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5 String Resonance
“他要生氣了。”喻文州抱着肩膀在病房外踱步,很肯定地說。安文逸站在他身邊,目光有點游離。
“你知道?”安文逸一愣,繼而搖搖頭,“我也是向導,但是黃少天少校的精神屏障非常堅固,而且是不自覺形成的封鎖,我剛剛試了一下,完全沒法感知他的情緒。”
“嗯,他等下就要摔東西了,現在正在找摔什麽。”喻文州微微點頭,他話音還沒落,只聽見病房裏面一聲驚天動地的響聲,叮叮當當的什麽東西灑了一地,金屬和玻璃落地破碎的聲音尖銳刺耳,響徹整棟大樓。
“離遠點,”喻文州拉了安文逸一把,示意他躲在後面,免得殃及無辜,“他還沒消氣,這兒沒有哨兵嗎?”
安文逸是真被吓了一跳:“沒有……中央醫院全是向導……”
安文逸的話還說完,病房的門就被強行一腳踹開,随之而來屋裏滿地的醫療用品灑了一地,滾到了門外來,喻文州定睛一看,覺得黃少天應該是掀翻了一個醫療臺,不過幸好是沒有藥品的物品擺設臺,喻文州松了一口氣,他粗略地衡量了一下病房配置估算價格,然後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卡裏有多少錢,遂決定讓黃少天先砸得開心了再說,大熊貓也來勁兒,坐在他腳邊一邊看一邊拍手。
“主席下班了沒有?”黃少天黑着臉問張新傑。
張新傑倒是還鎮定,向導在哨兵面前未必天然示弱,尤其是張新傑這麽冷靜理智的人,黃少天雖然現在正在氣頭上,但是也不敢對向導動手。
“啊?主席?”安文逸倒吸一口冷氣,這是要去鬧主席室了嗎?
“對,我就說的是馮憲君。”黃少天反手一拳打在病房門上,打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馮主席昨天夜裏聽了張佳樂的病例報告就犯了心髒病,今天沒來。”張新傑推了推眼鏡。
“為什麽沒直接氣死他?”黃少天瞪圓了眼睛。
“不知道,”張新傑說,“可能是他心髒功能還是不錯的,一時半會兒的,也不會承受不住。你可以去檔案室翻看馮主席的心髒檔案報告看一下評估,看看為什麽不能直接氣死。”
“摔完了?”
狹窄的病房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喻文州慢悠悠地走過來,彎腰從地上撿起來一個裝醫療工具的小桶遞給黃少天:“還不錯,留着放你房間裏當筆筒吧,你桌子上太亂了。”
張新傑沖喻文州點頭,表情很嚴肅:“喻中校,醫院的東西不能亂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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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點點頭,掏出卡遞給張新傑:“我知道,但是……反正也要賠償。”
黃少天:“……”
“走吧,”喻文州拍了拍黃少天的肩膀,同時用精神觸絲探觸黃少天的精神域,讓他放松平靜,“張醫生,打擾了。現在很晚了,我們明天還要出任務,先回去了。”
張新傑微微點頭,心想,中校就是比少校靠譜。
喻文州擡手攬着黃少天的肩膀,黃少天想掙紮,但是卻掙脫不開,兩個人從醫院走出來,黃少天一直在嘟囔着說話停不下來,說來說去都是在罵馮憲君。但是這是在軍區,到處都是監控,這樣沒完沒了地罵主席影響非常不好,喻文州最後拍了拍他的腦袋,示意他安靜。
“你憑什麽管我?你打我腦袋做什麽?”黃少天梗着脖子,像一頭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牛。
“錢是我賠的。”喻文州說。
“哦。”黃少校哦了一聲,然後垂着頭,默不作聲了。
黃少天的宿舍确實很亂,桌子上的東西亂七八糟的什麽都有,喻文州幫他把小東西都收了起來,然後坐在桌邊看他。
“你看我幹什麽?”黃少天坐在床上翻衣服,一扭頭,喻文州的目光深邃而難以理解。
“怎麽發那麽大的火,嗯?”喻文州輕聲問。
黃少天處于暴躁的邊緣,精神域混亂不堪,喻文州的精神探觸溫柔又小心,他一邊輕聲和他說話,一邊小心翼翼地給黃少天做幾乎沒什麽感覺的精神疏導,黃少天的精神防禦無時無刻不在,但是這或許對別的向導有用,對于喻文州來說就是一間門窗大開的屋子,他小心翼翼地幫助他将不安的情緒弱化,剔除無用的累贅信息,果然,黃少天沒一會兒就安靜了下來。
“嗯,生氣呗。”黃少天曲着腿,擡手捏了捏眉心,“我也是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麽嚴重,孫哲平估計現在還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了……所以是不是得慶幸他被趕去邊境軍區了?”
