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2 The secret blandness (1)
孫哲平照例晚上到保密部門點個卯,晚上一群人在食堂非要包餃子,還非要自己動手,張佳樂就不用說了,史詩級的手殘達人,餃子下鍋煮出來一碗濃湯+面片,實在是沒人捧場,孫哲平只好端起來咕嘟咕嘟連幹貨帶湯一并喝了,這導致他很飽,之後張新傑和王傑希捏的整齊規矩的餃子他一個都沒吃下去,他就托着腮看張佳樂吃了兩大碗,順便蘸了半碗的醋,一邊吃一邊還能擠兌孫哲平。
孫少校開口前打了個飽嗝,他冷靜了一會兒,這才走到樓下的接待處,敲了敲桌面。
“有什麽情況嗎?”孫哲平問。
邊境軍區很雜亂,這種雜亂是孫哲平初來乍到完全無法控制的雜亂,包括人員內部的關系、非軍區人士的進出等等,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權衡利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這裏,軍銜的大小并不能完全決定話語權。
“就在剛剛,”接待處的辦事員擡起頭,翻了翻表格,“喻文州中校和黃少天少校剛剛離開,他們使用了一間最高等級的保密室。”
孫哲平想了想:“把記錄銷了。”
辦事員一愣:“啊?”
“我說,把記錄銷了,”孫哲平沉聲道,“把保密室的錄音導出來徹底粉碎掉,然後把這間保密室的屏障設備參數全部重置。”
孫哲平走出保密大樓,宿舍樓的門口正有人蹲在地上挖東西,眼看着應該就是張佳樂,孫哲平走過去照着屁股踹了他一腳。
張佳樂煩都煩死他了,站起來沒好氣地推了孫哲平一把。
“怎麽了啊?”孫哲平雙手插兜,皺着眉。
“沒事,離我遠點。”張佳樂說。
“那你挖什麽啊?”孫哲平湊過去看,覺得張佳樂真是閑出屁了。
張佳樂白了他一眼,向旁邊走了一步差點掉進自己挖的坑裏,孫哲平攬着他的腰一把将他拉回來。孫哲平實在是太習慣了,身體先于大腦的思考,動作行雲流水,跟排練好的英雄救美橋段似的。
“我警告你,”張佳樂抓着孫哲平胸前的扣子把他推開,“明天出任務你要是還對我動手動腳,當心我拿槍托砸死你。”
“我動手動腳也是為了保護你。”孫哲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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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佳樂撩了一下頭發:“噢,那謝謝你,明天的明天開始你就不用保護我了,任務結束,我直接回中央塔。”
孫哲平點點頭,語氣很理所當然:“我知道啊。”
氣氛一時間有點尴尬,張佳樂又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他擡起頭看看孫哲平,感覺好像沒分開多久,但是老了不少的樣子,胡茬很明顯,嘴唇上面淡淡的一圈,也比以前愛抽煙,身上總是一股濃郁的煙味,至少就他對孫哲平的了解,他不怎麽愛抽煙,所有的哨兵都對這種強烈刺激的感覺沒什麽興趣。
“回去好好表現。”孫哲平說。
他還想說,要是遇到還不錯的哨兵就重新結合吧,但是這話一來違心,二來實在太過畫風清奇,這就好比勸人遇到個差不多的就嫁了吧,孫哲平毫不懷疑張佳樂會直接揍他,一秒鐘都不用考慮。
“哈,”張佳樂翻了個白眼,“用你說,我要在霸圖迎來人生第二春。”
“看到黃少天了嗎?”孫哲平笑着問。
“看到了啊,”張佳樂指了指不遠處的操場看臺,“和他的新歡思考人生,哎話說喻文州是什麽時候從哪兒冒出來的,我怎麽進了醫院一出來,連黃少天都有歸屬了。”
“國安派來的。”孫哲平簡單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你,身體怎麽樣?”
