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Absurdness?and?Solitude (1)
黃少天繼續主持會議,聲音比王傑希高了一個八度,而且語速越來越快,音調也越來越高,噼裏啪啦無數的信息和方案涉及從他薄薄的唇間冒出來,思維運轉速度快得吓人,他雖然可能在很多方面都不夠擅長,但是在戰場上卻絕對強勢絕對自信,他的洞察力驚人得強,于細微的縫隙中尋得機會,是他的拿手好戲。
“我開始聽不懂黃少說什麽了……&&×%¥”鄭軒打了個哈欠,看了看李遠。
李遠正在拿資料空白頁的紙張疊千紙鶴:“哦,這不是每次會議的日常嗎,到最後就他一個人說,最後也他一個人去做,感覺就是知會我們一聲。”
“但是我感覺有個人聽懂了……”鄭軒拿肩膀撞李遠,“那個,喻文州是吧,你看他一直在看着黃少。”
李遠想了想:“可是你看徐景熙也一直在看着黃少,但是他明顯就沒聽懂。”
鄭軒點頭:“對哦,你好有道理。”
黃少天終于把他的構想說完了,斜着身子掃視了一下臺下,問了一句:“有什麽意見嗎?”
這句話一般情況下意味着要開會開完了,因為藍雨大家一般都聽不懂黃少天在說什麽,就算同為哨兵,于鋒鄭軒也完全沒有聽懂,那種高速的頭腦風暴來得太快真的就是龍卷風,黃少天那驚人的洞察力和激進卻不魯莽的冒險精神,才剛說了幾句行動路線,大家就全部震驚而後退,感嘆這怎麽可能怎麽能做到,然後就剩下他一個人勇往直前了。
“如果直接越過國境線也不是沒有機會,”喻文州說,“沒有機會的時候,創造一個機會就好了。”
黃少天一愣,微微側過頭看向他。
“剛才駐守的幾個士兵在說到邊境線的時候明顯都很支支吾吾,礙于時間限制,我直接利用精神力輕度探觸了一下他們的精神域,”喻文州指尖轉筆,“這些士兵都沒有受過反向導訓練,我得到的信息很明顯,這股新型的瘟疫昨夜能進一步擴散與在國境線上管理疏忽有關系,我們也許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反向利用漏洞,這樣就有可以利用的機會。”
“有了機會呢?”宋曉問。
“現在還沒有機會,但是我們可以在這方面‘做’出一個機會來,而至于有了機會怎麽辦,那就要問黃副隊長了,不是嗎?”喻文州顯得很胸有成竹,看向黃少天的時候微微揚起眉毛,黃少天被他看了一眼然後別過頭去,望向了窗外。
“我知道了,散會。”
黃少天從來都是最後一個走,整理材料然後關好會議室的門,喻文州坐在原座位,臉色蒼白,徐景熙走過來低聲和他說話,黃少天擡眼瞟了他們兩眼,他可以聽到五百米以外的竊竊私語,所以輕而易舉地就聽到他們在說什麽。
“你沒事吧?”徐景熙說,“要不要去做心理疏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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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向導才能理解向導在那一刻所面臨的痛苦,未結合的哨兵是怎麽都不會明白的。
“沒事。”喻文州笑着擺手,但是明顯整個人狀态都不太好,那種巨大的情感沖擊實在是帶來了太大的精神負擔,喻文州透過那個士兵的精神世界看到了他死去親人的慘狀,看到了因感染瘟疫而到處都蓋着白色被單的隔離區,那每一個白色的被單下,都遮蓋着一個曾經活蹦亂跳的生命。
喻文州也從軍多年,不是沒有見過死人,但是見過一個死人和見過無數的死人,那種巨大的差別不是一個精神領域高度敏感發達的向導能夠承受的,他侵入那個士兵的精神世界,體驗到的并不只是來自于生與死的沖擊,還有那個士兵他的私人感情——他在死者身上寄托的無盡悲痛和對于整個世界的失落無錯,那些情緒疊加累積,如同一塊巨石,狠狠地壓在喻文州的心上。
“未結合向導要盡量避免這種極端情況,”徐景熙說,“我老師告訴過我。”
“我也知道。”喻文州微笑點頭,“我沒事。”
徐景熙也走了,會議室只剩下黃少天和喻文州兩個人。
“你怎麽了?”黃少天也開始轉筆,但是技藝不怎麽高超,簽字筆叽裏咕嚕滾落到了地上,喻文州彎腰幫他撿起來。
“沒事啊。”喻文州說得雲淡風輕。
“真假啊?”黃少天不信。
“你還會測謊嗎?”喻文州微微一笑,“我覺得你不會,但是我會。”
黃少天接過喻文州遞過來的筆,正好觸碰到他指尖,冰涼的,像塊冰。
“我先回去了。”喻文州站起來,然後大步走向門口。
“你有病。”李軒說。
“你才有病。”黃少天小心翼翼地幫他吹氣球,“尼瑪,你不能好好說話?”
