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1 Zeps Dreamland?
喻文州走出會議室,黃少天正靠在門邊抽煙,目光不知道在注視什麽,他微微低着頭,頭發蓬松,看起來有一點頹廢的樣子,喻文州忍不住多看了他一會兒,這樣的機會總是難得,他總覺得黃少天是從骨子裏和這樣的字眼不搭邊的。
最後的方案确定,王傑希也從會議室走出來,周澤楷掐着時間打電話過來,分秒不差,他們說話的聲音從喻文州這一側傳來,黃少天聽到了,連忙擡起頭,手忙腳亂地把煙掐滅了,軍靴踩在煙頭上,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喻文州!這兒!”黃少天微微踮腳,雙手插在口袋裏,挑了挑眉毛。
喻文州點點頭,然後快步走過來。
“哎,好像是國安那邊有文件過來讓你簽。”黃少天說,“我放在桌面上了。”
喻文州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哦,知道了。”
雨後天氣微涼,空氣中水汽密布,臨近黃昏的日光斜着照在開闊的操場上,拉出長長的影子,黃少天在前面倒着走,然後探着頭看喻文州的表情。
“哎,怎麽感覺你臉色不大對勁——次奧!誰丢的!”
黃少天話剛說到一半,一塊小石頭天外飛仙直中他的後背,黃少天轉過身,看到孫哲平和張佳樂站在操場的另一端,正在沖黃少天揮手。
“我靠,狼狽為奸!我必須替天行道了——哎,喻文州你幹嘛去啊?”
“我去把文件簽一下。”喻文州拍了拍黃少天的肩膀,“他們倆大概在招呼你,過去吧。”
“噢!”黃少天點頭,然後笑起來,“收拾完他倆我回來找你!”
喻文州微笑着點點頭。
宿舍的門鎖着,用慣了一張卡到處刷門禁,偶爾用鑰匙還覺得很有意思,咔嘣一聲門鎖扭開,喻文州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的文件夾,封口處蓋着國安的章。
喻文州不動聲色地拿起來,沿着封口撕開。
這是一份實驗報告,喻文州掃了一眼,然後在最後簽上了名字,再重新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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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逗我,”葉修十分理所當然地說,“不可能,我這麽高的級別,不可能不夠權限。”
“你能不能要點臉,哪怕一點。”魏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老夫的級別也是S級以上的,論老資歷你就別吹牛了行不行。”
“你只有老,沒有資歷。”葉修說,“這任務到底怎麽回事。不是我說你,你要替黃少天珍惜機會,珍惜這個為未來全軍新星隊伍貢獻一點力量的機會。”
“珍惜個屁,獅子大開口。”魏琛抓過來煙灰缸,彈了彈煙灰。
“你現在還有貢獻的機會,等興欣開始出任務,就是跪在興欣門口哭求抱大腿都沒戲了,我們老板娘鐵面無私,冷面無情,你懂的。”葉修說。
陳果詫異地回頭,心想這又是個什麽人設她怎麽沒聽說過。
“果果,別理他。”蘇沐橙對陳果說。
“對,懶得理你。”魏琛接話,“還是蘇妹子明白。”
報告躺在桌面,魏琛拿起來翻了翻,除了加粗加大字體的詛咒之劍四個大字外,剩下的幾乎就是一片空白了,魏琛有點唏噓,翻了兩頁然後把報告放下。
“看出什麽了?”葉修說。
“二十萬,我告訴你這任務怎麽回事。”魏琛反将一軍。
“好。”葉修回答得特別痛快,他拿起手機撥通黃少天的電話號碼,“喂,是我,沒有沒有,我只是有個消息告訴你。”
“告訴我什麽?”黃少天有種不詳的預感,張佳樂也有,他機智地站遠了點。
果不其然,一秒鐘後黃少天踩在食堂的椅子上單手揉着面團,整個人都炸毛了:“葉修我去你大爺!”
“四十萬,愛辦不辦。”葉修說,“哎,這個價格不是說好的嗎?”
