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6
只見祠堂之內,到處都是蠟燭,許多竟同我一般高,粗處也幾乎不亞于我的腰身,主要為銀灰二色,也有少量黑蠟和白蠟。再看它們的位置,更是高低錯落有致,擺放得極具匠心,斜坡上、岩架上、地板上的圖案邊角處,全都被擺滿了。不過,堂內的主要光源,卻并非來源于它們,而是從頭頂照耀下來,開始時我還以為是天光的緣故。當我擡起頭來,想要估摸一下這祠堂的高度之時,這才發現那光,竟是從一個玄鐵壁爐後面的藍白碩大晶球之上散發出來的。
我上前一步。最近一根蠟燭,似乎閃爍了一下。
對面,是一個壁龛,當中嵌着一個石質祭壇,兩側擺放着黑色蠟燭,上面則是一支稍小一些的銀蠟燭。我就那樣注視着它,看了一會兒。
“看起來很嘶像你呀。”格萊特詫異道。
“我還以為你的眼睛看不清二維影像呢。”
“我好歹也在一座博物館中住了那麽長嘶間呀。幹嗎要把你的畫像藏在這麽一個隐秘的地方?”
我走上前去,目光落在了那幅畫像之上。
“這不是我,”我說,“是家父,安珀的科溫。”
畫像前,一枝銀玫瑰端坐在一只花蕾狀的花瓶裏。只是不知是真玫瑰,還是藝術品,抑或是魔法傑作。
此外,格雷斯萬迪爾也赫然擺放在前面,出鞘寸許。我有一種感覺,覺得這柄應該是真品,而我父親的試煉陣幽靈所佩戴的那一柄,反而是複制品。
我伸出手去,将其拿起,拔了出來。
我拔劍在手,一揮,擺了一個防守架勢,随即上步刺擊,一股能量,似乎立刻從劍上湧了上來。斯拜卡也活了過來,織成了一張能量網。我垂下目光,突然回過了神來。
“……這正是家父的兵刃。”我說着,回到祭壇前,還劍入鞘,不甘心就這麽把它放回去。
見我退開,格萊特問:“嘶很重要吧?”
“相當重要。”我話音未落,先前進來時的那股力量,便再次攫住了我,将我送回了樹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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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怎麽辦,梅林嘶傅?”
“我得去和我母親一起吃飯。”
“這樣的話,你把我放在這兒就好啦。”
“我可以把你送回花瓶。”
“不用。我已經很久沒在一棵樹上藏過身啦。這樣就很好。”
我伸直了胳膊,她松開身子,沿着一條閃亮的樹枝爬了出去。
“祝你好運,梅林。嘶得來看我。”
我僅僅将褲子蹭出一個小洞,便溜到了樹下,快步進了過道。
兩道拐彎過後,我來到了通往大廳的過道上,決定就從這條路上過去。一個碩大的壁爐當中,熊熊烈焰在交織纏繞,我匆匆來到它旁邊,緩緩轉過身來,打量着闊大的房間,盡量裝出一副我早已到了那兒,正在等待的樣子。
四下裏似乎只有我一人。就這樣獨自陪伴着那熊熊爐火,想來有些許怪異。我整理了一下襯衫前襟,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梳了梳頭發。當我正檢查着自己的指甲縫時,突然察覺到,一道亮光在我左側的那架大樓梯頂上閃了一閃。
一座十英尺高的光塔之內,她忽然化成了一股風暴。閃電在其中跳舞,噼啪有聲;冰屑在樓梯上相互碰撞,叮當作響。她所過之處,扶手上都結上了一層白霜。這便是我母親。就在我看到她的那一刻,她似乎也看到了我,因為她停下了腳步。随後,她轉過身來,開始沿着樓梯往下走。
她一邊往下走,一邊不動聲色地變起了身,每走上一步,樣貌都會變上一分。我只好放棄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努力。剛才見到她現身時,我便開始變身,想必她也是如此。沒想到她竟能如此迎合我,這已是第二次,就在她的地盤上。
當她來到樓梯底部,變身也已完成,她變成了一個迷人的女人:黑褲、紅衫、火焰一般的雙袖。她再次注視着我,嫣然一笑,走上前來,擁抱了我。
如果我在此時說自己原本也打算變個形的,只是忘了,未免也太笨了。此刻再說這樣的話,怎樣都不合時宜。
她将我推到了一臂遠的地方,目光下垂,又擡起,搖了搖頭。
“你這是做了什麽激烈運動後,直接穿着衣服上床睡覺了?還是睡醒了之後才去做的?”
