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傅丞又幽幽說道:“我原打算,好好的相處、慢慢的了解,一步一步來,讓我們能夠自然而然地坦誠,但好像我還是無法做到。”寧子歸一怔:“什麽?”
傅丞的語氣認真且深刻:“我希望我們能夠在一起,馬上。我不想再等待什麽。”寧子歸被這話弄得又驚又喜的,一時不知該回答什麽。傅丞繼續說:“你喜歡的話,也可以定義這為‘複合’,但其實我個人不是很喜歡這個說法,就好像這提醒着我以前的錯誤。但我得承認,過去的事情我有錯誤,我已經反省過了……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我确實是認真地反省了。如果你可以原諒我,那麽就再給一次機會予我。”寧子歸愣了愣,幸福充盈了他的心間,使他說不出話來。傅丞看着寧子歸不說話,心裏也沒那麽篤定了,只能繼續說:“嗯,如果你不能原諒我……那,那也不行,你畢竟是要對我負責的。知道嗎?”
寧子歸實在想不到傅丞口中能說出這樣的話,還那樣的一本正經、理直氣壯,寧子歸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來。傅丞對此相當不滿:“我在和你說正經話,你笑什麽?”寧子歸這下不笑了,又定定地看着傅丞:“丞哥,我是最沒資格說‘原諒’的人。你根本沒做錯什麽……是我不對。”
傅丞一怔。
寧子歸大起膽子來,握住了傅丞的手,傅丞先是一愣,卻很快反握住他的手。寧子歸心頭一熱,也多了幾分勇氣:“當初提分手的人明明是我啊,說要交往的是我,說要分手的也是我。是我無理取鬧,才弄得分手收場……”傅丞看着他,墨黑的眼珠子像泡在水裏一樣柔波盈盈:“我知道你,從不無理取鬧。你有你的理由。”寧子歸鼻頭一酸,聲音也有些哽咽:“那才不是什麽‘理由’,而是‘懦弱’。”寧子歸再把傅丞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我決定分手,是有很多原因,可我一個都沒跟你說。是我不夠勇氣,不夠坦誠……”傅丞不忍看寧子歸難過,便柔聲安撫:“是我沒給你足夠的勇氣,這恐怕還是我的錯誤。”寧子歸眼眶泛紅,擡頭看着傅丞:“不……不是,當初是我拿了田小姐的錢……”傅丞臉上沒有太大的驚訝:“你不是還了麽?”
驚訝的反而是寧子歸。
寧子歸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半天才說:“你、你知道了?”傅丞低頭說:“我若不知道,恐怕還沒這個勇氣來找你。在感情裏懦弱的恐怕不止你一個,你無須自責。”說着,傅丞又嘆了口氣:“我只是懊悔自己知道得太晚了。”
寧子歸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傅丞答:“不久前。大約是你償還之後。她選擇告訴我真相。我當時非常憤怒,以至于我搬出了家裏,負氣交了一年的訂金,住進了黑天鵝。”寧子歸大為驚愕。他原本也覺得傅丞租住一層黑天鵝是反常之舉,卻沒想到背後的原因居然是這個。
傅丞皺起了眉頭,難得地露出了苦惱、脆弱的神情:“可我很快想明白了。我的憤怒,不該是針對任何人,只應該是我自己。若我表現得可靠一些,也不會落到這個局面。我最終還是與她言和了,但我卻無法與自己和解……除非我再回到你的身邊。你明白嗎?我的心意。”寧子歸的眼裏盈滿了淚花。傅丞伸出指腹摩挲寧子歸泛紅的眼角:“這七年,我一直在自我折磨。我認為當初是我把你的感情消耗光了,我只能給你帶來痛苦了。因為她揭露了真相,我才開始多了一點希望——尤其發現你加入了HF之後,發現你仍舊在意我,我更加确認,我有重新陪伴你的資格。”
寧子歸的心既甜,又酸,猛然伸手抱住傅丞:“我們在一起吧。”
二人的胸膛貼在一起,心跳頻率也好像是一樣的。
重合了。
沒有人,比他們更适合對方了。
寧子歸答應了薯仔出差之後回來跟他彙報,自然是不會忘記的。寧子歸回到本市之後,和薯仔約好時間,就去薯仔開的茶飲店去。薯仔還是那個浪蕩不羁的樣子,穿着大衛衣、牛仔褲、鴨舌帽,一點不像是個管着好幾家茶飲店的老板。
