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算算日子,自從見了花錦重之後也已有了一個多月,遇見花珉玉更是遠的記不清日子。莫筱初春時節來的扶雲山莊,轉眼入夏都已過半,這樣算來也已住了小半年。近七夕的時候,花染衣循例來給她診脈,結束針灸之後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道:“你現在眼睛應該能看到一些東西了,過幾日城裏有燈會,正好帶你出去看看。”
莫筱這幾日換紗布的時候雖然确實覺得視物已經比之前清晰了許多,但畢竟還沒好全,便有些莫名其妙地問道:“看什麽?我看不見啊。”
花染衣停了停手上的活,聞言卻有些惡劣地抿了抿嘴角笑了起來,不疾不徐地說道:“沒關系,反正我看得見。”
他原本扔下這話沒什麽解釋就走了,莫筱還以為他只是玩笑便也沒有放在心上,後來幾天見他再來診脈時也未在提起,就更是把這事當做玩笑話聽過就忘了。
直到七夕那日迷迷糊糊地被人帶上了馬車,才想起來,前幾日确實聽他隐約提起過七夕要帶她去城裏看燈會。
從巷子口跳下馬車的時候,天色還未完全暗下來。莫筱摸索着貼着馬車壁站住,只聽見花染衣與一旁的車夫交代了幾句,便對着莫筱招呼道:“走吧,出了巷子就是城裏最熱鬧的一條街了。”
莫筱有些猶豫的踯躅了一陣,摸着馬車壁小心翼翼的邁了幾步,向着他的方向走過去。她原本随身帶着的竹杖,出門的時候被花染衣扔下了,平日裏縛着眼睛的白紗出門之前也被解了下來,不再依靠着氣息和觸感分辨周圍的環境,而是重新适應眼前重疊的影像讓她一時之間有些不太習慣。
“看得見嗎?”站在不遠處的男人相同伸出手做了一個邀約的姿勢,“過來,我帶你過去。”
此刻雖然天色還未大暗,她也過了許久才适應了這裏的光線。眼前依舊是有些影影綽綽的光暈,人影模糊重疊在一起,但是與剛來花府時相比,已經清晰了許多。花染衣這幾個月來,确實是盡心竭力的在治她的眼睛。
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巷口的背光處,看不清臉,只能看清一個模糊的輪廓,莫筱下意識的朝他走近了幾步,待兩人距離近了的時候她才發現對方高了自己近半個頭。
她莫名的便笑了笑,花染衣第一次看見她真正的對着自己笑,像個平常人那樣,目光有了焦距,落在自己身上。她樣貌本來生的普通,但是笑起來卻極為生動,平添了幾分豔色,配上她這雙眼睛,真真是明眸善睐。
“你笑什麽?”他頗有些沒好氣地問。明知她現在還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依舊有些不自在地轉過了視線。
莫筱卻不回答,又湊近了些,走到他跟前,睜着眼睛唇角含笑的仔細打量着他的臉。雖然知道這個距離她看不清自己的臉,但花染衣還是有些不自在地撇開了頭,有些不耐煩地向着巷子外走去,頗有些有些惡聲惡氣地問道:“你們空靈谷的女人都是這麽看男人的?”
莫筱被見他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來不及計較他話裏的諷刺只能專心跟上,但還是有些忍不住好奇地問他:“你不用帶面紗嗎?”
“帶什麽面紗?”
“江湖上說牡丹公子容貌殊麗,常引得衆人當街圍看時常,不得已之下,只能經常帶着面紗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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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染衣聞言有些哭笑不得:“什麽亂七八糟的,大男人出門戴個面紗,別人本來沒注意到你,見你這副打扮才要忍不住多看幾眼。”
“是嗎?可是你這樣出來,別人還是會注意到你啊。”莫筱笑着對他說。
出了僻靜的小巷,沒走幾步就是剛剛揚州城裏最繁華的街道,今日七夕,路兩邊的商鋪都挂起了彩燈,照的整條街道燈火通明。身邊是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花染衣生的好看,走在路上也很顯眼,有擦肩而過的路人走過他身邊,都會不由自主的被他的外貌吸引多看幾眼,漸漸的整條路上,連他身邊圍聚着的行人好像都比別處多一點。
花染衣對這些目光熟視無睹,好似已經很習慣了路人時不時向他投來的目光,只有些狐疑地問身邊笑得眉目盈盈的人:“你看得見?”