話題轉得太快,但是還沒有出乎張佳樂的意料,他擡頭看了孫哲平一眼,覺得十分一言難盡又莫名其妙。
“關你屁事。”張佳樂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抱怨,“就你廢話多,原來也沒這樣,簡直腦子有坑,莫名其妙,跟你沒關系的時候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說你點什麽好,孫哲平——”
張佳樂猛地回頭,這才發覺孫哲平根本沒有跟過來,他回頭望過去,孫哲平背對着他向相反的方向走,路燈拉開一個狹長的身影,一路奔向遙不可及的前方。
“喂,”張佳樂喃喃地說,“我身體不太好啊。”
喻文州踏進會議室的時候,王傑希已經坐在正中間在看地圖了,會議室的時鐘指向淩晨四點半,整個軍區還靜悄悄的沒有聲響。
“早。”王傑希端起茶杯沖喻文州比了一下。
“早。”喻文州點頭,“我來最後确認一下任務方案和路線圖。”
昨天下午的會大致确定了方向和任務,但是從昨天晚上到現在,王傑希一直在配合中央塔做最後的詳細部署,原定的兩路夾擊包抄方案不變,微草和霸圖一組,藍雨和義斬一組,目标是邊境上距離軍區總部十三公裏的一處小型軍事基地,由于這塊區域名義上是本國歸屬,但是一直以來實際被K國控制,所以在一路上都有可能遇到埋伏和反向攻擊,尤其在藍雨端掉了紅樓拿到了研制疫苗的重要線索之後,K國的防禦更加嚴密,而潛伏在境內的反動勢力也越發心急,如果K國持續受到幹擾,他們很有可能取消對反動勢力的支持。
“我剛剛出去接熱水,”王傑希說,“看到了穿深藍制服的一批人。”
喻文州正在低頭翻看地圖,他聽到王傑希的話後向門口看了一眼,然後笑了。
深藍制服是國安的标志,中央塔一向和國安不睦,葉修為首的聯盟是中央塔的主要戰力,他第一個帶頭和國安的蘇教授作對,兩邊關系一直勢同水火,幹脆都不願意提對方的名字。
“可能是來接我的。”喻文州故作輕松地說。
“不是說調過來三個月?”王傑希問道。
喻文州攤手:“如果不說三個月,中央塔會留我?”
“那你來這一次,太冒險了。”王傑希突然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喻文州繼續認真地對着地圖,頭也不擡。打印機吱呀吱呀勤奮地向外吐着資料,聲音和王傑希屈着手指敲桌面的聲音混在一起。
“好了,我現在回去了。”喻文州拿好資料站起來,“王隊辛苦了。”
王傑希确實辛苦,從昨晚熬夜熬到現在都沒有合上眼過,不過他坐鎮後方不出任務,勉強可以休息一下,他沖喻文州點頭:“祝你們好運。”
喻文州笑了:“是,我們好運,一鼓作氣,你也可以多睡會。”
從會議室走出來天光大亮,喻文州先去食堂打包了早飯,然後再慢慢走回到宿舍,早晨的露水頗盛,走在操場的路邊褲腳都被打濕了,這大概是軍區這邊一天之中空氣最好的時候,喻文州卡着表到五點半,然後才推門進來。
五點半,這是一般黃少天醒來的時刻,非常準時。
“早。”喻文州把早飯放下,他逆着光站着,黃少天眯着眼看他,一時間覺得腦子不甚清醒。
“哦……”黃少天抓了抓頭發,“你怎麽就出去了,不是,你怎麽出去都回來了?”
“趕緊穿衣服。”喻文州上下打量他。
穿着白背心大褲衩的黃少天連忙去衣架上拿衣服,三下五除二地穿好,黃少天還是覺得腦子不清醒,扣扣子的時候扣得七扭八歪。他還沉浸在昨天晚上的那些記憶裏,滿腦子都是幾年前一起出任務的事情,他試着讓這些記憶在自己的精神域中尋找對應的部分,但是铩羽而歸,現在關于那段過去他所知的,完全還是喻文州的視角。
“七點集合,來得及。”
黃少天點點頭,但是還是一口咬掉了半個包子。
“我想起個事來,”黃少天拿着勺子攪拌着菜粥,“文州,任務結束之後你跟我們回中央塔嗎?”