黃少天把面團摔在桌面上:“葉修你臭不要臉!尼瑪誰跟你說好的!是男人就別挂電話!你給我說清楚誰跟你說好的四十萬!我去偷還是去搶四十萬給你啊!”
葉修沉吟了一下:“是偷還是搶是你的自由,從朋友的角度來說我建議你偷,畢竟搶這件事情不道德指數更高。”
“葉修你去死吧!!!”
喻文州快步走到邊境軍區最中心的一棟樓,這裏是保密部門的辦公地點,他來到樓下的接待處出示了軍官證,接待處的辦事人員下午昏昏欲睡,一看到證件登時吓了一跳。
中校啊,這兒最大的頭孫哲平也才是少校,而他剛剛居然在打瞌睡。
“申請一間最高保密級別的會議室。”喻文州說。
他的聲音很柔和,微笑的表情看起來很好相處,不是個嚴厲的上級,辦事人員很快辦了一張卡給他,然後指了指電梯的方向。
“謝謝。”喻文州很禮貌地道謝。
保密會議室裏有着一般向導無法感知、哨兵也無法窺探的屏蔽防禦系統,以保證保密室內的全部信息不向外洩露,喻文州坐下來把一張存儲卡塞進卡槽,然後打開播放器。
“嗨,少天,我是喻文州。”畫面上喻文州坐在病床上,額頭貼着紗布,手持DV的畫面轉向整個病房,鏡頭有點晃,整個病房很大,裏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張病床,窗子前是黑色的窗簾,白熾燈亮得可怕。“第十三天,身體恢複得很好,精神域的修複遇到了很大問題,但是目前情況還算樂觀。”
畫面暗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又重新亮起來,這次是一間實驗室,DV畫面右下角的紅色數字說明時間距離上一次過去了一個多月,喻文州還是穿着一身的病號服,但是臉色看上去不錯。“少天,這裏就是我的實驗室。”
畫面好像靜止了一樣停了很久,鏡頭裏的喻文州都沒有說話,等到喻文州準備開口的時候,畫面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喻文州關閉了播放器,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給黃少天撥了電話。
“少天,你來一下,我有事情對你說。”
“你知道的,當初聯盟成立,就是因為和國安不合。”魏琛把快要燒到手的煙頭掐滅,“哎,給我倒杯茶水啊,還想不想聽故事了!”
喬一帆立刻放下手裏的活計,走過來給魏琛倒了杯茶水,順便也給葉修的水杯滿上了。
“多好的孩子。”魏琛慈祥地看着喬一帆。
“多懶一老頭,啧啧。”葉修說。
“放屁,你才老頭,你想不想聽了?”魏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其實這件事到現在我也不想提了,你為什麽非要問?少天那小子,我聽說他和喻文州一起去出任務了,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我現在還不知道他是知道了什麽才非要查當年的任務。”葉修想了想,“不過黃少天應該是認真的。”
“他一旦知道蛛絲馬跡,都會認真的。”魏琛看着葉修,“詛咒之劍這個任務是失敗的,所以對外封鎖了全部權限。而且,就在這個任務當中,喻文州死了。”
安文逸吓了一跳,差點把手裏的杯子扔出去。在場的這些人,只有安文逸,就剛剛在前些天才見過喻文州這個活生生的人,他還見識了喻文州強大的精神力,而且他可以肯定,喻文州是上戰場的那種向導,和那些不願意去前線留在後方從事科研工作的向導不同,他很冷靜,但是帶着掌控全局的游刃有餘,甚至他覺得喻文州的精神域帶有一股平淡如水卻暗潮湧動的感覺,這是向導對同類的判斷,很難談科學性。 “他沒死。”葉修說。
魏琛挑了挑眉毛:“你怎麽知道?”