莫筱老實地搖了搖頭:“雖然看不見,但還是感覺得出。”
“那你感覺的可不準。”花染衣聞言也勾了勾唇角,側眼瞧見身邊的人果然露出了幾分疑惑的神情,才慢悠悠地說道,“我平日若和男子一同出來,別人才在看我;但我身邊若是女子,他們便都去看她了。”
莫筱知道他素來厭惡別人關注他容貌,因而現在聽到他這孩子氣的口氣,竟有些失笑,難得的啞口無言了一次,半晌才又忍不住問道:“我一直有些好奇,你真生的這麽好看麽?”
她本是随口問一問的,臉上還帶着幾分笑,問這話時模樣單純全然如同一個稚子,絲毫不見平日裏冷靜持重的模樣。花染衣不由的愣了一愣,他向來反感與人談起他的容貌,但此時莫筱這樣無心的問出來,又和別人不同,因為,她看不見他的臉。對她來說,只是純粹的好奇,那個江湖上人稱“牡丹公子”的花家六郎到底生的是個什麽模樣。他甚至難得生出了幾分玩笑的心情,随口答道:“自然很好看。”
“有多好看?”
花染衣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好看的……”他想了想,突然生起了幾分捉弄的心思,唇邊抿出一個笑來,低頭在她耳邊輕輕說道:“足以讓人一見傾心。”
路邊人來人往,莫筱一心只注意着避開迎面而來的人群,一時竟沒有察覺他湊近,等他溫熱的呼吸灑在她耳邊吐納出幾個字來,腦子裏一時間空白了一瞬,只聽見他直起身時發出一聲低低的輕笑,覺得脖頸那兒又麻又熱,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剛剛說了什麽。
這麽一會兒發愣的功夫,莫筱不由的腳下也停了停。她一個人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等身邊有兩個孩子拿着一串糖人嬉鬧着撞上她又飛快擦肩而過之後,她才反應了過來。只是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身邊的人卻已經沒了蹤影。
入夏後天日長,這時候天色還未暗下來,長街上卻已經十分熱鬧,沿街的商鋪今天都要開到半夜才打佯,一些走街串巷的商販也選好了位置沿途準備出攤。家家戶戶用過晚飯,正趕上七夕燈會,城中大半的人怕是都出來尋熱鬧了。
莫筱站在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原地張望了一陣,料想着那人應該還沒走遠,就怕連自己還沒跟上都不知道,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剛喊了個:“花……”字,又讪讪的把嘴閉上了。
在揚州最繁華的街上,喊一聲“花染衣”的效果,料想不會比喊一聲“撿錢了”來的差。何況在這種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她喊聲再大,也能馬上被淹沒在人潮裏。
她難得有些無措的站在川流而過的人群中,倒不是怕自己這麽大一個人走丢了,花染衣應該沒多久就會發現自己沒跟上來,雖然到時候免不了要被他冷嘲熱諷幾句,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她太久沒有出現在人群裏了。她能在安靜的環境下判斷一個人的行動,但處在喧鬧的集市中間,猶如水珠入海,太多的幹擾讓她毫無安全感。
“姑娘知道駕鶴樓怎麽走嗎?”
莫筱尋着聲音望過去,稍稍湊近了一些才看清楚自己身邊站了一個穿着布衫的年輕人。雖然眉目依舊看不太清,但聽他的身形聲音應該是二十出頭的年紀。
莫筱搖了搖頭:“抱歉,我也初來揚州,可惜不大清楚。”對方聞言點了點頭,似乎準備走了,但腳下一停,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冒昧問一句,姑娘的眼睛……”
莫筱出門沒有拄竹杖也沒有蒙白紗,外表與人看來毫無二樣,也沒想到他會注意到,便笑了一笑答道:“我視物确實有些不便,但正在好轉,有勞公子費心了。”
對方聞言微微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姑娘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莫筱下意識的想拒絕,但或許是這種在鬧市中央的體驗實在有些糟糕,她略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道:“公子在附近有沒有看見一個長相出衆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長相出衆?”對方似乎是回頭四處張望了一下,才問:“還有其他的特征嗎?”
“嗯……”她又想了想,竟也記不起今日花染衣穿了什麽花色得衣服,過了半晌才有些為難地說道:“他樣貌應是相當出色的,大概在人群中一望便知。”說完自己也覺得這個形容有些可笑,便又擺了擺手說道:“罷了,他應該很快就會找來的,公子若還有事,可自行前去,不要耽擱了。”
那年輕人想了想,一時也确實沒有別的法子,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好吧,既然如此,我扶姑娘去路邊等吧,這裏人來人往容易被人群沖撞了。”他說話溫和舉止有禮,莫筱對他也不由生出幾分好感,道了一聲:“有勞。”便答應了。
那男子伸手來扶,還未攙上她的手臂,就有人搶先一步将握住了她的手。兩人頓時都吃了一驚,還未反應過來,那人就已冷聲道:“你想幹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