喻文州正在翻資料,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當然。”
“嗯,那正好。”黃少天顯得挺高興的,“回去就方便多了,魏老大現在也在中央塔,葉修也在幫我查當年的事情,他給力的話我可以幫他帶帶他的新兵作為回報,素質太垃圾了,還顯擺,笑掉大牙。”
喻文州很溫柔地看着他:“嗯,好。”
“我覺得今天早上的包子還挺好吃的。”黃少天繼續念叨,“不過我吃着感覺這就是昨天包餃子剩下的餡料又包了包子,王大眼同志捏餃子捏得不錯,但是皮太厚啦,當然這個鍋應該讓張佳樂來背,他揉面揉得亂七八糟的……”
早飯過後集合整隊,韓文清和喻文州分別作為兩邊的負責人,和大家交代具體的任務細節,韓文清話不多,三句兩句就說完了,這邊喻文州說得詳細一點,孫哲平一直在東張西望,黃少天倒是聽得很認真,還踢了孫哲平幾腳,示意他不要老晃悠,影響隊長威嚴的一切行為都是被明令禁止的。
“你是喻文州的護法嗎?”孫哲平問他。
“滾滾滾!是你妹!”黃少天沖他比中指。
他們兩個站在第一排,聲音還不小,十分引人注目。
“那邊兩兄妹不要吵了。”喻文州頭也不擡地說道。
黃少天:“……”
孫哲平倒是挺高興的:“這位妹妹叫聲哥來聽聽?”
黃少天矜持地沖他比了兩個中指:“你現在無恥的樣子真的很像葉修你知道嗎?你知道葉修如果出現在這裏會發生什麽嗎?我告訴你!群毆!是不是老韓?!媽的,老韓啊,葉修拿了三次全軍第一就念叨十年這事必須沒完,我們見他一次揍他一次!”
黃少天沖韓文清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試圖尋找認同感。
張新傑尴尬地咳嗽了一聲,如果都是中央塔內部的人也就算了,一起出任務的還有孫哲平現在帶的義斬,這是非要把葉修仇恨值蓄滿讓人看熱鬧啊,他單知道不能跟藍雨一隊,卻沒有想到跟藍雨一起整隊都會出幺蛾子。
我真傻,真的。
韓文清:“是。”
果然葉修一代神T,四處躺槍,随便提提名字都可以迅速促成結盟,可以取代江波濤粘合劑的外號了,張新傑揉了揉太陽穴提醒道:“差不多了,出發吧。”
韓文清一愣:“為什麽不能說?”
張新傑想了想:“家醜不可外揚,家門不幸,不要老拿出來說。”
韓文清點點頭,不再說話。
喻文州笑了笑:“我同意張副隊的看法,你們的相聲還講嗎?如果不講了,我們要出發了。”
霸圖和微草的一隊走的是“官道”,也就是正面直接碰撞,而藍雨義斬的這一隊由于有當地人在,所以走的是小路,在地圖上這些地方可能并不能通過,但是實際上卻有可以越過的方法,他們需要做的是隐蔽地靠近目标,配合正面攻擊,同時防止目标的潰逃,這是藍雨一直以來比較習慣的作戰方式:等待、隐蔽,尋找機會,一擊必殺。
一路上張佳樂都比較蔫,垂着頭走在隊伍的後面,和義斬的人混在一起,孫哲平向後望,動作頻繁到黃少天實在看不下去了。
“你想讓他過來你就喊啊。”黃少天說。
“不想讓他過來。”孫哲平壓低帽檐,“前面太危險,我就是看看。”
黃少天覺得他很沒種,不男人,但是他看到喻文州走在最前面,他也立刻沒種了,步子邁到最大,兩三步就超過了喻文州。哨兵對向導的那種保護欲有時候真的沒道理,可能是由于既來自人類本能對愛人的占有欲,也來自于精神域的沖動,雙重影響之下,直哨癌就産生了。黃少天覺得這是哨兵的本能,不是心理疾病,不需要批判,社會應該對此寬容。
當然黃少天還不知道,他最讨厭的國安部的蘇教授正在以此為課題寫一份社會研究報告,控訴哨兵自(chou)以(bu)為(yao)是(lian)的行為。
“防守加強了,”喻文州放下望遠鏡,頭也不回地對黃少天說,“三公裏以內嚴密盯防,五公裏以內有巡邏。”
“什麽?啊……不管是什麽了,幹掉就好了。”黃少天把手槍拿在指尖轉了個圈,“等下,喻文州你過來一下。”
喻文州愣了一下,但還是湊了過來,微微低下頭。
“葉子落你頭上了。”黃少天擡手把葉子摘下來。
敢情黃少天根本沒怎麽聽他在說什麽,注意力全在亂七八糟的小事上。
“這樣只會打草驚蛇,”喻文州微微搖頭,抓住黃少天的手腕示意他不要亂動,“我們如果現在就開槍憑借人數優勢解決掉巡邏的人,那麽進入三公裏範圍內只會更加被動,而且,這給了他們準備的時間。”
“對。”張佳樂不知道什麽時候從隊伍末尾趕到了前面,他從背包裏掏出水來喝了一大口,他果然身體大不如從前,才幾公裏就大汗淋漓了,“你要知道,我們的目标那裏是一個小型的軍事基地,K國偷運過來的武器和軍需,很有可能都在那裏,如果不巧真的還在的話,我們這點裝備想要硬碰硬是不可能的,如果讓他們再有準備,只會更難。”
“那就只有引開。”黃少天想了想,“各個擊破,悄無聲息。”
哨兵和向導的思維方式在這時候明顯就不同了,向導想得更加細致入微,哨兵則簡單粗暴,向導描繪了應該是怎麽樣,而哨兵在想如何才能做到這樣。
“你們就畫一下藍圖就行了。”孫哲平插嘴道,“辦就我們負責不就得了?”
