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12
于是,我就這樣回到了混沌王庭,穿行于薩沃那層層疊疊的雕塑園中。
“咱們這是在哪兒?”我那幽靈父親問道。
“一個類似博物館的地方,”我回答,“我繼父的家。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是看中這地方詭異的燈光和不計其數的藏身之所。”
“這地方簡直是解決争端的絕佳場所。”他贊嘆道。
“我猜應該是。”
“你就是在這附近長大的,嗯?”
“對。”
“感覺怎麽樣?”
“哦,我也說不上來。因為沒什麽東西可比較。我在這兒度過了一些歡樂時光,獨自一人,同朋友們,也有不堪的時候。都是一些小孩子的事情。”
“這個地方……”
“薩沃道之一。真希望能有時間帶你到處轉轉。”
“或許,改天吧。”
“好。”
我開始四處轉悠了起來,暗暗希望鬼輪或是科格瑪能夠現身。然而,他倆都不見蹤影。
我們最後進了一條走廊,循着它來到一個滿是挂毯的展廳,前方,便是我想去的地方。過了這個房間,是一條走廊,通向那個鐵樹大廳。不過,我們還沒來得及離開,便有聲音從那走廊上傳了過來。于是,我們只好等在那個房間——當中有一副炸脖龍骨架,被刷成了橙、藍、黃三色。說話之聲,漸行漸近。其中一人,我立刻認了出來,正是我哥哥曼多,另外一人,雖然不曾認出,但在他們走過時,我設法瞥了一眼,正是安博拉什的本瑟斯勳爵,洛格魯斯化身——聖蟒——大祭司(幹脆還是把他的頭銜一次性說完吧)。若是換成一個蹩腳的故事,我此刻應當已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了我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Advertisement
他們走到屋外時,腳步慢了下來。
“那就只能這樣了?”本瑟斯問。
“是,”曼多回答,“快了。”
于是,他們就這樣過去,我再也沒能聽清一個字。聽着他們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又等了等,似乎确曾有一個幾不可聞的聲音在說:“跟上去,跟上去。”
“聽到什麽了嗎?”我悄聲問道。
“沒。”
于是,我們進了走廊,右轉,朝着曼多和本瑟斯來時的方向走去。就在此時,我只覺得左臀下方隐隐燙了起來。
“你覺得他就在這附近?”科溫幽靈問道,“被黛拉囚禁起來了?”
“既是,也不是,”我說,“噢!”
就像是一塊燒紅的木炭被摁到了大腿上,我趕忙溜進最近的一個壁龛當中,忙不疊地将手插進褲兜。只見那壁龛當中,有一副琥珀色的棺椁,當中裝的,是一具女性木乃伊。
手剛一碰到那東西,我便知道它是什麽了。正是那件我既沒時間也沒心思去理會,只好暫時将它擱置的物件。
我掏出來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斯拜卡。它就那樣熱乎乎地躺在我的掌心,頃刻間,便有一點小小的火星跳到了我戴的那枚和它之間。
接下來,是一次無聲的交流,各種畫面、想法、感覺一起襲來,無一不是在催促我去找曼多,将自己交到他手中,好準備接任安珀君王之位。我終于明白為何布雷斯要諄諄叮囑,不準我戴這東西了。如果不是有我的斯拜卡在,它此刻應該已經控制了我。我用我那一枚将它關閉,并在它四周設了一圈禁制。
“那鬼東西你竟然有倆!”科溫幽靈很是詫異。
我點點頭。
“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我問,“說不定能解開所有的事情呢。”
他搖了搖頭。
“只聽說他們都是最原始的法物,自天地未開、宇宙混沌之時傳下來的物件。時機一到,它們的佩戴者們不是昏睡過去,便是消失不見,總之就是類似的情況,結果往往是斯拜卡幾易其手,或是被人藏了起來,要不就是出現在別處。當然,什麽版本的都有。這個世間,最不缺的就是傳說。不過,兩枚一起現身王庭,會讓你太過紮眼。其實,它們只要出現在這一極,對混沌的力量,本身就是一種增強。”