寧子歸搖頭四看,老老實實地說:“這店人很少的樣子。”薯仔坐下,翹起腳來,一點也沒被冒犯,笑着說:“多人的就不約你啦!”寧子歸哈哈一笑:“那也是,我之前經過一家,發現排隊的人非常多,說實話,你要約我去那間我都不去。”薯仔也沒有驕傲,只說:“也是一陣陣的,過一陣就涼了。”寧子歸瞪大眼睛,覺得好笑:“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生意的?”薯仔答:“大家那麽熟就講真話啦,現在都是做網紅、做爆款,哪有真正做茶飲的?這間店之前也挺火的,還好我前些日子趁勢頭好賣出去了,不然也得賠。”
“哦。”寧子歸不大懂,就點點頭。薯仔又說:“你現在呢?我都知道啦,你和你的仙男複合了,是不是啊?”寧子歸一聽見“仙男”兩個字就覺得好笑,但心底又甜絲絲的:“是啊。我們又在一起了。”薯仔聽了,嘆了口氣:“好吧,那就這樣吧。好言難勸該死的鬼,現在就流行吃回頭草。”寧子歸笑了:“我也不知道現在流行這個。”薯仔便說:“你知道飯煲的ex嗎?”寧子歸愣了愣:“那個做園林還是景觀設計的嗎?”薯仔也有些訝異:“你認識他啊?”寧子歸搖頭:“不,就是聽氾寶兒提過一嘴。”薯仔說:“他和飯煲在希臘重逢了,然後現在跟着回了中國,每天吊靴鬼一樣跟着,真可怕。”
寧子歸仔細一想,最近确實很少收到氾寶兒的消息了。他還以為是傅丞發的朋友圈奏效了。說起來,薯仔确定寧子歸和傅丞複合了,也是因為萬能的微信。
和傅丞回本市的時候,寧子歸忽然想起了什麽,拉着傅丞問:“诶,你的綠蘿怎麽了?”傅丞一怔:“什麽鑼?”寧子歸重複一遍:“綠蘿!”然後寧子歸又解釋:“之前你要出差,不是叫我幫你照顧綠蘿嗎?它現在有人照顧嗎?”傅丞似乎才想起這麽一回事:“嗯……不知道,要不我們一起上去看看吧?”
于是,寧子歸就跟着傅丞一起上了黑天鵝23樓。
寧子歸随着傅丞走到客房內,被眼前的一切喚起了許多纏綿的記憶。寧子歸頗為害羞,又裝作四處找綠蘿的樣子,結果卻是一無所獲。他問:“怎麽不見你說的綠蘿?”傅丞一邊松開領帶和衣服,一邊說:“不是告訴你放在2306了?”寧子歸愕然:“可是……”可是,沒什麽可是,松了衣服的傅丞就把寧子歸壓在床上回憶過去了。
那綠蘿一買回來就放進了2306,結果就一直忘了。
寧子歸被壓了半晚,抗議了一番。傅丞才放過了,卻又握住他的手,咬住他的肩頭,咬出一個很紅的牙印。寧子歸“嘶”的一聲,又說:“怎麽了?”傅丞委屈得很:“我給你借傘,你叫別人來還,是什麽意思?而且為什麽你的傘會落在他的房間?”寧子歸想起這件事,也是一臉窘迫:“我……我當時不是搞不清楚狀況嘛!”不僅是傅丞借傘的深意,還是氾寶兒與他會面的意思,他都沒搞清楚。他很懊悔,但也慶幸沒有搞出什麽修羅場的亂子來。
傅丞坐起身來,捏住寧子歸的臉蛋,看着他一身深深淺淺的吻痕,又愉快了一些,才說:“那你現在搞清楚了嗎?”寧子歸乖巧地點頭:“搞清楚了。”傅丞卻說:“你搞清楚是不夠的,還要別人都搞清楚。”
于是在傅丞和寧子歸的朋友圈上,都出現了新的一則:“我戀愛了。”配上一張牽手的合影。
只是當時看到這則朋友圈的時候,薯仔不敢完全肯定是傅丞,盡管薯仔看到照片裏寧子歸袖口裏隐約有“FC”的刺繡。這個FC薯仔也算很熟悉了,以前在學院裏經常在傅丞的作品上看見。
最終讓薯仔确定的是,聯系人那欄多了一個小紅點,一條新的好友驗證信息發了過來:“你好,我是寧子歸的男朋友。”薯仔點開了那人的頭像,就是方方正正的傅丞證件照。
薯仔簡直覺得自己發現新大陸,快速地通過驗證,然後浏覽傅丞的朋友圈,一看,傅丞的朋友圈真的很無聊。除了那條爆炸性新聞。
說起來,傅丞将宣布戀情的朋友圈一發,大家都炸了。但是大部分人都按兵不動。其實能看到這條朋友圈的,還算是和傅丞關系比較近的人了。看了一眼寧子歸朋友圈的各種點贊羨慕祝福,傅丞又看了自己照片底下寥寥無幾的回複“整蠱嗎”“大冒險?”“少見啊,二弟,喝多少杯了”“這一定是求救信號,二哥你在哪我現在過來救你”,便在想這些人都什麽毛病,為什麽都不祝福他。而寧子歸看了傅丞的朋友圈,便笑着說:“原來你在家裏排第二啊?”
