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
我究竟睡了多久,不得而知。我是在宿慧一遍遍的呼喚聲中醒來的。
“梅林,梅林,”他說道,“天色已白。”
“會是忙碌的一天,”我答,“我知道。其實昨晚我也挺忙的。”
“看來它起作用了。”
“什麽?”
“我在你身上放了一條小咒語,能抵達你的意識,給你一些開示。我希望能引導你從自己的內心尋找答案,而不是用猜度和懷疑給你壓力。”
“我回到了鏡子走廊。”
“我不知道它會以怎樣一種形式引導你。”
“它是真實的嗎?”
“在這方面,應該是的。”
“哦,謝謝,我猜。不過它倒是提醒了我,格裏爾好像曾說過,你想在我母親之前見我。”
“我想在你面對她之前,看看你都知道多少。我想保護你的自由和選擇權。”
“那你的判斷是?”
“我敢肯定她想把你扶上王座。”
我坐起身來,揉了揉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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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也有那個可能。”我說。
“我不知道她打算如何去做。我只是想趕在她的計劃實施前,給你一個機會,認識自己的內心。來一杯茶嗎?”
“好,謝謝。”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茶杯,舉到了嘴邊。
“除了猜測之外,關于她的心思,你還知道些什麽?”我問。
他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她的計劃究竟會如何操作,”他說,“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不過,不管此事與其他事情有沒有關聯,你身上的咒語都已被解除了。”
“你的傑作?”
他點了點頭。
我又喝了一口茶。
“我從沒料到自己也能排到前面,”我補充道,“在繼承順序上,朱特排在第四或是第五,對嗎?”
他點了點頭。
“我有一種感覺,今天會是忙碌的一天。”我說。
“先喝完你的茶,”他告訴我,“然後跟我走。”
他徑直穿過對面牆上一幅繡着一條龍的挂毯,走了出去。
當我再次舉起茶杯時,左腕上那條亮晶晶的腕帶脫了出來,飄到我面前,失去了穗狀外形,變成了一圈純白色的亮光,懸在我那熱氣騰騰的茶水上面,像是在享受它那馥郁的芳香。
“嗨,阿鬼,”我說,“你幹嗎要把自己編成那樣套在我手腕上啊?”
“好讓自己看起來像你經常戴的那條繩子啊,”只聽他回答道,“我還以為你肯定會喜歡這種效果呢。”
“我的意思是,你這段時間一直在幹什麽?”
“一直聽啊,老爸。看看我有沒有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這些人也全都是你的親戚嗎?”
“到目前為止,我們碰到的都是。”
“要是想說他們的壞話,有必要回安珀去嗎?”
“不用,我原來那話在這兒也管用。”我又啜了一口茶,“你這是要具體說誰的壞話,還是只是一個總體評價?”
“我不相信你母親或是哥哥曼多,即使他們是我的祖母和叔叔。我覺得他們是在引你入彀。”
“曼多對我一直很好。”
“……還有你叔叔宿慧,他似乎異常沉穩,但老是讓我想到托爾金。他會不會已經設計好了一切,準備随時發難?”
“我想不會,”我說,“他從來就不是這種人。”
“哎呀,反正肯定有事,現在可是非常時刻。”
“不過,這種通俗心理學,你是從哪兒學來的?”
“我一直在研究影子地球上那些偉大的心理學家。這也是我了解人類必須做的嘗試。就是在那時,我學了不少關于非理性的東西。”
“你怎麽想起來學這個了?”
“實際上,這還得歸功于我在那塊寶石中見到的試煉陣高級版。裏邊有一些東西是我不能理解的。這讓我想到了混沌理論[1],然後是門寧格[2]以及其他所有關于意識表象的東西。”
“得出結論了嗎?”
“我變得更聰明了。”
“我的意思是,關于試煉陣。”
“有。它要麽擁有一種憤怒情緒,像活物一樣,要麽擁有智力,而且其中一些比另外一些更具憤怒色彩。不管是哪種,從實際角度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
“我還一直沒機會檢測一下自己設計出來的東西呢,不過根據你的自我認識,你是否可以說,自己也會堕入那樣一種境地?”
“我?非理性?這想法我可從沒有過。也沒那個可能。”
我喝完茶,将雙腿從床上放下來。
“太糟了,”我說,“我覺得正是它其中的一些因素,使我們成為了真正的人。當然,還包括自我認知。”
“真的?”