“你就是有病,”李軒想了想,“我發現好像不是因為你精神相容域像一線天,而是因為你腦子有病,才沒有向導和你結合。”
黃少天:“……李軒,你信不信,我一拳都可以把你打毀容。”
“信!”李軒說,“但是你真的不應該,你也看到了,王傑希問了幾句話就覺得受不了了,周澤楷那麽呆都去安撫他了,而喻文州面對的是什麽,他侵入了那個士兵的精神世界給你找機會找破綻獲取信息,他面臨的精神壓力只會比王傑希更大。徐景熙不也說了,未結合的向導一般是不會輕易做這樣的事情的。”
黃少天沉默了。
“這只能說明兩個事實,”李軒比劃着,“第一,喻文州非常牛逼。”
“嗯?”
“他能夠很短暫的時間裏入侵那個士兵的精神世界,迅速而準确地獲取所需要的信息,而且他能夠把如此大的精神壓力承受下來,忍耐能力一流,估計和你有一拼。”
黃少天又吹了一個氣球,然後紮好口:“哦。”
“第二,你啊,你腦子有病。”李軒很肯定地說。
黃少天看着李軒在檔案裏給喻文州的評價由四顆星改成了五顆星。
“什麽意思?”黃少天湊過去看。
“他也是未結合向導嘛,”李軒說,“現在人事關系在中央塔,也要參加相親活動月的,幾顆星是個全面評估,你看看他的,五顆星了。”
黃少天問:“那我呢?”
“哦,你可能有一顆星吧。”李軒上下打量他,“畢竟長得不錯。啊,在這兒,哦,可惜了,你居然只有半顆星,加油吧。”
黃少天:“……”
喻文州剛到中央塔,認識的人不多,吃午飯的時候一個人在吃,大熊貓坐在他腳下啃竹子,啃得可來勁,喻文州吃飯吃到了一半,突然感覺大熊貓有點不淡定,他一擡頭,先是看到了趴在地上瞪着大眼睛癡漢地看着大熊貓的雪豹,然後看到了端着一個巨大無比盤子的黃少天。
“一起吧,”黃少天說話都不利索了,“啊,那個,我我我、點點多了。”
他是點的很多,點了五個葷菜三個素菜,還有一碗湯,喻文州想,哨兵的身體素質是很不錯,能夠單手托着這麽大的一個餐盤,而且他胃口也真是非常非常大,這也太多了,多得喻文州吃驚。
“起來起來,”黃少天對雪豹說,“你帶奧利奧去那邊玩去,別耽誤我吃飯。”
雪豹傲嬌地卷起尾巴啪摔在黃少天身上,黃少天一個沒站穩,餐盤裏的湯灑了一半。
喻文州趕緊把盤子接了過來,黃少天空着手去掐雪豹的脖子,雪豹往他身上一靠閉上眼睛裝死,然後拿着大尾巴蹭黃少天,黃少天就又被攻略了。
“再搗蛋就揍你啊。”黃少天舉起拳頭示意,而雪豹則又卷起他的大尾巴,一晃一晃的像是在炫耀。
“哼哼哼。”黃少天坐下來,“吃飯吧。”
他們兩個坐得很近,喻文州低頭吃飯,黃少天扒拉了兩筷子,然後就裝作若無其事地靠在座椅上,偷偷地伸過手拍了拍喻文州的後背,他一邊回憶周澤楷的動作一邊拍,直到喻文州回頭微笑着看他,黃少天觸電似的飛快收回手。
“咳咳。”黃少天揉揉鼻子。
“嘴巴這裏有個飯粒。”喻文州擡起手,幫他把嘴角的飯粒弄下來。
單純的一個拍背的動作壓根沒有作用,周澤楷對王傑希的這種動作也只是安撫的一種形式,他通過這種動作來讓王傑希覺得安心,不覺得害怕,幫助他從拿着深沉的痛苦之中抽離,不被過度強烈的情緒所吞噬,這種安撫不來源于動作,而是精神交流,它來源于對的人。
“吃飯吧。”喻文州說。
黃少天點點頭。
吃完了飯兩個人趁着午休在外面的操場上散步,剛剛下過雨,空氣中還洋溢着雨水清甜的味道,黃少天不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麽,就幹脆不說,喻文州也沉默,兩個人就看着雪豹和大熊貓在那邊玩,它們要一起上一個一人高的斜坡的臺子,正在躍躍欲試,看那個意思,還要比一下。