喻文州點頭:“那既然這樣,在我們附近五百米以內的全部巡邏目标都需要快速解決。我會配合少天,盡最大可能做出精神暗示,我們盡量做到悄無聲息。”
他後半句話看着黃少天說的,張佳樂也看着黃少天,直到孫哲平扳着他的腦袋示意他看向自己。
“看別人的哨兵幹什麽,看我。你別坑我。”孫哲平利落地換彈夾,淡淡地說。
張佳樂冷漠地說:“那不可能。”
“哦……”孫哲平點頭,“那你坑吧,保護好自己就行了。”
邊境之所以亂,除了實在是太窮,就是地理環境太差,他們走的是小路,幾乎相當于在沒有路的荒山上開路,行進十分困難,哨兵還好,這對向導的體力是一個很大的考驗,黃少天喜歡單兵作戰無所拘束的感覺,原因之一就是向導普遍弱雞,跟不上他的步伐,徐景熙已經算得上體力不錯了,現在和李遠搭檔毫不費力,但是要跟上黃少天還是困難,黃少天最開始想着要照顧喻文州的節奏,但是他後來發現,喻文州雖然沒有哨兵那樣出色的體力,但是他夠聰明。
他了解自己的體力極限,更重要的是他擅長掌握節奏,在他的節奏裏,一切情況都足以應付,續航更是沒有半分困難。
但是輪到黃少天忙不過來了。
“等等等等等等—下!”黃少天小聲對着通訊器抱怨,“打光了,我要換彈夾,等我一分鐘。”
“那好,我攔一下。”喻文州回複他。
向導強大的精神暗示碾壓似的向一個正在巡邏的士兵攻過去,這種精神暗示對普通人格外有效,他們會無從分辨自身意識和暗示,從而做出錯誤的判斷,但是這種精神暗示對精神力的消耗很大,有黃少天在,他不需要太過耗費精力,只需要做一點輕微的引導,黃少天就有足夠的把握來一個殺一個了。
“我太辛苦了。”黃少天自言自語。
“嗯。”
“我說我太辛苦了——”黃少天拉長聲調,與此同時他擡起手臂,微微眯着眼睛,瞄準了目标。
“然後呢?”喻文州搭話。
砰。一聲低沉的槍聲響起後重物落地的聲音接着響起,喻文州知道,黃少天應該解決了他們的第三個目标。
“那我可以親你一下嗎?”黃少天收起槍,聲音裏帶着點小得意。
孫哲平:“卧槽。”
通訊器開着公共頻道,黃少天實在是沒想到,孫哲平率先卧槽,然後耳機裏傳來一片卧槽的聲音,其中以藍雨群衆的卧槽最為清奇,宋曉的卧槽拖長聲調可繞地球三圈。
“任務期間,嚴禁罵人。”喻文州正色說,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可以。”
張佳樂:“卧槽——”
孫哲平一把捉住他的胳膊:“你要操誰?”