傅丞還沒來得及批判這些沒禮貌的兄弟,便發現手機震了震,他轉到對話頁面,發現薯仔發了條信息給他:“天啊!仙男加我微信了?”
傅丞回了句:“我是傅丞。不是仙男。”
“我都叫你仙男的啊。你不是不喜歡我叫你丞哥嗎?”
“對,只有小寧才能叫。”
薯仔忽然被塞了一嘴狗糧,猝不及防:“原來是這個原因嗎……”
“嗯,是這樣沒錯。以前有些誤會,也是我沒處理好,現在我和他很相配,感情也很好。你不用擔心。”
薯仔簡直懷疑自己在發夢,這些是傅丞能說的話嗎?薯仔忍不住看着這幾行字看了好幾回,才回一句:“是本人嗎?”
“是。”
“嗯……那好吧,我姑且相信你吧。你要好好對他,別再亂認什麽弟弟妹妹的了,否則我不放過你。”
“嗯,那你也別再給他介紹對象了,否則我不放過你。”
薯仔一怔,然後再發了一條信息過去,發現屏幕上出現:對方開啓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對方的好友……
“艹!”薯仔拍着桌子,“果然是他本人!”
寧子歸那邊卻收到了氾寶兒的點贊。氾寶兒發來了一條微信:“祝福你。”傅丞看到氾寶兒的信息,點點頭,又對寧子歸說:“你還不将他删掉?”寧子歸一怔:“為什麽?”傅丞卻搖了搖手裏的機子:“你看,我也把薯仔删掉了。”寧子歸一下子轉不過彎來,搞不懂什麽邏輯。
之後,寧子歸就沒有收到過來自氾寶兒的消息了。他一方面感到輕松不少,一方面又難免有些負疚。他跟傅丞提了那麽一下,傅丞就吃醋個沒完,只說:“你還心疼他?”寧子歸趕緊否認:“不是,我只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傅丞冷笑:“這有什麽對不起的?如果你和我在一起,還想着他,才叫做對不起。”寧子歸無言以對,又抱着傅丞哄了好久。
在一起之後,傅丞和寧子歸和對方都坦誠不少。傅丞對自己的想法也不再藏着掖着,這本是好事,但也暴露了傅丞愛吃醋小心眼的壞毛病。寧子歸也有一些哭笑不得,只覺得自己原來和一個壞脾氣的大男孩交往。
傅丞又問他:“難道你從不妒忌?”寧子歸有些疑惑:“妒忌什麽?”傅丞想了想,說:“接近我的人、企圖親近我的人,你不妒忌嗎?”寧子歸歪着腦袋想了一下:“說起來……倒是有。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就是以前的事了。
那個時候,傅丞還是高高在上的“仙男”,和寧子歸之間本來就充滿了距離感。傅丞身邊的每一個女同學,似乎都比寧子歸更有種,更勇于接近男神。她們會笑着圍着傅丞,以問功課的借口跟他說話。一般日常交流,傅丞抱着的是懶得寒暄的态度,沒兩句就結束對話擡腿走人。但涉及專業問題,傅丞倒是可以說很多。女孩子們便托着腮圍着傅丞,裝作認真聽講的樣子,其實都在花癡。還有女同學會給傅丞送小東西、送食品、送飲料,傅丞有時會收,有時又不會,一切看他心情。寧子歸卻只能在一邊看着,他做不到托着腮問傅丞毫無意義的問題,他也不能厚着臉皮在一堆女孩中捧着巧克力,等傅丞随意的一次伸手。
寧子歸妒忌她們,卻更厭棄自己。
寧子歸最大膽的一次行為——醉酒告白那一回以外——就是他在情人節,悄悄将巧克力放到傅丞宿舍郵箱。他是大清早做的這件事,因為非常心虛,但有抱着些微末的期待,便走進宿管辦公室,裝作在幫宿管淋花,等着看傅丞會不會拿走。只是他還沒看到傅丞,就見一些女孩子陸陸續續地來,紛紛将巧克力和情書放進那郵箱裏。寧子歸的心随之一點點變冷,他感覺自己珍貴的心意好像和他人的并無區別,他的巧克力,在傅丞眼中恐怕不過就是這幾十一百分之一,毫不起眼的一個分子。