“廢話,因為黃少天現在就和他在一起出任務。”葉修說。
“我也沒想到。”魏琛沒心思和葉修插科打诨,“我一直以為他死了,看來國安把他帶走了,然後他活下來了,再然後我沒想到的是,他的精神力恢複了。”
“當年發生了什麽?”葉修皺眉,他敏銳地察覺到事情的不一般。
“少天這個小子,是個天才。”魏琛突然說起了黃少天,“哨兵裏的天才,腦子也好用。”
葉修沉默地看着魏琛。
“他是喻文州救回來的,”魏琛再次點燃了一根煙,煙圈一吐,眼前煙霧缭繞,就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吶,從精神黑洞裏把黃少天救回來的,就是喻文州。”
“他不應該硬碰硬的,精神力耗費過度,救不回來了。”
“我不記得了。”黃少天顯得有點沉默,話也少了很多,他費力地想了想,自然而然地什麽都沒有想起來。
“沒關系,”喻文州點了點頭,“不記得也很正常。”
保密室的地面上鋪着厚厚的毯子,夕陽送晚,透過窗子将一切染成暖黃色,兩個人背對背坐着,喻文州顯得很平淡,黃少天則有點緊張,他不斷地試圖伸手去抓着喻文州的手腕,手指不由得縮緊。
“進來,我帶你去找。”喻文州輕聲說。
精神域打開,精神接駁完美契合,黃少天可以輕松地在喻文州的精神域裏漫步,他可以随意地查看喻文州的所知所想,就好像來到一間整齊幹淨的圖書館,每一格內都存儲着不同的記憶和情感,可是書本太多,黃少天反倒一時間也不知道要看什麽,他接住喻文州抛出的精神觸絲,随着喻文州的指引繼續向深處走。
精神世界是哨兵和向導精神狀态的真實體現,喻文州的精神圖景是一片望之不盡的大海,海面風平浪靜,蔚藍深邃,黃少天總覺得這個畫面他在哪裏見過,可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直到他看到盡頭的一片血紅,他終于想起來了,這就是他的夢境,他做過很多很多次的夢,反反複複,海水,鮮血,以及白色的灰燼。
黃少天向前走了一步,海水突然變了顏色,夢裏那種血紅的海水湧了上來,幾乎就在一瞬間包圍了他,他拼命地掙紮卻絲毫無效,胸腔中的空氣越來越少,窒息感像是勒住他思考的繩子,幾乎讓他整個人都陷入這樣完全盈滿的空間裏而放棄一切抵抗,他覺得自己越沉越深,紅色也越來越深,直到這樣的紅色變為全然的黑色,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縫隙,他猛地發現,自己已經徹底和這樣的黑色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了。
五感沒有任何用處,反而成了累贅,在窒息面前,他放棄了所有的感官和知覺,精神域敞開着,距離被這樣的黑色吞噬也只有一步之遙,黃少天耐心地等待着,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對這樣的吞噬感覺到期待——或許是可以因此變得毫無負擔,也或許是因為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
The End.
黑色愈來愈強勢地吞噬着他的精神域,黃少天放棄了抵抗,那種完全的虛無其實是一種毫無負擔的狀态,可以讓人忘掉一切,當開心的與不開心的同步消失,沒有了對比,那麽所有曾經擁有過的一切就都沒了區別,這種虛無的快樂像是海面月色的碎影,遙不可及,卻近在眼前,黑暗跨過最後一道阻礙,最終要把這一切劃上句號——
“少天,醒醒。”
有人在他耳邊說。
那個聲音溫柔又熟悉,黃少天什麽都看不見聽不見,但是他卻能聽見這個聲音對他說話,他不耐煩地捂住耳朵,卻發現那個聲音不僅沒有變小,反而愈加清晰。