我站起身來,開始穿衣服。
“對,将其控制在我們體內,可是與智力和創造力有關喲。”
“那我得好好學學才行。”
“去吧,”我說着,套上了靴子,“如果有什麽發現,可別忘了告訴我。”
我繼續穿衣服,而他問道:“等到天色變藍,你就要去和你哥哥曼多吃早飯?”
“是的。”我說。
“然後跟你母親一起吃午飯?”
“沒錯。”
“再然後,你要參加先王的葬禮?”
“對。”
“那你需要我保護你嗎?”
“阿鬼,我和親戚們在一起很安全。盡管你并不相信他們。”
“你參加的上一個葬禮就被轟炸了。”
“沒錯。可那是盧克,他已發誓不幹了。我會沒事的。你要是想四處參觀一下,就去吧。”
“那好吧,”他說,“我确實想。”
我起身穿過房間,站到了那條龍前。
“你能告訴我去洛格魯斯怎麽走嗎?”阿鬼問。
“你在開玩笑?”
“不是,”他說道,“我已經看過了試煉陣,但還沒看過洛格魯斯呢。他們把它設在了哪兒?”
“我還以為你會長點記性呢。上次見到那東西,你可是把人家惱得夠嗆。”
“确實是那樣。你覺得它會記仇不?”
“那是肯定的,不管怎麽想,我都覺得它會。還是離它遠點好。”
“可你剛剛還建議我去了解一下混沌,學習一下非理性。”
“但我也沒建議你去送死啊。在你身上,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呢。”
“我也很看重我自己啦。不過你知道的,我也需要活命,就像有機生物一樣。”
“我懷疑的是你的判斷力。”
“你也了解我的本事的啦。”
“沒錯,你在調皮搗蛋方面确實有一手。”
“而且你還欠我一次深造呢。”
“讓我想想。”
“那不過就是一個地方,我想我自己能找到。”
“好啊,那就去吧。”
“很難找嗎?”
“你不是覺得自己是全能的上帝嗎?忘了?”
“老爸,我覺得我真的需要見識一下它。”
“我現在沒時間帶你去那兒。”
“你把路指給我就行。隐藏行蹤可是我的拿手好戲。”
“行,那好吧。宿慧就是洛格魯斯的看守。它在一個洞穴之中,具體在哪兒我就不知道了。就我所知,唯一的一條路,就在這個地方。”
“哪兒?”
“好像是牽涉到諸如九道拐什麽的。我會在你身上放一只眼睛,領你過去。”
“我拿不準你的咒語放在像我這樣的東西身上管不管用。”
我将意念探進了戒指——請原諒,是斯拜卡——當中,在地圖上用一系列黑色星號标出了他的必經之路,将它挂在我的洛格魯斯視覺中,懸在他身前,說道:“你是我設計的,這條咒語也是。”
“唔,那是,”阿鬼回答道,“我突然覺得擁有了一些我沒法接近的數據。”
“它會在你需要的時候顯現出來。把自己變成一枚戒指,要跟我左手食指上這枚一樣。我們一會兒就離開這個房間,然後穿過另外一些。快到合适路徑時,我會示意你。朝那個方向走,你便會見到另外一些東西,引導你進入另外一個地方。在那附近,你會發現一些黑色星星,給你指出下一個方向。到了下一處,還會有星星給你指路。實際上,跟着它,你便會出現在設有洛格魯斯的那個洞穴裏。把自己完全隐起來,随時觀察四周的情形。想回來時,原路返回即可。”
他将自己縮小,飛上了我的手指。
“晚點來找我,跟我說說你的經歷。”
“我也正這麽想呢,”他那細若蚊蠅的聲音傳了過來,“你老人家最近有點偏執,我可不想讓你胡思亂想。”
“繼續保持。”我說。
我穿過房間,進入了那條龍。
我出現在一間小小的客廳中,其中一扇窗戶送來外面的山巒,另外一扇則正對着一片沙漠。四下裏沒人,我走到一條長長的走廊上。沒錯,跟記憶中一模一樣。
我繼續向前走去,穿過另外一些房間,一直走到左側一扇門前,推開它,發現了幾把拖把、掃帚、刷子、幾只水桶、一堆髒衣服和一個水池。沒錯,與記憶中完全一樣。我指了指右手邊的一排架子。
“找黑星。”我說。
“你沒開玩笑?”一個細小的聲音說道。
“自己去看吧。”
一圈亮光從我食指上飛出,快到那架子時疊起,變成了一條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細線。
