宙真空是不能傳聲的。否則藍雨連炮都不用放,派黃少天去當廣播員往話筒前一站自己人帶好耳塞——啧啧,那真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我都不忍心說”則是他提及黃少天第一次施展閃擊戰時的評價。
不得不說的是,葉修這樣評價黃少天時,我敢打賭,他一定知道講堂最後坐着前來旁聽的藍雨駐嘉世大使,因為校長在那節課開始時還特意囑咐了他。藍雨大使藍河先生,從葉修講完那句話起就一直在深呼吸;而葉修下課後,還不及一個小時,黃少天的星際電話就打過來了。
葉修接通電話後根本沒有去聽,而是切了錄音模式,對表看了五分鐘後才挂下電話。然後他讓我把這段錄音設成鬧鐘。這時我才想起,葉修今天早上才剛剛抱怨鬧鈴時長不夠音量不大連續性不強、總是不能及時叫醒他。他真是老謀深算。
而葉修在第一節 課提出的一體化“爪字理論”,也在随後被他整理成一份詳細計劃書提交給了軍委會。我們都認為這份計劃書的審核會遭遇重重阻力,花費非常多的時間;但出乎意料,軍委會對這份計劃書和這套理論的通過僅僅用了三天,對一個國家的未來軍隊建設方案的确定來說,這個速度簡直是快馬加鞭還嫌慢。甚至軍委會還致電對葉修進行褒獎,據葉修說,對他的态度不僅前所未有的好,并且竟還詢問了他是否有意補進軍委會成員。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似乎都是個好消息。然而我看見葉修的眉間攏起,顯得有些反常。
“怎麽啦?”我問他,“這不是好事嗎?”
“還真不一定。”他說,重新倒回了床上去。
但除了這些小小的插曲以外,葉修的軍校生活不能更好了,至少對葉修自己而言,這裏比他自己的官邸更能令他感到舒适。每天三餐固定供應,于是他就在軍校食堂和學生們共同進餐。他所到之處必定引起騷動,學生們甚至個個都試圖為他讓位。絕對沒有什麽誇張到難以置信的四五道試毒工序——不要相信現在的一些危言聳聽者的鬼話,葉修最怕這類型的麻煩。
食堂的夥食非常不錯,以至于葉修居然有閑心懷念起了以前的方便面的味道,甚至有一次偷偷避開我前往小商店購買方便面。而我那時在軍校食堂打飯,對此絲毫沒有覺察,滿以為這位将軍正在洗手間便秘。直到他給我打了個電話,含糊其辭地讓我到小商店接他。我雖然好奇他究竟是怎樣從洗手間跑到百米開外的小商店去的,但也沒有多問。
在我能看見小商店的那一瞬間,我就感到了騙局的存在。葉修兩手插兜站在一邊,一臉無奈的神色;他的身旁則是那個我印象最深的學生,邱非,提着滿滿一大袋的垃圾食品——從它底部顯出的形狀和袋口露出的包裝角就能看出來。從我對邱非不多但卻極深的幾次印象來看,這些東西是邱非本人買的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而在他身邊還站着一個前科累累者時,這可能性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
前去一問,果然沒錯。葉修在買完這大袋東西後,剛一出門就被邱非給抓了個正着,在這位作風正派的學生的要求下,葉修不得不按照他的話做:讓自己的副官前來小商店接自己,并等待副官的審判。
不正之風必須被遏止,我讓葉修自己親手把贓物向每個來往此處的學生派送出去。他一臉不情願,然而還是照做了。在這一切完成之後,在我的邀請下,邱非和我們一同回了軍官宿舍。
