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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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們繼續向前騎行。行走在大街之上,穿行于暴怒的汽車喇叭聲中,在身後留下一條條漆黑的剎車印。四分之一英裏黑色沙灘,一汪碧藍的大海,左側的婆娑椰影,暗淡的雪地,石牆一帶幹涸、漆黑的河床,大草原,終于回到了林間小路。林中虎未曾退縮過一次,甚至當德爾塔用一只穿着靴子的大腳踹碎一塊風擋玻璃,踢掉一條天線時,也是如此。
道路漸行漸寬,幾乎已有我剛來時的兩倍。光禿禿的樹木越來越常見,凄涼地站在道路幾英尺外那些光鮮的同伴們身後,猶如底片一般。枝葉無風自動,頗有規律。就連聲響——我們的說話聲,馬蹄聲——似乎也變得柔和了起來。道路一直處于薄暮微光當中,雖然幾步開外,已是日出日落多次,此刻或許更是豔陽高照。無精打采的鳥兒們,恹恹地栖息在那些黝黑的樹木之中,偶爾動一動,傳來一兩聲刺耳而又沙啞的嘶鳴。
有一次,野火就在我們右側肆虐;還有一次,我們似乎正穿行在左側的一片冰川腳下。道路越發寬了起來,已足夠我們所有人并辔而行,絲毫不像科溫曾跟我說過的那條黑暗之路。
“盧克。”過了一會兒,我叫道。
“什麽事?”他在我左側應道。此時,妮妲騎到了我右側,德爾塔則在她右方,“怎麽了?”
“我不想做國王。”
“我也不想,”他說,“他們逼你逼得很緊嗎?”
“若是我回去,他們恐怕會直接抓住我,給我戴上王冠。擋在我前面的人,在一夜之間全都死了。他們确實想把我摁到王位上,讓卡洛兒嫁給我——”
“嗯哼,”他說,“我有兩個問題。第一,這樣管用嗎?”
“洛格魯斯似乎覺得管用,至少能暫時起些作用。不過,都是一些政治上的東西。”
“第二,”他說,“如果你對那地方的感情與我對卡什法一樣,應該也不願意讓它變成一團糟,尤其是在你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哪怕這意味着一些個人的不幸。不過,既然你這麽堅決,不想接受王位,想必是已經找到法子了。說來聽聽?”
道路猛地轉向了左側,朝着山上而去,我點了點頭。路上,奔跑着一些小小的黑點。
“我有一個想法,其實算不上完整的想法,”我說,“想和我父親談談。”
“這個有點難辦,”他說,“你确定他還活着?”
“我跟他通過一次話,就在不久前,但很簡短。他被關在了某個地方。我唯一能夠确定的是,那地方就在王庭附近,因為我在那兒能夠用主牌聯系上他,而在其他地方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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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仔細說說。”他說。
于是我說了,黑鳥什麽的。
“聽起來,想要把他救出來會很難啊,”他說,“還有,你覺得這事和你母親有關?”
“對。”
“我還以為只有我會有這樣的難題呢。不過也難怪,誰叫我老娘是你母親訓練出來的呢?”
“真是這樣?”我說。
他盯着我看了幾秒,随即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哈,還真是這樣。”我說。
“當然,”他又飛快地說道,“肯定是這樣。告訴我,如果兩股力量爆發全面沖突,你覺得你能打敗黛拉嗎?”
