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魏明胥徑直驅車回了家,方才在陳家男家樓下的時候,他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不管陳家男要什麽時候知道他的身世,但家中二老并不能因為他的錯誤他的罪過,而更晚得知自己親生骨肉的消息了。
魏明胥什麽都不怕,他不怕自己将實情和盤托出時将要面對的疾風驟雨,他只怕将來有一天陳家男不接受他的身世和家庭。
魏家大宅沒有跟城中諸多富豪争那寸土寸金的片區,當年按魏衡遠的眼光,選中郊區的一片地,那時候開發的價格算很低,盡管如此,依然是個十分大膽的決定。魏家已經搬進去了二十多年,陳家男丢了以後家裏請師傅來看了風水,把格局大改了一次,之後又因為住的時間久而翻新裝修了一次。
整個宅院占地廣闊,依山傍水,算是衡潤集團最早期開發的別墅區,盡管現在這片地方的開發熱已經降了下去,許多當初住進來的人都已經搬離了這個片區,衡潤集團也新開發了許多熱門暢銷且舒适度更高的樓盤,但是魏家依然堅持住在這裏。
和留着人守着那套院子一樣,魏明胥知道是為了什麽。家裏沒人輕易開口說弟弟的事兒,但是全家人心裏都記着這個孩子。
魏明胥把車鑰匙交給家裏的幫傭,吩咐道:“帶着人都出去,我有事要同二老說。”
魏夫人正在給花澆水,花房裏一片姹紫嫣紅,見魏明胥進來她十分驚喜:“明胥,怎麽突然回來了,也不跟家裏打個招呼。”
這個片區漸漸降溫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交通不便,魏明胥執掌集團以後就住在外邊,并不常回家,每每回家,總是一頓豐盛至極的晚飯招呼他。
魏明胥上前替魏夫人澆水,說:“有點事情要跟你們說,就直接回來了,爸爸在嗎?”
因為魏明胥語氣非常正式非常嚴肅,魏夫人便也認真起來,說:“你爸爸在書房裏寫字,我去喊他下來。”她憂心忡忡地看着魏明胥說:“怎麽了,媽媽看你臉色怎麽這麽差,是因為退婚的事情嗎?明胥,不要放在心上……”
魏明胥把澆花的水壺放下,打斷母親的話,說:“不用了,不是因為婚約解除的事情。”他勉強笑了笑,說:“我們一起去書房吧,您也聽着。”
魏衡遠從集團裏退下來後過得很是清閑,比起他仍然在海外集團一把手上奮鬥的弟弟而言,魏衡遠的日子稱得上完美,只除了令他憂心的那件事。
魏明胥和魏夫人敲門進來後,魏明胥并沒有坐下,他站在書房裏,對着正在寫字的父親說:“爸爸,媽媽,我找到弟弟了。”
空氣詭異地安靜了兩秒鐘,随後一大灘墨汁瞬間在紙上洇開,魏衡遠的手不由自主地抖起來,他索性将筆一丢,問道:“那怎麽不帶回家來?”
魏夫人更細致些,手指緊緊攀折椅子的扶手,帶着哭腔問:“真的嗎?你見到他了嗎?長得高不高?過得好不好?現在在做什麽?他自己知道嗎?養他的人家對他怎麽樣?”
問題太多,連魏衡遠也皺了皺眉頭,說:“你問這麽多,明胥怎麽回答,你先讓明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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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了,不算太高,但也還好,大概到我這裏。”魏明胥伸手在自己鼻尖那裏比了比,魏夫人點點頭,嘆着氣說:“那也還好,是好好地長大了。”
魏明胥艱難地點點頭,接着說:“沒有養父母,只有奶奶。警察跟我說,當年他被轉手賣了兩次,最後被一個死了兒子跑了兒媳的老太太買回家了,一直是老太太把他帶大,今年年初的時候老太太因為腦梗去世了。現在就只有他一個人。”
“都只有小寶一個人了,怎麽還不接他回來!”魏夫人激動起來,忍不住叫道。
魏家的小兒子沒出生的時候就被大師算了命,為求多福,出生以後連名字也沒取,只等着大師到了時機合适的時候給取個名字,全家人一直小寶、寶寶地叫着,連登記戶口的時候都寫着魏小寶,誰知道合适的時機還沒等到,人就先丢了。十幾年來父母非常傷心的時候,都曾說,丢的時候連個名字也沒有,萬一被閻王厲鬼抓走,連叫魂都叫不回來了。
魏明胥聽到這個叫法,不知怎麽又回想起在床上的時候,他喊陳家男寶貝,陳家男羞得耳尖通紅。魏明胥閉上了眼睛,再一睜開,他下定了決心似的,說:“爸爸媽媽,接下來我要說的話,無論我說了什麽,都請您二老聽我說完。”
得到父母的默許後,魏明胥說:“去年,我因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去了一家會所,在那裏碰到了一位服務生,叫陳家男,後來我包養了他,簽了一年的合約。”
魏明胥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然後他突然跪在了父母面前,說:“之後,因為白錦藝希望我和他斷絕關系而綁架了他,我順了白錦藝的意思,他也提出來解約。合約解除後,警察追查到弟弟的下落。”
魏明胥擡眼看向父母,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魏衡遠和夫人心中都有了答案,魏衡遠的臉色極為難看,他像是一直在忍耐着滔天怒火一般,但鋪開在桌面上的宣紙已經被揉成了一團。而魏夫人,她錯愕地張着嘴,等待着魏明胥把話說完。
“警察告訴我,陳家男就是我的弟弟。”魏明胥說。
書房裏沉默了十幾秒,而後魏衡遠問:“做鑒定了嗎?”
