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寧媽媽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說着她這些年的想法。她一開始是很震驚又不理解的,換着是以前,她可能會做出很多可怕的事情來。可那個時候寧媽媽已經做完腫瘤手術了,經歷過生死之後,又對很多事看淡了肯定,反而開始去查資料,嘗試理解自己的兒子。從震驚、傷心、到理解,整個過程,寧媽媽都選擇不去打擾寧子歸。
卻是這樣,寧媽媽一直找不到跟寧子歸說開的時機。寧媽媽說着這個,又說:“我嘗試找些時機跟你說起……卻發現你很抵觸這個話題,我就更擔心了……”寧子歸一直聽着媽媽嘗試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去描述這個痛苦艱難的過程,也是淚如雨下,又說:“不……我只是尴尬……”寧媽媽笑了笑:“我猜也是。如果只是尴尬就好了,我怕你不敢認同自己。”寧子歸聽了這句話,反而說不出話來了。寧媽媽給了他一個結實的擁抱,又和他哭成一團。
那晚,兩母子抱着哭了很久,後來說的話題好像都和這一切無關了,還說起小時候路過的糖果店。
寧媽媽看着時鐘,一時驚覺:“哎呀,你明天還要上班呢!”寧子歸也才察覺這件事,想着自己頂着核桃眼回去肯定又要被讨厭他的同事嘲笑,也是心累。似乎很多同事看不起他這個快銷過來卻能入核心部門、表現卻非常不佳的新人。寧子歸也想說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可他現在不會這麽說了,他可是母親最優秀的兒子,OK的暢銷設計師,還是HF總裁的前男友呢!
早上起來,又是新的一天?
寧子歸默默在近期目标上寫着“通過試用期考核”,筆鋒輕轉,不自覺地就寫下“傅丞”兩個字。他的臉又紅了:“如果能夠通過試用期,如果他還是單身,如果他也不讨厭我,如果……”
可寧子歸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還是先工作吧。
氾寶兒又給他發了信息,還是問他什麽時候有空,履行請吃飯的約定。寧子歸感到有些抱歉,但他這周的時間都決定排給工作以及傅丞了。寧子歸只能回複一堆抱歉。沒多久,薯仔又打電話來問他周末有沒空。寧子歸心想:“怎麽一下子都來約我啦?”忽然有種自己很搶手的錯覺。
寧子歸笑了笑:“我考核期快過了,新品還沒搞出來,真沒空!你很急嗎?”薯仔說:“哦,那就算了,也不是很急。”說完就挂了。薯仔挂掉之後,就轉頭和氾寶兒說:“人家真沒空!”氾寶兒這才安心了一點。薯仔又開玩笑說:“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剪兩塊布拼一起就能賣高價,容得你沒事到處浪!”氾寶兒聽了這話,又開始認真辯駁,說自己的作品并不是随便拼起來的。當然,他也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他沒發揮好,作品自己不滿意,但也不愁賣不出高價。有時候,他都得承認薯仔說那句:“你就是找個廠,批量做白T恤印上他的大名‘Beau de Fran?ois’,每件能賣2000。”氾寶兒那個時候心情好,還笑着說:“才2000?”
如果是資歷淺的年輕設計師,可能就沒他那麽幸運了。
寧子歸就在這“資歷淺的年輕設計師”之列。
沒有老本可以吃,也沒有老爸可以靠,只能靠自己的作品為自己代言。也還好,寧子歸的設計也可以落地,從畫稿子過渡到選布料的階段。只是在公司的倉庫一直沒有找到他想要的顏色,他只能發微信,請相熟的面料商們留意。這些面料商在他還在OK的時候就合作了,本來就當他是“客戶爸爸”,現在知道他去了HF,更加巴結。害寧子歸發朋友圈都不敢不分組,不然會被點贊至死,并被各種套近乎。
不過麽,傅丞是處在他最親近的分組的,每一條朋友圈都能看的分組。
實際上,寧子歸第一個念頭是将傅丞放在“八百年不見一次”的分組裏的,可是又不忍心。然後在删掉和HF有關系的朋友圈之後,就将傅丞分到了“親友組”裏。事後又有些後悔,很怕對方看見自己的糗态。