可是現在,他已經不再抱有這種情緒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這幾十一百分之一,而是傅丞的百分之一百。
===正文完==========
番外1:猝不及防見家長
關于田小姐的身份,還是在出差之後,寧子歸才得到傅丞的詳細解釋。寧子歸非常驚訝:「田小姐不是你的……媽媽?」彼時傅丞正在開着車,聽見寧子歸這麽驚訝的音調,傅丞卻是目不斜視地注意着路況,并回答:「不是。」
寧子歸皺起眉:「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傅丞覺得有些疑惑:「這有什麽好說的?反正我也沒有『媽媽』,就當她是,也并無不妥。」
寧子歸聽了這話,既驚訝又難過:「沒有『媽媽』?」
傅丞将車泊好,一邊下車,說:「如果是『生物學上的』,那麽當然有。」寧子歸從車裏走下來,見傅丞鎖好車了,便和傅丞一同往外走去。傅丞自然地牽過了寧子歸的手。明明做過更親密的事了,寧子歸還是會因為這些細微的舉動而心跳加速,也真是一點出息也無。
明明是論述一個很沉重的話題,傅丞卻波瀾不驚:「我成長中唯一一個照料我的女性就是她了吧。她對我也和母親這個角色差不多了。但我覺得還是不一樣的……但這點不同不影響我們的關系。而且似乎大家都很在乎『媽媽』的存在,所以我從小學到大學,也确實需要姑姑來扮演這個角色,才免卻許多麻煩。」寧子歸輕微地點點頭,确實,如果沒有媽媽的話,自己就算不感到難過,在上學的時候應該也會遇到很多麻煩。
寧子歸又問:「那大傅先生呢?」
傅丞答:「父親在大多數時候工作都很忙。而且他在法律意義上是未婚人士。盡管我很感激他,但也不得不說他在大多數時候對我『看顧不周』。」
寧子歸思考着這前因後果,卻忽然福至心靈,回憶起傅丞說起「父親」與「爸爸」兩個詞時,口吻中截然不同的溫度。一個令人驚訝的推測在寧子歸心頭浮現,寧子歸睜大眼睛,大膽問道:「難道你是成長在『同性家庭』嗎?」
傅丞和寧子歸走進了停車場的電梯,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凝固在這一方狹窄的鐵皮圍城裏。傅丞這才放下心來,扭過頭告訴寧子歸:「沒錯,事實如此。」
寧子歸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說你的家庭情況比較複雜,要慢慢告訴我……」
傅丞點頭:「沒錯。」
寧子歸卻哭笑不得:「可你說『慢慢』,會不會也太慢了?在把我帶回家的前五分鐘?」
「這其實也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吧。」傅丞看着電梯間的數字一直變換,直到到達頂層。
他們家不住郊區別墅,因為大傅先生喜歡接近CBD,所以住在市區的一座華廈的頂層複式公寓裏。
在電梯門正要打開的時候,寧子歸忽然伸手按緊了關門鍵,一臉緊張地看着傅丞:「那、那我會見到大傅先生?」傅丞驚訝萬分:「你以為會見不到?」
寧子歸實在忍不住有點埋怨傅丞了。
今天晚上他們在午餐約會的時候,寧子歸又開玩笑地說起:「你以前不是跟我說你要跟我介紹你的家人嗎?你倒是忘了一樣,該不會是敷衍我的吧?」傅丞二話不說,就将寧子歸塞進汽車裏,直奔家裏。
寧子歸有點惱地說:「也不能這麽草率吧!還是讓我提前準備準備比較好!」
傅丞說:「可是你要準備什麽呢?提前說,你只會更加緊張,還要緊張好幾天。還是現在這樣,你來到,就會發現,沒什麽好緊張的。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你也是很好的人,你會喜歡他們的,他們也會喜歡你。」
