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期待嗎?
再次遇見于涼涼,是在四年後。
黎疏接到任務,下江南去潘家,潘家主人是這次任務的買主,他想見過黎疏再确定。
潘家是地方上的一霸,上通官員,下通地痞流氓,既有盤根錯節的人緣脈絡,也有橫行無忌的當地勢力。
黎疏到達的當夜,潘家主人宴請黎疏。
潘家主人姓潘,單名帥。是個三十來歲的高壯男人,腦袋頂上梳着發髻,額頭寬闊,深目直鼻,雖不至于粗狂,卻隐隐有種戾氣,穿青灰色綢緞,鹿皮靴,佩珠戴玉,手系檀珠,富貴逼人。
黎疏來之前聽過一些消息,傳聞此人手段狠辣,無惡不作,謀害其大哥癱瘓,二哥瘋癫,直至最後接管家業。
正值初秋,夜涼月明。
屋內香薰缭繞,圓桌上珍馐美馔,身側美人歡聲笑語。潘帥坐于主位,其好友兼這次任務牽線人坐于東側,黎疏則坐于西側。
他們對于享譽江湖的白衣劍客竟如此年輕英俊而感到訝異,更察覺到全程他并不對身前酒菜,身側美人,乃至呈放在側的銀兩露出一絲一毫的注目。
即便跟他故意談笑,他也寡言少語。
不過寥寥端起酒杯。
潘帥心裏頭有其他打算,黎疏所參加的組織對于金主和任務對象有嚴格的挑選标準,尤其是金主,首先是不能和別的金主任務沖撞,其次金主必須能夠保密且按時付夠銀兩,且需要應承他們一件事。
每個殺手檔期也不定,做完一件案子後,更需要三個月休息時間,銷聲匿跡,隐藏行蹤。
這期間,只能再另尋其他殺手。
潘帥覺得太過繁瑣,既有如此絕等高手,為何要浪費在組織之中,不如為他所用,他能付起足夠的銀兩。
他用組織殺過幾次人,有不錯的信譽,再三懇求,以及加足銀兩之下,組織才破例讓他見黎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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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金主是不允許見到殺手本人的。
然而見黎疏的第一眼,潘帥就認為,黎疏就是個天生的殺手,因為他眼裏沒有常欲。
無論是對美食、美酒還是美人,亦或者癡人、可憐人以及惡人,他不會手軟,更不會輕易動情,甚至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輕易動搖他。
他是一把刀。
一把好刀。
主人愛名器,尤其是有用的名器,如若他能把黎疏收入囊中,恐怕其他人動他都會掂量掂量,更何況對于任何仇敵,他都能以殺儆之。
潘帥試圖拉攏他,酒桌之上,格外寒暄。
門被推開,于涼涼帶着婢女端來新鮮的酒菜,婢女站在桌邊放下菜肴,于涼涼挽袖給潘帥倒酒。
她原本低頭斂目,并沒有注意到來人是誰。直至她站在黎疏旁邊,在黎疏端起酒杯側頭的剎那,兩個人觸目一望。
久遠的、意想不到的會面。
此時此刻。
原以為不會再有的今生今世。
于涼涼心神一空,酒溢出杯面,落在桌鋪着的紅綢上。
她立刻回神,拿回酒壺,用手帕擦拭桌面,潘帥盯着她,等她走過來時,反手扇了她一巴掌。
耳光響亮,用足了力氣。
她被打趴在地上,好一會兒才站起來。
黎疏瞬間握緊酒杯。
“滾出去。”潘帥道。
于涼涼低首帶着丫鬟,關門而去。
潘帥收起渾身的暴戾,轉臉對黎疏客氣的笑道:“賤人不識禮數,唐突公子了,還請海涵。來來來,喝酒。”
黎疏望着手中酒杯中的影,并未回應。
于涼涼沒有想過會遇見黎疏,就算有,也沒有想過會是這種情況。
她寧願自己留給他的是一個清絕的背影,而不是現在這樣,狼狽,又不堪。
狼狽又不堪。
就像此時此刻,校園裏,于涼涼抱膝蹲在地上,即便知道這一世的潘帥已經傷害不了她,她還是沒來由地軟弱起來、恐懼起來、顫抖起來。
她寧願回憶起的是她追逐黎疏的過去,而不是潘帥。
黎疏在她旁邊。
伸手把她慢慢抱在懷裏。
這是她上一世曾經渴望了許久許久的懷抱,沒想到直至如今,也還是有效果。
于涼涼還是于涼涼。
林喻跟于涼涼一排,值日的時間也相同,其他值日的同學都已經走了,于涼涼卻倒垃圾半天不回來,便過來找她。
遠遠便見到,夕陽下,于涼涼蹲在地上,而黎疏抱着她。
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她有想過,黎疏好像對于涼涼有點特殊關注,但她并不認為黎疏會喜歡于涼涼。
黎疏冷漠、高傲,是冰山性格,而于涼涼平凡、普通、沉默寡言,連接近對方的勇氣都沒有,黎疏怎麽可能會喜歡她?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
看來即便是黎疏也不能免俗,也許于涼涼因為他被猥亵,激起了他的同情心,而且她每天都楚楚可憐的,讓男生很有保護欲。
看,連自己現在不都凡事照顧她嗎?