“噢,我的天,”我說,“那我命令另外一枚也把自己封起來好了。”
“我覺得應該不管用,”他說,“雖然我也說不準。我覺得它們同每一處能量源,肯定都保持着不間斷的連接,所以這種東西只要一出現,肯定便會引起廣泛的注意。”
“那我讓它盡量低調些好了。”
他點了點頭。
“說具體點也沒壞處,”他說,“雖然我覺得它說不定已經自動那樣做了。”
我将另外一枚戒指放回褲兜,離開壁龛,匆匆來到了走廊上。
見距離那個地方近了,我放慢了腳步。不過,我似乎搞錯了,那片鐵樹森林,并未出現在那兒。我們走過了那片區域,很快,便現出了一些熟悉的布置——一些原本應該出現在那片鐵森林後面的布置。
還沒轉過身去,我就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了。來到一片記憶中的區域,我停下腳步,仔細看了起來。
“這是什麽?”我的幽靈父親問道。
“這似乎是自古以來所有源自混沌的武器及工具展,”我說,“所有的都是尖端朝上,你會看到的。”
“然後呢?”他問。
“就是這個地方,”我回答,“咱們得從這兒的一棵鐵樹爬上去。”
“默爾,”他說,“興許是這地方影響了我的思維,要不就是你的。我真的沒明白。”
“就在天花板附近,”我一邊解釋,一邊指了指,“我想,我應該知道大致的位置。現在看起來有點不一樣了……”
“那兒有什麽,兒子?”
“一條路,一個傳送區,就像咱們剛剛路過的那副炸脖龍骨架那兒一樣。只是這個,會将咱們帶去你的祠堂。”
“咱們要去的就是那兒?”
“沒錯。”
他摸了摸下巴。
“哦,咱們剛剛路過的那些東西,其中有幾件非常高,”他說,“而且也不全都是鐵的或是石頭的。咱們可以把那個圖騰柱——管它是什麽——從大廳後面搬過來,把下面那些尖利的東西清理一些,把那東西豎起來——”
“不,”我說,“黛拉很顯然已經察覺到有人來過這兒了——很有可能是我上次撞見她,被她吓了一大跳的時候。這地方的布置之所以會不一樣,正是因為這個。很顯然,要想上那兒,只有兩個法子。搬一些能搬動的東西過來,像你建議的那樣,清理掉許多兵刃,然後咱們再爬上去;要不,就是開動斯拜卡,将我們淩空送上去。第一個法子耗時太長,還可能會被人發現。第二個法子需要耗費大量的能量,毫無疑問會觸發她設在這附近的魔法機關。”
他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走過了那些展品。
“咱們得談談。”他一邊說,一邊領着我進了一個壁龛,當中有一條小小的凳子。
他坐下來,抱起雙手。
“我必須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說,“否則幫不上你什麽大忙。那人和那個祠堂是什麽關系?”
“我想了很久,覺得我母親說‘去天坑找他’這話,應該不是随便那麽一說。”我解釋道,“那祠堂的琉璃地板上面刻着王庭和安珀的典型标志,王庭這一段,刻的就是天坑。我上次去那祠堂時,一直沒踏足那個地方。我敢打賭,那地方肯定有一條密道,另外一頭,便是囚禁他的所在。”
我一邊說,他一邊點頭。随後,他問:“這麽說你得從那兒穿進去,放他出來?”
“沒錯。”
“告訴我,那些路徑必須得同時發動嗎?”他說。
“哦,不是……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再跟我詳細描述一下那個祠堂。”他說。
我照做了。
“地板上的那個魔法圈倒是讓我很感興趣,”他說,“它應該是同他交流的一種方式,一種不用觸動其他機關的方式。興許,還能看到彼此的影像。”
“想要弄明白這一點,我得花上相當長一段時間,”我說,“除非撞大運。我打算從空中進入,通過天坑通道到他那兒,放了他,再全力沖出。沒有謀劃,也不複雜。若是任何地方出了岔子,那咱們就用斯拜卡直接沖進去。咱們動作得快,因為機關一旦發動,他們很快便會追來。”
他的目光越過我,久久地凝視着我的背後,像是在冥思苦想。
最後,他問:“她的魔法機關,有沒有可能會意外發動?”