公共頻道亂了一通,說什麽的都有,其中參雜着在緊張氣氛下争分奪秒的放松以及藍雨群衆一貫對副隊長的調侃,喻文州笑着搖搖頭,什麽都沒說,黃少天正背對着他蹲在地上摸雪豹的尾巴,感覺一輩子的臉都在此刻丢盡了。
“原地休息,注意隐蔽。”喻文州随後下了命令。
時針指向了上午九點,涼爽的清晨徹底過去,紅日高升,微微有點燥熱,穿過高大的針葉林後,眼前是很難隐蔽的灌木叢,喻文州決定先停止前進,和另外一隊進行一下溝通,張佳樂從孫哲平手裏掙紮出來一起聽,通訊器接通,對面傳來張新傑沉穩的聲音。
胖達在林間靈活地來回蹿,雪豹掙紮着想去追它玩,但是黃少天攥着它的尾巴不撒手,它就只好前爪不停地刨土,刨得塵土飛揚,喻文州咳嗽了兩聲,雪豹轉了轉眼睛,立刻停止了動作。
“小樣,你還看人下菜碟。”黃少天繼續揪着雪豹的尾巴,張佳樂哈哈大笑,從地上撿起小石塊丢黃少天。
就沒見過黃少天這麽喜歡跟自己精神向導較勁的,張佳樂一邊笑黃少天一邊又覺得十分寂寞,他和孫哲平分手之後,他的精神向導已經很久無法召喚了,起初他還以為是自己身體太差的緣故,後來身體好了,發現還是不行,來邊境之前他特意請假去醫院挂號咨詢了一下,醫生也覺得很奇怪,說不清楚這到底是犯的什麽邪,大家都覺得确實很邪門,李軒建議他去看看封建迷信,方銳直接說要幫他去郊區的大廟問問彌勒佛。
當然,這些都并沒有什麽用。
“收到。”喻文州在繼續和張新傑溝通,“保持聯系,我們這邊随時準備接應。”
“大約半個小時後。注意隐蔽,你們應該已經走出了森林。”
“對。”喻文州站起來,單手拿着望遠鏡向更遠的前方望過去,目之所及全是齊腰高的野草,在陽光下閃着金邊,像綿延無盡的暖黃色波浪。如果不是正在出任務,喻文州甚至有點忍不住要把這裏當作秋游的勝地。
“成敗在此一舉。”張新傑停頓了一下,“喻中校,祝你成功。”
喻文州仰起頭看向天際,他手裏捏着森林裏不知名的一種果子,果肉擠着汁液,一瞬間散發青澀而濃郁的果香來。
“謝謝。”喻文州笑了一下。
和張新傑的通話切斷,喻文州把手裏的果子扔掉,同時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巧的工具盒來,他對着陽光将通訊器拆開,然後動了其中一條紅色的導線。
陽光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只松鼠從他身邊竄了出去,以極快的速度攀爬上了一棵高大挺拔的松樹,像一陣風一樣掠過,然後徹底消失在濃密松針之中。
“全隊警戒,五分鐘後出發。”
離開森林後靜谧的氣氛陡然被打斷了,沒有了高大的遮蔽物和錯綜的樹木,大家都下意識地更加警惕,黃少天照例走在前面開路,喻文州跟在他身後,聽見軍靴踏在灌木叢下濕軟土壤上發出纏綿的嘎吱聲,像是指甲刮蹭着琴弦。他們保持着契合的精神域連接,雖然沒有結合。
“我總覺得怪怪的。”黃少天從腰間掏出槍,熟練地上膛,“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我總覺得背後陰森森冷飕飕的。”
“嗯。”喻文州未置可否,只是嗯了一聲。
“大家注意身後。”黃少天抓起通訊器,在公共頻道囑咐了一下。
黃少天平時是在藍雨沒什麽威懾力,更沒有任何威信可言,但是出任務的時候自然不是平時,黃少天說一不二是慣常的節奏,通訊器裏傳來一連串字正腔圓幹脆利落的“收到”,與此同時還有整齊劃一的槍械上膛聲,讓義斬大呼神奇,孫哲平咳嗽了兩聲,順便教育了一下義斬的各位,但是似乎效果并不是很好,張佳樂帶頭在那邊笑個沒完,孫哲平一下子信譽全失。