于涼涼拿着空垃圾桶回來了,并沒有和黎疏一起。林喻背着包坐在第一排言笑晏晏地等她:“怎麽現在才回來呀?”
“嗯,有點事。”于涼涼把垃圾桶放到教室內後門口。
“是不是碰上誰了?”
“沒碰上誰。”于涼涼說,放完垃圾桶回頭過來拿書包,準備離開。林喻問她:“你以前跟我說,你不喜歡黎疏是真的嗎?”
于涼涼擡眼望了下她,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林喻說:“我總覺得你好像有點喜歡他,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樣。”
很明顯嗎?
于涼涼倒不知道怎麽回應了,此時此刻,她無法承認自己完全不喜歡黎疏。在回來前,她推開黎疏,就是害怕自己再次想要不顧一切地去追逐“喜歡”兩個字。
“走吧。”她繞過這個話題,背起書包走向門口。
林喻心裏頭有了答案。
也許黎疏被徐萌萌搶走還算好些,林喻就算不開心,也服氣,徐萌萌跟黎疏住得近,家裏關系好,而且人很漂亮。
可她無法容忍他被自己身邊最要好的朋友搶走……這麽平凡的、普通的,遠遠不如自己的朋友。
也許她就錯在自己什麽都太直白,太簡單,像于涼涼那樣,默默地表白,利用自己受到傷害而得到所有人的同情,楚楚可憐一些,溫柔忍讓一些,時不時讓男生拯救下,才更能打動對方的心。
畢竟男生對于女生的期待就是“溫柔乖巧”,最難抵抗的就是“楚楚可憐”。
林喻顯而易見地疏遠了于涼涼。
以往兩個人總要一起上廁所什麽的,現在林喻都不會主動問于涼涼“要不要去廁所”,有時候于涼涼跟她說話,她也總會過好一會兒才回應,且不直視她,林喻迅速跟班上另一個女生走得很近,兩個人手挽着手去吃飯。
女生之間的友情很奇怪,尤其是青春期。
那種微妙的感覺如同蛛絲,并不需要言語的表達,彼此就能互相感覺到。
于涼涼意識到林喻在刻意疏離自己,也猜到跟黎疏有關。
可她并不想要去找個女生表現出自己人緣好,或者也有其他朋友,她只是默然的承受。
……已經有很少有什麽東西能夠傷害她了。
如果不再遇見過去那些人的話。
如果不再總是想起過去的話。
即便上輩子,傷害于涼涼的也不是潘帥的暴力和虐待,而是遇見黎疏之後,他依舊風輕雲淡,翩翩少年,而她卻已破碎。
讓他看見,她的難堪、卑微和受辱。
讓他知道,她嫁了一個對她并不好的人。
讓他明白,曾經那樣理直氣壯、滿懷期待喜歡他的她,也不過如此,并不被很多人喜歡,也并不被愛慕,更不被優待。
令人難過的是尊嚴的丢失。
是所愛之人,發現自己不過殘羹冷炙,浮花衰柳。
黎疏到來的那天晚上,送完酒菜後,于涼涼獨自在房中端坐良久,直至入夜,潘帥醉醺醺地推門進來,一如既往地,滿臉通紅而兇狠把她摁在床上,罵她:“賤人,你是不是想勾引男人……”
她仍舊反抗,他以暴制壓,從來如此。
他易怒、刻薄、好色、悭吝,氣量狹窄,始終怨恨她當年逃婚,讓他顏面盡失,故意留她當妾,在衆人面前奚落她,欺辱她,淩虐她。
可到底也是因為他愛面子,為這顏面上的姻親緣故,對于自己家中綢緞莊的欠債多有照顧,所以于涼涼忍下這份苦。
甚至也已經習慣了。
半夜,她一如既往在潘帥熟睡後,起身到院落小道口的大槐樹背面坐下。
槐樹很大,坐在背面,路過的丫頭家丁往往不會注意到,可以一個人待很久很久。
“請問客房怎麽走?”有道清冷的聲音問她。
秋日将盡,枯草寂寂,寒霜清淺如薄紗在身,黑暗的草叢中鳴叫時斷時續。
她曾期待過的聲音。
夜半無人。
問的人只有她。
于涼涼起身,輕輕指了指:“那邊。”
她始終沒有擡頭看他,默然走回自己房間。
月光無垠,遍地銀輝。
她不想讓黎疏看見自己,即便她認為,他可能已經不記得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都很虐,甜估計要到很久以後才有。
因為她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放開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