“到底怎麽了?”喻文州問。
“張佳樂……”黃少天微微搖頭,“他居然答應去做實驗了。”
“實驗?”
“就是我們這次的任務,”黃少天仰着頭,一聲長嘆,“邊境的新型瘟疫病毒已經傳播開了,邊境附近的C城開始出現有多個感染病例,現在的治療手段有限,只能做人體實驗,張佳樂這個人體質很特殊,具體怎麽特殊我不清楚,反正現在唯一的結果是,他的血液裏有了抗體。”
喻文州的目光很嚴肅:“這是反人道的醫學實驗行為。”
黃少天點點頭:“我知道,可是這是他自願的。”
黃少天記憶力很一般,但是他看了張新傑給他看的張佳樂的病例報告看了好幾遍,勉強記住了一些,他想了想,然後把記住的部分默寫出來一點拿給喻文州看。
“你看看,這個沒什麽問題吧?別是騙我的。”
喻文州接過來,黃少天的字龍飛鳳舞,但是卻寫得格式很标準,他确實用心去記了,很多數據看上去都顯示張佳樂除了暫時陷入昏迷之外,身體體征指标都在安全閥值之內。
“別想了,沒問題。”喻文州擡手扔給他一根錄音筆,“今天的全部錄音,日後說不定有用。”
黃少天擡手接過來,沒精打采地微微點頭。
“早點睡覺吧,已經十點多了。”喻文州說,“明早還要出任務。”
“這我怎麽睡得着?”黃少天煩躁地把床上的被子一腳踹到地上,“而且哨兵睡什麽睡。”
“你幾歲了?”喻文州走過來,彎腰把被子撿起來,扔到黃少天身上,“睡覺,你要知道,今天賠償的錢是我付的。”
黃少天哼唧一聲,然後把被子蒙住腦袋裝死。
兩個人不再說話,但是精神域的互動卻開始多了起來,喻文州将精神觸絲探得更深,黃少天開始微微有了回應,有了向導的安撫和精神屏蔽,哨兵的精神域安穩舒适得如同柔軟的大床,讓人有點昏昏欲睡,黃少天翻了兩個身,踹了一下被子未果,就沉沉睡去了。
喻文州站在他床頭看了他一會兒,确定他已經睡熟了,這才拉上窗簾把燈關掉,悄悄地退出了他的房間。
淩晨一點,喻文州坐在張新傑的辦公桌對面,他把張佳樂的病例報告攤開,并在幾個關鍵部分畫了下劃線,張新傑撐着額頭看他,顯得疲憊不堪。
“黃少天折騰完了,你又要來。”張新傑說,“你們藍雨的人和我有仇嗎?”
“我們藍雨……”喻文州微笑,“對,我們藍雨比較和醫生過不去。”
“你想問點什麽?”張新傑打起精神來。
“這數據是假的。”喻文州說。
“你的理由是?”