“都不是,”我說,“來這兒的路上,我停下看了看風景,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所以才遲到了?”
她挽着我的胳膊,拉着我轉過身去。
“我會原諒你的。”她說,引着我,朝房間對面右側一個鑲着鏡子的壁龛走去。只見那壁龛當中,矗立着一根遍布玫紅、翠綠、赤金斑點的立柱。
我并未感覺到此刻需要我作出任何回應,所以也就聽之任之。來到壁龛當中,我饒有興致地看着,想要看看她究竟會領我繞着那柱子逆時針方向去走,還是反向而行。
結果,是反向。有意思。
我們的身影,經過了鏡面的映照和幾番折射過後,三面牆上皆是。我們剛剛離開的那個房間也一樣。每繞着那根柱子轉上一圈,都會有另外一個不同的房間出現。我看着這萬花筒一般的變幻,直到她停在了一個水晶洞穴前。我看了看,只見那洞穴旁邊,是一片地下海。
“這地方,我可是想了好長時間啦。”我說着,走上了那潔白的沙灘,進入晶球投射下來的光幕中。只見各種大小及遠近的晶球,不時在沙灘、洞壁和黑色的水面上投下一抹彩虹,令我浮想聯翩,不由得想到了記憶深處的篝火、太陽能反射器、枝狀大燭臺以及液晶顯示屏。
她拉起我的手,引着我朝右側不遠處一個凸起的平臺走去。平臺外圍着一圈欄杆,當中早已擺放好了一張餐桌。一條小小的臺階,就在眼前。我拾級而上,為她拉出椅子,請她入座,然後來到隔壁房間查看都有哪些好吃的。
“你坐吧,梅林,”她說,“我來伺候你。”
“沒事,”我一邊掀起一個蓋子,一邊回道,“我都已經過來了。第一輪就由我來吧。”
她站起身來。
“那咱們就自助吧。”她說。
“沒問題。”
我們往盤中盛了吃食,回到了餐桌前。剛坐下沒多久,便見水面上一束耀眼欲花的亮光照了過來,映出了洞穴的穹頂,将它照得猶如一張正在吞噬我們的大口一般。
“用不着如此不安,你知道它們到不了這麽遠。”
“在等一聲霹靂,将我的胃口化為烏有呢。”我說。
果然,一陣雷聲遠遠地傳了過來。她笑出聲來。
“那樣一切便會好嗎?”她問。
“是的。”我一邊回答,一邊舉起了我的叉子。
“奇怪,你看親戚都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什麽。”她說。
我注視着她,試圖解讀她的表情,卻沒能做到。于是,我說:“是的。”
她注視了我一會兒,我也一樣不動聲色。
“你小時候就是個悶葫蘆,別人都不敢招惹你。”她說。
“對。”我說。
我們開始吃東西。寂靜、漆黑的海面之上,又有幾束亮光照了過來。最後一束亮光照過來時,我覺得自己似乎遠遠地瞥見了一艘船,黑帆吃飽了風,被漲得滿滿的。
“你早前和曼多見過面了?”
“對。”
“他怎麽樣?”
“很好。”
“你有心事,梅林?”
“不少。”
“跟媽媽說說?”
“萬一她也是其中一部分呢?”