“你要是輸了……”黃少天對雪豹說,“你以後就是一只doge,汪汪汪那種。”
雪豹卷起尾巴要發怒,黃少天忙向後跳了一步,喻文州伸出手護着他怕他摔倒:“慢點,剛下過雨,地上滑。”
大熊貓還在啃竹子,面無表情地看着雪豹,仿佛在說“你帥你先來。”而雪豹已經躍躍欲試了,畢竟對于一只豹屬動物,這個距離實在是小case,雪豹一般可以跳過至少十米寬的山澗,可以靈活地從三十米高的山崖上一躍而下。
“吼吼吼,加油。”黃少天誇張地做了個加油的動作,“翻滾吧胖達,你輸定了,等下輸了你表演個就地翻滾怎麽樣?”
喻文州攔住他:“……別鬧,它很兇的。”
大熊貓繼續淡定地啃竹子,然後把撕下來的碎葉子往黃少天身臉上一丢。
黃少天:“……我去,真的好兇,嘤,哈哈哈哈哈,丢的好溫柔,可愛的胖達。”
大熊貓淡定又懶惰地給了他一個白眼。
黃少天這邊還又說又笑好多戲,雪豹在那邊已經搖着尾巴求關注,快來看我的英武身姿,快點看啊蠢主人不要搶我的鏡頭你怎麽又笑裂了又說起來沒完快看我要跳了——
黃少天終于舍得去看雪豹了,然後雪豹也高興地準備好起跳了,大熊貓搖搖晃晃地啃着竹子跑到喻文州腳邊,撲通一聲坐下了,嘴裏還是不忘了啃竹子。
E?ON?BABY!”黃少天做加油打氣狀。
雪豹皮毛黑白相間,英俊潇灑地在雨後的陽光下反光,它飛身一躍——跳躍!跳躍!跳躍!雪豹立功啦!不要給胖達君任何的機會!?偉大的高山上的幽靈,他繼承了貓科動物類的光榮的傳統!哈士奇、阿拉斯加、薩摩耶在這一刻靈魂附體!雪豹一個人,他代表了動物界悠久的光榮傳統!在這一刻,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不是一個人!
撲通……
“哇哦……”路過的李軒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由于水泥堆砌成的訓練臺雨後太滑了,高傲的高山幽靈雪豹無情地被摩擦力抛棄,他剛攀到頂端,然後像坐滑梯一樣滑了下來……
大熊貓咔噠咔噠啃着竹子,喻文州蹲下身來,一人一熊貓相視而笑,啪,擊掌。
黃少天:“……”
黃少天和雪豹并肩躺在操場上思考人生,目光很迷茫,覺得人生/獸生簡直生無可戀。而喻文州則在教育胖達,說起了兵書,此乃“不戰而屈人之兵”。
“晚上整隊,明天一早就出發,”喻文州一邊給大熊貓揉毛,一邊對黃少天,“別發呆了,你不去看看張佳樂嗎?”
“你也知道張佳樂的事。”黃少天陳述了一下事實。
“對。”喻文州說,“這麽大的事情,就算是我不想知道,走過路過聽八卦也該知道了。”
“看不了,不讓進。”黃少天嘴裏叼着個草梗,痞兮兮的,“鬼知道張新傑他們在搞什麽花樣,他媽的,後悔死了,我當是就應該阻止張佳樂吃那個什麽藥,他想去見孫哲平,我帶他去見好了,搞成現在這樣,誰知道怎麽收場。”
“少說髒話。”喻文州手裏拿着一小段竹子,敲了敲黃少天的手背,“這麽多年了,也不改。”
黃少天側過身來看他,眼神有點閃爍:“小時候的事情了,十多年了,你還記得。”
“記得。”喻文州席地而坐,大熊貓和他背靠背,吃完了就開始在醞釀睡意了。
“什麽都記得?”黃少天瞬間臉紅了。
“什麽都記得。”喻文州點頭,“怎麽了,記得不好嗎?”
