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魏衡遠打累了,撐着手杖站在一旁大口喘氣,魏明胥在整個過程裏沒有說一句話,也沒喊一身疼,他面色蒼白,忍到冷汗都冒了出來,盡管搖搖欲墜,卻依然堅持不要癱倒。
魏夫人擦了擦眼淚,對魏明胥說:“明胥,從小到大,你爸爸想揍你的時候,媽媽總是攔着,但這回媽媽沒有攔,是因為我也覺得,你做的實在是太過分了。”
她嘆了口氣,說:“你說你弟弟他身上有個紋身,跟胎記的位置一樣。但你看見那個紋身,卻從沒聯想過弟弟的胎記,你想過這是為什麽嗎?胎記是你弟弟身上最容易被分辨被認出的地方,我以為你找了弟弟十多年,對這個位置早就爛熟于心,可你沒有。”
魏夫人平複了一下心情,起身準備離開書房,她緩慢地說:“因為你并沒有把你的情人當做一個人,他在你心裏和弟弟是不一樣地位、階層的,你打心眼裏認為這樣的小人物并沒有什麽值得你耗費時間的。明胥,你太侮辱人,太糟蹋人了。”
魏衡遠跟着夫人一同朝外走,魏明胥終于艱難地開口:“爸,我回來之前,已經跟公司裏交代過了,未來一段時間,可能要有您來主持公司事務。”
魏衡遠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但用手中的手杖狠狠地在地上敲了一下。
書房裏只剩下魏明胥一個人,他還保持之前直挺挺跪好的姿勢,思緒卻已經飛了。爸爸媽媽知道了,這才只是剛開始,旁人知道了他都不怕,但他仍然沒有想好要怎麽向陳家男開這個口。
一想起陳家男,魏明胥心口又湧出甜蜜而苦澀的滋味。不知道陳家男現在在國外是不是一切順利,這麽傻的人一個人就跑國外去了,魏明胥心裏總是放心不下,牽腸挂肚,卻又無法表達。
他又翻出陳家男發給自己的短信,來回看了三五遍,才小心翼翼地打字:“等你回來,帶你去吃好吃的賠罪,好不好?”
陳家男在那邊秒回:“你不是讓我再也不要出現在你面前了嗎?我不吃你的飯!”
魏明胥忍着疼笑出了聲,回他道:“是我做錯了,我不應該那樣說,以前也不應該那樣做。”
陳家男回得很快,像個警覺的小倉鼠:“你為什麽突然講這麽煽情的話?我們合約已經解除了哦,我不怕你了。我可不會上你的當,讓我仔細想想。”
透過字符和表情,魏明胥能感受到陳家男的活力和元氣,他又想到魏夫人說的自己糟踐人,回憶起陳家男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那種局促茫然、頹唐喪氣,魏明胥也深深地覺得自己真的太不懂得怎樣去珍惜陳家男身上最寶貴的東西。
他根本不配擁有陳家男。
魏明胥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昏倒過去的,只是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自己房間的床上了。魏明胥對這間房并沒有什麽感情,全家搬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去了國外讀書,之後回來的日子并不算太多,再往後他就投身軍營,接管家族企業後又住在外面,這裏于他而言實在是十分陌生。
要說起來住在這裏的大多數時候都只有他的父母,他們守着空蕩蕩的大房子,留着屬于大兒子和小兒子的房間。魏明胥這樣想着,難免覺得灰心,他無法想象自己的父母是如何接受了自己說出來的一系列殘酷現實,人生的大喜大悲居然要在短時間內逐個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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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想着,房間門被推開了,是魏明胥的母親端着藥進來。她把藥放在床頭櫃上,拉了把椅子坐在魏明胥床邊,說:“身上都是淤青,媽媽現在給你擦擦藥吧。”
魏明胥解了上衣趴在床上,感覺到清涼的藥膏一點一點被溫柔地塗在自己身上,背上那種火辣辣的灼熱感立刻減退不少。魏夫人緩慢地上着藥,開口問他:“明胥,你想過以後怎麽辦嗎?”