“如果不是,我反倒有可能失望。不過,你到底還要用泰一甲那事和我對抗多久?我覺得自己并沒有做錯什麽,現在依然這樣覺得。”
我點點頭,繼續咀嚼着口中的食物。過了一會兒,我說:“上一次你已經說明白了。”
水面上傳來了輕微的嘩啦聲響。一圈光斑,照到我們的桌上,還有她的臉上。
“還有別的事嗎?”她問。
“為什麽不是你來告訴我呢?”我問。
我感覺到了她的目光,迎了上去。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她回答。
“你有沒有察覺到洛格魯斯有感情?還有試煉陣?”我說。
“這是曼多告訴你的?”她問。
“對。但在他說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
“怎麽知道的?”
“我們一直都有聯系。”
“你和試煉陣?還是洛格魯斯?”
“兩個都有。”
“結果呢?”
“操控,不得不這麽說。它們正在進行一場能量間的争鬥,讓我選擇一方。”
“你選了哪邊?”
“兩邊都沒選。為什麽問這個?”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為什麽?”
“尋求建議,也可能是支持。”
“來對付整個宇宙中兩種無上的能量?你們的關系有多好,母親?”
她微微一笑。
“像我這樣的人,是知道它們的一些底細的。”
“像你這樣的人?”
“一個像我這樣的女魔法師。”
“你的法力到底有多強,母親?”
“我并不覺得它們有多強,梅林。”
“看來,家人總是最後知道的。那你幹嗎不直接教我,而是将我送到了宿慧那兒?”
“我不擅長做人師傅,我不喜歡教人。”
“可你教了賈絲拉。”
她将頭歪向右側,皺起了眉頭。
“這也是曼多告訴你的?”她問。
“不是。”
“那是誰?”
“有區別嗎?”
“區別很大,”她回答道,“因為我相信上次咱們見面時,你還不知道這事。”
我突然想到,在宿慧那兒時,她曾提過賈絲拉,暗示她和她之間很熟。這事,要不是我當時內心已被另外一股怒火占據,像是在雷電交加中開着一輛剎車吱嘎怪響的破車沖向山下,我可能當時就跳起來了。我正打算問她這事為何這麽重要,突然意識到她問的是我從誰那兒得來的這個消息,也就是說,她真正關心的是上次過後,我會去同誰談論這種事情。提及盧克的試煉陣幽靈似乎并非明智之舉。“好吧,是曼多說漏嘴了,”我說,“然後他讓我把這事忘了。”
“換句話說,”她說,“他是有意讓我知道這事。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有些奇怪。那人那張嘴,可是嚴得緊。”
“也許他只是說漏嘴了。”
“曼多從不會說漏嘴。永遠別與他為敵,兒子。”
“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她打了一個響指。
“那還能有誰?”她說,“你認識他的時候,還是一個小孩子,然後你便離開了。自打那以後,你只見過他幾面。沒錯,他這人不但陰險、詭詐,而且還非常危險。”
“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
“那是自然。他絕不會輕易樹敵。”
我聳聳肩,接着吃。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敢說他對我的評價也一樣。”
“我倒是想不起來。”我回答。
“莫非,他也教會了你什麽叫作城府?”
“那倒沒有,不過我倒是覺得我有必要學學,晚點。”
“當然,你在安珀應該學了不少。”
“即便是我想學,就憑他們那城府,我也無從學起。”
“好,好。這是不是說我可以對你有信心了?”
“我有點懷疑。”
“那,試煉陣或是洛格魯斯到底想從你那兒得到什麽?”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選邊站隊。”
“決定你更喜歡哪一個真就那麽難嗎?”
“決定我更讨厭哪一個還真就那麽難。”
“就因為它們,正如你所說,在争鬥之中操控別人?”
“就是。”
她笑了起來。“這在說明神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同時,”她說,“至少,也證明它們糟糕不到哪兒去。将它當成一種人性的本質來看吧,畢竟有人性總比沒人性要好。如果這樣還不能促成你的選擇,那就再想想其他方面。畢竟,你是混沌之子。”
“還有安珀。”我說。
“你是在王庭長大的。”
“可我住在安珀。我在那邊的親戚,不比這邊少。”
“這麽說,它們真有那麽接近?”
“要不是這樣,那反倒簡單了。”
“這樣的話,”她說,“你就應該反過來想了。”
“什麽意思?”