“祝你好運。”我壓低嗓音說了一句,然後轉過身去。
關上房門,我不由得在想自己做得是否正确,不過,同時也安慰自己,他不過是去看一眼,肯定能順利找到那地方的。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該來的終究要來。而且,對于他究竟會看到什麽,我也有些好奇。
我轉過身,沿着走廊回到了那間小小的客廳中。這也許是我獨處的最後機會了,我決定好好利用一下。我在一摞墊子上面坐下,掏出我的主牌,快速翻出了那天在安珀匆忙繪就的卡洛兒的那張,盯着她的樣子,直到紙牌變涼。
眼前的畫面變成了三維形象,随後她溜了出去,出現了我自己的樣子。一個明媚的午後,我走在安珀街上,牽着她的手,繞過一群商販。然後,我們下了克威爾山峭壁,大海在我們面前泛着銀光,海鷗飛揚。接着,回到了餐廳,桌子飛向了牆壁……
我用手覆住紙牌。她在睡覺,在做夢。奇怪,就這樣進入了一個人的夢境。更怪的是,居然在其中發現了自己。當然,除非是意念接觸時,我無意間緬懷起了過去……
生命中一個小小的謎團。沒必要喚醒那可憐的姑娘,就為了問她的感覺。我想我可以問問盧克她到底怎麽樣了。于是,我翻找起他的主牌,随後又猶豫了起來。他一定很忙,畢竟他登基不過短短幾天時間。更何況,我已經知道她正在休息。不過,當我把弄了一會兒盧克的紙牌,最終将它放到一邊時,下面那一張露了出來。
灰色、銀色和黑色……他的臉要滄桑一些,有點像是我這張臉的滄桑版。科溫,我父親,正在回望着我。我曾經多少次滿頭大汗地盯着這張臉,努力想要連接上他,直看得頭痛欲裂但又無功而返?別人告訴我,這種情況便意味着他已經死了,要不就是他在屏蔽我的連接。随後,有個可笑的念頭出現在我心間。我想起他的那些故事,尤其是他們曾試圖通過主牌聯系布蘭德,但由于他被囚禁在一個遙遠的所在,所以開始時無論如何也聯系不上那一段。接着,我又想到他曾試圖聯系王庭,但由于距離實在太遠沒能成功那事。萬一他并沒有死,也并非有意屏蔽我,而是因為離我實在是太遠呢?
如果真是這樣,那晚在影子中出來助我,并将我送往那個奇怪的影子之間的地方,随即開啓我的種種歷險的人,又是誰?而且,雖然我拿不準鏡子走廊中的那個他是真是幻,但最近我确實發現了他在安珀城堡中出現的跡象。如果他真在這其中一個地方,那與我的距離就不會太遠。也就是說,他在故意屏蔽我的連接,這樣一來,即使再試也不會有什麽用處。可萬一這一切都有着別的解釋呢……
那牌在我的觸摸下似乎開始變涼。這究竟是我的幻覺,還是我的念念不忘有了回響?我集中意念,向前移動。它似乎變得更加冰涼了。
“爸?”我說,“科溫?”
又涼了一些,指尖上傳來了麻刺的感覺。似乎正是主牌開始連接上的征兆。或許,他距離這兒比安珀近得多,已經到了可以觸及的範圍之內……
“科溫,”我重複道,“是我,梅林。喂。”
他的樣子動了動,像是要走出來。随後,紙牌變得漆黑一片。
然而,冰冷并未退去,而且那種無聲的連接之感也還在,宛如電話接通之後的一段長長停頓。
“爸?是你嗎?”
紙牌的黑暗開始有了深邃的感覺。在其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動了動。
“梅林?”話語很微弱,但我敢肯定那就是他的聲音,叫的是我的名字,“梅林?”
黑暗深處的動靜,是真實的。有什麽東西,向我沖了過來。
它從牌中直接撲到了我的臉上,拍打着黑色的翅膀,呱呱叫着,不是烏鴉,便是渡鴉,除了黑色,便是黑色。
“禁地!”它叫道,“禁地!回去!後退!”
它在我頭畔扇動着雙翼,我手中的紙牌,嘩啦啦灑落了一地。
“走開!”它厲聲尖叫着,繞着屋子盤旋,“禁地!”
它穿過屋門,我追了出去。不過,剛飛到我的視野之外,它就消失了。
“鳥兒!”我叫道,“回來!”
