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陳家男被勒得腦袋都有些缺氧了,他拍了拍魏明胥的背,艱難問道:“你幹嘛啊?”
魏明胥終于舍得松開手,退開一步,看陳家男還有心情敷面膜,他松了口氣,不确定地問他:“你沒事吧?”
“我?我能有什麽事啊?”陳家男正說着話,就聽見身後有懶洋洋的步伐聲,緊跟着是另一句抱怨:“門口誰啊,我能在臨死前吃到我的外賣嗎?”
陳茂還沒走到門口,就感覺自己頭上降下來一股冷氣,他再往前走一步,一擡眼,正好對上了把陳家男攬在懷裏皺着眉頭的魏明胥。陳茂心知不好,擡腳就要溜,他一股腦撕了臉上的面膜,一邊龇牙咧嘴地心疼,一邊套上他的腈綸大衣穿着鞋就往外跑。
“那個啥,我餓死了,我去樓下催催外賣員,你們先聊,先聊!”
陳茂從并不太寬敞的門口擠出去,連電梯都沒按,一瞬間就從消防通道裏跑得不見人影了,陳家男有些不自然地推開魏明胥,說:“進來說吧。”
“我看到網絡上的東西了。”魏明胥一進門就開口了,他連外套都沒脫,直愣愣站在玄關說。
陳家男正準備給魏明胥倒茶,他彎腰拿杯子的動作停了一瞬間,然後笑嘻嘻說:“那你還挺八卦啊,我都沒看,現在發展到什麽地步了啊?等我上了熱搜再來通知我吧。”
魏明胥接過陳家男手裏的杯子放在茶幾上,沉聲說:“我不喝水,你不要忙了,你坐下。”
于是陳家男便坐下了,他有點不自在地摳着手,讷讷道:“你……你怎麽突然來了,最近不忙嗎?”
魏明胥并不回答他的問題,只說:“網上的東西你不要看了,我會找人處理的。”
“有什麽可處理的呀,人家說的都是實話。”陳家男一邊掰着手指頭一邊說,他有些死寂般的絕望:“話雖然說得難聽了點,可沒一句是假話,我認了。”
“你為什麽要認!”魏明胥突然有些火了,他手忙腳亂解開自己的大衣扣子,一副憋悶不已的樣子,“就算,就算他們說得對,那也是以前,現在不是這樣了!你為什麽要任憑別人這樣中傷你?”
“你不是也說了麽?因為那是別人,無所謂的人,我可以不聽不看不知道,我也不在乎。”陳家男悶悶地說。
“你不在乎,但是我在乎。”魏明胥長嘆一口氣,說:“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紮在我心上,在告訴我以前我傷害過你、欺負過你、羞辱過你,甚至到了現在我也沒有辦法保護你。”
魏明胥苦笑一聲:“沒有辦法保護你,比你怨我怪我不理我更讓我感到挫敗。而且家男,你哪裏是不在乎呢,你是不是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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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男搖搖頭:“我覺得毛毛哥說得對,這可能就是自作自受吧,自己做了錯事,別人怎麽說都得受着,我沒怪誰,也不想誰替我解決,畢竟別人是不會永遠為我遮過這些事的。我既然做過,總會被知道。”
“我不是別人,家男。”
陳家男沒接這句話,房間裏頓時沉默下來,只有陳家男的手機叮地響了一聲,是陳茂發來的消息:“你倆聊完了沒?外賣裏的地溝油馬上都要凝固了!!!”