“嗯,真正天坑當中溢出的氣流經過時,應該就會。有時,會有這樣的氣流被吐出來。”
“它來時會有哪些特征?”
“魔法沉積或是變異。”我說。
“你能僞裝出這種現象嗎?”
“我猜應該可以,可這又是為什麽?他們還是會去查看的,科溫一旦不在,他們便會明白這是詐術,這樣努力就都白費了。”
他一聲輕笑。
“可他不會不在的,”他說,“我會進去頂替他。”
“我不能讓你那麽做!”
“我自己的選擇,”他說,“不過,他若是想要幫忙阻止黛拉和曼多介入能量間的沖突,釀出比試煉陣傾覆還要不堪的滔天大禍,那他就需要一些時間。”
我嘆了一口氣。
“這是唯一的法子。”他說。
“我猜也只好這樣了。”
他松開雙臂,伸了一個懶腰,站起身來。
“咱們這就動手吧。”他說。
我必須得想出一條咒語。我已不為此道久矣。噢,應該算是半條咒語,因為需要用斯拜卡往其中注入能量,所以效果也只有一半。随即,我将它布置在了那些展品對面,将其中一部分兵刃,通過分子聚合,變成了花朵形狀。此時,一陣異樣的感覺傳來,我篤信警報已經出動,對方已有了感應。
然後,我召喚出更多能量,将我們淩空送了上去。剛一接近那片區域,我便感覺到了前方傳來的吸力。與預想的完全一樣。我任由它攫住我,将我吸了進去。
一見那祠堂,他便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享受吧,”我說,“這可是神祇才有的待遇。”
“沒錯。一個被囚禁在他自己的祠堂中的囚犯。”
他大步走向房間對面,一邊解下他的佩劍帶,用它換下祭壇上那一條。
“不錯的複制品,”他說,“不過,即便是試煉陣,也複制不出格雷斯萬迪爾。”
“我還以為上面刻的是部分試煉陣呢。”
“應許是另外一種方式。”他說。
“什麽意思?”
“改天去問科溫吧,”他說,“肯定與咱們最近談論的某些事情有關。”
他走過來,将那致命家什遞給我——武器、劍鞘、劍帶。
“你要是能把它帶給他,應該會不錯。”他說。
我将它解開,挂在了肩上。
“好吧,”我告訴他,“咱們最好開始動手。”
我朝祠堂對面一個角落走去。剛一接近那個天坑的所在區域,便清晰地感覺到了一條路徑的存在。
“找到了!”我說着,激活了斯拜卡上面的能量通道,“跟着我。”
我走上前,它将我送了出去。
我進了一個大約十五英尺見方的房間,只見正中立有一根木柱,地面鋪的是石板,上面散落着一些稻草。幾根大蠟燭,像是從祠堂取過來的一般,點在各處。兩側是兩面石牆,另外兩側則是木板牆。兩面木牆上,開的是并未落闩的木門。一面石牆上則是一扇無窗的鐵門,左側有一個鑰匙孔。一把鑰匙,看起來大小正好合适,就挂在木柱上面的一顆釘子上。
我取下鑰匙,飛快地查看了一下右側木門後面,發現裏邊有一大桶水、一只水瓢以及各種杯盤和餐具。另外一扇門後,有幾張毯子和一些像是如廁時用的東西。
我走到那扇鐵門前,用手中的鑰匙敲了敲。沒有回應。我将鑰匙插入鎖孔,感覺到我的同伴抓住了我的胳膊。
“最好讓我來,”他說,“我知道他的想法,我覺得我來會更安全一些。”
對于這麽睿智的建議,我只好表示贊同,讓到了一旁。
“科溫!”他叫道,“我們劫獄來啦!是你的兒子梅林和我,你的複制品。我開門了,你可別打我,好嗎?我們會在這兒站一會兒,好讓你看上一眼。”
“開門。”一個聲音從裏邊傳了出來。
他照做了,随即站在原地不動。
“你們知道嗎?”那個記憶中的聲音,終于傳了出來,“你們兩個夥計看起來是真的。”