“大意了!”黃少天坐起身來,掐着雪豹的脖子好一頓搖晃,“大意了!誰能想到他覺醒為向導了然後記憶力那麽好!”
雪豹不耐煩了,它本來就不高興,黃少天一晃悠它,它就裝死似的向後一仰,吧唧把黃少天壓在身子底下了。一只成年雪豹體重可以達到70公斤,這一個千斤頂下來,差點把黃少天壓斷了氣。
“你就沒有什麽對我說嗎?”喻文州對黃少天說。
“沒有,沒有,沒有,”黃少天連忙否認,一邊否認一邊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沒有什麽要說的,我現在走了,晚上操場整隊再見,再見再見,哎再見胖達!”
喻文州看了一眼黃少天倉皇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大熊貓懶懶地揮了揮爪子,裝得很不在乎的樣子準備繼續合上眼睛睡覺,然而過一會兒又偷偷捂着眼睛,透出個縫隙偷看一人一豹的背影,還歪了歪腦袋。
“別看了,走吧,”喻文州站起身來對大熊貓說,“你要是還想和那只雪豹玩呢,就祈禱他的主人別那麽躲着我。”
大熊貓似懂非懂地看了喻文州一眼。
中央塔相當于一個大型的軍區,相對于普通軍區來說主要的區別是有很多為哨兵和向導所準備的便利場所,未結合的哨兵可以去靜室,那裏有白噪音發生器能讓他們安寧下來,而未結合的向導也可以去心裏疏導室,相對于哨兵需要的精神疏導來說,向導所需要的心理疏導其實和普通人差不多,心理醫生就可以做到,只不過中央塔裏的心理醫生比較專業,經驗也比較豐富。
“我覺得我真的不太需要,”喻文州笑着搖手,“謝謝你們的好意,我真的不用。”
“去吧,”于鋒非常誠懇地說,“不要錢。不要想得太多——”
鄭軒正在剝荔枝,一個不小心一枚荔枝叽裏咕嚕滾到了地上:“對對對,你想得最少了,也不知道誰一說起心路歷程能說兩個半鐘頭,啊,我的荔枝!”
藍雨這群人平時自己內部聊着聊着就能打嘴仗,喻文州性格很随和,融入起來絲毫不費勁,聊了一會兒就成功打入人民內部,他一邊聊天一邊鑽研于鋒宿舍裏面壞掉的信號接收器,沒一會兒工夫就修好了,藍色的指示燈閃啊閃,閃得于鋒差點雙膝一軟跪下。
“這就修好了啊?”于鋒大吃一驚,“你用什麽修的?”
“小工具。”喻文州把一個深色的工具套攤開在桌子上給大家看,裏面插着密密麻麻的小工具,小鉗子小剪刀等等等等。
“你不是生物學家嗎?”李遠啃着蘋果,濺了徐景熙一臉的蘋果汁,徐景熙推了他一把,把他擠到了窗邊站着。
“會一點點而已。”喻文州微笑。
他們聊天的地點和于鋒和鄭軒的宿舍,于鋒一看這哪裏是來了個領導,這不是來了個萬能百寶箱嗎,他開始翻箱倒櫃,把壓箱底的東西全都翻出來讓喻文州修理,直到鄭軒目不忍視地看着于鋒從床底下翻出來一個落滿了灰塵的臺燈……
“髒死了,于鋒,把它拿走。”鄭軒說。
“擦擦就好了。”于鋒說,“拿到維修部好多錢的!你有那麽多錢嗎?”
喻文州笑了,看來這群當兵的經濟也比較拮據,他想起黃少天連個盤子都賠不起的囧樣子了,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可以修的,”喻文州說,“放下吧,一邊聊天一邊修,一會兒就好了。嗯,不如聊聊你們黃副隊長。”
“他啊!”于鋒一拍大腿,頓時覺得想吐的槽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一時間都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你們不是?”徐景熙幫喻文州拿了兩顆螺絲,“咳咳。”
“小時候認識。”喻文州低着頭很認真地擰螺絲,“很小的時候了,我們一起學鋼琴,還一起參加過演出,彈得是Star of Baghdad。”
“啊哦。”宋曉笑得一臉暧昧,“咳,中校長官,您還沒結合吧?”