陳家男回了個嗯,然後對魏明胥說:“毛毛哥待會兒要上來了,你看……”
“你們玩,我在這裏陪你待兩天再走。”魏明胥一點也不顧陳家男含蓄的逐客令,當機立斷就做了決定。
魏明胥一拿出那個氣勢,陳家男就說不出拒絕他的話,他想了半天,只想出一個蹩腳的理由:“我……我這裏住不下。”
普通兩居室,陳家男睡主卧,陳茂睡次卧,原本就沒有魏明胥的位置了。但這種問題對魏明胥而言根本不算問題,他輕描淡寫地說:“我睡沙發。”
晚上睡覺前魏明胥老老實實等陳家男和陳茂都洗完澡才去沖了個戰鬥澡,因為魏明胥在,陳茂的睡前幺蛾子活動也減少了很多,他也不敢湊過去跟陳家男叽叽咕咕聊些有的沒的了,生活作息簡直比解放軍還規律。
陳家男從櫃子裏給魏明胥抱出一床被子,說:“只有這個了,還沒有套被套,是老太太親手摘的棉花彈了一床被子,你不要蹬壞了。”
然後陳家男像是怕魏明胥追上來一樣飛快地進了自己房間把門鎖上。
魏明胥抱着杯子百感交集,陳家男是念舊情的人,陳翠香對陳家男如何,魏明胥大抵能猜得到,或許談不上壞,但也絕對稱不上好,最重要的是這個人買回了陳家男,改變了陳家男的命運。但是陳家男不僅在得知真相以後還為她操辦後事,甚至還留着她的東西,說明陳家男心腸真的很軟。
這樣好,也不好。陳家男心軟,魏明胥就能知道自己總有一天也會令他心軟。但是魏明胥突然不想借由他的這副柔軟心腸了,他不想把陳家男的心意架在火爐上炙烤,他希望陳家男永遠順遂自己的心去做決定。
魏明胥根本睡不着,他蓋着被子,腦海裏思緒萬千,朦朦胧胧,卻聽見陳家男房門被打開,然後從衛生間裏傳出壓抑的嘔吐聲。
魏明胥霍然從沙發上坐起來,三兩步沖進衛生間,陳家男顯然被吓到了,眼淚汪汪地扶着馬桶看着魏明胥,魏明胥的眉頭深深皺起,他撫着陳家男的背為他順氣,卻感受到睡衣下那一片肌膚的熾熱,那是一種不正常的熱。
魏明胥伸手探向陳家男的額頭,随即他将陳家男半抱回房間,說:“你發燒了。”
因為突發高燒,魏明胥只能先給陳家男敷了濕毛巾,陳家男的額頭燙得吓人,魏明胥摸摸他已經完全潮濕的發絲,低聲同他商量:“燒得太厲害了,去醫院好不好?”
陳家男說不上是清醒還是不清醒,只是他比平時黏人很多,嬌氣地拉着魏明胥的袖子,嗚嗚咽咽地說:“不去醫院……”
他這樣,魏明胥便只能順從他的心意,手忙腳亂地去翻藥箱,好在常用藥家裏都備着,魏明胥給陳家男沖了沖劑,又看他燒得躺也躺不安穩,便用棉球蘸了酒精一點點給陳家男擦腳心手心和肚臍。
魏明胥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小寶出生的時候體質很弱,三天兩頭生病,他難得回幾次家,小寶十有八九都在咳嗽發燒。他疼弟弟,也不舍得父母辛苦,照顧弟弟的活兒常常落到他手裏,魏明胥總覺得家裏的保姆粗手笨腳,弟弟那麽小那麽軟,魏明胥連給他翻個身都怕把他的美夢驚醒。
就好像現在,魏明胥給陳家男的肚臍擦過酒精,想把衣服給他拉下來,陳家男卻仿佛感應到了,突然翻了個身,睡衣被撩上去,再次露出背後隐約的紋身,花枝藤蔓鑽出睡褲,緊貼着皮肉蜿蜒下去,一派旖旎風光。
但陳家男對此毫不自知,他燒得難受,眉頭緊緊地皺起來,英氣的眉毛蹙成可憐的形狀,又是熱又是冷,他把自己蜷成一團,後腰的紋身露出更大一片。那朵花緊緊貼在皮膚上,此刻完全舒展開來,比起這具身體的主人,顯然這朵花更為恣意熱鬧。
魏明胥不敢再多看,他飛快地拉下陳家男的衣服,給他裹緊被子,拖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在了陳家男的床邊。
他就這樣守着陳家男,看陳家男因為難受而緊蹙的眉頭,聽他痛苦輾轉的呻吟。魏明胥知道陳家男為什麽會發燒,白天他還好好的,不,他只是看起來好好的,可內心思緒太重,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咒罵和掘地三尺的探尋,讓陳家男整個精神處于緊繃狀态。