“張佳樂。”黃少天皺着眉頭,“看好你的哨兵,別鬧。”
黃少天說得很嚴肅,張佳樂本來想嗆他兩句,但是他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現在他們行進的灌木叢中确實氛圍有些怪異,比起在森林裏還要靜谧,就連向導都感受不到附近有人煙,按理說他們正在逐步接近軍事基地,防範應該更加嚴密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再說笑,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孫哲平身邊。
“孫哲平同志,”張佳樂伸出手搭在孫哲平的肩上,“解除你對我的精神屏蔽。”
“你先解除你對我的。”孫哲平攬着他的腰,輕輕松松地帶着他跨過面前一道不窄的溝渠。
“你他媽——”張佳樂皺着眉頭,小聲對他爆粗口,但是他還是撤掉了精神防禦,兩個人的精神域結合度是100%,很快契合地連接起來,精神域的連接似乎更加坦白、赤裸些,絲毫沒有尴尬和滞澀這一說,一切恰如舊日。
“張佳樂,”孫哲平突然對張佳樂說,“這是在戰場。”
“我知道。”張佳樂東張西望。
“我要保證你的安全。”孫哲平說着低下頭,趁着張佳樂心不在焉的時刻,在他的後頸輕輕咬了一口。
“孫哲平我操你——”張佳樂像觸電一樣差點跳起來,他感覺到後頸一疼,而伴随着這股疼痛而來的是暫時結合鋪天蓋地的滿足感和快感,那種惬意和舒适是任何事情都無法代替的,這就好比你在傾盆大雨雷電交加的白天四仰八叉地躺在柔軟溫暖的大床上,看着窗外人們狼狽地躲雨,這時候你多半是躺在床上起不來的,就是那樣,完全無法拒絕地,身體率先表達了歡迎。
“操我,下輩子吧。”孫哲平說。
“下輩子就下輩子。”張佳樂想了想,覺得挺可行的。
太陽升得更高,晚夏的日光不那麽灼人,但是仍舊帶着灼熱的生命力,黃少天向前方看,還是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跡或者聲響,無數的信息流進入他的精神域,細小的蟲鳴、風吹樹葉的碎聲、來自土壤深處蚯蚓的蠕動,聲音細致入耳後轉化為他對面前所有事物認知的一部分,喻文州幫他剔除掉無用的信息,只留下至關重要的部分,方便他加深判斷,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直到黃少天突然停下腳步。
“等一下。”黃少天擡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身後藍雨所有人立刻警戒,動作幹脆利落。
“你感受到了?”
“你也感受到了?”黃少天回頭看喻文州。
“根據信號感知強弱,大概向西覆蓋兩公裏,”喻文州一邊說一邊從胸前的口袋掏出筆,在便簽本上畫了一個大致的範圍,“應該是K國的現有軍備水平了,S-07的型號。”
“但是,我猜這是S-06的效果。”喻文州繼續向內勾畫了一個範圍。
這是一種可以感應哨兵向導精神域的特型感知儀器,通過向外散發遇到精神域屏蔽而折返的生物信號來判斷一定範圍內是否出現哨兵向導,幾乎算得上是一種特型設備了,因為确實除了判斷一定範圍內有無哨兵向導外它一無是處,這種設備甚至沒辦法感知是否有人類進入,但是不得不說,用在此刻還是正确的。
“你有把握?”黃少天湊過來,微微皺眉。
“有。”喻文州打開電子地圖,想了想,在上面劃了一個大致的範圍,“相信我嗎?”