“我們本來就是,”他的幽靈說道,“而且按照常理來說,這種時刻,你最好快些。”
“對。”裏面傳來了緩慢的腳步聲,随即,他現出身來,用左手遮住了雙目,“你們倆就沒人想到要給我帶一副墨鏡來嗎?這光可真刺眼。”
“該死!”我真希望自己別這麽粗心大意,“沒有,不過要是我派洛格魯斯去尋一副過來,肯定會被發現的。”
“晚點,晚點再說。我眯着眼睛,慢點走好了。咱們離開這鬼地方吧。”
他的幽靈進了囚室。
“現在把我變出胡子來,變瘦一點,髒一點。把頭發變長,衣服變爛,”他說,“然後再把我鎖在裏邊。”
“怎麽回事?”父親問。
“你的幽靈會在你的囚室裏,頂替你一段時間。”
“看來你們早就計劃好了,”科溫說道,“照幽靈的話去做吧。”我依言而為。他轉過身來,朝着囚室當中伸出了一只手,“謝謝,哥們兒。”
“我的榮幸,”另外那位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道,“好運。”
“再會。”
我關上囚室門,落了鎖,将鑰匙挂回釘子上,拉着他上了路。它将我們帶了出來。
來到祠堂,他将手放下。此處的昏暗光線,對他來說想必已能适應了。他掙脫我的手,走到了祭壇前。
“咱們該走了,爸。”
來到祭壇前,他輕聲笑了起來,一邊拿起一根點燃的蠟燭,将其他顯然已熄滅了一段時日的幾支點燃。
“我已在自己的墳頭上撒過尿,”他宣布道,“決不能放過在自己的祠堂中點一次蠟燭的機會。”
他看也不看,便将手朝着我這邊伸了過來。
“格雷斯萬迪爾給我。”他說。
我将其從肩頭摘下,遞給了他。他将它解開,圍在了腰上,将劍出鞘幾寸。
“好了。現在怎麽做?”他問。
我心念電轉。如果上次我穿牆而去時,黛拉已經有所察覺——興許是憑直覺——那這附近的牆壁想必都已布下了陷阱。若我們沿原路返回,則有可能會同某個被警報喚來的人撞個滿懷。
見鬼。
“來吧,”我說着,激活斯拜卡,做好一撞見別人就立刻把我們送出去的準備,“這事有點複雜,因為咱們要從半空中出去。”
我再次拉住他,朝着出口走去,在那股吸力襲來之時,我用能量線裹住我們,将我們淩空送到了離開時我布置下的那片兵刃和鮮花上面。
走廊中傳來了腳步聲。我立刻将我倆送往了另外一個所在。
我将我們送到了朱特的公寓中。誰也想不到,一個依然在監獄裏的人,竟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地方。而且我知道,朱特暫時用不到這個地方。
科溫仰卧在床上,眯着眼睛看我。
“順便說一聲,”他說,“謝謝。”
“不客氣。”我告訴他。
“你對這附近非常熟嗎?”他說。
“似乎沒多大變化。”我告訴他。
“那去冰箱裏給我搜羅點吃的過來,我趁這工夫,借你弟弟的剪刀和剃須刀刮刮胡子、剪剪頭發怎麽樣?”
“想吃什麽?”
“肉、面包、奶酪、酒,或許,還要一塊派,”他說,“只要保證新鮮和量足夠大就成。然後,你想必有不少事要跟我說。”
“确實是。”我說。
于是,我沿着兒時曾走過無數次的那些熟悉的走廊和通道,一路進了廚房。幾支蠟燭,孤零零地點在其中,爐火已被封住,四下裏不見一個人影。
我将食品儲藏室劫掠了一遍,在一只大木盤上堆滿了他想要的東西,又順手牽羊,拿了幾塊水果。這時,只聽附近一個門洞處傳來了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響,吓得我手中的酒瓶差點掉到了地上。
是茱莉亞,裹着一襲藍色絲質衣衫。
“梅林!”