寧子歸只覺得傅丞在強詞奪理,他看着電梯門上映着的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又是一陣懊惱。可他總不能躲在電梯間一輩子,只能随着傅丞走出了電梯間。
不愧是時尚集團老板的家,這兒的裝潢頗有設計感,360度的高挑全景落地玻璃窗,更是畫龍點睛的一筆,顯出了一種「老子不恐高」的氣魄。
田小姐正坐在沙發上,看見二人來了,便笑盈盈地迎接,又熱情地拉住寧子歸的手,說:「好久沒見你啦,小夥子精神了許多嘛!」寧子歸尴尬地笑了笑,說:「田小姐也變美了。」田小姐又對傅丞說:「大傅在上頭不知鼓搗什麽木工,你去看看,搭把手。順道看看我哥醒了沒。我和子歸在這兒斯斯文文喝個下午茶。」
寧子歸以眼神給傅丞傳送求救信號,但傅丞似乎接受不良,啥也沒看到一樣的,就捏了捏寧子歸的手掌,笑了笑,轉身上樓了,留下了寧子歸跟田小姐。寧子歸是非常尴尬的,可是田小姐像沒事人一樣,依舊是親親熱熱地拉着寧子歸坐在沙發上。田小姐又問:「喝茶嗎?」
寧子歸看着茶幾上早備好全套的英式下午茶套裝,就答應了。田小姐笑着問:「你喜歡先加茶還是先加奶?」寧子歸趕緊說:「我沒什麽的,我自己來就好。」說着,寧子歸依稀記得傳統禮儀是先加奶,但也不确定,便倒了一杯紅茶,再加了一點牛奶和一塊方糖,拿着純銀茶匙要攪拌的時候,忽然就想起七年前的那一天,田小姐用茶匙壓住的支票。
如今壓在茶匙底下的,不過是透雕的白色餐巾,寧子歸卻仍感有千斤之重。田小姐見寧子歸神色不自然,便嘆了口氣,心裏飄過幾個念頭,最後決定進入「非常嚴格的富太太」表演模式,哼哼兩聲,說:「我也沒想到,會再與你一起喝下午茶!」寧子歸聽着田小姐突然變冷的語調,也是背脊一涼,只是這次他沒那麽慌張了,他迎視着田小姐,語氣柔和地答:「其實我本來也沒想到……」田小姐挑起畫得精致的深棕色的眉:「嗯?」寧子歸笑了笑:「可是我現在認真想來,或者在過去七年的每一天,我都在想着這個件事。我心裏都暗暗希望自己會争取到這麽一個機會,再度坐到你的面前,挺直腰杆地和你說話。這也是我一直以來那麽努力工作的原因之一吧!」田小姐笑笑:「你不必這麽說,就算你不成為傑出人士,也可以挺直腰杆,畢竟腰杆長在你身上,不是?」寧子歸一怔,随後坦然點頭:「這說得不錯。」
田小姐又挨着柔軟的沙發,側着身湊近了寧子歸一些,說:「那你這次,打算怎麽辦呢?」寧子歸愣了愣:「什麽怎麽辦?」田小姐想自己剛才不自覺的又過于親切了,便立即切回「嚴格的富太太」模式,對他嗤之以鼻狀:「難道你覺得現在這點成就,就足夠在我面前挺直腰杆叫板?或者就配得上咱們丞丞了?」寧子歸的心又慢了一拍,這個問題,可謂是當初橫亘在寧子歸與傅丞之間的鴻溝,也是寧子歸在田小姐面前崩潰退敗的根源。
只是現在人世匆匆,寧子歸也看懂了、或是說看淡了許多。他便咬咬牙,說:「我在方方面面自然也比不上他或您,或許這輩子都比不上了。只是也沒有人比得上我那麽愛他,配他。」說着,寧子歸又有些羞赧地低下頭起來。田小姐對他這回的答複十分滿意,正要說點什麽,寧子歸又擡起頭來,一雙眼亮晶晶地看着田小姐:「而且我必須感謝你,你當初實在是讓我度過了一個很大的難關。我也很感謝你,現在能坐在這兒聽我說完這些話。」