“做了,但是結果還沒有出來。”魏明胥說。“不過應該不會有錯,他的腰上左邊有一個紋身,跟……跟弟弟胎記的位置一樣。”
“你這個畜生!”魏明胥話音剛落,魏衡遠就抓起手邊的鎮紙砸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魏明胥的額角,鮮血立刻就湧了出來。
鎮紙是紫檀木打的,雕工精巧細致,因着木質比玉質更輕盈,故而裝飾意味實則大于實用意味。也萬幸今天魏衡遠用了一塊紫檀木的鎮紙,否則若是一塊玉生生砸出去,魏明胥的傷便不只是額頭流血那麽簡單了。
魏明胥一動不動地跪着,整個書房裏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魏夫人脾氣溫和,一向對孩子溫柔對丈夫體貼,但此刻她整個人完全處于茫然的狀态,魏明胥說完那句話以後,她的大腦徹底混亂了。
懷小兒子的時候她格外嬌氣,害喜害得吃什麽吐什麽,她那時以為是自己不再年輕了,才會有這麽痛苦的妊娠過程。後來大師算命說孩子來得兇險,她又想,兇險能有多兇險呢,魏家這麽大的家業,錦衣玉食地養一輩子,一生讓他平平安安,哪能有兇險的機會。再後來孩子丢了,魏夫人十幾年總是記着那句兇險,她怕大師一語成谶,這孩子真在外邊遇上什麽事。
沒想到有一天情況居然會是這樣,孩子找到了,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她的大兒子包養了玩弄了流落在外的小兒子,魏夫人甚至不敢去想,她的小兒子是處于什麽樣的生活境遇,才會選擇被人包養,而在他被包養以後,又承受着多少來自旁人甚至自己大兒子的鄙夷蔑視和欺辱。
一想到這些,魏夫人的眼淚就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流,她用雙手捂住臉,問魏明胥:“明胥,你說這是不是媽媽造的孽啊?”
魏明胥低下頭,啞聲說:“都是我做得不對,我今天就是回來領罰的。”
魏衡遠冷笑一聲:“領罰?你倒是說說你錯在哪兒了?你知道自己哪裏值得罰嗎?”
顯然,魏明胥說不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包養了親弟弟的故事荒謬又惡俗,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怕,但是在剛才開口告訴父母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體會到難以啓齒。那如果是告訴更多人,如果是告訴陳家男,再把他認回來呢?
前路如此坎坷,魏明胥心灰不已,沉默良久,他再一次低下了頭。
魏衡遠拿起支在書案邊的手杖,繞過書案朝魏明胥走過來,他說:“你說不出口,你也不知道自己哪兒錯了,我來告訴你吧。”
他在魏明胥面前站定,說:“你喜歡男人,我跟你媽媽早就知道了,當年你把你弟弟弄丢,不也就是為了顧家的那個兒子嗎。那時候你年紀小,又是無心之失,也是我們做大人的沒有配好安保,不能全怪在你頭上,這些年你自苦自傷,我們也看在眼裏。”
這段話魏衡遠說得很慢,也很平靜,但緊接着他的語氣就驟然嚴厲起來:“但是我跟你媽媽,我們什麽時候教過你玩弄別人的感情了?”
實木的手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一下,魏明胥的頭更深地低了下去。魏衡遠舉起手杖沖着魏明胥狠狠地打了第一下,恨聲道:“我同你媽媽四十多年風風雨雨,對你竟然沒有一點言傳身教,包養,我這第一下就要打死你這個浪蕩子的臭毛病!”
魏衡遠一點也沒有收着力氣,一棍子下去打在魏明胥的背上,魏明胥咬牙承受了,只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
很快魏衡遠又打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到最後魏明胥自己也數不清挨了魏衡遠多少下了,他的耳邊只一直回蕩着魏衡遠的話。
“結婚對象是你自己挑的,出爾反爾是其一,訂了婚還要養着情人是其二,處理不好情人的問題,也安撫不好未婚妻是其三,你到底要被感情牽着鼻子走到哪裏!你有沒有一點一把手的樣子!”
“一個把控集團命脈的當家人,管不住自己身下二兩肉,為了床上那點兒快活就要拿錢去做消遣,你不知克制檢點,只能一事無成!”
“你有沒有想過家裏以後要怎麽認回你弟弟,有沒有想過公開認回弟弟對集團聲譽造成的影響,又想沒想過不公開認回你弟弟,對他情感上造成的創傷!你但凡克制忍耐,但凡細心周全,也不會做如此荒唐的事情!”
“剛才我說的一切,你能承擔得起責任嗎?你身上背着這麽大一個集團,要養活企業成百上千上萬的人,你以為坐在這個位置上是讓你逍遙享受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