“很難說,”我告訴他,“我現在比以前要強,有了斯拜卡的緣故。不過,我開始覺得她也很不錯。”
“斯拜卡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我跟他說了那段經歷。
“所以你當時和朱特幹架時,才會在眨眼間回到了教堂?”他說。
“沒錯。”
“讓我瞅瞅。”
我試圖把它摘下來,但它卡在了指關節處。于是,我直接把手伸了過去。盧克伸出手來,指尖卻停在了它上面幾寸處。
“它在排斥我呢,默爾。真是一個護主的小魔鬼。”
“去他的,”我說,“我的變身手段,可不是白給的。”我一邊說,一邊捏住它,猛地将指頭一縮,它便滑了出來,“給。”
他将它放在左掌中,一路騎行,一路眯着雙眼觀察着。突然,一陣眩暈襲來。莫非這就是離開那東西的症狀?我勉力直起腰杆,調整呼吸,盡量不叫人看出來。
“還挺沉,”盧克最後說道,“我能感覺到裏邊的能量。還有一些別的東西。不過,它卻在抵制我,不讓我進入。”
我伸出手去,他将手縮了縮。
“我能夠感覺到它就在我們四周的空氣中,”他說,“默爾,這東西會給戴它的人下咒。”
我聳了聳肩。
“對,”我說,“但也沒什麽害處。它非但沒傷害過我,還幫了我不少次。”
“可它的來路這麽古怪,你怎麽能相信它呢?這幾乎就是一個陷阱,一見面,就讓你抛棄了試圖向你示警的弗拉吉亞。還有,你怎麽知道你的行為是不是一開始就受到了它的影響?”
“我承認開始時确實讓我有一些暈頭轉向,”我說,“但我覺得那是因為我還沒有适應它當中的能量。我現在已經完全正常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你怎麽确定呢?說不定它已經給你洗腦了。”
“你看我像是被洗腦的樣子嗎?”
“不像。我只想告訴你,對于任何一種來路不明的東西,我都絕不會輕易相信。”
“記住了,”我一邊附和,一邊依然伸着那只手,“但目前它給我帶來的好處,遠遠大于那些假設的危險。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他将它遞了回來。
“不過,要是我覺得它讓你不正常了,我會敲暈你的腦袋,把它摘下來的。”
“很好。”我說着,将它滑了回去。頃刻間,一股能量便湧遍了四肢百骸。
“如果你不能從你母親口中套出你想要的信息,”他說,“又怎麽找到科溫,并把他救出來?”
“車到山前必有路,”我說,“最簡單的法子,莫過于直接踹門進去。也就是說,我會打開斯拜卡上的所有能量通道,全力進行一次主牌連接。一旦找到突破口,我便會全力推進,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聽起來很危險。”
“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了。”
“不管你打算怎麽做,你都需要幫手,”他說,“所以,把我也算進去。”
“謝謝,盧克。我——”
“現在,咱們來說王位那事,”他說,“如果你直接拒絕接受王位,又會怎樣?排第二位的是誰?”
“這事一牽扯到薩沃就有點複雜,”我說,“按理說,曼多應該是我們家族的第一繼承人。可他多年前便自動放棄了王位繼承權。”
“為什麽?”
“我想他當時說的是自己不适合統治一個國度。”
“說句難聽的話,默爾,他似乎是你們當中唯一适合幹這活兒的人。”
“哦,這一點毫無疑問,”我回答道,“不過,大多數家族都會有一個像他這樣的人。通常情況下,都會出現一個名義上的首腦和一個實際掌權者,一個負責表演,一個負責決策。曼多就是那種喜歡幕後操控的人。”
“聽起來,你們家族這樣的人似乎有兩個。”他說。
“這事我現在還沒完全搞明白,”我說,“我不知道黛拉此時在她父親家族——赫格蘭姆,以及她母親那邊——亨德裏克,目前到底是什麽地位。不過,若是下一代君王真出自薩沃,內鬥估計還是少不了的。此外,我越是了解曼多,越是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我猜他們最終會選擇合作。”
“我猜接下來應該就是你,然後是朱特?”
“其實,我們的哥哥迪斯皮爾排在我後面。朱特說迪斯皮爾不會和他争,但我覺得他那是一廂情願。我拿不準是否真會那樣。總之,朱特說他現在不感興趣。”
“哈!我覺得他這是在玩曲線救國。你打得他屁滾尿流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他現在試圖利用你。但願那個斯拜卡能看好你的後背。”
“我不知道,”我說,“我倒想相信他。不過,他已經花了許多時間來證明,想要暗算我,恐怕沒那麽容易。”
“萬一你們都不在選擇範圍呢,接下來又會是誰?”
“我也說不好,”我說,“不過我想應該會輪到亨德裏克了。”
“要命,”盧克說,“那真是一個跟安珀一樣變态的地方,不是嗎?”
