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九轉十回
于涼涼嫂子還以為沒戲了,卻在次日,黎疏專門把她請到房內,讓人奉上兩錠金子。
方氏看得眼睛都直了:“這……”
“夠嗎?”
“夠、夠。”方氏連忙接過,天知道哪還有這種峰回路轉?
她就知道于涼涼不會那麽狠心,只是沒想到,黎疏出手竟如此大方。
“那真是謝謝妹婿了。”方氏恭維地福了福身,又說,“如若不是實在沒了辦法,也不會來尋求妹婿幫助。”
“嗯。”黎疏淡淡回,“以後有什麽事,直接來找我就好。”
方氏頓時明白他的意思,連忙說:“這是當然,當然。”
意思就是說以後她可以直接來找他,不用通過于涼涼,甚至都不用告訴她。
不知黎疏究竟看上了于涼涼哪點,但他如此肯幫忙,真的是出乎意料。當日,方氏就收拾行李喜滋滋地準備下山,臨行前有特地跟于涼涼告別,隔着門賠了不少不是:
“妹妹,以前的事是哥哥嫂嫂對你不住,讓你受委屈了,我們也是沒有顧及到你,現在嫂子知錯了,以後我常來看你,啊,于思之前還吵着要來看姑姑呢……”
于涼涼坐在房內沒有出聲,她還以為嫂子會氣到直接下山。原本都做好了他們會跟她斷絕關系的準備。
不知為什麽她會有如此大的轉變。
雖然大底也知道她這些話也只是随口說說,但畢竟……心裏頭會好過了些。這些年她無論遭受過什麽,潘帥,還是其他人,最傷她的,始終是親人。
親人是無法選擇的。
這些年,她已學會不要對人抱有太多期待,她不求親人幫她什麽,只求不要再來打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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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嫂子的腳步聲遠去許久,于涼涼才打開門。門口空蕩蕩,院落裏是許多棵桃樹梨樹和杏樹。桃樹杏樹蔥蔥郁郁,但平常鮮有人注意,大家都只喜歡開花結果,有始有終,有付出就要有回報,可是世界上哪有那麽多求仁得仁。
黎疏從院落口走過來。
跟初見時一樣,白衣出塵,不染世事,像是毫未變過。
是的,變的人不是黎疏,而是她自己。
于涼涼從不認為是黎疏傷害了自己,是她自己傷害了自己,她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不再喜歡他,他就再也無法對自己産生任何影響。
以前,她想要的是有回報的喜歡,急切、熱望,所以嫉妒、傷心和難過,現在她反而擁有的是不需求回報的喜歡……
寂靜地待在喜歡的人身邊。
這個世界上沒有多少人能夠一輩子待在喜歡的人身邊。
也許有一天,這種喜歡會像火苗一般,悄然無聲地熄滅,那時候她也會發現,黎疏不過是個冷冰冰的普通男人,也或許,她會這樣持續地、持續地喜歡着他。
于涼涼轉身回到房內。但無論哪種結局,她都不會再難過了。
秋兒滿六歲,劉大娘和劉芳花想讓他讀書識字。本打算請夫子上山來,奈何山莊偏僻,來往麻煩,夫子不願意上山居住。
整個山莊書讀得最多的便是于涼涼,于是她們便想讓于涼涼教秋兒識字,等年紀大些再想辦法。
于涼涼自然願意,她很喜歡跟小孩相處,更何況日日清閑。于是每天上午固定兩個時辰,秋兒都在于涼涼房裏跟着她讀書識字。
小孩總是一派天真爛漫,童言童語。
自從劉芳花有秋兒之後,黎疏便很少去她那裏。大部分時間都在于涼涼這,他時常會在練完劍之後過來。
但他很少跟秋兒說話,只是靜默地坐在桌子前。
而秋兒似乎也很怕黎疏,念得正起勁的時候,望見黎疏進來,他就會突然熄了聲音,什麽也不敢說,低下頭,再過一段時間,若是于涼涼離開,或者不開口,他便跳下凳子跑走。
他們太過陌生。
劉芳花沒怎麽讓秋兒叫黎疏爹,所以往往當秋兒遇見黎疏,便是不知所措。不像陳管事,總是拉他的手,帶他玩,事事照顧,所以秋兒很親陳管事,日日都需要他伴在身邊。
……秋兒很像陳管事,模樣還是性格,肉眼可見的相像。
每當秋兒跑走之後,房間裏便只剩下黎疏和于涼涼,他們也不怎麽開口說話,不過于涼涼已經習慣了,他們之間反而相處得自在。
最近他們相處都很好。
于涼涼曾經想過,要是黎疏真的有孩子的話,是不是會跟他一樣,是個面無表情的小冷淡。她問過劉大娘黎疏小時候,黎疏小時候跟現在沒有區別。
無論是讓他砍柴還是放牛,他都充耳不聽,只自顧自練劍。
也許他們父子能這樣靜默地對坐一天。