在路上,為了防止冷場,我本來想提出一些話題,然而卻被葉修搶先了。葉修似乎不懷好意,他教給了邱非一個模拟戰術游戲:兩方根據需要各定兵力、地形和補給等等軍事情況,當然也可以抽簽決定,然後開始各展所能,開始對戰。對戰不考慮兩方的政治形勢、部下不服從命令、指揮官患病、麾下士兵的個人英雄主義等戰場外因素,在同一時間段內輪流部署安排,兵力損失、補給消耗和運輸速度等等都要進行計算,對此的部署則必須合理。比如當一方補給消耗完時,不可能再繼續消耗,如果沒有搶奪補給、現從環境中取用補給的情況發生,最多一周後本方軍隊全軍覆沒。
這個游戲,最初是在2979年的聯盟總參中誕生的,它的創造者是葉修和韓文清——他們當時正對着一份作戰大綱吵得不可開交,幹脆直接開始拿起筆在紙上對着星域全息圖模拟作戰。最後葉修贏了韓文清,他的作戰計劃也取得了巨大成效。自此之後,這個游戲開始在聯盟總參中流行開來,尤其在“7981排”中(編者按:即2979、2980、2981年三年間進入榮耀聯盟總參謀部的全部新人,在反拓荒戰争後期和三戰期間幾乎皆成為各國骨幹将領。其總人數約合一個排的建制,故後世稱為“7981排”。),幾乎用此解決一切不甚重要的戰役的作戰方案決定問題。最後他們對此實在太熟,竟然可以不用紙筆,直接口頭作戰。
而現在葉修将這個游戲教給了邱非。邱非開始确實一頭霧水,但聽了兩遍以後他就知道怎麽做了,開始煞有介事地和葉修玩了起來——不用說,每一次他都被葉修殺得大敗虧輸,好好出了一口葉修的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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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非連輸了三局後意猶未盡地走了,葉修朝我笑:“呵呵,連讓人輸都能讓人輸得這麽爽,這就是哥的本事。”
我雖然沒有完全弄懂這個游戲,但是仍然知道葉修占據着絕對優勢,因此不想對勝負進行什麽評論。但是葉修卻接着說:“不過真的是後生可畏啊。這麽複雜的戰争模拟,他只聽了兩遍就會玩了,真心不錯這小孩。”
我問他:“這游戲有名字嗎?”
葉修回答:“一開始沒名字。不過最開始這個游戲是在榮耀聯盟總參那邊派發的信紙上玩兒的,所以後來大家都用信紙最上頭那倆大字叫它,嗯,‘榮耀’。”
除了邱非之外,在學校的生活還有許多值得提及的小片段。
比如羅輯。這個後來揚名天下的天才科學家,80年代時,還僅僅是一個以軍人的标準看來實在過于瘦弱的小青年。一天在路上偶遇,葉修把他叫了過來:“哎哎哎那邊那個,對就是你,我記得你,第一天課上日子背的溜溜的那個。羅輯是不是?小羅?”
羅輯顯然也剛看見我們,他驚訝地跑了過來:“對,是我,老師有什麽事嗎?”
“就看你眼熟順便叫叫。”葉修以一種毫無麻煩別人的自覺的模樣笑了起來。
羅輯倒沒怎麽生氣:“說實在的,上第一節 課時大家還都以為您是個爆脾氣呢。沒想到您後來走了溫和派。”
葉修說:“呵呵,永遠不要相信你在第一節 課上看到的老師。為了讓你們對其他軍種方面的戰術和我這個老師本人有着深刻的認識,我可是什麽都幹得出來。還有,不要再叫我‘您’了,我聽着瘆得慌。”
羅輯笑道:“你真的是一位好老師。”
葉修說:“那還用說?”又說,“看你全身上下這氣質,軍人氣息其實略少啊。技術軍官吧?哪個專業?”
羅輯輕微地點點頭:“信息技術專業。不過我專精的可不止是這個專業,單純是因為這個專業本身更能夠得到重視。還有,這……也算是遵循老師的吩咐吧?”
“你的老師?是誰?”葉修問。
“張以川。”羅輯說,葉修微微睜大了眼睛拍了下手:“熟人哪!”說完轉頭對我說,“要是沒有張以川教授發明的力場測控儀,哪能有什麽行星鎖鏈戰役……”
我無奈地對他說:“全世界都知道張以川教授……”
葉修立刻說:“這個我倒不知道。來來小羅,你自己會搞發明不?”