“其實兩個地方都不變态,只是有點複雜,前提是你學會如何玩。”
“幹脆我聽着就好了,你把目前為止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跟我說一遍,如何?”
“好主意。”
于是,我說了長長一口氣,中途停下來休息時,召喚來了水和食物。在那段時間裏,我們一共休息了兩次,讓我着實意識到了自己的疲憊。而對盧克的講述,更是再次讓我意識到,這些事情,原本也應該同蘭登說的。可萬一我現在跟他聯系,他肯定會召我回安珀。而對于一位君王的直接命令,我是不能違抗的。盡管我此刻的身份,已同他大致相當。
“咱們近了。”過了一會兒,只聽妮妲宣布道。我注意到,腳下的道路越發寬了起來,幾乎跟她當時描述的一模一樣。我從斯拜卡當中吸取了一些能量,注入體內,運行一周,繼續前進。
很快,她便再次提醒道:“又近了。”
“拐個彎就是?”盧克問。
“有可能,”她回答,“再确切就說不好了,畢竟她目前是這樣一種狀态。”
不過片刻過後,我們便遠遠地聽到了呼喝聲。
盧克拉住了缰繩。
“像是一座塔。”他說。
她點了點頭。
“他們是路過,已經占據了那兒,還是在那兒避難?”
“全都有,”她說,“我現在明白了。劫持她的那些人,後面出現了追兵,便跑向那兒避難,已經到了,現在就在那兒。”
“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精确了?”
她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尋求幫助。
“我在用斯拜卡呢,”我趕忙挺身而出,“試試看能不能讓她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好,”盧克說,“你能再加把勁,讓咱們看看對手是什麽樣嗎?”
“可以試試。”我說着,以目光征求她的意見。她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其實,我完全不知道究竟該怎麽操作,于是只好像剛才吸取能量那樣,照葫蘆畫瓢地給她注入能量。
“沒錯,”過了一會兒,只聽她說道,“卡洛兒和劫持她的那些人——一共六個,應該是——已經避進了附近那座塔中,正遭受攻擊。”
“攻擊那夥人有多少?”盧克問。
“沒多少,”她說,“非常少。具體數字,說不上來。”
“咱們去瞧瞧。”盧克說着,率先行動,德爾塔緊随其後。
“三個或者四個,”妮妲悄聲對我說道,“但都是試煉陣幽靈。這地方,興許是他們能夠離開試煉陣的最遠距離了。”
“哎喲,”我說,“那事情就麻煩了。”
“怎麽會?”
“我在兩邊都有親戚。”
“而且看起來,安珀幽靈和王庭幽靈都只是代理,一旦你插手,就會變成洛格魯斯和試煉陣之間的一場遭遇戰。”
“該死!肯定會!”我說,“很容易便會惡化成這種局面。我得去提醒一下盧克。”
“不行!不能告訴他我的身份!”
“我會告訴他是我自己看出來的。用了一條新咒語,突然耳聰目明了。”
“可接下來呢?你站哪一邊?咱們該怎麽辦?”
“兩邊都不站,”我說,“咱們站咱們自己這一邊,跟兩邊對着幹。”
“你瘋了!你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默爾!兩股力量,幾乎瓜分了它們之間的整個宇宙!”
“盧克!”我叫道,“我剛剛探明,攻擊者都是試煉陣幽靈!”
“什麽?”他回頭叫道,“那咱們應該站在他們那邊嗎?讓試煉陣将她搶回去,總比落在王庭手中的好,你覺得呢?”
“她不能被那樣搶來搶去,”我說,“咱們把她從他們兩方手中奪過來。”
“我理解你的感受,”他說道,“可萬一咱們得手了呢?我真的不介意被一顆隕石砸個正着,或者被送到最近的海底去。”
“我只知道,斯拜卡的能量并非來自試煉陣或是洛格魯斯,是從影子當中吸取來的。”
“那又怎樣?我敢打包票,它們當中的任何一方,它都敵不過,更別說兩個一起上了。”
“對,但我可以用它來藏身,如果兩方都來追我,肯定會先打起來的。”
“但它們最終還是能找到咱們的,不是嗎?”