“想想看哪一方更加吸引你,哪一方對你最有好處。”
風暴滾滾而來,越來越近。我慢條斯理地啜着上好綠茶。不知什麽東西,在我們的港灣之中,濺起了一片水花。
“好吧,”我說,“正在想。”
她俯身向前,笑了笑,雙眸的顏色更加深了一些。她對自己的臉蛋和外形,一直都掌控得爐火純青,總是能夠随時變化它們的樣子,來适應自己的情緒。看起來當然是同一個人,只是有時更像一個小姑娘,有時則會是一個成熟、美豔的少婦。一般情況下,她都會介于這二者之間。不過此刻,我在她身上看不出絲毫歲月的痕跡。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竟從不知曉她的年齡。我看着那張臉,越來越覺得它前面被遮上了一層神秘面紗。
“洛格魯斯,”她說,“會引導你走向卓越。”
我繼續盯着她。
“什麽樣的卓越?”我問。
“你想要什麽樣的卓越?”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過任何卓越。這就像是要做工程師,而不是想設計點什麽。或者說想當作家,而不是想寫些什麽。卓越只是個副産品,本身沒有意義。只是一種自我膨脹罷了。”
“可萬一那是你掙來的,你應得的,你難道也不該擁有嗎?”
“我想,應該是這樣的。只是到目前為止,我依然一事無成。”我的目光,落在黑色水面下的一圈亮光之上,只見它正朝着我們這邊飛速而來,身後,便是那風暴,“也許,除了一件不值一提的玩意兒,可以勉強歸于此類。”
“當然,你還年輕,”她說,“而且預計中你應該成熟的時候,來得比我預想的還要快。”
我若是用魔法召喚出一杯咖啡來,她會生氣嗎?對,我相信她肯定會。于是,我改了主意,召喚來了一杯酒。我将它倒上,啜了一口,說:“恐怕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她點了點頭。
“這件事,并不是通過內省便能查知的那種,”她慢慢說道,“而且,也沒人會迫不及待地跟你提及這一可能性。”
“你到底在說什麽呀,母親?”
“王位。統治混沌王庭。”
“曼多曾建議我考慮考慮。”我說。
“明白了。除了曼多,還能有誰會這麽迫不及待呢?”
“我能理解,每一位母親都有一份望子成龍的心情,但不幸的是,你說的這份工作,我沒那本事和天賦去做,當然,也沒那份心思。”
她攏起雙手,支在桌上,越過指尖,打量着我。
“你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優秀,而你的願望,與此事無關。”
“作為利益關聯方,請原諒,我對你這話不大認可。”
“如果這是保護你的朋友以及兩邊親人的唯一辦法呢?”
我又喝了一口酒。
“保護他們?保護他們什麽?”
“試煉陣正試圖重新定義它地盤內的影子核心地帶。它現在可能已經有實力做這事了。”
“你說的是安珀和王庭之間的事,和影子無關。”
“洛格魯斯當然會反對這樣的侵犯。由于它不大可能同試煉陣直接叫板,所以不得不雇傭代理,利用它們來反擊安珀。最佳的代理,自然就是王庭的——”
“真是瘋了!”我說,“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有可能,”她回答,“接受王位,你就可以發號施令。”
“我還沒那本事。”
“當然,會有人提點你。”
“繼承的次序到底是怎樣的?”
“那不用你管。”
“我倒是覺得我有興趣知道這是怎麽做到的。萬一真像那樣,是不是我就欠你或曼多好多條人命了?”
“既然咱們同是薩沃人,這也就無所謂了。”
“你的意思是,你們在這件事上會聯手?”
“我們不是同一類人,”她說,“而且,任何涉及方式方法的地方,都由我來決定。”
我嘆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口酒。黑魆魆的水面上,風暴又淩厲了一些。若水面下那奇怪的亮光真是鬼輪,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霹靂已密集得像雨點一般,雷聲貫耳。
“你具體是什麽意思?”我問,“你說預計中我該成熟的時候?”