喻文州點點頭,笑得很坦蕩:“對啊。”
未結合的哨兵和向導其實和正常人也沒什麽不同,到了年紀也會被催婚什麽的,回到家也會被問,诶,文州啊,有沒有看中的哨兵啊?就這種,喻文州遇到這樣問的還不少,宋曉問了,他也沒覺得怎麽樣,還笑了笑。
“我們黃副隊長——”于鋒大喘氣,“超帥的!”
“對對對,”鄭軒也加入了黃吹隊伍,“真的,你看他那挺拔的身姿,他那英俊的面龐,他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那威武不凡的雪豹——”
說到雪豹,喻文州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了。
“啊?怎麽了?”鄭軒撓撓頭,回頭看向宋曉,“我吹的姿勢可還對?”
“黃副隊長很厲害的,”徐景熙沉吟了一下,“他能把向導在戰場上弄丢,然後第二天才回來找,嗯,生死急速24小時啊。”
大家哄堂大笑。
“其實說實在的,”鄭軒嘴上不停,懶洋洋地靠在牆上,“黃少他什麽都挺好的,就是吧,油鹽不進,有時候也太獨斷專行了。”
“他豈止獨斷專行,”于鋒添油加醋,“他簡直泥古不化,冥頑不靈。”
“他真的非常粗暴,然後最經常做的事情就是拒絕各種倒貼上門的向導,”李遠靠着窗戶冷靜地吐槽,“他經常會收到一堆小向導送他的巧克力和薯片,然後他趁着沒人的時候就自己吃掉了,然後他就跑了,人家找到宿舍門口,還得我們替他解釋。”
“關鍵是我們并沒有吃到巧克力——”鄭軒為自己鳴不平。
“他都偷偷藏在他床底下的箱子裏的,卧槽,好幾天沒去看他的箱子了,”宋曉突然站起來,“我去看看有沒有新的零食!”
喻文州目瞪口呆地目送宋曉風一般地跑進黃少天的宿舍,跳窗進去,又捧着箱子跳出來,哨兵的體能果然非比尋常,喻文州已經差不多可以想象黃少天身手有多敏捷了。
“吃吧,一起吃。”李遠遞給喻文州一塊心形巧克力。
“雖然黃副隊長在相親系統裏的評價只有半顆星,但是這不妨礙他被諸多小向導追求,”鄭軒一邊嚼着巧克力一邊說,“這都是愛,真是甜啊,齁得慌。”
大家正說着,走廊裏突然想起一陣熟悉的口哨聲,喻文州還沒有反應過來,而藍雨的其他人則速度快的驚人,大喊一聲“卧槽”很快就像耗子見了貓一樣竄了出去,該幹嘛幹嘛去了,就連徐景熙都裝模作樣地拿了本書跑出去了,喻文州有點納悶,但是還沒反應過來,他看了一會兒黃少天的箱子,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大熊貓扯着他的衣服袖子湊過來看,被喻文州無情地捂住眼睛。
“看什麽看。”喻文州說,“我想我好像找到了點東西。”
黃少天的箱子是一個深色紅木的箱子,帶着點複古的氣息,喻文州蹲下身來在箱子底下摸了一下,然後輕輕扣了一下凹進去的部分,咔噠一聲輕響,盒子底部露出一個小小的銅質的拉環,向側邊拉開,露出一小層的暗格來,喻文州伸出手指,夾出來一張小小的手寫樂譜。
Star of Baghdad.
“集合——”黃少天的聲音從走廊裏傳來,然後是一陣噼裏啪啦堪比地震的震動聲,腳步聲震天響,比鞭炮聲還厲害,搞得喻文州還以為發生了地震。
他正拿着樂譜蹲在箱子旁邊,回過頭恰好看到黃少天推開門,站在門口像個門神,大熊貓坐在地上,擺出一個“哇哦好精彩”的=口=表情,雪豹則甩着長長的毛茸茸的大尾巴纏在黃少天的左腿,看向黃少天的時候滿臉都寫着“主人!主人你要冷靜!”