一個冷漠,一個沉靜,誰也不輕易開口,誰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腦補起這樣的畫面,她覺得會有些好笑……也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會有種淡淡的可惜,可惜自己無法生孩子。
用過午膳,于涼涼坐在桌邊縫着衣物,忽而察覺像是有道視線落在她身上,她擡起頭,見黎疏平靜地挪開目光。
最近,總覺得黎疏在看她。
……可能只是錯覺吧,于涼涼想,黎疏很少會關注什麽人,便也不去在意,把手上的衣物抻了抻,低頭咬斷線,臨近冬季,她想多縫制幾件衣服禦寒。
黎疏不知道為什麽,始終在關注于涼涼。
注意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嘴角微微翹了下,而後很快平息下來。
注意到聚精會神的縫制,直至太陽下山,屋內逐漸陰冷而暗淡,丫鬟把蠟燭端進來,放到燭臺上,她才往外看了看,察覺到天色已暗,起身把針線放到櫃子裏。
注意到她的目光和神情,以及跟丫頭出去,準備晚膳。
以往他從來不會注意這些事情。
不知為何,他現在總是無法把注意力從她身上挪開。
前些日子,他在樹林裏練劍,時間太晚,于涼涼把飯菜用籃子裝好放到不遠處的樹下,再靜默地離開。
只要她出現在他視線餘光裏,他便無法全神貫注。
黎疏阖眼,端起茶杯,許久,門外傳來動靜,他擡起眼,于涼涼被幾個丫鬟扶着進來,坐在椅子上。
于涼涼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腿,像是有些疼。
身旁的丫鬟福身道:“剛大娘在院子裏搭梯子摘梨,沒站穩從梯子上摔下來,于姨娘跑去接住她,這才弄傷了腿。主人,要不要去請大夫?”
黎疏點頭,望了望于涼涼。
從山下上山需要許久,直至所有人用過晚飯,燈火初上,于涼涼躺在床上歇息,大夫才背着藥箱姍姍遲來。
隔着帷幔,老大夫捋着胡須把了下脈,又讓丫頭查看傷勢後回報給他。
從傷口來看,很明顯是扭傷和磕傷,腫得很高,傷得不輕,這十天半月都不能走路了。大夫開了活血化瘀的藥,再開了些滋補的方子,讓人一日兩次煎給于涼涼喝,好生靜養,才又顫顫悠悠地被送下了山。
大夫走後,黎疏跨進房門。
于涼涼正躺在床上,剛剛丫頭給她敷了藥,面色有些慘白。
見黎疏來,她撐了撐身:“我沒什麽事,就是扭了。”
黎疏坐在床邊,片刻後,才問:“為什麽要幫她?”
丫頭們私下閑聊說,當時劉芳花就在劉大娘身邊,她第一反應就是閃躲,反倒是于涼涼迎過去,平日裏劉大娘對于涼涼并不好,所以才讓人訝異。
于涼涼倒沒想過他會這樣問,過了會兒才輕聲說:“她對你不是很重要嗎?”
所以她是因為她認為劉大娘對他比她重要,才救她的嗎?黎疏半晌都沒有說話,很久後才說:“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嗯。”于涼涼點頭,腿得養一陣呢,以後也做不了了。
黎疏離開于涼涼的房間,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劉大娘和劉芳花對他重要嗎?
劉大娘把他撿來,撫養長大,她給過他一口飯吃,所以他也像世人奉養父母那樣奉養她。
但她們重要嗎?
走至院外。
不重要。
黎疏清楚地知道,她們一點都不重要。
下山執行任務這麽多年,卻從未在途中一絲一毫想起過她們。荒漠之中,那個人抱着他妻子的屍身啞着聲問:“你們有曾被人寬慰過、體諒過、用生命保護過嗎?”
那時候黎疏只想起了一個人,唯一的一個人。
如若自己斷了雙腿,無法動彈,最後留在他身邊的人會是誰?
會是誰呢?
他心裏知道答案。
也是從那時起,他意識到,有些人是特殊的。
劉大娘受了傷,躺在床上,一見黎疏來,哎喲哎喲叫了半天,劉芳花在旁邊照料,黎疏卻毫無感覺。
毫無感覺。
隔日,黎疏收到傳書,需要出去任務。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不過殺人,或者有朝一日失手被殺。他每次出發都輕裝簡行,無後顧之憂。
可直至這次,他發現自己是有牽挂的。
這麽多年,
獨自走過山路。
在洞內打坐。
踩過落葉、水坑和雪。
卻是第一次,
想盡快回去。
回去。
見到她。
作者有話要說:所有我認為的虐點,都沒有寫出來。
我已經失去感覺了。
心好累。
再也不會勤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