“不知道這能不能證明什麽,不過我以前在高中拿過國家最高科研獎——當然,學生版的。”羅輯說。
“夠用了,”葉修說,“我這有個裝置你能不能幫我發明一下?”
“什麽裝置?”羅輯問着,身體已經自動湊過去了。葉修附在他耳邊叽裏呱啦好一陣說,聲音似有若無聽不清,讓我心裏一陣癢癢,真想湊上去聽——不行,這不是一個合格的副官應該做的事,這事連不合格的副官都做不出來,我這麽告訴自己。
聽完葉修的悄悄話,羅輯的模樣似乎有點兒困惑:“呃,這個……我當然是可以做到,但是,你要拿它來做什麽啊?”
葉修呵呵笑:“我說用來殺豬你信嗎?放心,又不是用來給你當項圈的。總之相信你老師我的人品吧。”
那時,我覺得,如果羅輯和葉修相處得再久一點,聽到他最後一句時一定會當即轉身離開。
然而羅輯對葉修那時的了解并不深刻,于是他有點不安地點了點頭。
正當我們要離開之際,羅輯突然說:“那個,我去當技術軍官,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葉修回過了頭,我隐約覺得他那一瞬間的神色有點複雜。
羅輯接着說:“我是個Omega。”
雖然我還是愣了一下,但我們都沒有太過于震驚。這不是不可理解的。
和現在大多數人的想象不同,嘉世并沒有禁止Omega參軍。除了讓Omega服用特制藥物抑制情欲期(也就是“發情期”的婉轉說法暨官方說法)以免影響個人乃至整支部隊的正常作戰,他們和Alpha及Beta軍人并沒有被區別對待。出于對軍紀的保證,在軍隊中服役的Omega也得到了為他們特設、防止強迫交媾和強迫标記的嚴格法律保障。
然而Omega本身的條件限制了他們的發展,體力足夠勉強跟上Alpha和Beta的普通作戰強度的,十個Omega裏面只有六人。論體力,Alpha更為強大;論智慧,Beta更有優勢;Omega呢?雖然存在優秀的個體,但是以在軍隊裏的總體百分比來說,非常稀少——因為這還要考慮到Omega本身人數就已經很稀少了,男性和女性Omega加起來,達到嘉世人口百分比的歷史最高記錄是13.685%。近年來,Omega的數量更是下降到歷史新低。并且還有一點:Omega中同時兼具志氣和才能的人并不太多。
憑借Omega的身份達到現在這樣的程度,可以說,即使是在智力領域,對手主要是Beta,也是非常了不起和值得人尊敬的了。何況能進入嘉世軍校,基本的體能測驗總是要達标。2983年時,雖然一些窮鄉僻壤的地方有歧視Omega的現象,但在嘉世軍校,由于來到這裏的軍官幾乎都是精英人才,素質較高,因此這種現象非常少見;即使有的人存在下意識的對Omega的歧視,對面前的Omega個體也是基本能正确看待的。羅輯,在2983年,反而得到了軍校中的人們對他的敬重。
然而這也反應出了截至2983年人們對Omega的印象——Omega在某一些方面擁有如此傑出的能力是不正常的。比如,如果羅輯是一個Beta,人們便會認為他取得如今的成就理所應當。種子其實早已埋下。
而就連Omega本身,也很有人對自己的性別決定的東西抱有懷疑态度。面前的羅輯就是一例,即使他那時在軍校人際關系良好,但他在說出這句話後顯然感到很不安。
葉修沒說什麽話,只是走過去,用他對年輕學生們的慣用方式拍了拍羅輯的頭。“你的理想是什麽?”他輕聲問。
“有很多,”羅輯提到理想時,眼睛亮了起來,“不僅是信息技術,雖然我最喜歡數學,但是物理、化學、生物甚至武器研究,我都有所鑽研并且想有所成就……哪兒我都想呢,這可怎麽辦……”
“做你的呗。”葉修拍着他腦袋的手猛然一重,“小家夥,在意那麽多幹什麽呢!”