喻文州微微颔首:“我看見了,我和安文逸站在門外的時候,我們站得很近,他手裏抱着一沓資料,A4紙很薄,反面把油墨印刷的數字透了出來,我瞄了一眼。”
說完,他拿起簽字筆,略一回想,把他記起來的數據寫在了旁邊,短短的一頁數據報告,大概有十三處數據是錯的,喻文州改完之後擡頭看向張新傑:“你左手邊的抽屜,我進來的時候看到你把報告塞了進去,你可以拿出來比照一下。”
“你明天不要出任務嗎?”張新傑岔開話題。
“按照這個數據繼續進行實驗,”喻文州轉了轉簽字筆,“會出人命的。你給黃少天看僞造的數據是想讓他放心,但是不該騙他。”
“我知道。”張新傑長嘆一聲,“既然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也不隐瞞了。如果不想出人命就祈禱孫哲平順順利利地離開中央塔,他們和平分手,互不相幹。我已經和韓隊商量過了,張佳樂出院後會到霸圖來,林敬言剛到霸圖,需要一個向導搭檔,我們會盡力争取讓張佳樂過來。至于百花,現在不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
“都到了?”黃少天開始整隊,藍雨一行人站得筆直,看上去在清晨的朝陽下像八九點鐘的太陽,像祖國的花朵,像新出生的翠竹。
當然,這些土得掉渣的比喻都是黃少校的內心戲。
黃少校用了三個比喻句贊美了自己的兵,然後開始橫向對比,哇,藍雨的隊伍放眼望去,那真是比霸圖有精氣神,比興欣有組織有紀律,比百花人多,比微草有……陽剛之氣……比輪回隊服顏色喜慶好看……
當然,也還比全軍所有特殊行動小隊都……少妹子……
“報告。”鄭軒出列,“有人沒到。”
黃少天立馬嚴肅起來,眉毛吊起來:“誰啊?這都幾點了,是不是不想活——”
鄭軒指了指操場對面的大樓:“喻文州中校。”
“哦。”黃少校的話說到一半,然後就着唾液咽了下去。
“我去看看?”鄭軒問。
“歸隊!站好!立正!”黃少天喝道,他深呼吸一口氣,“等着,我去。”
喻文州穿衣服穿到了一半,他昨天晚上和張新傑聊到太久,淩晨才回來,向導的體力遠不及哨兵,尤其在極大的腦力勞動消耗之後,非常容易疲倦。
“已經六點半了——”黃少天用力一推門,整個人栽了進來,他一擡眼就看到喻文州正背對着他站着,上身赤裸。
雖然是個向導,但是居然身材這麽好……黃少天咽了咽口水。
“你把我的門撞壞了。”喻文州知道身後是黃少天,他拿起軍裝襯衫不緊不慢地穿好,然後扭回頭對黃少天說。
哨兵的力氣很大,而且他們情急的時候一般很難控制力道,黃少天覺得自己根本就沒用力,但是門鎖就是被他徒手扭壞了,門把手還掉了,現在正茍延殘喘地挂在門邊,搖搖欲墜。
“你不是也看過我了嗎……”黃少天背着手站好,眼睛四處亂瞟,“扯平了。”
“誰跟你說看不看的事情,”喻文州偏過頭看他,眼底帶着一絲促狹的笑意,“你想什麽,我說的是,你把我的門鎖撞壞了。”
黃少天:“……我知道!但是我不是賠不起嗎!我這是避重就輕的戰術!戰術,你懂嗎?”
喻文州笑了起來:“不懂。等我十分鐘,馬上出發。”
按照流程要先去領軍備,領完了軍備之後就是到機場集合準備起飛,喻文州在車上小睡了一會兒後幽幽轉醒,卻還是覺得頭疼無比,淩晨從中央塔醫院出來他就覺得非常疲倦,向導也不是機器人,不能像機器人那樣全天無休的工作,尤其是在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沖擊之後,又和張新傑這樣級別的向導做了一番長談到淩晨,一整天都處于精神力高度消耗之中,要知道,給像黃少天那樣強烈的精神壁壘後的精神域做疏導,簡直就是虎口奪食,而且是咬緊牙關的老虎。
“上了飛機繼續睡好了。”黃少天揉了揉僵麻的肩膀,“哎,你怎麽就這麽困啊。”
“不知道,”喻文州說,“可能是昨天太耗神了。”
“扣錢扣得太心疼了麽……”黃少天問。
“心疼什麽?”喻文州笑,“錢財乃身外之物,有什麽好心疼的。”
黃少天堅定點頭:“你說得對啊!錢財乃身外之物,我們不要太在意這個!”