“當前以及不久的将來,”她說,“面對即将到來的沖突的時候。”
“不是,”我回答,“我指的是‘預計中該成熟的時候’。怎麽個預計法?”
想必是因為閃電的緣故,因為我還從未見她臉紅過。
“你身上集合了兩大血統,”她說,“具體來說,你生身父親是安珀國王,雖然時間很短,在奧伯龍和那個艾裏克之間。”
“那時,奧伯龍還活着,而且沒有退位,所以他們兩人都不算合法君王,”我回答道,“蘭登才是奧伯龍的合法繼承人。”
“默認退位也叫退位。”她說。
“你很希望能是那樣,對嗎?”
“那是自然。”
我看着風暴,喝了幾口酒。
“所以你才懷上了科溫的孩子?”我問。
“洛格魯斯向我保證,說這樣一個孩子,最适合統治此地。”
“可父親從來就沒那樣算計過你,不是嗎?”
她轉開了目光。那圈亮光,此時正朝着我們飛速而來,身後是一串密集的閃電。
“你無權問我那樣的問題。”她說。
“我知道。可那就是事實,不是嗎?”
“你錯了。他對我的算計,要深得多。”
“但并未違反任何傳統綱常。”
“我原本就不是一個傳統的人。”
“原來我竟是一個試驗品。所以,洛格魯斯選擇了一個能給你那什麽的配偶?”
那圈亮光又游近了一些。風暴緊随其後,距離岸邊已是前所未有地近。
“一個理想的混沌君主,”她說,“不違背祖宗成法。”
“我怎麽覺得事情并非這麽簡單?”我說。
那光圈躲避着閃電,從水下飛了出來,越過沙灘,流星墜地一般朝着我而來。此時,她即便是回答我的問題,我也聽不到了——接踵而至的雷聲,震耳欲聾。
那亮光飛上露臺,停在了我腳邊。
“老爸,你能保護我嗎?”趁着雷聲間隙,阿鬼問道。
“到我左腕上來。”我命令道。
黛拉盯着他找到了相應的位置,變成了弗拉吉亞的形狀。同時,最後一道閃電并未離開,而是變成了一條咝咝作響的光柱,矗立在水中。随後,只見它突然向下一沉,變成了一個光球,在半空中懸浮了幾秒,朝我的方向飄了過來,形狀也開始慢慢變了樣子。
當它移動到我們桌子旁邊時,已變成了一個耀人眼目的洛格魯斯之兆。
“黛拉公主,梅林王子,”那個我在安珀城堡遭遇戰中曾聽到過的令人厭惡的聲音,又傳了出來,“我原本不想打擾你們用餐的,可為了你護着的那東西,也只好這樣了。”一片洛格魯斯之兆殘片随即飛出,直奔我的左腕而來。
“它封住了我移形換位的能力。”阿鬼說。
“把它給我。”
“為什麽?”我問。
“那玩意兒穿過了洛格魯斯。”又是那副不陰不陽、忽高忽低的腔調。
我突然想到,若我真像黛拉所說的那樣,對洛格魯斯至關重要,那我完全可以駁斥它。于是我說:“從理論上來說,任何來客都有權去它上面走一走。”我回答。
“我就是我自己的法律,梅林,而你的鬼輪,我早就對它忍無可忍了。我現在得把它弄到手。”
“不行。”我說着,将意識探進斯拜卡中,尋找并鎖定了幾條可以瞬間轉移至試煉陣地盤的咒語,“我不可能這麽輕易地把我的東西交給你。”
洛格魯斯之兆上面的亮光驟然加強。
一見如此,黛拉趕忙站了起來,插到我和洛格魯斯之間。
“等等,”她說,“我們眼下有要緊的事情要處理,而不是跟一件玩具過不去。我已安排了我在亨德裏克的兄弟姐妹們,讓他們前去尋找混沌新娘。如果你想要這個計劃成功,我建議你還是去助他們一臂之力。”
“這讓我想起了你針對布蘭德王子的那個計劃——派賈絲拉去勾引他。你當時也說過不會失敗的。”
“可它将你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老蟒蛇,讓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權力。”
“那倒是。”它承認道。
“而擁有聖蟒之眼的那個人,比賈絲拉要容易對付得多。”
洛格魯斯之兆将身子一斜,從她身旁滑過。
“梅林,等時機一到,你便會接受王位,并效忠于我嗎?”