田小姐原是熱心之人,看着寧子歸這樣更是母性泛濫,也顧不得「嚴格的富太太」模式了,只握住寧子歸的手,說:「你這孩子也怪可憐的……你別再怪我『棒打鴛鴦』是很好的了,但也別嘴裏老提欠我錢的事,你都還清了。這麽多年,你還惦記着,并且自己把利息都算上了——不知道我還以為自己放高利貸了,我也是很服氣的。」寧子歸連忙搖頭:「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把您當高利貸,那也不能算是利息……說起來,應該是用來表達我的謝意的。當初我們家真的很需要這筆錢,您是雪中送炭,我當然不能不表示。」田小姐哎了一聲,說:「你這個态度,搞得我都心虛了。」說着,田小姐又拉着他,親親熱熱地說:「這事兒咱們就翻篇了,不管是好的、還是歹的,以後就再不要提起了。」
寧子歸聽了,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田小姐也不知道他感動什麽,見他眼眶泛紅,就趕緊說:「你別這樣,待會兒丞丞看到,以為我欺負你,還不知道怎麽生氣呢!」
寧子歸想起傅丞說過因為和田小姐生氣,搬去了黑天鵝的事,也是後知後覺地觸動起來。傅丞親口說了,田小姐對于傅丞來說就像是一個媽媽,可他還為了七年前那件事與田小姐發生了那麽大的矛盾,可見是真的很在乎了。
寧子歸便小心翼翼地問:「那麽,丞哥搬去黑天鵝的事……」田小姐聽見這話,臉上僵了僵:「他跟你提過啦?」寧子歸便說:「也沒詳細說,就大略地說了兩句。」田小姐原想取杯子喝茶,聽了這話,便将雙手放在膝上不動了,凝神看着寧子歸,問:「他是怎麽說的?」寧子歸也老實回答:「他說,您把當年的事情告訴他了,他很生氣,就搬出去了。」
田小姐嘆了口氣:「确實是這樣。我看他這些年來都孤零零的,心裏其實一直走不出來。我自己也有點難過,直至你之前給我還了錢,我又重新見到了你,覺得你還是個很好的孩子,我也反省了自己當年會不會太過礙事了。于是我決定告訴丞丞這件事。只是……他的反應是出乎我意料的,比我想象中激動許多。我……我原以為都過去那麽多年了,他應該冷靜的。而且他素來也不是那種容易激動的人啊……」
說着,田小姐指着對面一個實木架子,說:「這上頭原本放着一個青花瓷,還是大傅十年前去巴黎拍賣回來的。被他給摔了。回來大傅還問了一句怎麽不見了。」寧子歸一臉愕然,他根本想象不出傅丞生氣摔東西的樣子。田小姐難過地搖了搖頭:「他還說他恨我。」寧子歸倒吸了一口氣。只是田小姐很快就展顏一笑,并未給寧子歸過多壓力:「但這都過去了。他說那是氣話,他最恨是他自己。我想,他現在應該就誰也不恨了吧。你們好好相愛就足夠了。」
寧子歸原本好了許多,被田小姐這麽一說,又開始鼻頭泛酸。田小姐真是無奈,撥了撥額發,說:「我去看看他倆怎麽了!難道真的在上頭做木工,做那麽久?」
大傅先生的退休生活非常閑适,偶爾确實會玩玩這些手工。傅丞在手工上也非常擅長,可以和大傅先生一起研究。田小姐想,這兩父子一定是在鼓搗起來,才那麽久的。那田小姐打開了電視機,讓寧子歸先看一下電視,然後她自己就上樓去了。
寧子歸見田小姐走了,才有些松懈,背靠着柔軟的沙發,懶洋洋地選着電視臺。現在這個時段,也沒什麽好看的。倒是他忽然聽見拉門打開的聲音,一個和他一樣頭發亂糟糟的男士從木質拉門背後走出來,腳上還套着穿反了的毛拖鞋。
寧子歸直挺挺地站起來:「您……您好!」那位先生的長劉海蓋了半張臉,只露出淡粉色的嘴唇,因為遇見了寧子歸,這嘴唇也驚訝地張了張。田先生趕緊撥起自己眼前的劉海,一下搞成大光明,露出一雙狹長上吊的眼睛,似還在惺忪半醒,卻努力睜大打量眼前的人:「你是誰?我在哪?」
寧子歸尴尬地搓了搓手:「嗯,我叫寧子歸,您好,我覺得,您可能是在您家吧。」田先生撓了撓頭,打量了一下四周,全景落地窗透入的午後陽光,對于這個剛睡醒的人士有些刺眼。他便從褲兜裏拿出手機,打開家居系統,開啓擋光設置,透明的落地窗上便頓時蒙上一層淡藍色,射入室內的光線也大大減弱了。