“可能會,也可能不會,”我說,“我有幾個想法,但咱們現在沒時間細說了。”
“德爾塔,你聽到了嗎?”盧克問。
“聽到了。”德爾塔回答。
“你要是想退出,現在是你的機會。”
“白白錯失一個把獨角獸尾巴掰折的機會?”他說,“繼續走!”
我們繼續騎行,那呼喝聲越來越近,但感覺又是那麽遙遠,伴随着含混的聲音和混濁的景象,像是永遠也到不了那兒了……
随即,我們拐了一道彎,那座塔的塔尖便遠遠地映入了眼簾。呼喝聲越發雜亂起來。來到下一道拐彎處,我們放慢速度,走得更加小心了一些。緊接着,便穿過了一排黑色小樹苗。
最後,我們終于停了下來,滾鞍下馬,步行向前,撥開最後一排枝葉,只見一片緩坡露了出來,連着一片平整的沙地。沙地旁便是那座塔,三層,破窗,窄門。我頗花了一會兒工夫,才看清它的格局。
塔下入口處,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個鬼魅般的身影,全副武裝,注意力正集中在身前沙地上的一場角力之上。再看那臨時角鬥場另外一頭,竟全都是一些熟悉的身影:本尼迪克特揚着下巴,面無表情;艾裏克彎着腰,一臉的詭笑;凱恩将一把匕首拿在手中,抛來抛去,猶如耍雜技一般,一臉的愉悅。塔尖之上,我突然注意到,兩個帶角的鬼影,正趴在那兒,目光中的專注程度絲毫不亞于那幾個試煉陣幽靈。
圈子中央,傑拉德面對着一個鬼魅般的亨德裏克家族成員,此人和他差不多高,卻壯實得多,看起來像是查納威本人。據說此人專好收集自己親手砍下的首級,已經集了兩百多個。相較而言,我更喜歡傑拉德的那些藏品——上千只茶缸、酒壺和喝酒用的牛角。
兩人都将衣服褪到了腰部位置,而且從他們腳下沙地上那雜亂的腳印來看,已經僵持了有一段時間了。查納威想将傑拉德摔到地上,不料腳步剛一後撤,便被傑拉德抓住胳膊和頭,一個橫翻筋鬥摔了出去。不過,那位幽靈爵爺緊接着便翻身爬起,揮舞着雙臂,再次沖了上來。傑拉德巋然不動,靜靜地等在原地。查納威五指攏成鷹爪狀,直奔傑拉德雙眼而去,同時一記勾拳,擊向他的肋骨。然後,傑拉德抓住了查納威的雙肩,而查納威将身子一沉,抱住了他的大腿。
“咱們等等,”德爾塔悄聲說道,“我想看看。”
盧克和我都點了點頭。場上,傑拉德已鎖住了查納威的頭,而查納威則用一條胳膊抱住了傑拉德的腰。他們似乎就那樣僵持在了那兒,肌肉從暗處突起,一個白皙光滑,另外一個則滿是紅色鱗片,兩人全都氣喘如牛。
“我猜他們還得一會兒,”盧克低聲說道,“而且他們看來是想用将領單挑來定勝負。”
“看起來是那樣。”我說。
“卡洛兒肯定就在裏邊,你覺不覺得?”
“稍等。”
我飛快地探測了一下那建築的內部,找到了兩個人,随即點了點頭。
“她和一名守衛。”我說。
傑拉德和查納威依然猶如雕塑一般。
“現在說不定是把卡洛兒搶出來的最佳時機,”盧克說,“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決鬥上。”
“很對,”我告訴他,“我看看能否隐形。那樣興許會簡單一些。”
“好吧,”大約十五秒過後,他說道,“準備好了,你就動手吧。”
“确實準備好了,”我說,“去去就來。”
“你怎麽把她帶出來?”