就像是回響在他的靈魂深處,在永無止境的終焉之地,唯有這個聲音溫柔而堅持,像柔韌的藤蔓,攀附着陡峭的懸崖,它微弱,但強韌。
空氣開始湧進來。黃少天劇烈地咳嗽起來,他開始恢複了知覺和五感,重新找回自己的眩暈一時半會過不去,而等到這一切過去的時候,他發現那個聲音已經不見了。
黃少天想起了他經常一遍又一遍反複做的夢。他在一片灰燼和鮮血中,看到一個靠在牆邊的人,他垂着頭,一言不發。黃少天走近些,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終于看清了,那是喻文州。
他的向導靠在牆邊,他費力地建立起精神接駁試圖感應,卻發現已經沒有了任何回應。
他躺在中央塔的心理咨詢室裏,睜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他感受到徹骨的寒冷和切膚的疼痛,他知道,他和喻文州最後一點關系就此解除,所有的标記不再有歸屬的意義。他可以聽見醫生激烈的讨論,陳述着利弊得失,聽見頻繁的腳步聲響若驚雷,聽見窗外飛鳥掠空樹枝輕顫,聽見整個世界都在向他傳遞着無盡的信息洪流,而這樣的洪流之中,偏偏就沒有喻文州。
黑夜在白晝之中降臨。
繼而是快速的畫面飛掠,他好像在與時光的無盡永前作對,一路逆行而來,他看到自己,也看到喻文州,看到熟悉的自己,也看到陌生的自己,整個世界一下子變得天旋地轉起來,他仿佛掉進了萬花筒,一瞬間就被畫面所淹沒,沒有任何力氣辨認、思考,他覺得整個人飄浮起來,無處落腳,他海水中掙紮,直到他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兩個少年在空曠的操場邊聊天,陽光正足,灼人肺腑。
“魏老大答應了我,這個任務結束之後休假,”黃少天彎着腰系鞋帶,軍靴蹬在牆上,在陽光下顯得锃亮,“哎,你想去哪兒玩?喻文州,我跟你說話呢,我可以勉為其難也帶你一起去。”
少年意氣風發的,下巴微微揚起,眯着眼睛看向喻文州,他手裏拿着一把短匕首,抛起來又接住,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那也要等任務結束。”喻文州笑了笑,“少天,該出發了。”
任務號NSLY1821,代號,詛咒之劍。
“比如,來來來,把你的杯子給我,”魏琛伸手要喬一帆的杯子,喬一帆連忙遞過去,“看到了吧,三個杯子。”
魏琛把葉修的水杯放在最中間:“上面,頂頭的,我不說你也知道是誰。”
葉修點點頭。
“咱們,中央塔,”魏琛把剩下的兩個杯子平行地擺放在下面,“那邊,就是喻文州現在在的那一邊,國安。”
“國安和中央塔作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魏琛敲了敲杯子,陶瓷的質地發出清脆的聲響,“這個你都知道。”
國安和中央塔最大的分歧不是出于別的,是出于對于哨兵向導進化的認識,在哨兵和向導這兩種特殊體質覺醒之初到現在,幾百年過去了,兩邊仍然沒有達成一致,問題的關鍵就在于,這種覺醒是天然的、不可預估的,還是可控的,甚至于可操作的。
中央塔控制着全國90%以上的哨兵和向導,這些軍人可以選擇上戰場,也可以選擇從事其他類型的工作,中央塔甚少對這些覺醒的特殊體質人群做任何實驗,他們堅信這是人類自我選擇的一種進化,并不加以幹涉和控制,而國安恰恰相反,他們堅持認為,哨兵和向導的覺醒、結合、共鳴都是有科學依據和道理的,順流而下,可以促進已覺醒人群的更好發展,逆流而上,可以探知這些覺醒的觸發條件和原因,他們甚至覺得,哨兵和向導之間情感的共振、互相需要的紐帶都是可以人為制造的。
中央塔對此心生敬畏,而國安只認為這是一個需要破譯的謎題。
“作對?”陳果很好奇,“為什麽要作對?”