喻文州把一沓資料都丢到黃少天懷裏:“你也說得對,但這不影響一個事實,那就是昨天賠償的錢是我付的。”
黃少天:“………………………………”
飛機上有休息室,喻文州在狹窄的床上躺下,黃少天坐在他對面,空間本來就很狹窄了,雪豹和大熊貓還非要跑出來,兩個體型都非常龐大的動物占據了狹小空間的剩餘部分,黃少天簡直連伸腿都伸不開。
“沒有天理了!”黃少天對喻文州說,“來,一二三,我們一起把他們屏蔽掉,不要讓他們出來!”
哨兵和向導雖然不能控制精神體的動作語言,但是可以控制自己的精神體是否出現,需要的時候內化和外化的實體出現,在特殊的情況可以幫上忙,但是有些不是很方便的場合,哨兵和向導可以屏蔽掉精神體,以防他們跑出來誤事,雖然大多數的時候其實主人都不會故意去控制精神體的,一般會選擇let it go.
喻文州微微點頭,摸了摸胖達的腦袋,示意有戲看:“三,二,一。”
胖達靠在喻文州的床腳瞪大了眼睛,十分期待地等待着。
三二一過後,胖達驚奇地發現,哇,雪豹不見了!
黃少天:“……你幹嘛,你不是數了一二三了嗎,胖達怎麽還在這兒?”
喻文州整了整枕頭:“少天,安靜,我困了。”
黃少天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喻文州根本沒有答應他一起屏蔽掉精神體,然而只有可憐的雪豹被屏蔽了!
“大意了!”黃少天一拍大腿,又讓雪豹出來了。雪豹看黃少天的表情十分複雜,眼神裏滿滿的都是戲,看的黃少天直冒冷汗,感覺兇猛的高山幽靈就快暴走了。
“玩吧玩吧,我也眯一會兒。”黃少天把他的床搬到喻文州的床邊靠着,合上外套側着身子躺下,胖達和雪豹一起躲到角落裏,不知道偷偷地在交流什麽,笑得胖達前仰後合的,黃少天想,這個世界真的是太奇妙了啊,雪豹說的話,胖達是怎麽聽懂的呢?他們的語言難不成是一樣的?不可能啊肯定不一樣,可是人為什麽沒有這種技能呢?精神體的世界好高級,好高級好高級……
由于這次行動要求高度保密,藍雨全隊沒有直接降落在任務地點,而是就近降落在了C市的民用機場,方便掩人耳目,随後在C市做了兩天的緩沖和充分的準備後這才出發到邊境軍區。
“沒人出來接麽?”直升機噪音大得驚人,黃少天扭過頭說話,噪音把他的聲音壓得死死的,喻文州一句話都聽不清,但是黃少天在這時突然就開放了全部的精神壁壘,喻文州輕而易舉地就通過精神交流知道了他的意思,精神口放松得太突然了也太随意了,喻文州有點發愣地看向黃少天,發現他也在看自己。
喻文州微笑,然後黃少天對他做了個鬼臉,飛快轉過身去。
當然不會沒人出來接,但是也沒有千軍萬馬,只有一個人,直升機在一片嘈雜中降落,地面上有個人沖他們揮了揮手,雪白的繃帶纏在左手腕上顯得格外顯眼,他嘴裏叼着一根煙,痞裏痞氣地站在原地,嘴角勾起一個微笑。飛機的呼嘯伴随着卷起的風和塵土,将空蕩蕩的軍用機場場地描畫出了潇灑落拓的意思來,孫哲平站在那裏,孤身一人,孑然獨立。
“我操,老孫!”黃少天第一個沖出來,在離地一米多的時候飛身跳下來,喻文州推了推防風眼鏡,覺得黃少天的身形矯健得和雪豹別無二致,充滿了張力。
“老你大爺。”孫哲平毫不留情地批判黃少天對他的稱呼。
“我操,你也太早了。”黃少天拍了拍孫哲平肩膀,“我們在C市停了兩天,你這都走馬上任了,少校大人,你在邊境軍區算是長官了吧?”