羅輯揉揉腦袋,笑得很不好意思。
葉修離開,從他身邊經過時,微微俯下身對他這麽說了一句:“你行的。Omega的能耐,沒人比我更清楚了。”
我必須承認,那時我很遲鈍,沒有弄清楚這句話真正的含義,只以為那是一句普通的激勵。就這樣我們和羅輯分開了,但在路上,葉修卻仿佛心事重重。
“怎麽了?”我快步走到他身邊,悄悄問。
“你沒有覺得嗎?”葉修說,“Omega,确實太弱勢了。……而且,未免也過于弱勢了。”
說完這句耐人尋味的話後,他不再說話了。他罕見地陷入了沉思。
這樣,不緊不慢地過了近兩個月。期間,葉修的“爪字理論”顯然已經開始投入實踐,因為吳雪峰特地輾轉打了個電話回來。“爪字理論”的實際實施,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因為不要說各軍種裝備和戰術的特點一時無法統一,就連建制的安排也是個問題。吳雪峰在電話中直截了當地告訴葉修,葉修已經成功地把海陸空那部分的人得罪得差不多了——既然以星際軍為主體,作為輔助方的他們的職權當然全都要降一個檔次。軍委會把“爪字理論”的功勞全部歸于葉修,實際上也等于把海陸空軍那部分人的仇恨,全部集中在了葉修的身上。
“我不告訴你的原因就是因為你一定會在這方面思前慮後,”葉修在電話裏對吳雪峰說,“可是嘉世其實一刻都不能拖。我們不知道別國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想法,而且我判斷,這是一個必經的過程,早一點比晚一點好,早一點我們就能占多一點優勢。總得有人做吧。我比較遠離權利中心,而且威望,呵呵,比較高嘛,他們相對而言反倒不大好把我怎麽樣。”
就算如今憶及他的這番話,我也禁不住要感嘆:那時的葉修什麽都明白,但他仍是如此地為了嘉世考慮。
吳雪峰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他後來開始在電話裏和葉修漫天開聊了起來,甚至提到了他上個月過生日,空軍元帥送不出禮物,居然打了個最新研制的新戰機的欠條給他。葉修對此相當感興趣,不知羞恥地開始“為我任勞任怨的副官申請福利”,後來把整件事當笑話來逗我。我對于戰機一類可以飛行的東西太感興趣了,反倒被他耍弄了幾回,氣得臉都青了,最後葉修為了平複我的怒氣,不得不每天帶我多去幾趟戰機模拟室。
12月初,葉修接到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是蘇沐橙打來的。
蘇沐橙,現在所有知道葉修的人都絕對不會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在2983年,她在嘉世更是家喻戶曉。從吳雪峰進入聯盟總參後,和葉修配合作戰的就一直是這位果敢堅強的女性,事實上他們也配合得相當之好。2981年,勝利女神戰役在反拓荒戰争中奠定了人類方的最終勝局,其中葉修功勞第一,但同樣功不可沒的還有他後方的精準勇猛的火力支援。如果沒有強有力的火力後盾,即使有強大的威懾力和閃電般的速度,葉修也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如此在千軍萬馬中如入無人之境。而指揮火力支援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時連将官都不是的蘇沐橙上校。起用她是葉修繼在提出提拔吳雪峰後、幾年間提出的第二個條件,事實證明,葉修是正确的。
反拓荒戰争結束後,已是少将的蘇沐橙又晉封中将,成為整個嘉世軍銜最高的女性;即使在人類所知的宇宙範圍內,除了居上将之位的煙雨第一人楚雲秀,也再沒有第二個女性的軍銜可以和她比肩。蘇沐橙能夠得到這一切,當然絕不是靠臉。