魏明胥趴在枕頭上,說:“肯定是要認回來的。”他側着頭偏向魏夫人,說:“弟弟我必須要認回來,我喜歡的人,我也不想放棄。”
魏夫人上藥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魏明胥感覺到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背上,魏夫人哽咽道:“可是明胥,真的難啊。”
魏明胥不敢回頭看母親的眼淚,他只能像一只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枕頭裏一言不發。魏夫人還在堅持給他上藥,她帶着哭腔說:“就算你,還有我跟你爸爸,我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不在乎外界的影響,你弟弟他能不在乎嗎?你已經傷害他那麽深了,怎麽還能再在他心口上插刀呢?”
“我會保護他。”魏明胥說。
“你怎麽想得這麽簡單輕巧呢?”魏夫人哭着說,“不管怎麽說,先讓媽媽見一見他吧。”
魏明胥忍着疼翻過身來,說:“我還沒想好怎麽告訴他,所以……可能還……暫時見不到。”
魏夫人把臉埋在掌心裏,她一直在哭,哭得眼皮浮腫面色蒼白,整個人已然憔悴不堪,魏明胥心中更難受了,父母已經為此讓步無數,可卻因為自己做的混賬事而無法讓父母滿足一點點細小乃至卑微的願望。
魏夫人終于又說話了,她說:“媽媽求你了,明胥,哪怕不告訴他事情真相,哪怕只讓媽媽遠遠的看一眼也好。他也是媽媽的兒子啊。”
魏明胥沉默了一會兒,終于說:“好,我找合适的機會讓您看看他。”
魏夫人的眼淚終于有了停下來的趨勢,她擦了擦眼淚,說:“給媽媽說說你弟弟吧。”
魏明胥不想讓母親再為陳家男坎坷的成長流淚,但這顯然不現實,他不想欺騙任何人,也不想用什麽溢美之詞來填補陳家男窮困潦倒的成長史,他想了想,緩慢地開口了。
“他被買他回去的奶奶養大,總是一邊送他讀書一邊讓他幹活,老太太守寡多年,兒子死了以後兒媳也跑了,養他長大就是為了給自己養老送終。他十八歲就從村子裏出來打工了,學沒上完,一方面是因為窮,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讀不下去吧,那邊的環境就是那樣。他在他同鄉開的理發店做了兩年,同時打兩份工,跟了我以後就沒再工作了。”
魏夫人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十分艱難地開口問道:“那,那你和他,是怎麽回事?”
魏明胥老老實實回答:“當時他在會所做服務生,我去會所的時候,他撞到我,為了不被刁難,喝了我的酒,然後就……就那樣了。”
魏夫人忍不住趴在床邊傷心痛哭起來:“只是撞了你一下,你就要讓人喝你的酒做你的人,這還叫不被刁難嗎?明胥,這是你作孽還是我們做父母的作孽啊?”
關于那天的場景,魏明胥其實記得很清楚,他并非強迫陳家男從了自己,哪怕陳家男喝下酒,他也給了陳家男離開的機會,陳家男一直沒有拒絕,這在當時看來是你情我願的事情。
但魏明胥不想狡辯,當時當日他對陳家男的寬容不過是勝券在握時的一點情趣,哪怕陳家男臨陣退縮,自己也一定會想辦法再把陳家男弄到手,因為他忘不了看見陳家男的那個瞬間自己的心動。
魏明胥艱澀地開口:“跟白家确定婚事了以後,我還沒跟他斷掉,白錦藝不滿意,所以綁架了他,他跟白錦藝保證會離開我的時候說的話又被我聽到,我做了一些,很傷害他的事情,他主動跟我提了分開。”
魏夫人擡起頭,眼神有些淩厲:“所以你知道你的情人是你弟弟的事情以後,就讓白錦藝主動提出解除婚約了是嗎?因為白錦藝綁架的把柄在你手裏?”