“我會去做任何能夠讓力量重歸平衡的必要之事。”
“那不是我需要的!你會按照我所設定的條件接受王位嗎?”
“如果那是讓一切回歸正常的必要手段的話。”我回答。
“這還好點,”它說,“留着你的玩具吧。”
黛拉挪到一旁,它移到了她旁邊。
“問問他關于盧克、科溫和新試煉陣的事。”它說完,随即不見了。
她轉過身來,注視着我。
“給我倒一杯酒。”她說。
我照做了。她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跟我說說盧克、科溫和新試煉陣的事吧。”她說。
“你何不跟我說說賈絲拉和布蘭德的事。”她說。
“不。這次由你先說。”她說。
“非常好,”我說,“它忘了說他們都是試煉陣幽靈了。盧克在我來這兒的路上,出現在我面前。是試煉陣派他來勸我離開的。洛格魯斯派了博瑞爾勳爵去除掉盧克。”
“盧克便是裏納爾多,賈絲拉和布蘭德之子,卡洛兒的丈夫,卡什法之主?”
“非常好。現在跟我說說那件事的結局吧。你派了賈絲拉去勾引布蘭德,将他引到你們設定好的軌道上來?”
“就算沒有我們,他遲早也會踏上那條路。為了滿足野心,他來王庭尋求能量。她只不過讓事情變得更輕松些罷了。”
“可我聽到的并不是這樣的。不過,這是不是說明我父親的咒語其實并未管用?”
“不,讓黑暗之路延伸到安珀,确實——在理論上——讓事情變得更加簡單了一些。既然裏納爾多國王勸你離開,你為什麽還在這兒?莫非是因為對王庭的忠誠?”
“我說好要和你吃午飯的,而且時間也快到了,不想錯過。”
她笑了笑,很淡的那種,随即又啜了一口酒。
“你很好地岔開了話題,”她聲明道,“現在讓咱們再回到那件事上面。那麽,就我估計,博瑞爾的幽靈除掉了那個裏納爾多?”
“沒有。”
“什麽意思?”
“我父親的幽靈在那時出現,解決掉了博瑞爾,讓我們得以離開。”
“又來一次?科溫又打敗了博瑞爾?”
我點了點頭。
“不過,他們倆當然都已不記得彼此間的第一次對決了。他們的記憶,僅僅能夠回溯到他們被複制的那個時間點,而且——”
“我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後來呢?”
“我們逃走了,”我回答,“随後我就來了這兒。”
“洛格魯斯說的新試煉陣又指的是什麽?”
“我父親的幽靈很顯然便是源于那兒,而非老試煉陣。”
她坐直了身子,突然睜大了雙眼。
“你怎麽知道這事的?”她追問道。
“他告訴我的。”我回答。
她的目光越過我,看向了目前已經風平浪靜的海面。“這麽說,第三股力量實際上已經參與進來了,”她沉吟道,“這真是有趣,也叫人惱火。畫了它的那個男人,真該下十八層地獄!”
“你真的把他恨到骨子裏了,不是嗎?”我說。
她的雙目再次聚焦到了我的雙眼之上。
“別再提這事了!”她命令道,“除了這事,別的都可以。”片刻過後,她又修正道,“他有沒有向你透露新試煉陣效忠的是哪一邊,或者它想幹什麽?它派他去保護盧克這一事實,實際上可以看成是老試煉陣的翻版。換句話說,要麽因為它是由你父親創造的,要麽就是它想利用你,我可以把這簡單地當成是對你的一次保護。他都說什麽了?”
“他想讓我離開。”
她點了點頭。
“他肯定會這樣的,”她說,“他還有說別的嗎?還有沒有其他可能要緊的事情?”
“他提到了你。”
“真的?說什麽了?”