然而不可否認,蘇沐橙的外型确實異常适合作為嘉世軍方的宣傳大使。她擁有即使在全民之中也可算得拔尖的美貌。如果說周澤楷是全輪回的形象大使和全民偶像,那麽蘇沐橙在嘉世比起他也不遑多讓,她在民間的人氣甚至某方面來說比葉修還要高。早在反拓荒戰争身為少将期間,蘇沐橙就已經被嘉世軍方推至聚光燈下。最難得的是,蘇沐橙不僅具有美貌更擁有強大的實力,這讓她“槍炮玫瑰”之美名直到戰後還在廣泛流傳:槍炮玫瑰,畢竟是“槍炮”在前,“玫瑰”也要靠靠後的。
葉修挂掉電話之後在沙發上開始笑,在不是用于嘲諷的場合,他會用一種非常特殊的爆笑方式,不是一氣連環的“哈哈哈哈哈哈”,而是突然“噗”地一下噴笑出來,然後花三秒鐘恢複正常,還沒過多久又會響起“噗”的一聲……這麽循環着,直到我實在忍耐不住了,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其實沒什麽太大的事,”葉修告訴我,“我們只需要在家坐等就行。噗。”
我聽得糊裏糊塗,只得看着他一副穩如泰山的樣子跷着腳把電視頻道左換右換,從全息模式切到平面模式再切到濾鏡模式開始一個個濾鏡試過去。試到高斯模糊時,外邊總算有了動靜,越來越吵。我朝窗外看了看,只見外邊一群人圍的裏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形成一個圓,并且這個圓的面積還有增大的趨勢。
“這……”我轉頭看向葉修。葉修的笑聲總算停了下來,他說:“外面是蘇沐橙。”
“是……是她?”我頓時手足無措起來,這可也是我的偶像,并且,比起已然丢掉太多形象的葉修而言,至少要更加高大一些,“那我們要怎麽……”
“放心,她不會有事的。”葉修說,“而且我們要等的人可不是她。”
不一會兒,輕輕的敲門聲響了起來。蘇沐橙還在外面被包圍着,來人不是她……在葉修的示意下,我走去開了們,然後門外鬼鬼祟祟閃進來一個帶着墨鏡和口罩的人。
“打扮不錯。噗。”葉修評論道,又開始了特殊的笑法,不過這次似乎更多是為了氣人。
果不其然,那人生氣了,罵道:“你還有臉說!”說着,他摘下了口罩和墨鏡。
我早在他開口說話時就已經驚呆了。
聲音太像了,而卸去僞裝之後……眼前這個人的臉,和我那個懶散沒正形的長官,居然一模一樣!
我得說,之前從葉修那兒得到的所有震驚感,和這次比較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我就像一個滑稽劇小醜一樣站在這對一模一樣的男人之間,眼睛瞪得銅鈴大,脖子一會兒不敢置信地扭向右邊,一會兒又驚疑不定地突然扭到左邊。
這時候葉修的一句話,火上澆油,讓這種震驚感來了個大爆炸。他說:“小月月,介紹一下:這是我的雙胞胎弟弟,葉秋,嗯,真的葉秋。我其實叫葉修,當然了,一直以來打仗的那個還是我,這沒錯。”
在如今,這個消息已經不會使任何人吃驚:這件轶事的傳奇性使它早已婦孺皆知。但此事在現在有多耳熟能詳,我當時親耳聽到時就有多震撼——我甚至都能說快要崩潰了。
葉秋,那位聞名世界的将軍的同胞兄弟,臉上的表情在聽到他這番話後顯得有些猙獰。他低聲咬牙切齒說了一句“你這混賬哥哥”(從這兒我知道他是個弟弟),渾身上下的氣勢讓我懷疑他随時要撲過去和他哥哥扭打起來。在崩潰的同時我擔心地看着這兄弟倆。沒有一本書和一個人能教我一個副官該怎樣去對付他長官氣得半死的同胞兄弟,尤其在他們的身份對我而言似乎還十分混亂時。
幸而葉秋沒有他的哥哥那麽不循常理。他深吸了一口氣平靜自己的心緒。葉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說:“不錯嘛,知道尊卑老幼了這回。”葉秋差點又要發作,葉修接着說,“萬裏尋哥,居然被卡在飛船安檢,還要沐橙救你,天下第一大笑話。說吧,找我幹嘛來了?”