孫哲平點點頭,不過似乎對軍銜的事情不甚在意。
直升機下機的時候哨兵都是靠跳的,偶爾有向導需要扶一下,徐景熙第一次和藍雨随隊出任務,明顯不太适應,最後是被于鋒揪着衣領給強行拎下來。
徐景熙腳一沾地就一頓咳嗽,他覺得藍雨真的太可怕了,從副隊到隊員都很可怕,那個中校也很可怕,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在飛機上一直躺着睡覺,然而他居然輕巧地就從老高的地方跳了下來,黃副隊自作多情伸手,然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地收了回來。
“邊境軍區,少校孫哲平。”孫哲平沖喻文州打招呼。
不管怎樣,從軍銜上來講喻文州比他高,雖然喻文州只是文職的軍銜。
喻文州微笑,回以軍禮。
這是黃少天第一次看到喻文州正兒八經地敬軍禮,比起訓練有素的哨兵來說,喻文州未免顯得有點不夠力道,但是黃少天歪着頭瞧了半天,卻覺得喻文州的整個氣質都特別利落英氣,這好比你看到一個書生拿起了刀劍——帥得沉靜而內斂。
邊境軍區現在處于全面封鎖的狀态,新型的瘟疫病毒S-H3蔓延的速度非常快,軍區現在已經隔離了175名疑似感染者,在孫哲平拿給喻文州的數據報告中,截至到目前确認的39個病例中,已有28人死亡,死亡率超過70%,這個數據遠遠超過大家的意料,除了喻文州淡定如初,幾乎所有人都聞之色變。
“數據只是數據,我看出來了,你們把表情都管理得很好,希望等下看到病人的時候還能這樣。”喻文州微笑,“記住,我們的态度是,淡定。”
“我們目前需要兵分三路來行動,第一小隊對邊境目前的病毒擴散路徑做一個徹底的調查,詳細的擴散過程了解後報給我,第二小隊收集邊境線的守衛信息,在不驚動邊防的情況下設計一條路線,結束後報給黃副隊長,剩餘的人和我一起,在有限的時間利用抗體,盡力救人。”
“穿好防護隔離的裝備,戴好口罩,進出檢查體溫并進行消毒,”喻文州淡定而利索地給每個人分發裝備,“我不希望我們什麽都還沒做,就像廢物一樣倒在了這裏,要知道,從醫學的角度上來講,這種病毒并非是無法遏制的,我們,就是遏制它的人。”
“我對大家只有一個要求,珍愛生命,注意安全。”
他聲音不大,語調不溫不火,但是散發着別人難以反駁的強勢,所有人看向喻文州,不敢有一點小動作。
黃少天松了一口氣,他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喻文州說這話的時候,讓他第一次覺得藍雨好像是有了個隊長,嚴肅認真,統領大局,臨危不亂,說實話,他看到數據報告的時候确實倒吸一口冷氣,藍雨出過的任務非常多,遇到的危險情況也很多,但是還從來沒有遇到像這樣可怕的死亡率。
隊員就地解散,各幹各的去了,孫哲平帶着喻文州和黃少天去看一下具體的情況,三個人穿着厚重的防護服來到疑似病例的病房,剛走到門口,孫哲平停下來回過頭,連比劃帶說:“你們最好做一下心理準備,邊境軍區的衛生條件很差。”
黃少天滿不在乎地點頭,沒太放在心裏,喻文州則神情有點黯淡,接下來會看到什麽,他似乎已經可以猜到了,因為他還沒進門,就感受到了巨大的絕望——那是幾百人的絕望情緒彙合而成的。
“你怎麽了?”黃少天察覺喻文州不對勁,扭頭看他。
“這裏簡直就是人間地獄。”喻文州通過精神交流對黃少天說。