“信。”黃少天想也不想地回答。
“那就走這條線。”喻文州調整了一下範圍邊界,“從這一側插進去,不在感知範圍內,直接抄近路。”
喻文州說得異常輕松,語氣帶着一股游刃有餘鎮定自若的勁兒,而偏偏他提出的是一個劍走偏鋒極為冒險的選項。
這條路線選得很刁,甚至有點讨巧,它擦着感知範圍的邊過去,一不小心越界就會暴露,如果不是對敵方設備作用範圍有着絕對自信的判斷,應該無法做出這樣踩着懸崖邊的選擇。
“你膽子也太大了。”黃少天感慨。
喻文州沒說話,低着頭再三确定路線。
“不過我喜歡。”黃少天繼續說,他一邊說着,一邊沖身後打了個繼續前進的手勢。
氣氛變得更加凝重,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前行,張新傑那邊再次發來确認方位的消息,喻文州回複了之後,那邊很久都沒有回複,直到喻文州要再次呼叫張新傑,王傑希卻發來了消息。
王傑希的聲音帶着睡意,一聽就是剛被叫起來。
“你們藍雨真會玩。”王傑希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黃少天陰陽怪氣地笑了,然後表示了一下,你們微草也挺會玩,隊長在後方睡覺。
“現在我來指揮。”王傑希圍着個毯子坐在會議室裏,手邊放着一大杯濃茶,桌面擺着一張周澤楷的藝術照,是在軍區門口的小商店買的五塊錢一張的海報,養眼是養眼的,只是海報上的折痕恰好在鼻子上,看着有點瘆人,不過王傑希不在乎,他正襟危坐,然後打了一個無聲的哈欠,點開了電子地圖。
“由于你們都太迅速了,我們不得不改變既定方案。”王傑希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非常嚴肅認真,“下面開始,成敗在此一舉。”
兩路包夾,一方劍走偏鋒兜圈子直接抄底,一方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地圖上紅色圖标和藍色圖标一前一後地閃爍,無數的坐标參數和現場信息傳送過來,王傑希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有條不紊地指揮着,雖然他此刻覺得還是在戰場上肆無忌憚天馬行空地開槍更為輕松。
“注意身後,黃少天。”王傑希調整了一下通訊器的位置,“你太靠前了。”
他們已經離開地面進入了軍事基地的地下,地下光線昏暗,看什麽東西都帶着昏暗的光影,黃少天沖在最前,總是顯得有點和隊伍脫軌,這一點算是他的一個毛病,當他興起時,有的時候就像是狂奔的戰馬,想要控制總是要靠提醒,不然他會更加肆無忌憚更加大膽。黃少天冷靜了一下,然後向身後找喻文州,不知道怎麽的,他和喻文州之間的精神連接變得很微弱,王傑希這樣一提醒,他反倒是注意起這件事來了,他和喻文州沒有結合,距離的遠近将影響精神連接的緊密度和連通度。
黃少天停下腳步,一面小心地戒備,一面向後張望,他喊了兩聲喻文州,在短暫的沉默後得到了回應。
“我在。”喻文州回複他。
黃少天放心了一半,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跟喻文州的聲音同時傳來的,還有細小的、常人無法聽清楚的清脆聲響,那是拆解通訊器時發出的零件碰撞聲,如果黃少天注意到了,他應該可以立刻判斷出喻文州在幹什麽,因為這個聲音和那天他們出任務時,喻文州拆掉通訊器電流過濾器的聲音一模一樣。
“別離開我。”黃少天向後退了兩步,在一個拐角處向後張望,他招了招手,“文州,注意身後。”
在黃少天的眼裏,喻文州背後那個慌亂中掏出槍正在上膛的人簡直就像是電影裏的慢動作,他提醒了喻文州,覺得喻文州一定可以躲過,甚至都沒有向前一步去拉喻文州一把,時光如果可以倒流五秒鐘,他一定會走上前拉開喻文州。
而他站在原地,親眼目睹了身後飛來的子彈像長了眼睛一樣,在一聲沉悶的聲響中沒入了喻文州的左肩。
砰!
兩聲槍響幾乎是交疊的,黃少天飛快地舉起槍,一槍正中那人的面門。
喻文州身形一頓,然後猛地單膝跪地,痛苦地撐着牆壁。
“你沒事吧?”黃少天的聲音很緊張,那種緊張感像是冰鎮的可樂,晃得越厲害氣泡越多,喻文州好半天都沒說話,黃少天簡直快要緊張得發抖了,他眼看着子彈沒入喻文州的身體,看得非常清楚,他覺得很懊惱,他明明就看見了,也提醒了喻文州,可是喻文州卻沒躲過去,歸根結底,他還是覺得這是自己的問題。
如果,有如果的話,他的反應速度足可以拉開喻文州了。
“沒事。”長久的沉默後,喻文州終于說話了,他的聲音裏帶着難以察覺的顫抖。
“我幫你先處理一下傷口——”黃少天手忙腳亂地開始在身上摸繃帶,“你等一下,我記得的,我和張新傑學過急救的,我知道怎麽辦,我知道的,首先——”
“少天,等下。”喻文州另一只手抓住黃少天到處亂摸的手腕,用力地拉扯了他一把,“你先聽我說,不要打斷我,聽我說。”
黃少天一點也不想聽喻文州說,但是喻文州毫不客氣地對他加了精神暗示。
“我的傷沒事,我有分寸。”喻文州輕聲說,“下面的每一個字,你都要聽清楚,我們的時間不多。”
黃少天皺起眉頭,喻文州有點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