我走到了她面前。
“我欠你很多次道歉,”我說,“我已準備好了。”
“我聽說你回來了。聽說你要當國王了。”
“有意思,我也聽說了。”
“那我現在要是再生氣,是不是就不愛國了?”
“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我說,“不管是肉體,還是其他方面。”
猝不及防地,我們抱在了一起,久久地抱在了一起。随後,她告訴我:“朱特說你們現在已經是朋友了。”
“我猜應該算是了吧。”
我吻了她。
“若是咱們複合,”她說,“他可能會再次試圖殺你的。”
“我知道。而且這次的後果,還有可能會更加不可收拾。”
“你現在要去哪兒?”
“有點差事要辦,需要花上幾個小時的時間。”
“那等完事後幹嗎不順便過來坐坐?咱倆有好多話要說。我現在住在一個叫作紫藤苑的地方。你認識嗎?”
“認識,”我說,“真是太瘋狂了。”
“那咱們晚點見?”
“再說吧。”
第二天,我來到了天坑邊緣,因為我聽說天坑疍民——那些深入天坑尋找寶貝的人——數百年來,第一次停止了工作。當我問及此事時,他們告訴我說天坑深處生出了許多危險的變化——旋風、烈火、爆炸,此起彼伏。
坐在一個幽僻的所在,鳥瞰着下面,我用我戴着的那枚斯拜卡,試探了一下褲兜裏的那一枚。剛将禁制一撤,它便立刻不厭其煩地唠叨了起來:“去見曼多。去戴王冠。見你哥哥。見你母親。開始準備。”我再次将它制住,收了起來。若是下手再慢點,我估計就被它制住心神了。我在乎過嗎?
我完全可以不去理會,或者跟我父親一起,一走了之,幫助他應付他的新試煉陣可能遇到的災難。我甚至還可以将兩枚斯拜卡都扔在那兒,為那地方的力量加持。萬不得已之時,我還是可以依靠我自身的法力的。不過——
我的問題就在這兒。我自打生下來,便被一路朝着一個完美皇家傀儡培養,而操縱這一切的,正是我的母親,很有可能還有哥哥曼多。我愛安珀,但我也愛王庭。逃至安珀,興許可以保證我的安全,卻無助于解決我的問題。結果與跟父親一起一走了之,抑或是帶上卡洛兒(不帶也行)回到那個我一樣在乎的地球影子,沒有什麽分別。不行。問題就在這兒。在我心裏。
我召喚來一層薄薄的膜,将我淩空送回了薩沃。一路上,我都在想我究竟該做什麽。然後,我意識到了自己的恐懼。若是任由事情就此發展下去,我很有可能會命喪黃泉。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我可能不得不去殺一個我并不想殺的人。
不過,不管怎樣,我都必須找出解決之道來,否則,我在這地方将永無寧日。
灰白的天空下,一輪碧綠的太陽挂在一條紫色的溪流上。我召喚來了一只紫灰相間的鳥兒,讓它栖息在我的手腕上。我原本打算派它去安珀給蘭登送一封信的,可我絞盡腦汁,也未能組織出一封言簡意赅的書信來。每件事都錯綜複雜,并非三言兩語說得清楚。我不由得笑了,将它放開,讓它跳到溪岸上,而我也從那水上淩空飛渡了過去。
回到薩沃,我徑直來到了雕塑廳。此刻,我心裏已經拿定了主意,知道自己必須做什麽以及怎麽去做。我站在自己所站的地方——多久以前的事了?——注視着那些或大或小、或簡單或繁複的藝術品。
“阿鬼?”我說,“你在附近嗎?”
沒有回答。
“阿鬼!”我提高了音量,“能聽到嗎?”