“等見到她再說。你們準備好就是了。”
我緩緩走過沙地,盡量不激起任何沙塵。我溜過角鬥場外圍,再從凱恩身後過去,悄無聲息地來到塔門外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傑拉德和查納威依然站得和開始時分毫不差,鎖定對方,暗暗較着勁。
我從兩名護衛間穿過,進了昏暗的塔樓內部。裏邊只有一個圓形房間,地面上空空蕩蕩,每一扇破窗下面都橫着一個臺基。一架梯子,從樓板上的一個缺口中直通屋頂。卡洛兒躺在我左側的一塊毯子上面,負責看守他的那名護衛正站在窗前的臺基上,透過最近一扇窗觀察着外面的打鬥。
我走上前去,跪下身來,抱住她的腰,摸了摸她的脈搏,強勁而平穩。不過,我打消了喚醒她的念頭,直接用毯子将她包起,抱在懷裏,站了起來。
就在我正打算将隐身法擴展開來,将她也護住之際,窗前的那名看守轉過了身來。想必是我移動她時,弄出了什麽聲響。見自己看守的囚犯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懸浮到了半空中,那名看守顯然愣了一愣,随即張大了嘴巴,像是要喊叫的樣子。這下,我沒了選擇,只好發動戒指,讓他失去了知覺。
不幸的是,他從臺基上跌向地面時,身上的武器發出了當的一聲響。随即,一聲呼喝從頭上傳了下來,接着是急促的腳步聲。
我轉過身來,匆匆朝門口走去。不過,由于那門實在太過狹窄,我不得不放慢了腳步。我不知道外面的那兩名看守要是看到昏迷的卡洛兒就這樣飄了過去,究竟會作何感想,但我可不想被堵在裏面。我向前瞥了一眼,看到傑拉德和查納威的姿勢,似乎依然沒變。不過,就在我轉過身來,側身邁出第一步之時,只見傑拉德猛地将身子一扭,旋即便傳來了啪的一聲猶如樹枝折斷的脆響。
傑拉德松開雙臂,筆直地站在那兒。而查納威的身體則一歪,撞到地上,脖子呈一個古怪的角度,扭向了一邊,艾裏克和凱恩鼓起了掌。門口的兩名護衛随即走上前去。在我身後,塔內,房間另外一頭的梯子,已被踏得噼啪作響。一聲呼喝,從那邊傳了過來。
兩步過後,我轉身,跑向了左側。外面的護衛正朝着他們那倒地的将領走去。六步過後,背後的呼喝聲再次多了起來,像是我的追兵已經出了塔。而且,角鬥圈中也傳來了人的喊叫聲。
我知道,就這樣抱着卡洛兒,我不可能跑得過他們。而這接二連三的狀況,讓我心神一分,隐身法不破也破了。
于是,我雙膝跪地,将卡洛兒放到了身前的地面上,就地一個轉身,伸出左拳,将意念深深地探入戒指當中,召喚出了洶湧的能量,阻住那兩名已奔至數步開外,手中的武器正作勢欲砍的亨德裏克夥計。
……頃刻間,他們就被裹在了烈焰當中。我想,他們确曾慘呼來着,但那時,各種各樣的聲音太雜。興許又往前沖了兩步過後,他們便倒了下去,抽搐着在我面前漸漸變成了一堆焦黑的屍體。由于距離那股力量太近,我那只手被震得隐隐發麻,顫抖了起來。不過,還沒顧得上細想,也沒顧得上看清沖過來的是誰,我便再次将手朝着角鬥場那邊揮了出去。
沖上來的兩名護衛當中,有一名冒着煙摔倒在了艾裏克的腳下。另外一名——顯然是去攻擊凱恩的——則抓着那把插在他喉嚨中的小刀,火焰從傷口中噴薄而出,向下,向上,随即緩緩癱軟下去,仰身翻倒在了沙地上。
頃刻間,凱恩、艾裏克和本尼迪克特,一起轉過身來,緊盯着我。傑拉德剛剛将一件藍色襯衫穿在身上,正在慢條斯理地系他的劍帶。接着,他也轉過了身來,而凱恩則說:“你,到底,是誰,先生?”