葉秋似乎總算想起了他前來的目的,緊張地看了看站在旁邊的我。我雖然好奇,但也知道分寸,向門邊走去,說:“既然如此,那麽我先……”
話還沒說完我就被葉修拉了回來。葉修對葉秋說:“這是我的副官。如果這種非國家機密的私人事務都要他避開,那麽我以後怎麽使喚他?”我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被潑了一頭冷水,葉修又說:“只要你講話隐蔽點,別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不就行了嗎?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何必躲躲藏藏呢?”
我和葉秋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我相信我明白葉秋的眼中蘊含着怎樣的情緒,因為我還相信我和他此時此地有着同一個夢想。下犯上,弟毆兄,本質上應該沒有太大的差別。
但是兩個逾矩的思維很快就回到了正軌。葉秋确實有正事,他打開暗扣,從衣服的內夾層上拿出兩樣東西。我眼尖地認出來,其中一張是身份證。上邊的姓名是葉修,性別是男性Beta。
“怎麽了?”葉修問。
葉秋說:“證要到有效期了,需要你拿身份證過去更新換代。持卡者只能是本人,現在你把身份證還我,我也要換。”
從他們的對話和我自己對他們後來的的了解中,我知道了葉修參軍歷程中的驚人內幕(又一次!他簡直是驚奇這個詞的化身)。葉修的家庭不是普通的家庭,他的父親正是嘉世最後一位老元帥。這就解釋了他為何對軍事懂得那麽多:不說他超凡的見解和能力并非朝夕之功,就看他在才18歲的小排長時期就粗通軍事通訊還會駕駛宇宙戰機這方面,顯然非是尋常人所能無師自通的。
16歲時,因為個人原因,葉修離家出走參軍。戰時參軍雖然潦草,但倒也需要身份證,結果葉修匆忙間錯拿了他弟弟的身份證,就這樣“葉秋”這個名字一步步走上了光輝之路。在葉修贏下行星鎖鏈戰役後,這一切對于一些高層人士再也瞞不住了。葉修在2979年的新年第一次和葉秋團聚。但那時,葉修和葉秋的父親早已經在一次保衛居民區的倉促作戰中戰死,被保衛的居民區也正是葉修家的所在地。後世有人持一種觀點,正是因為身為星際軍元帥的父親在近地面因準備倉促而戰死,使得四軍一體化的爪字理論的種子在葉修的心中埋下。
葉修和葉秋的母親,在這次災難中被爆炸所致的建築坍塌擊中頭部致死,只有葉秋被他的母親推入家中的安全室,幸免于難。那次慘烈的戰鬥最終還炸毀了居民數據庫,數萬人的數據需要重新錄入。葉秋在上報他哥哥的身份資料時,隐約明白或許自己該趁此機會做點什麽,于是葉秋和葉修的數據資料被修改得除了名字外,所有包括基因在內的信息皆一模一樣 。
就我們如今所知,葉修那時是個男性Omega,此後他的資料上性別被改為男性Beta。由于葉秋本人就是男性Beta,而葉秋與葉修是同卵雙胞胎,此事竟沒有引發任何人的質疑②。原來葉修的寫有男性Omega身份的身份證則被葉秋徹底毀屍滅跡。
至于葉修,他根本不需要擔心情欲期的問題,所有艦艇上都預備有足夠多的Omega抑制劑以防萬一。葉修本人向來以不拘一格聞名聯盟。經過長期發展,Omega抑制劑已經近乎完善,除了抑制Omega情欲期外無任何副作用,還帶些許甜味。于是此物被葉修在艦艇上公然拿來當糖豆啃,想吃多少吃多少沒人管,連最親近他的吳雪峰也只是哭笑不得地要他少吃糖,居然沒有一個人往葉修是Omega的方面想——他做得實在太堂而皇之,不僅自己帶頭吃還帶壞別人(這就是為什麽那時流行稱 Omega抑制劑為“葉秋糖”),更何況絕不會有人認為強悍狡猾的聯盟第一名将能和普遍印象中柔弱的Omega扯上半點關系 。