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我掏出主牌,找出了專門為鬼輪制作的那一張——一個亮閃閃的圓輪。
我緊緊地注視着它,可它變涼的速度異常緩慢。考慮到這個大廳的種種詭異之處,這也可以理解。不過,它還是叫我有些惱火。
我擡起斯拜卡。在這地方用上這東西,無異于自動示警。阿門。
我召喚出其中一條幾乎難以察覺的能量線,将它接上了那塔羅牌,試圖為它增持。同時,繼續集中我的意念。
又一次,猶如泥牛入海。
我注入了更多的能量,涼意突然明顯了,但依然沒有連上。
“阿鬼,”我咬牙切齒地說道,“有要緊事。回來找我。”
沒有回答。于是,我将能量再次增強,那東西開始發起了光,一層白霜開始在上面凝結,周圍傳來了細微的噼啪聲。
“阿鬼。”我重複道。
一種微弱的感覺傳了過來,他的樣子似乎動了動。我繼續往紙牌當中傾注能量,它在我手中突然炸成了碎片,我用能量線将其網住,湊在了一起,讓它看起來就像是一扇小小的彩色玻璃窗戶一般。我繼續将意念探入其中。
“老爸!我有麻煩!”他的聲音随即傳了過來。
“你在哪兒?出什麽事了?”我問。
“我遇到了一個東西,于是跟了上去,一直追蹤着她——它。那東西差不多就是一個數學模型,叫科格瑪。然後我就被抓到了這兒,這個更加詭異的地方,被人變成了一個陀螺,正享受着呢,然後——”
“我很了解科格瑪,她是一個魔法師。我能夠感覺到你在旋轉。我會傾注大量的能量過去,止住你的旋轉之勢。如果有問題,一定要告訴我。等到你能夠通過主牌進行穿越了,跟我說一聲。”
我發動斯拜卡,剎車效果漸漸顯現。片刻過後,他通知我:“我覺得我現在應該能逃出去了。”
“那就過來吧。”
突然間,阿鬼出現在了那兒,猶如一個魔法輪一般,在我身旁旋轉了起來。
“多謝,老爸。感激不盡。有沒有什麽我可以——”
“有。”我說。
“什麽?”
“把你自己縮小,藏在我身上。”
“又是手腕嗎?”
“是的。”
他照做了。随即他問:“為什麽?”
“以備不時之需。”我回答。
“對付什麽?”
“什麽都有可能,”我說,“現在到了攤牌的時候。”
“聽起來有點不妙。”
“那你現在就走,我決不強求。”
“我不能那樣。”
“聽着,阿鬼,事态已經升級,情況嚴峻,有些話,我——”
空氣當中突然發出了微光,就在我右側。我清楚那意味着什麽。
“晚點再說,”我說,“別說話。”
……一道門現了出來,門開了,當中現出一團綠光,眼、耳、口、鼻、四肢,在其中不停地旋轉着——這些天來所見過的最有創意的鬼怪形象,非它莫屬。不過,當然了,我知道這會是誰。
“梅林,”只聽他說道,“我感覺到你正在這兒使用斯拜卡。”
“我就知道你能感覺到,”我回答,“我正等着為你效勞呢,曼多。”
“真的?”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哥哥。”
“包括繼位?”
“那是自然。”
“完美!那你來這兒做什麽?”
“打算找一樣被我弄丢的東西。”
“那事可以改天再說,梅林。咱們現在可有得忙了。”
“對,沒錯。”
“那換一個更相宜的造型,跟我走吧。咱們得探讨一下你登上王位之後的一些大政方針——哪些家族必須鎮壓,哪些人必須抓起來——”
“我必須立刻和黛拉談談。”
“我更願意先做一些基礎工作,來吧!變身,咱們走!”
“你知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
“甘圖,我相信應該是那兒。不過咱們還是晚點再同她會面吧。”
“你手頭不會碰巧帶了她的主牌吧?”