寧子歸呆呆地站在櫃子前太久了似乎,布料那邊的主管探頭看他,笑着問:“你要找怎樣的啊?”寧子歸忽然想起什麽一樣,iCloud上搜尋出塵封多年的一張照片:“這個布料……你們還有庫存嗎?”那主管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擡了擡老花鏡,認真打量一下,有些吃驚地說:“這個啊……”寧子歸說:“對啊,或者是近似的藍色都可以。”
這布料是寧子歸當年在傅丞的作品裏看見的,為之驚豔。當年他們作業的題材是“海風”,傅丞的作品,光是布料就甩別人一條街。那藍色不深不淺,細看之下能見瑰麗而低調的暗紋,觸感更是輕盈柔滑,真正有“海風”之感。寧子歸問他的布料是哪兒弄來的,傅丞說是從HF那兒搞來的。寧子歸對這家公司就更為仰慕了。
那老主管有些好奇:“你這照片哪裏弄來的?”寧子歸含糊地說:“嗯……我以前在學校時,在同屆的優秀學生設計裏看見過。”老主管笑着說:“那你一定是曲水寺美院的咯。”寧子歸聽了笑着點點頭。老主管笑着說:“這個布料我知道啊,還是我找的廠做的。當時傅總還是學生呢,說要這種布料,要求說得非常明确,但現存的都沒有符合他要求的。大傅先生就讓我帶着公子去找相熟的面料商給做出來了。當時可是專門為他這個作業開了一條線啊。那個時候我還玩笑,誰能想到一個學生作品能是這個成本。”寧子歸笑得有些僵硬:看來做優秀學生光靠才華也不夠啊。
老主管又有些感慨:“所以我們都說,幸好傅總沒有一直走設計的路線,不然也是個太能浪費錢的主兒。說起來,現在都沒人知道傅總其實是這麽一個浪漫又有幻想的人了。”寧子歸忍不住關心起來:“我倒覺得太可惜了。我記得同一屆的學生裏,沒有比傅總更優秀的了。據說他還被A院錄取了,但他居然沒去!怎麽他倒不走設計的路線了?”老主管笑了笑:“那是他想減輕父親的負擔吧!”說完,老主管也沒有就這個話題延伸了,大家也都心照了,在公司裏談論大BOSS的私事不是好習慣。老主管就說:“可能還有些存貨不知在哪兒擱着,但不知道顏色還有沒有那麽好了。我給你留意一下吧。”
寧子歸嘴裏萬分感謝,老主管又說:“不客氣。”他又誇寧子歸斯文謙虛,然後又說大家都是校友,他也是曲水寺美院畢業的。寧子歸又說:“我知道,您返校講過課,我都有去聽,受益匪淺。”老主管聽了也很高興,和寧子歸互加了微信。
不管寧子歸忙不忙,不管寧子歸能否找到心儀的布料,令他緊張又期待的周日還是如期而至了。
他确實是每天忙得昏天黑地,直到周六。寧媽媽跟他說起考慮和大叔試婚的事情,寧子歸表示支持。可寧媽媽又是放心不下寧子歸。寧子歸笑了:“天啊!我都多少歲了!”寧媽媽倒是沒話說,但還是一臉擔心。
到周日上午,空閑下來的寧子歸就陷入了無法自拔的焦慮之中。之前有工作堵塞着他的腦袋還好,現在一個人閑着,就忍不住各種胡思亂想。實在頂不順,他還到樓下理發店找Tony老師洗剪吹了一下,頭發短了些,又洗過吹過,顯得清爽了不少。回到家裏,他又看了一眼時鐘,想着不然看看穿什麽衣服好。
這不看還好,一看他就陷入了嚴重的自我懷疑之中。
為什麽他都沒發現這幾年自己活得這麽糙。衣櫃裏的衣服還是幾年前的舊款,不少褲子都發白了,當然,他也可以辯稱是流行的“水洗白”,天然的做舊效果。可有幾件衣服上的起球倒是他不修邊幅的鐵證了。
除了上班穿的正式一點的衣服,剩下的休閑裝又舊又殘,還是快銷品牌。
當他埋頭在衣櫃裏糾結,還一邊不自覺地打理那頭頭毛時,寧媽媽站在房門邊,幽幽地問他:“你下午出門?”寧子歸吓了一跳:“媽,你怎麽走路沒聲兒?”寧媽媽笑笑:“和誰出門啊?是上次那個‘飯煲’嗎?”寧子歸說:“不是啊,就……就老同學見一面。”寧媽媽聽了,點點頭:“老同學啊,也好啊……怎麽沒聽你提起過啊?”寧子歸笑笑:“沒什麽。嗯……咦?我上次和氾寶兒見面回來後穿那件衣服呢?”寧媽媽說:“那件衣服啊……我想起來了。”寧媽媽從櫃子裏取出來,這衣服外頭還套着防塵套:“我想未見過這件衣服,想你是不是借人的,就仔細洗了收起來了。一直忘了。”
寧子歸拿起這件衣服在身前比劃,對着鏡子想,好像這就是他僅有的一件好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