葉修斟酌了一下:“其實也不是作對。”
蘇沐橙走過來坐下,她想了想,補充道:“我覺得是對着作吧。”
她深深地看了葉修一眼,葉修回看她,露出一個微笑。在這件事情上,葉修代表中央塔沒少和國安作對,乃至于葉修已經被國安徹底封殺,他作為一個大校,連國安的大門口都進不去,要知道,進國安的門口只要是中士之上都可以,但是葉修一走到國安門口刷門禁卡,系統會默認直接報警,開啓國安最高級別的防禦。用國安蘇教授的話說,葉修,破壞力約等于一枚核彈,PS,是他心情好時。
葉修和國安之間的事情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興欣的人都知道他和國安有着亂七八糟難以言喻的關系,但是都不知道細節,陳果興致勃勃地想聽八卦,次次都被葉修堵回來,看現在的樣子,葉修還是沒有要說的意思。
“這個任務是國安下面的,”魏琛說,“結束之後我只接到了黃少天,而現在,你看,老夫猜對了,喻文州被國安帶走了。”
“你什麽時候猜了。”葉修說。
“在心裏,當年在心裏猜的。”魏琛敲了敲桌子,“這事兒跟國安逃不開關系。”
“當時為什麽派黃少天和喻文州去?”葉修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
魏琛把手裏的水杯轉了個圈:“你說為什麽?因為那時候中央塔已經沒人可派了,你當時在哪兒,你別告訴我你忘了。”
葉修呵呵一聲:“我在建功立業。”
“當時他們結合了。”魏琛說,“一直以來,配合得也很好。這件事之後,對外都聲稱黃少天是有向導的,其實就是喻文州,但是內部大家都知道,那精神域,跟頭發絲似的。”
魏琛手指捏在一起,勉強露了個縫。
“黃少天後來……”安文逸突然插話。
葉修看了看他,覺得安文逸應該是知道一些什麽,他是一個絕對冷靜也分得清場合的人,甚少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插嘴。
“我看過黃少校的心理咨詢報告。”安文逸說,“難道你們都沒看過?”
魏琛一臉卧槽:“你竟然看過?”
“我總覺得有點不安。”軍部的車停在中央塔轄區的門口,黃少天走在前面,喻文州拉了他一把。
“啊?什麽?”黃少天愣了一下,然後馬上又恢複了滿不在乎的樣子,“你想太多了,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黃少天講這話的時候信心滿滿,眉眼間帶着勃發的少年氣,背影挺直如同夏日裏的一顆白楊樹,可是不管怎樣,喻文州還是嗅到了一股不安全的氣息——對于向導來說,氣息無外乎是受情緒影響而形成的氣場,只要感應情緒感應得足夠精細、準确,精神力足夠強大,所謂的直覺完全可以發展為知覺。
“你相不相信我。”喻文州出于謹慎,還是拉住了黃少天,這是他一貫的作風,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既出于對細微處的敏銳,更出于對自己向導能力的自信,他從逆境中走來,卻從來都不是一個自卑的人。
“相信。”黃少天想也不想地回答。這是他的向導,他不信任他還信任誰?
“那就拿着。”喻文州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把匕首,“還有,黃少天,無論什麽時候,我喊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陽光刺眼,靜默無風。
這次的任務級別很高,S級別,已經是他們處理過的最高級別的,喻文州一路都在看地圖,直到把地圖上的全部信息都印刻在腦海中,他仍然覺得不安全感如影随形,甚至于這種感覺已經無法控制,通過精神紐帶傳染給了黃少天。
“你在發抖。”黃少天握住了他的手,“文州,你怎麽了?”