鋁合金的門窗邊上一層無法形容顏色的泥垢堆積,推開迎面而來的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而且是廉價消毒水,按理說是不能用在醫院病房裏的,黃少天捂着鼻子,沖喻文州皺眉。
一間屋子大概有七八張病房,上面躺着的人有的還算精神清明,有的已經進氣少,出氣多了,疑似病例與确診病例唯一的差別的沒有皮膚潰爛,所以這裏除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之外,還算幹淨,黃少天轉了一圈,回頭發現喻文州正在低着頭站在一張病床前,和一個病人說話。
“對不起,”喻文州沖她比劃,“對不起,我不能把你的東西拿出去。”
躺在床上的是一個女人,她胳膊吊着營養液,臉色蠟黃,臉頰癟下去,呼吸需要好大的力氣,胸膛起伏極大,這說明她的心肺功能已經趨于衰竭,不能支撐下去了,她手裏夾着一張淡藍色的信紙,上面畫着白色的小花,鉛筆字雖然歪歪扭扭,但是看得出來,她本來的字跡應該是清秀漂亮的,這是一個看上去很有教養的中年女人。
這封信應該是寫給她的孩子的,應該是一個才滿五歲的小女孩,母親的信裏字裏行間極近溫柔和安撫,囑咐了很多小事,甚至包括要多吃蔬菜這樣的話——黃少天看了幾行字,覺得心裏發酸。
“非常抱歉。”喻文州輕聲對那個女人說,那個女人的表情失望之極,眼角耷拉着,皺紋深刻得像是老樹皮。
“為什麽啊?”黃少天扭頭看喻文州。
喻文州俯下身拿起她的信紙:“我可以重新寫一份,內容一字不改,甚至可以和你的筆記一模一樣,但是我是一名醫學研究人員,這是醫德,我不能把患者有可能感染的物品帶出去,希望你理解。”
“你騙她就好了啊!”黃少天跺腳,用精神交流對喻文州說,然而喻文州充耳不聞,他甚至設置了精神屏障,阻止了和黃少天的交流。
“加油,”喻文州對她說,“堅持下去。”
他沒有做什麽保證,沒有說一定會痊愈,一定會治好,只是對她說,加油,堅持下去。
“就沒有什麽辦法嗎?”孫哲平的表情很茫然。
“我們帶來了抗體。”喻文州說,“出去再說。”
回到了充分消毒的研究辦公室,大家終于可以摘下厚厚的裝備和口罩,門口的回收箱統一回收裝備後進行二次清洗和全面消毒,喻文州幫大家塞好了東西,最後一個推門進來,黃少天本來對剛才的事情不太滿意,可是他一看喻文州滿頭是汗,所有的話又全都咽下去了。
我居然又讓他一個人面對這樣的場面。
“呃——”黃少天走過來,拍了拍喻文州的肩膀,同時對他敞開精神域接駁,輕輕安撫他,喻文州沖他微笑,表情看不出來什麽意思。
“抗體?”孫哲平靠在桌邊,他本想抽煙,但是知道場合不合适只能忍了,手卻不自覺地向嘴邊伸過去,只好順勢變成摸了摸自己的胡茬。
“中央塔在大後方也不是吃幹飯的。”喻文州轉身從保險箱裏提出來冷凍箱,轉頭看向孫哲平,“抗體非常寶貴。”
孫哲平的目光落在冷凍箱上,突然覺得一陣心悸,他一個哨兵,身體一向很好,幾乎從來出現這樣的情況,他掩飾着轉過身,擡手一抹,發現自己眼角一片濕潤。
“操。”孫哲平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黃少天看了喻文州一眼,又看向孫哲平的背影,喻文州點點頭,他們用精神交流,喻文州告訴黃少天,孫哲平現在情緒非常痛苦。
“我不懂這些,”孫哲平走到門口,也沒回頭,“我讓專業的人來幫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