“梅林,”我回答道,“科溫之子。”
凱恩像是吃了一驚的樣子。
“科溫有兒子嗎?”他問其他人。
艾裏克聳了聳肩,傑拉德說:“我不知道。”本尼迪克特則在細細打量着我。
“是有點像。”他說。
“沒錯,”凱恩贊同道,“好吧,孩子。就算你是科溫的兒子,你搶走的那個女人也是屬于我們的。我們剛剛通過一場公平的決鬥,贏得了她的所有權。”
說完,他朝着我逼了過來。少頃,艾裏克走到了他身邊。接着,傑拉德跟在了他們後面。我并不想傷害他們,盡管他們不過是一些幽靈,所以,我只好将手一揮,在他們身前的沙地上劃出了一條線。随即,它着起火來。
他們停下了腳步。
突然間,一個健碩的身影出現在我左側。正是德爾塔,手上提着一把出鞘的劍。片刻過後,盧克也出現在了那兒。接着,是妮妲,形成了四對四的局面,隔火對峙。
“她現在是我們的了。”德爾塔說着,邁步向前。
“你搞錯了。”艾裏克應聲上前,跨過火線,拔劍在手。
德爾塔比艾裏克要高上一兩寸,而且手長腳長。他飛快地迎上前去。我以為他那把闊刃劍會直劈出去,沒想到他卻來了一個直刺。艾裏克手中武器則要輕巧得多,只見他向側方滑出去一步,手中的劍随即從德爾塔胳膊下面遞了過來。德爾塔劍尖一沉,移步向左,将其封住。兩把兵刃,都是各自類型當中的異類——艾裏克的劍,是細長劍當中最沉的;德爾塔的,則是闊刃劍當中最輕的。德爾塔的劍,在一個足夠結實和壯碩的家夥手中,完全可以變成單手劍。若是換作我,則需要雙手才行。德爾塔随即将劍朝上一撩,有點像是日本劍客的招數。艾裏克輕巧地後退一步,待得劍鋒過後,切向了德爾塔的手腕。德爾塔立刻将左手探出,雙手同時握住劍柄,看也未看,又是一招雙手劍式出手。艾裏克繼續轉着圈,伺機刺向他的手腕。
突然,德爾塔右手一張,向後一滑,右腳朝着後方大大地畫了一個半圓,左臂随即向前,擺出了左手防守式,長劍加上長長的胳膊,猛地向前一吐,直奔艾裏克而去。艾裏克橫劍一擋,右腳向後一撤,雙腳交叉,随即向後探出。縱然他躲得快,我也看到他的劍身之上有火星閃了一閃。然後,他用第六式虛刺了一劍,卻在封住下一招之後,劍尖一沉,手臂向前一探,一招四殺,同時身子一躍,刺向德爾塔的左肩,趁着兩劍相交之際,将劍一收,手腕一翻,在德爾塔的左手小臂上劃出了一道口子。
凱恩鼓起了掌,但德爾塔僅僅将雙手互相握了握,便再次分開,一個縱躍,擺出了防守架勢。艾裏克用劍尖在半空中畫着圈,微微一笑。
“你這小舞步很是可愛。”他說。
随即,艾裏克沖了上去,被封住,後退,側步,飛腿踢向德爾塔膝蓋,落空,就在德爾塔舉劍欲砍之際,猱身直上,手中的劍也使出一個日本劍式,身子一旋,轉到那位大家夥右側,手中劍趁着德爾塔的劍勢已衰之時掃了下去,點向德爾塔的右手小臂,劍尖一旋,由外而內,向上一指,倒轉劍柄,用護手護住自己關節,拳頭直接砸在了德爾塔的右側下巴上。直到此時我才注意到,德爾塔的右小臂已是鮮血淋漓。緊接着,艾裏克一腳踢在了德爾塔的膝蓋,左肩撞了出去。德爾塔一個踉跄,倒了下去。艾裏克連環腿踢出,德爾塔的腰眼、肘關節、大腿連續中招——最後一招原本是踢向膝蓋的——手中的劍也飛了出去,而艾裏克的劍,則指向了他的心窩。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一直都在暗暗期待德爾塔能夠将艾裏克打個屁滾尿流。不僅僅是因為他現在站在我這邊,而德爾塔不是,而是因為艾裏克對我父親的那些所作所為。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天底下能夠達成我這個願望的人,恐怕不多。不幸的是,他們倆此時都處在我劃出來那條線的另外一側。傑拉德完全可以讓他一敗塗地,本尼迪克特這位安珀三軍統帥,随便使用什麽兵刃,都能打敗他。同他們硬碰硬,我看不出有什麽機會,即便是凱恩不出手,即便是我們這邊有一個泰一甲。而且,就算我突然告訴艾裏克,德爾塔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也不會讓他們下手時猶豫一時半刻。哪怕他相信我所說的話。