“沒具體讓我給你帶什麽話,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
“我明白了。”
她移開目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說:“那些幽靈存活不了多久,對嗎?”
“不是。”我回答。
“想想可真是氣人,”她最後說道,“出了那麽多事,他竟然還可以橫插一杠。”
“他還活着,不是嗎,母親?”我說,“你知道他在哪兒。”
“我不是他的監護人,梅林。”
“我覺得你就是。”
“這麽駁斥我,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可我必須這麽做,”我回答,“我眼睜睜地看到他踏上了來王庭的道路。毫無疑問,他想同其他人一起來這兒,簽署和平協定。不僅僅是這些,他肯定還想見你。他的心裏有那麽多尚未解答的問題——你來自哪兒,為何要來到他身邊,又為何要那樣離開——”
“夠了!”她喝道,“別再提這事了!”
我沒理會她。
“而且我還知道他就在王庭裏邊。有人在這兒見過他。他肯定去找你了。然後發生了什麽?你都給他什麽樣的答案了?”
她霍地站了起來,怒視着我。
“夠了,梅林,”她說,“想要跟你文明對話,似乎已經不可能了。”
“他被你關起來了嗎,母親?你把他關在某個他再也不能打擾你,壞你事的地方了?”
她氣急敗壞地離開了桌子,幾乎有些踉跄。
“逆子!”她說,“你跟他簡直就是一樣!你為什麽要這麽像他?”
“你害怕他,不是嗎?”我說完,突然意識到這也許就是實情,“雖然有洛格魯斯站在你這邊,但你還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殺死一名安珀王子。所以,你肯定是把他關在了某個地方,但又害怕他會脫身出來,壞你的事。為了讓他不至于壞事,你真可謂是費盡了心機,所以,你害怕他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荒唐!”她說。我繞過了桌子,她則向後退去,此刻,她的臉上真正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你這是在胡猜!”她繼續說道,“他死了,梅林!放棄吧!別再來煩我!別再在我面前提這個名字!對,我恨他!他會毀了我們所有人!要是他可以,他肯定會的!”
“他沒有死。”我聲明道。
“你憑什麽這麽說?”
我奮力壓下了想要告訴她我跟他說過話的沖動。
“只有愧疚,才會讓你如此激烈,”我說,“他還活着。他在哪兒?”
她擡起雙手,雙掌內翻,合在胸前,手肘朝下。恐懼不見了,憤怒不知所蹤。當她再次開口時,口吻已帶着些許嘲弄的意味:“那就去找他吧,梅林。上天入地,去找他。”
“到哪兒去找?”我追問道。
“去混沌天坑中找。”
一絲火花,從她身旁現了出來,開始沿逆時針方向,一邊圍着她的身子打轉,一邊盤旋向上,所過之處,在她身上留下了一圈火光。當它盤旋到她頭頂的王冠位置時,她已被火焰完全包沒。随後,伴随着輕微的呼呼聲,那圈火光将她帶走了。
我走上前去,跪下來,摸了摸她剛剛所站的地方。觸感略有些溫暖,如此而已。不錯的咒語。怎麽就沒人教過我呢?回頭想想,母親每次來去,似乎都異常華麗。
“阿鬼?”
他從我手腕上跳起,懸浮在了我眼前。
“有什麽吩咐?”
“你穿越影子的能力還沒恢複嗎?”
“那倒不是,”他回答,“洛格魯斯之兆離開時,禁制便已經解除了。我現在随時可以進出影子。如果你需要,我随時可以送你。需要嗎?”
“對。送我去樓上的展廳。”
“展廳?我是從洛格魯斯那兒直接紮進漆黑的海水中的,老爸。這兒的地形,我有點吃不準。”
“沒關系,”我說,“我自己來好了。”
我激活了斯拜卡。能量線從它當中湧出,攏住了阿鬼和我,盤旋向上,朝着我想去的藝術迷宮而去。一路上,我都在試着讓自己也帶出一道火光來,卻不知道究竟該如何為之。這讓人不由得好奇,那些高手究竟都是怎樣煉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