“恐怕沒有。我還以為你帶了自己那一沓來呢。”
“我确實帶了。不過很不巧,有一天晚上喝酒時,碰巧把她那張給弄壞了。”
“沒關系,”他說,“反正咱們晚點也能見到她。”
說話間,我早已打開了斯拜卡上的通道,将他裹在了能量線聚成的旋風中央。他試圖變身,然而制住他不過是小菜一碟,于是頃刻間,他那碧綠旋轉的光塔便被打回了原形,變成了一個身穿黑白二色,一臉怒容的白發小夥。
“梅林!”他喝道,“你在搞什麽鬼?”
“這東西讓我很是好奇,”我揮了揮斯拜卡,“想試試是否管用。”
“現在你已經試過了,”他說,“拜托你把我給變回去,給你自己也找一個更得體的形狀出來。”
“稍等片刻,”他試圖将自己融化,流淌出來,我說道,“你就老老實實呆着吧。”
我制住了他的嘗試,然後在空中畫了一個烈焰熊熊的方框出來。當中各種影像在急轉,漸漸聚成了我母親的形象。
“梅林!你在幹嗎?”他叫道。
我挫敗了他試圖用穿越咒脫身的企圖。
“會議時刻,”我宣布道,“留下吧。”
我并沒有費神去對着我那即興畫出來的主牌進行冥想,而是直接用事先儲存在體內以及周圍的能量,朝着它攻了過去。
突然間,黛拉出現在了我創造出來的那個邊框當中——身材高挑,穿一身黑,雙目閃耀着綠色的火焰。
“梅林!怎麽回事?”她叫道。
我從未聽說有人這樣做過,但還是一邊保持連接,想象着她的樣子,擊散了那個方框。她随即站到了我面前,約莫七英尺來高,憤懑難平。
“這是什麽意思?”她問。
我用對付曼多的手段裹住她,将她變回了常人高矮。
“為了民主起見,”我說,“咱們暫時都變成一個模樣吧。”
“這事一點也不好玩。”她回答,一邊試圖變回原先的模樣。
我封住了她。
“對,是不好玩,”我回答,“不過既然是我召集的會議,那就應該按我的方式來。”
“好極了,”她說着,聳了聳肩,“什麽事讓你這麽急不可耐?”
“繼位。”
“這事早就定了。王位是你的。”
“那我又會是誰的?”我擡起左手,希望他們看不出兩枚斯拜卡的區別,“這東西當中蘊藏着巨大的能量,但在使用時也需要付出代價。它上面有咒語,是用來控制佩戴者的。”
“它是薩沃的,”曼多說,“我之所以把它給你,是為了讓你早日适應它其中的能量。對,沒錯,是有代價。佩戴者必須同它相匹配。”
“我同它争鬥了一番,”我撒謊道,“而且現在我已成了它的主人。不過,最主要的問題還不是這個,而是你們在其中設下的禁止之術。”
“我不抵賴,”他說,“不過我們有着充分的理由。你不願意接受王位,我覺得有必要施加一點壓力。”
我搖了搖頭。
“不夠,”我說,“不止這個。這件東西,原本就是你們用來讓我服從于你們的。”
“這也是有必要的,”他回答,“你一直在外面,對本地政治态勢不熟悉。我們不能就這樣把缰繩交到你手裏,任你信馬由缰,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非常時刻,任何錯誤都可能需要付出非常大的代價。家族需要一些能夠控制你的法子。不過,這也是暫時的,不會一直這麽下去。”
“抱歉,我還是不相信你,哥哥。”我說。
他瞥了一眼黛拉,對方輕輕點了點頭。
“他說得沒錯,”她說,“而且,在你學會如何處理事務之前,我也不覺得這種暫時的控制有什麽不妥,這可是生死攸關的時刻。”
“那可是一個奴役咒,”我說,“為的是強迫我接受王位,并唯你們馬首是瞻。”
曼多舔了舔嘴唇,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出賣自己的焦慮。這立刻引起了我的警惕,雖然當我意識到這是一次精心算計的分心戰術時,已是片刻過後。我立刻對他提高了戒備,不過,當然,攻擊來自黛拉。