“你幹嘛翻我的樂譜?這是我的東西!是我的隐私,是我的秘密!”黃少天看到喻文州手裏東西的一瞬間就不淡定了,簡直要原地暴走掘地三尺上蹿下跳,“有沒有人權了!為什麽有向導人權法沒有哨兵人權法!我覺得我的心理受到了傷害!這不公平!你幹嘛翻我的——”
喻文州慢悠悠地站起身來,把樂譜慢條斯理地展開拿給黃少天看:“這好像是我寫的。”
“……我不管!”黃少天指着箱子,“你幹嘛翻我的箱子——”
喻文州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黃少天:“這好像也是我的箱子。”
黃少天:“……”
大熊貓打了個哈欠,哈哈哈笑了起來,雪豹無力地趴在地上仰望黃少天,心理彈幕亂飛,主要是控訴:此所謂有其哨兵,必有其精神體,向導慫慫一個,哨兵慫慫一窩。
“整隊了!”黃少天轉移話題。
喻文州看了看他:“黃少校,今天我整隊。”
最後一點可憐的尊嚴被剝奪,黃副隊長蔫蔫地站在隊伍裏,豎着耳朵耐心聽着喻文州交代任務的具體細節,夕陽裏的蟬鳴加重着燥熱,偶有風吹來卻也是熱的,搞得黃少天一直在不停地動來動去。
“我交代完了,明早六點半操場集合,其他人解散,”喻文州踱步到黃少天跟前,“黃副隊長留一下。”
衆人在“哇哦”的矜持而奔放的哄笑中解散了,一邊解散還一邊踮着腳看熱鬧,只剩下黃少天面無表情地站在喻文州面前,他揚着眉毛看着天,眼神走位飄忽,犀利風騷。
“站直。”喻文州從胖達手裏接過來一小節竹子,敲了敲黃少天的背。
“嗷!”黃少天哀嚎了一下,然後看了看喻文州的軍銜立馬閉嘴裏,挺胸擡頭目視前方站好。
軍銜大一級壓死人這話實在是沒錯的,尤其是在軍隊,這個社會中可能是等級制度最為森嚴的地方了,黃少天心想,我要立功,我要升遷,我不要被壓迫,這是什麽狗屁人生啊?
“別亂動。”喻文州手裏拿着小竹子敲在他手背上。
“不是,”黃少天沒忍住,撓了撓脖子,“中校長官,這都快到吃飯的點了,不要浪費青春了,明天就出發了,嗯。”
“黃少校,我覺得你對我比較有情緒,正好,出發前我們好好談一談,以免在行動中影響全隊的行程。”喻文州很真誠地看着他,但是黃少天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沒有啊!”黃少天連忙舉手,“報告,真沒有,我巨冤,真沒有。”
喻文州探尋地看着他,倒是顯得很淡定悠閑,大熊貓比他還悠閑,他靠在雪豹身上,拿雪豹一身溜光的皮毛當靠墊,翹着腳看黃少天表演,臉上寫滿了“你演,你繼續演”,和喻文州的表情如出一轍。
“怎麽就沒人信呢?”黃少天簡直痛心疾首,“我對長官沒有任何意見,不信你問雪豹,說你呢小祖宗,快來給我正名,長官你懂的,精神體是不會騙人的——”‘
雪豹看了看黃少天,又看了看喻文州,搖了搖頭,吐了吐舌頭,一副嫌棄臉。
黃少天:“……不是,我不是這麽想的!”