喻文州還沒來得及回答,軍用車停下,目的地已經到了,他反手回握黃少天的手,十指相扣後又松開。
“沒怎麽。”喻文州打了個響指,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一些,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那麽恐懼只會變成無謂的情感低谷,侵蝕他的判斷,這只會讓他們更加危險。
這是一棟廢棄的醫院大樓,位置在城郊,四周除了一片焦土,便是更多的廢棄建築和滿地的雜物,由于前段時間曾經發生小規模的沖突,戒嚴了有一段時間了。喻文州很想探查一下四周的情況,但是此時已經接近深夜,他沒有足夠的時間了。近來一直不太平,中央塔和國安的壓力都很大,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也不會派他們這樣的年輕人出來執行任務,黃少天那時候甚至還沒有去藍雨報道,只是單獨接觸了魏琛而已。
“分頭上去。”黃少天利落地給手槍上膛,沖喻文州挑了挑眉毛。
“左邊。”喻文州搖頭,然後給了自己的判斷。
“啊,好吧,左邊。”黃少天也不知道喻文州為什麽選左邊,可是他覺得喻文州選的總不會錯,就算錯了,他也要和喻文州錯在一起。
而他們真的錯在了一起。
踹開搖搖欲墜的木門,木門上鑲嵌的玻璃碎了一地,混亂的屋內空無一人,滿地灑的都是散發着濃烈異味的不明液體,窗子打開,泛黃的木窗上玻璃碎得像蜘蛛網一樣盤根錯節,兩扇玻璃明顯被子彈擊中,牆壁上的彈痕更是明顯,觸目驚心的紅色血跡染了半面牆,甚至把牆上的挂畫污染得一塌糊塗。
那是一副《最後的晚餐》。
“有人殺了我們的目标,”喻文州半蹲下,仔細看了看牆上的血跡,“或者只是帶走了他。”
他們的目标,是一名私自進行哨兵向導人體實驗的科學家,這位科學家并不來自國內,他曾流亡過多個國家,這裏只不過是他的一站。
“少天,你看一下,這需要多大的力道。”喻文州沒有回頭,只是向後招了招手。他和黃少天的默契一向很好,很多時候甚至不需要講話,可是他這次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扭過頭的時候,發現黃少天正舉槍對着他。
“別動。”黃少天嚴肅地看着他,喻文州一下子覺得心髒抽緊,那種殺意的迸發他無法忽視,而當這股殺意來自他的哨兵時,他只覺得一瞬間如墜冰窖。
他試圖與黃少天建立精神接駁,可是只碰上堅硬的精神壁壘。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喻文州的頭腦,他猛地掀翻了桌子上的不知名設備,同時猛地向後就地翻滾,在一聲金屬觸地的巨響之後,一枚子彈正中他的肩頭,劇痛在一瞬間炸裂,沿着神經元直奔大腦,簡直要把天靈蓋掀翻。
等到喻文州踉跄着再站起來的時候,黃少天已經不見了。
這或許就是這個科學家被追殺的原因,喻文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樣的一種魄力,或者是一種無處尋因的大膽——他覺得自己和黃少天可能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而他此刻,迫切需要一個籌碼。
他緩緩蹲下,用還未受傷的左手,拆下了他剛剛掀翻的那個設備最重要的部分,他那時候還不知道,他拿走了這個科學家數年來全部的數據,就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設備組件裏。
樓下汽笛聲大作,人聲沸騰,喻文州緩慢地走到樓下,看到一群穿着明顯不是中央塔制服的人圍在下面,疼痛讓他有點眼前發暈,但是他還是咬咬牙堅持了下來,他看到黃少天躺在一片空地上,安靜得像熟睡一樣。
周圍站着一些人,他們對喻文州說,別靠近他。天氣陰沉,開始下着小雨,喻文州搖搖頭,然後擡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聲音顯得無比地冷靜,沒有一絲顫抖。
“讓開,讓我看看我的哨兵。”
越是安靜,越讓他覺得不安,黃少天顯得太安靜了。他蹲下來,摸了摸黃少天的臉頰,試圖和他的精神域連接,除了強力的屏蔽什麽都觸不到,這種虛無太可怕了,他的理性只支配了大腦三秒鐘,三秒鐘之後,他強行進入了黃少天的精神域。
喻文州從未如此強勢過,在與人相處之中,他總是顯得進退有度左右有方。
在黑暗之中,一道驚雷落下,大雨傾盆,雨水打在土地上,把堅硬的土地化為柔軟的泥地,廢棄的大樓依然不斷地向外發散着只有哨兵可以接收到的奇特信息流,像是一個黑色的詛咒。
詛咒之劍。
啪。開燈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明顯,黃少天猛地回過神,發現他和喻文州的情感共振已經斷開,他已經走完了這段回憶的全程,窗外天色徹底暗了下來,保密室的燈光昏黃卻溫暖,他依然和喻文州背對着背,源源不斷的暖流從一具身體傳遞到另一具,喻文州的背寬闊溫暖,挺得筆直。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麽?”黃少天的聲音嘶啞,他自己也是一愣,甚至覺得這個聲音不像自己發出來的。
“我愛你。”喻文州轉過身來,給了他一個結實的擁抱。
我愛你,無論發生過什麽、将要發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