一波熱浪,席卷了我。我心神一分,試圖阻擋。不過,這次攻擊針對的卻不是我的身體,而是精神上的壓制和催眠。我咬牙将它頂住。
“母親——”我怒吼了一聲。
“咱們必須重新樹立規矩。”她冷冷地道,更像是對曼多,而不是我。
“為什麽?”我問,“你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光有王位還不夠,”她回答,“在這事上我不相信你,必須讓你有所依賴。”
“你從來就沒相信過我。”我說着,擊退了她殘存的咒語。
“不是這樣的,”她告訴我,“而且這是一個技術問題,并非針對你個人。”
“管它是什麽,”我說,“我都不會買賬。”
曼多揚手将一個催眠咒朝我擲了過來,我将其撥開,此刻想要偷襲我,已沒那麽容易。不過,卻叫黛拉趁虛而入,用一招迷魂風暴擊中了我。我可不打算用魔法同他們硬碰硬。一名出色的魔法師,總會随時備好十幾個拿手絕招。他們如此精明的布置,在對付大多數局面時,都會游刃有餘。在魔法決鬥中,戰略起決定性作用。如果招數用盡,雙方都還沒有倒下,接下來就只能用最基本的法力相拼。誰的法力大,誰就會占據優勢。
我用一個傘咒擋住了迷魂風暴,格開了曼多的無影手,接住了母親的精神分裂大法,護住心神,熬過了曼多的黑暗之井。我帶在身上的不過是一些老舊的法術,而且自打依賴上斯拜卡以來,便沒再研究過新招式,對原始法力的依賴也越發少了。不過幸運的是,斯拜卡對我的呼應卻空前強烈起來。我唯一需要做的,便是逼着他們用盡所有的招數,然後,一切詭計都将毫無用處。我會拖垮他們,吸幹他們。
曼多虛晃一槍,一招雷電之刺,結結實實地撞了過來。我傾盡全力,一波能量洶湧而出,将他打成了無數個圓盤,閃着光,朝四面八方飛了出去。黛拉變成了一束流動的火苗,纏繞着,湧動着,化為一個個圓環,結成8字形,忽進忽退,頓時,各種擾人心神的氣泡漫天飛舞,繞着我轉個不停,我一會兒欣喜若狂,一會兒如堕地獄。我試圖将其吹散,于是,一時間狂風大作,最大的一張瓷臉四分五裂,一座座高塔被連根拔起,身體上千瘡百孔的家人們,閃閃發光的各種幾何圖案,各種幻象,接踵而至。曼多化身為流沙,穿過身體虛幻的骨架,變為一張黃色的地毯,朝我湧了過來。
我沒理會那些稀奇古怪的效果,繼續用能量擊向他們。我将那塊地毯一把扔進了火苗中,召喚來一股清泉,将其澆滅。我拂滅衣襟和頭發上那細碎的火苗,用意念強行打通了左肩和左腿麻木之處。黛拉的肢解大法洶湧而至,我奮力阻擋,感覺自己被打散,又被重新聚合。擊退曼多的鑽石泡泡,我生生受下了他随即發出的救贖桎梏。其中三個回合,我不得不放棄人形,以尋求更為穩固的狀态,不過最終又變了回來。這還是宿慧的出師考核過後,我第一次用上這種變化。
不過,最終的優勢,顯然在我這邊。他們唯一的機會便是出其不意,但現在已經不可能了。我打開斯拜卡上的通道。這東西,就連試煉陣也忌憚三分。雖然現在想來,我當時也被震暈了過去。我化出一個棱形能量罩,罩住了曼多,将他化為一副骨架,随即又變了回來。不過,黛拉則要難對付得多,我将所有通道上的能量,一股腦兒地朝着她打了過去,想要将她化成一尊雕塑,不料被她的一招神魂颠倒咒擊中,功虧一篑,僅僅制住了她,将她的所有動作,全都化為了慢動作。
我搖搖頭,揉了揉雙眼,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
“恭喜,”她大約頓了十秒,這才接着說道,“你比我想象的要厲害。”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