喻文州笑:“原來是看不上。”
黃少天梗着脖子站在原地,覺得自己是說不清楚了。
“沒關系。”喻文州走到他跟前,“你只要說出來就好了,有什麽意見有什麽隐憂,我盡力去配合你。而且集體行動這樣的任務,需要親自實踐了才知道到底能不能合得來,合作其實是一種很玄妙的關系,不管是因為什麽,也不管是怎樣,我都不想和我的搭檔之間存在嫌隙。”
黃少天咬着嘴唇不說話。
其實在他心裏,他最開始不是看不上喻文州,他是看不上一切向導。對于黃少天來說,他在戰場的選擇和行動的快速程度,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向導可以完美配合,有時候對于他來說,他寧可去忍受精神上的紛擾,也不願意讓向導來給他添亂,向導的五感和體力都與常人沒有什麽差別,他們的突出之處在于精神力,可以用精神力給向導帶來安寧和舒适,但是在未結合的關系之下,也确實沒什麽更多的作用了,黃少天的精神相容域狹窄而又偏僻,可以相容的向導少之又少,不能享受結合後帶來的共享精神世界的共同作戰的方式,帶一個向導上戰場真的就是個累贅。
而且黃少天也不準備為了能更好更牛逼地戰鬥,就找個能相容的向導結合。
哨兵與向導的結合是神聖而唯一的,不要為了特定目的,也不能為了特定目的,這一點上,黃少天估計會和很多向導人權學者有共同語言,哪怕他們的身份是向導或者哨兵,但是最基礎的前提是大家都是人,所有社會人應該享受的自由,他們一樣也不應該缺少。
“我只是習慣了。”黃少天抿了抿嘴唇,顯得有點委屈,大約是日落的餘晖十分溫柔,讓他嵌在這樣的背景下,有微風吹過,似是拂了一身落寞。
“那時候太小了啊。”黃少天說,“然後到現在了,反而覺得不需要了,有沒有都一樣,別人不能忍的,後來我也都能忍了。”
雪豹趴在地上,有點沉默地把頭埋起來,大尾巴晃啊晃的,前爪刨着沙堆,然後抓着沙子搓來搓去,搓來搓去,大熊貓轉過身來坐着,摸了摸雪豹的耳朵。
喻文州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我覺醒了啊。”喻文州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雖然很慢。”
黃少天一下子眼睛睜得老大,微微踮腳想要繼續說點什麽,然而喻文州已經背過身去了,留給他一個看得見中校徽章邊緣的背影,提醒着他,這,是你的上級。
哎呦我的老天爺,我要立功。黃少天心想,我要升遷,這日子沒法過了。
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刷的是喻文州的卡,黃少天要了八個菜一個湯,然後坐下之後準備繼續和喻文州袒露一下心路歷程,但是喻文州絕口不提這個事,在黃少天三番五次提起後,蹲在桌子底下本來面面相觑的大熊貓和雪豹互相看了一會兒,大熊貓突然一拳打在雪豹側臉上。
黃少天:“……我靠你居然想打我?”
雪豹:六月飛雪!我冤!
胖達:讨厭,閉嘴,安靜!
“安靜。”喻文州說,“回頭,第二排,左邊,黑色制服,張新傑,去吧。”
黃少天覺得他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喻文州又悄悄地幫他建築起了精神屏障,讓他在吃飯的時候覺得精神無比舒服,一口氣吃了三大碗米飯,五感放松得去做SPA了,都沒有發現張新傑就在他背後。
關鍵是,由于他們精神域的相容度高得令人發指,喻文州在給他建立起精神屏障的時候毫不費力,黃少天也享受得毫無自覺。
堕落,哨兵的堕落,人類歷史發生最快最徹底的堕落,令人發指。
黃少天扒拉完第三碗飯後放下筷子,走到了張新傑的桌子對面,而喻文州慢條斯理地吃完了第一碗飯,放下碗筷後拍拍手招呼胖達了。
“他啊,”喻文州指了指一只腳踩在椅子上的黃少天,“你等他一會兒吧,要不你和我回去?”
雪豹思考了一陣,戀戀不舍地看了黃少天一會兒,然後決然地跟着喻文州走了。
喻文州倒是沒有離開餐廳太遠,畢竟內化的精神體不能離開主人太遠,他們就坐在外面的咖啡廳,可以透過玻璃窗看黃少天是怎麽折磨張新傑的。
俗話說的好,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還怕不要命的,黃少天反正也不要命了,都敢威脅向導了,張新傑被逼無奈,只好妥協。
“情況比你想象得嚴重得多,”張新傑吃掉碗裏的最後一口飯,“不管這樣,你要知道,這是張佳樂選的。”
黃少天敏銳地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張新傑這話說得話裏有話,明顯說是張佳樂是有意為之了,還不是他所知道的那個意思——他絕不是為了跑去醫院看孫哲平一眼,因為張佳樂起碼是一名隊長,少校軍銜,在中央塔裏能壓住他的人真的不多,而且少校們普遍不介意氣馮主席幾次,張佳樂要是真想只是去看看孫哲平,他真的不至于選擇那樣的方法。
“等等,你先告訴我一件事,”黃少天拍了拍腦袋,“這幾天新任務下來我忙糊塗了,你先告訴我,孫哲平玩忽職守的這件事情,上面給的最終處罰是什麽?”
張新傑很冷靜地放下碗筷,看着黃少天,表情很嚴肅:“中央塔哨兵役退役,軍籍轉移,邊境軍區第三區少校。”
黃少天一下子就懂了,孫哲平最開始的處分是中央塔哨兵役退役,直接轉調邊境軍區,根本沒有保留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