于是,我只好作出我現在所能作出的唯一決定。他們畢竟只是試煉陣幽靈而已,真正的本尼迪克特和傑拉德此刻正在別處,不管我做什麽,都傷不了他們分毫。當然,艾裏克和凱恩已經死了很久了,凱恩是試煉陣颠覆之戰中屠殺手足的英雄,并因此為自己在安珀大道上贏來了一尊雕像,但最終死于盧克手下。而艾裏克,當然了,在克威爾山麓,為自己找到了一個英雄的死法,只是,殺死他的是我父親。就在這一幕幕家族血腥史在腦海中滑過時,我舉起斯拜卡,将意念注入其中,召喚出剛剛焚化了我兩名亨德裏克親戚的那一波烈焰。
頓時,我左臂如遭錘擊,一縷青煙從斯拜卡上升騰上來。有那麽一會兒,我的四位親叔叔,就那樣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而第五位,則仰卧在地上。
然後,艾裏克慢慢舉起了他的兵刃,而本尼迪克特和凱恩以及傑拉德,也拔出了各自的兵器。将劍舉至臉部位置後,他站直了身子,另外幾人也照做,看起來就像是一種奇怪的禮儀,艾裏克同我目光相接。
“我認識你。”他說。
随後,他們全都淡了,又淡了,化為一陣青煙,随風而逝。
德爾塔在流血,我的胳膊劇痛無比,接着,我心裏一凜,盧克驚呼了出來:“看那邊。”
我劃出來的那條火線早已熄滅,但在那條印跡之外,我那幾個消逝的親戚所站的地方,空氣中突然發出了微光。
“肯定是試煉陣,”我說,“叫陣來了。”
片刻過後,試煉陣之兆便懸浮在我們身前。
“梅林,”只聽它說道,“你最近上蹿下跳,很辛苦啊。”
“最近确實有點忙。”我說。
“你接受了我的建議,離開了王庭。”
“那似乎是一個很有遠見卓識的建議。”
“可我不明白你來這兒到底想幹嗎。”
“想明白什麽?”
“你從洛格魯斯爪牙手中把那個叫卡洛兒的姑娘搶了過來。”
“沒錯。”
“然後,又試圖阻止我的人得到她。”
“那,也,沒錯。”
“你現在得明白,她身上的一件東西,對于平衡我們之間的力量,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
“對。”
“所以,她必須落在我們兩個當中的一個手中。你總不能跟我們兩個一起作對。”
“對。”
“為什麽?”
“我在乎的是她這個人,她有自己的權利和感情。你們把她弄得就像是一件游戲道具。”
“沒錯,我知道她有她的人格,但很不幸,她沒有選擇。”
“那我就不把她交給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這樣一來,既然你們誰都得不到,那自然便什麽也不會改變。不過,我會帶她離開這場游戲。”
“梅林,你這件道具,遠比她要重要得多,但你不過就是一件道具,沒有跟我說三道四的權力。你明白?”
“我只明白我對你有什麽價值。”我說。
“我看不然。”它回答。
我在想,它在這樣一個地方,到底還能有多強。很顯然,在耗費了大量的能量之後,它必須釋放那四個幽靈,才能維持自己在此地的存在。若是我将斯拜卡的所有通道全都打開,冒險一擊呢?我還從沒試過将它當中的影子力量,一次全部用上。若是冒險一試,而且我動作夠快的話,能否在試煉陣反應過來之前,把我們所有人都從這兒弄出去?如果不能,我能擊破它用來阻擋我們的東西嗎?還有,萬一我僥幸得手——不管以哪種方式——我們又應該逃往何處?