(編者按:現代研究調查顯示,葉修和葉秋身上出現的現象,即在同卵雙胞胎上出現的重要基因差異,實際只在ABO基因部分中出現,屬于極為罕見的ABO同卵異化現象。)
因而行星鎖鏈戰役後,榮耀聯盟總部和嘉世軍方只知道葉修是和他弟弟身份互換跑出來參軍的,并不知道那個最大的秘密。由于葉修的功臣和功臣之子的雙重身份,嘉世軍方重重拿起輕輕放下,又因為葉秋太過特殊的外貌和基因,為了保證安全,任何得到點風聲的媒體方面都被要求嚴格守密,除了聯盟總部、嘉世政府和軍方的幾個人再加上葉修幾個最親密的人,沒有人知道還有一個真正的葉秋。确認了葉修就是那個一直在打仗的葉秋後,嘉世幹脆讓兩人平時互換身份證使用。
而現在身份證到期,弟弟來找哥哥合計。
而我那時除了不知道葉修的Omega身份以外,以上提及的所有真相,是全部知道了。
我半天沒有回過神,直到葉秋将另一張東西給了葉修,囑咐他收藏好。那是一張紙質名片大小的芯片,我自己也有一張類似的。那是基因身份證。後來知悉,那是葉修出生時最原始版本的基因序列,葉秋篡改資料庫中資料後并沒有找到這樣東西,但近日終于找到了。生怕招來大禍,葉秋本想銷毀,後來轉念應該讓物主自己處理,便千裏迢迢貼身帶來。
不知出于何種考慮,葉修也沒有将它銷毀,而是同樣貼身保管。
為了避免基因歧視導致的社會問題,人們在發明出了基因身份證時也做了嚴格的相應規定。個人的基因序列只由國家和個人各保存一份,本是用以核對失蹤重現者的身份、幫助身份證主人自我了解等等,但并不太實用,一個人一生中除了出生了得到它以外,基本不會有任何用得到的地方。但葉氏兄弟情況特殊。
當然在我當時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我所能做的就只有皺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了。
耗費了整整一天時間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更新完那該死的證件,我對一些事還是半懂不懂。疲勞加氣惱,一回到住處我便倒在了我自己的床上。
葉修還走過來把我的頭發揉成鳥窩:“這麽大事兒當着你的面,瞧我多信任你。”
我抱着枕頭斜睨他一眼,委屈地告訴他我根本沒感覺到這一點。葉修又把我笑了一頓,然後就躺到他自己的床上去:他自己也累壞了。
當我後來知曉了一切後,回頭想起這一幕,實在不禁感慨萬千。盡管也有認為我不大可能聽懂的原因在內,但那時的葉修,确實是将他最大的信任給予了我了,并且在往後的日子裏,始終如一。
以上是在2983年9月以後發生的幾件實則并不小的小事。
然而還有一件真正的大事馬上就要發生,只不過當時的人,竟幾乎全都不當這是件多大的事。
陶軒要角逐嘉世大選了。
在後世臭名昭著的陶軒,此時在嘉世國內可謂炙手可熱。早在十年前,反拓荒戰争尚未結束時,陶軒就已經是嘉世實際上的管理者了,其時他不過只有近三十歲。平心而論,他确實很有能力。反拓荒戰争後嘉世的實力能夠位列世界第一,在外葉修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而在內陶軒的能量也絕對不可忽視。
其時在嘉世的上議院和下議院中,陶軒的黨羽都牢牢占據着三分之二以上的席位。陶軒在2983年之前的統治并沒有什麽明 顯的逾矩之處,他在任期間,嘉世國民生産總值迅速上升,甚至曾出現過連續三年同比增長百分之十以上的奇跡。要知道,那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