沒有回答,拍打翅膀的聲音也已不複存在。我看了看其他房間,同樣沒有那畜生的影子。
“鳥……”
“梅林!怎麽了?”一個聲音,從頭頂高處傳了下來。
我擡起頭來,看到了宿慧,他正在一片顫動的光幕後面,沿着一架水晶樓梯走下來,身後是一片繁星如織的夜空。
“在找一只鳥。”我回答。
“哦,”他說着,來到樓梯底部,走出那面光幕,光幕抖了抖,連同那樓梯一起消失了,“什麽樣的鳥?”
“一只大黑鳥,”我說,“會說話的那種。”
他搖了搖頭。
“我倒是可以召喚一只出來。”他說。
“這是一只特別的鳥。”我說。
“很遺憾你把它弄丢了。”
我們一起進了走廊,我左轉,走回那間客廳。
“到處都是主牌啊。”我叔叔詫異道。
“我正嘗試用其中一張,它突然變黑了,那只鳥飛了出來,叫着‘禁地!’,我就在那時把它們弄掉了。”
“看來你聯系的是一個很愛開玩笑的人啊,”他說,“要不就是中了魔法。”
我們跪下身來,他幫我撿起了主牌。
“第二種更有可能,”我說,“是我父親的牌。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嘗試聯系他,這次是最近的一次。我實際上還聽到了他的聲音,在黑暗深處,在那只鳥打斷我們之前。”
“聽起來他被限制在了一個黑暗的地方,或許還有很強大的魔法看護。”
“肯定是這樣!”我說着,整理了一下那摞主牌,将它們重新裝起來。
在一個絕對漆黑的地方,一個人是沒辦法進行影子穿越的。這在阻止一個具有安珀血統的人逃脫方面,同刺瞎他的雙目一樣有效。這為我最近的種種遭遇增添了一份合理性。某個不想讓科溫礙事的人,将他關在了一個完全黑暗的地方。
“你見過我父親嗎?”我問。
“沒有,”宿慧回答,“我只知道他曾拜訪過王庭,時間很短,就在戰争結束後。但我沒那個福氣,沒見到他。”
“你有沒有聽說他在這兒做了什麽?”
“我相信他應該參加了一次會談,與薩沃和他的臣僚,還有蘭登和其他安珀大臣,就和平協議進行談判。事後,我知道他做自己的事去了,但沒聽說他究竟去了哪裏。”
“在安珀我聽了不少流言蜚語,”我說,“我懷疑……在戰争末期,他殺了一名貴族,博瑞爾勳爵。博瑞爾的親族會不會找他報仇?”
他咔嗒咔嗒咬了兩次牙,抿起了雙唇。
“亨德裏克家族……”他沉吟道,“我想不會。你外婆便是亨德裏克……”
“我知道,”我說,“可我跟他們實在是沒打過什麽交道。同赫格蘭姆的一些分歧……”
“亨德裏克道具有很強的軍事色彩,”他接着說道,“能征善戰,崇尚武力的那種,你知道的。我想他們應該不會把戰争中的仇恨帶到和平年代來。”
回想父親說過的那些事情,我說:“即使他們覺得對方的手段不那麽光彩,也不會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說道,“對于具體的問題,很難猜測他們的态度。”
“亨德裏克家族現在誰當家?”
“貝莉莎·米諾比女公爵。”
“那拉瑟斯公爵,她的丈夫……他怎麽了?”
“在試煉陣傾覆之戰時死了。我相信是朱利安王子殺了他。”
“博瑞爾是他們的兒子?”
“是的。”
“哎呀,那就是兩條人命了。真沒想到。”
“博瑞爾有兩個同胞兄弟,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和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許多叔叔伯伯、姑姑嬸嬸。對,确實是一個大家族。而且在亨德裏克,算得上巾帼不讓須眉。”
“對,那是當然。不是有很多歌嗎,比如‘娶妻莫娶亨德裏克女’。可以查明科溫在這兒時,和亨德裏克有過什麽争端嗎?”