最後,這到底會讓試煉陣如何對我?
(……如果你沒有被更大的家夥吃掉,改天晚上來找我,跟我說說你的故事。)
去他娘的,我暗暗下定了決心。今天看來是一個照單點菜的好日子。
我打開了所有通道。
随之而來的感覺,就像是我正一路小跑,但一堵足足有六英寸厚的牆突然擋在面前一樣。
我一陣頭暈眼花,随即暈了過去。
我躺在一片光滑而又冰涼的石頭地面上,意識和體內都有能量在左沖右突。我探查它們的源頭,制住了它們,壓了下去,解除了被它們沖破天靈蓋的危險。
天空異常地藍。一雙靴子,站在我臉前幾英尺外,面對着我。我認出那是妮妲的靴子,于是微微轉過頭去,果然是她。我還看到,德爾塔正一動不動地趴在我左側幾碼開外。
妮妲的呼吸很粗重,而且透過洛格魯斯視覺,我看到她那顫抖的雙手之上,正發着一圈淡淡的紅光,很吓人。
我用手肘支起身子,看了看她,只見她正擋在我和試煉陣之兆之間,而後者,正懸浮在十英尺外的半空之中。
當它開口說話時,我還是第一次從它的語氣中聽出了揶揄的味道:“你要保護他,對抗我?”
“對。”她回答道。
“為什麽?”
“這活兒我已經幹了那麽久了,在他真正需要的時候半途而廢,實在是一大憾事。”
“天坑畜生,你知道你要對抗的是誰嗎?”它問。
“不知道。”她說。
他們兩人身後,都是一片澄澈得叫人心碎的藍天。我們身下是一片平整的岩石,也許呈橢圓形,無遮無攔。我飛快地轉了轉腦袋,發現它似乎是從山麓上硬生生開辟出來的,後面是數個黑魆魆的凹室,想來是洞穴。此外,我還看到卡洛兒就躺在我身後,而在妮妲和試煉陣身後,有什麽東西動了動,我定睛一看,只見盧克正在費力地支起身子,跪在了地上。
我原本可以替妮妲回答試煉陣的問題的,但這樣做于事無補。尤其是當她正如此出色地吸引着我們那劫持者的注意力,為我贏得了寶貴喘息時機的時候。
左側,我看到了一團紫金色,正在岩石當中旋轉,結合父親跟我說過的那些故事,我想到了這是什麽地方——原始試煉陣,安珀之下的深層現實世界。
我翻身趴在地上,朝着大海的方向,朝着試煉陣,爬了幾步。
“你現在正在宇宙的另外一端,泰一甲,在我最為強大的力量中心。”
德爾塔呻吟了一聲,翻身坐起,擡起手掌揉了揉太陽穴。
此刻,妮妲的話語當中已隐隐傳出了顫抖的意味,而她的全身,都已散發出了那淡紅色光芒。我知道,如果她向試煉陣之兆出手,一定會送命。若是它殺了她,我肯定會放手和它一搏。
卡洛兒發出了一聲呻吟。
“你不準傷害我的朋友。”妮妲說。
我在想,它就這麽搶在我出手之前将我擊昏,并立刻把我們送到這個它控制得最為牢固的地盤,是不是說明我其實有機會與它一戰?或者,因為它在洛格魯斯的地盤受到了極大的削弱?
“天坑畜生,”它告訴她,“看你這一副不怕死的樣子,一心想要拿雞蛋來撞石頭,我都有點喜歡你了。要是我也有你這麽一個朋友就好了。不,我不會傷害你的同伴的。但出于能量方面的考慮,我必須把卡洛兒和梅林扣留在這兒,而出于政治原因,你們其他人也走不了,必須等到我的優勢完全确立才能離開。”
“扣留?”她說,“這兒?”
“岩石當中有很舒服的住處。”它說。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一只手在劍帶上摸索起了我的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