“我只說了解除婚約,沒有說家男是我弟弟的事情。”
魏夫人一個耳光落在魏明胥臉上:“所以如果你不知道那是你的弟弟,這件事就會被囫囵揭過,你們按計劃結婚是嗎?”魏夫人甚少有疾言厲色的時候,但此刻她的語氣非常嚴厲:“你包庇縱容一次未婚妻的綁架,就等于包庇一個定時炸彈留在你身邊,追名逐利已經讓你變得是非不分了嗎!怪不得你連自己的親弟弟都認不出來。”
魏明胥這些天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次自己錯了,但這一次他仍然非常誠懇地說:“是我錯了,媽媽,是我鬼迷心竅。”
魏夫人按了按太陽穴,疲憊地說:“那你弟弟人呢,現在在做什麽?”
魏明胥猶豫了一下,照實說:“他……他現在在國外,做代購。”
這個答案顯然讓魏夫人也愣了一下,好半天才說:“那也還好,畢竟是自己賺錢,就是太辛苦了,他在哪裏賣東西,讓媽媽也看看。”
魏明胥沒料到話題會是這個走向,他只好說:“我現在也不知道,待會兒我聯系助理讓她問一下。”
魏夫人起身準備走了,走之前她又警告魏明胥:“多關心你弟弟,不要讓他在外面吃苦頭,做生意的時候也不要被騙了。家裏的事情選合适的機會告訴他,但是不許你再打他的主意,你要再敢動他一根手指頭,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魏明胥無奈地嘆了口氣,應聲道:“我知道了。”
魏夫人還是不放心,又說:“你跟媽媽發誓。”
魏明胥只好把三指并攏舉起來說:“我發誓,我不會再動弟弟一根手指頭。”
魏明胥被母親大人親自上了枷鎖,頹唐地躺回床上,背上的傷驟然一躺下,疼得他龇牙咧嘴。魏明胥苦笑着想,挨了這麽一堆噼噼啪啪的揍,結果就是給陳家男上了個保護鎖。而被無形中保護起來的陳家男呢,他現在還不知道在幹嘛。
陳家男在幹什麽呢?他在裝修自己的淘寶店,他人美嘴甜,跟在幾個資深老代購後邊跑了幾天,老代購們給他傳授了不少經驗,陳家男按照前輩的叮囑,兢兢業業地奉行。
但是陳家男不會做圖,偏偏要求又多,屬于手上只能畫出和火柴人,心裏已經把它認定成真人模拟的那種,所以陳家男腦子裏亂糟糟堆着一大堆想法,還是只能趴在酒店的大床上和一大箱子貨相處。
陳家男是個實幹家,淘寶店都花錢買了,說什麽也得開起來,他幹脆公開喊話:“有人會制圖嗎?救救孩子。”
Laura負責跟緊陳家男的動态,看見這條消息立刻截圖給魏明胥,魏明胥回得很快:“你假裝別人看到這個,去幫他做,做好了問他要做什麽。”
Laura是正經的行政管理高材生,平時把PPT做得得心應手,征服了不少客戶,她沒想到自己還有去給人裝修淘寶店的一天,而且還是匿名的。
陳家男對誰都不設防,他的話很好套,三兩句就說出了想法,Laura趕緊把問出來的答案呈報給魏明胥。
魏明胥龇牙咧嘴靠在床頭想了一會兒,始終對陳家男一個人在外面不放心,便說:“你現在給我訂票,然後問到他的酒店,我要過去找他。”
Laura驚了,反問道:“現在嗎老板?”
魏明胥想當機立斷坐起來就虎虎生威大步流星地出去,按着床一用力才又想起來自己現在是個傷員。老爺子下手的時候一點兒沒含糊,屬于每一下子都見得到青紫淤血的那種,魏明胥只好認輸,回複道:“算了,過兩天。這兩天你問問他的想法。”
魏明胥沒說要問什麽想法,Laura只好想盡辦法天馬行空地和陳家男聊天,陳家男沒什麽宏偉目标,做代購就是他現在的事業,他一點也不嫌國內國外來回跑着麻煩,每天都元氣滿滿地瘋狂發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