“雖然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總還是可以問問的。記憶單薄了,道路荒蕪了。不大容易。”
他搖了搖頭。
“還有多久才到天藍時辰?”我問他。
“快了。”他說。
“那我最好還是出發前往曼多道吧。我答應跟我哥哥一起吃早餐的。”
“那咱們晚點再見,”他說,“實在不行,就等到葬禮上再說。”
“好,”我說,“我想我最好還是洗漱一下,換身衣服。”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召喚出了一盆水、一塊香皂、一支牙刷和一把剃須刀。此外,還有一條灰色長褲、一雙黑色靴子、一條腰帶、一件紫色襯衫以及手套、墨色披風、劍、劍鞘。收拾利落過後,我穿過一片荒草叢生的空地,到了接待室,随後上了大路。四分之一英裏的山路過後,一條深壑橫在眼前。我略施手段,徑直走了過去。然後,右拐上了曼多道,頭頂一輪碩大的太陽,沿着一片碧藍的沙灘走了一百多碼。接着,再次右轉,穿過記憶中的一道石砌拱門,很快便走到了一片汩汩湧動的熔岩地帶,穿過一面墨玉般的石牆,出現在一個令人賞心悅目的洞穴中,再跨過一座小橋,穿過庭院一角,沿着邊境走幾步,便進了曼多道的接引區域。
只見我左手邊的整面牆壁上面,緩緩地吐露着火光,而右側是一條斷頭路,燈火映照下,露出了一片海溝一般的景色,當中,各種閃閃發光的東西正在相互追逐撕咬。曼多正以人形坐在正對面的一個書架前,穿黑白二色,雙腳搭在一條黑色軟凳之上,手中一冊羅伯特·哈斯的《贊美》,正是我送給他的。
他微微一笑,擡起頭來。
“‘死神之犬,亦懼我三分’,”他說,“妙哉。你這趟怎麽樣?”
“睡了一覺,終于,”我說,“你呢?”
一張無腿的小桌恰在這時飄了過來,他将那書放到上面,站起身來。雖然他看這書明顯是做給我看的,但也絲毫不影響他在我心中的高大形象。他這人,向來是這樣。
“非常好,謝謝你,”他回答道,“來,我來招待你。”
他拉着我的胳膊,引着我穿過了那面火牆。那牆一見我們靠近,便主動退了開去,腳步聲響徹在黑暗之中,不過只是短短一瞬,因為一條小徑馬上探了過來,陽光穿過頭頂的枝葉,灑下一地的碎金,遠處,是一座綠白二色的觀景臺。我們拾級而上,沒走幾步,便見一張考究的桌子出現在眼前,上面,泛着霜花的飲料瓶和一籃籃溫暖的面包觸手可及。他示意我坐下,然後将手一揮,一壺咖啡憑空出現在我座旁。
“看來你記起了我的早餐偏好,”我說,“在地球影子的時候。謝謝你。”
他淡然一笑,點了點頭,在我對面落座。不知名的鳥兒,在樹上婉轉吟唱。風鳴葉間,簌簌有聲。
“你這幾天在做什麽?”我倒了杯咖啡,撕了塊面包,問他。
“看風景。”他回答道。
“政治風景?”
“還是老樣子,雖然最近在安珀的經歷,讓我學會了以更加開闊的視野看待局勢。”
我點了點頭。
“你和菲奧娜的那次調查?”
“那,也算,”他回答,“這些東西,正在一點點将局勢推向非常時期。”
“我也注意到了。”
“看起來,試煉陣和洛格魯斯之争,不僅僅是在天庭展開,凡塵俗世似乎也成了它們的戰場呢。”
“這一點我也感覺到了。我就是其中的受害者。在早先的天庭部分,我就被卷了進去,而且沒有記分牌。我被它們弄得團團轉,最近發生的一切也都跟他們脫不了幹系。直到現在,我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成了它們争鬥的一部分。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如果有任何能讓它們滾回去的法子,我會毫不猶豫地接受。”
“呵,”他說,“萬一你的整個人生都是事先設計好的呢?”
“也好不到哪兒去,”我說,“我感覺跟現在差不多,也許會更糟。”
他做了一個手勢,一盤令人稱奇的煎蛋卷出現在我眼前,旋即,又是一碟炸薯條配菜,看起來像是青椒和洋蔥。
“所有這一切,都只是一種假設,”我一邊吃,一邊問道,“不是嗎?”
他吃了第一口,久久的停頓過後,這才說道:“我想不是。”
“我覺得兩股力量,已經瘋狂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了,”他繼續說,“所以,快到水落石出的時候了。”
“你怎麽會知道這麽隐秘的事情?”
“缜密的考慮,”他說,“再輔以對假設的系統分析和測試。”
“花點時間給我上一課,跟我講講神學和人類政治學當中的科學方法論。”
“你之前已經提過這個要求了。”
“沒錯。接着說。”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薩沃剛好在這個當口駕崩,在許多事情都要結出豐碩的果實,在苦苦堅持了這麽長時間之後?”
“他總有離去的時候,”我說,“而且最近的壓力是太大了一點。”
“時機,”曼多說道,“戰略性布局。時機。”
“為了什麽?”
“當然是為了把你扶上混沌王位。”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