田先生似乎也和寧子歸一樣,未被事先通知過這一次會面安排。那田先生竟也有些拘謹,往後退了一下:「嗯,你好,你是……叫什麽來着?」寧子歸也拘謹至極地彎腰鞠躬:「您好,我是寧子歸。寧靜的寧,之子于歸的子歸。」田先生也不擅于與應對陌生人,僵硬地擺擺手:「好,好名字啊,『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誰娶你就賺啦!」寧子歸聽了這話,是正宗的不知該給什麽表情、說什麽回答。也是說完這句,田先生走近了幾步,才似看清楚寧子歸:「你男的?」寧子歸說:「嗯……」田先生捂着臉說:「對不起,我沒戴眼鏡。」寧子歸也是慌不擇路滿口胡言:「沒關系、我、我也經常被說『很娘』。」田先生趕緊說:「沒有、沒有,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大傅先生、田小姐和傅丞下樓的時候,就看到田先生與寧子歸站在那兒,不停地互相給對方鞠躬道歉。
大傅先生爽朗地笑着,大步走過去,攬住了田先生腰:「怎麽了?」田先生在大傅先生跟前,又換了個人似的,變得驕矜起來:「家裏來客人,也不告訴我一聲?」大傅先生便說:「是丞臨時請來的,我也不知道。」田先生看着傅丞,語氣卻柔和不少:「你該先告訴我,不然我總免不得失禮了。」于是那傅丞也攬住了寧子歸,鄭重地說:「這位是我的男友,寧子歸。」田先生和寧子歸都愣了愣,心裏不約而同的想早知好好打扮一番。田小姐便在一邊打圓場,叫大家坐下一起喝下午茶。
田先生看着懵懵的,有些反應遲緩。大傅先生一直很細心卻不動聲色地照顧他。比如在他快要用手肘碰倒奶缸的時候,大傅先生悄悄的将奶缸拿起,裝作要給自己添牛奶的樣子。
後來,田小姐告訴寧子歸,原本田先生是個機鋒敏銳的人,只是因為患病而變得遲鈍。因此他有點怕生,在陌生人面前無法保持往日那份驕矜傲慢。但在家人面前則還是讨人厭的老樣子。
寧子歸便知道,那工作至上的大傅先生因何提早退休,大概就是為了照顧因病而變得脆弱的愛人吧。誰又知道對外宣稱自己單身主義的大傅先生,雖然法律上是未婚之身,但早就綁定了無論貧窮、疾病都不離不棄的愛人了。
寧子歸對于大傅先生的印象是很模糊的,畢竟這是一個從報章雜志裏才能讀到的人物。後來因為加入HF見到真人,也就是遠遠的驚鴻一瞥,始終覺得這位大傅先生是高高在上的。只是現在在他家中,四個人圍着茶幾,閑适地、散漫地聊着天,才發現大傅先生也是細致周到、不高高在上,但自然有他的氣度在,讓寧子歸感到如沐春風。
大傅先生又問了一下寧子歸的家庭狀況。若在以往,寧子歸自然羞愧無比,如今倒也淡然了,便大方地坦誠:「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異了。我是媽媽帶着大的,她對我很好,也很支持我每一個決定。」田小姐一早了解寧子歸的家庭情況,卻又笑問:「那她也不反對你和男人交往?」寧子歸笑笑:「這也沒什麽好反對的,她老人家看得很開。」田小姐也輕松一笑:「這就很好。算是很難得了。」大傅先生點點頭:「旁的都是小事,理解、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電視劇在此時,也播着:做人最緊要就是開心,一家人,最緊要就是齊齊整整。
後來,田小姐還說,田先生确實挺喜歡寧子歸的。這個penthouse雖然很大,但有一個角落是田先生專屬的,就在轉角位,放着一張小床,上頭鋪滿充鵝絨的軟枕,坐在上頭,背靠落地窗,同時面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