他是如此恐懼,卻仍然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來。
魏明胥的心幾乎已經痛到麻木了,他摸了摸陳家男柔軟潮濕的頭發,然後把自己的額頭貼上陳家男仍然滾燙的額頭。一滴眼淚順着魏明胥的眼角流下來,滾到陳家男的嘴角,滋潤了他幹涸的嘴唇。
魏明胥守了陳家男一整夜,到黎明時分,陳家男的燒終于有了退下去的趨勢,魏明胥長舒一口氣,去廚房給陳家男準備早飯。
魏明胥并非不會做飯,但是之前和陳家男在一起的時候,他更享受陳家男提供的服務——上床是服務的一種,做飯也是。
想到這裏,魏明胥也覺得自己荒謬。他越發覺得往事難堪磨人,從前他在床上的時候對陳家男談不上好,因為身體契合,他們雖然沒有玩過過分的花樣,但是陳家男也沒少被他折騰。可陳家男卻并沒有因此生過病,又或許是生過吧,只是魏明胥不知道。
現在網絡上鬧哄哄的一場罵戰,讓陳家男心力交瘁到如此地步,魏明胥不知該怪誰。雪崩的時候固然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但歸根結底,問題出在他們自己身上。
魏明胥熬了一小鍋白粥,把白米煮得軟糯熟爛,又拌了一小碟可口的涼菜,這才又進了陳家男的房間。陳家男還在睡着,因為燒退下去了,他終于不顯得那麽痛苦,魏明胥在床邊看了他好一會兒,他舍不得叫他起來,但是陳家男半夜吐了一場,此刻肚子裏肯定是空着,魏明胥不想他餓太久,終于把他叫了起來。
“家男,醒一醒,先吃點東西再接着睡。”
陳家男一夜無夢,聽見魏明胥低沉的聲音還以為在夢裏,魏明胥總是沉着臉,非常嚴肅的樣子,罕有這樣溫柔的時刻,陳家男茫茫然中總覺得不似現實。
魏明胥叫了陳家男幾聲,他卻始終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只萬分迷戀地把魏明胥的手臂抱進懷裏,然後翻了個身裹進被子裏繼續睡覺。
魏明胥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他為陳家男這樣依賴他而暗暗感到有些開心,但更多的是壓抑又沉悶的痛,到底是為了什麽呢,陳家男只有在夢裏才能流露出這樣深刻又怯弱的依賴。
最終他嘆了口氣,輕輕拍着陳家男的背,說:“家男,醒一醒,不要餓太久了,吃完了再睡吧。”
陳家男撐開十分沉重的眼皮,睡得太久,他覺得自己眼皮都有點腫了,看見魏明胥,他又不自覺地退開,往床裏邊縮了縮,然後撐着自己坐了起來。
魏明胥又說了一遍,陳家男沉默地點點頭,穿上鞋跟魏明胥一起去了餐廳。他在魏明胥的注視下喝了一碗粥,空蕩蕩的胃裏立刻就舒服了些,他舔舔嘴唇,顯然是還想再吃一點。
魏明胥有點不近人情地收走了碗,說:“你剛生過病,一次不要吃太多,先休息一會兒,然後把藥吃了。但是也不要一直在床上躺着,還是多走一走。”
陳家男抿着嘴,看着魏明胥把剩下的粥倒進自己的碗裏,然後坐在陳家男對面三兩口就喝了大半碗,他想了一會兒,問:“你沒給毛毛哥留點嗎?”
魏明胥楞了一下,說:“我不想給他留。”
兩個人吃完飯,魏明胥收拾完鍋碗瓢盆,房間裏就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陳家男抱着腿坐在沙發上,突然問魏明胥:“所以之前你給我過生日的時候,也知道那個日子大概不是我的本來生日了吧。”
魏明胥給他披了件衣服,說:“對。你的生日跟我在同一個月份,你在月初,我在月中。”
陳家男不知道在想什麽,慢悠悠說:“那也快到了。”
魏明胥在他身邊坐下來,把沖劑拿着筷子一邊攪一邊問他:“你想過生日嗎?”
陳家男搖搖頭:“算了,我還不太适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