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回歸華夏
昔語被捆着放在一邊,兮淵讓別鷺打掃了眼下一片血腥, 才讓兮霜下去。
陸寒霜往下爬時, 肘邊碰到兮淵拇指上的儲物戒, 動作一頓,面不改色坐回兮淵懷裏, 擡臉不帶一絲心虛道,“腿軟了。”
旁邊等着師叔下一個指令的別鷺瞪圓眼睛, 這、這、這小子好不要臉!
兮淵明顯不信,卻只是長指抵住唇,笑得亂花迷人眼, 頗覺有趣, “不是故意賴我身上?”
陸寒霜別開頭,不理會兮淵無聊的撩撥, 目光繞到前方這才瞧見昔語。
兮淵視線還沒離開, 一瞬間,兮霜表情像被迷霧籠罩, 連擅于洞悉人心的兮淵都一無所獲。
一張小臉, 滿面寒霜冰雪化作空無一物的紙張。
雖然皆白, 內裏卻已翻天覆地。
一雙眸子,越發朦胧似霧、深沉如夜, 一觸即發的情緒藏匿于眼角眉梢, 又被兩片合起的薄唇壓抑着, 唇角克制的弧度,或是冷嘲, 或早有預料般,有些微妙。
兮淵輕撫兮霜無意識如弓弦繃緊的脊背。
順着兮霜目光,輕描淡寫滑過昔語,想起倆父子的糾葛,并未起疑。
昔語顯然也認出了兮霜,面露厭惡,表情比當日華峰女修不遑多讓,仿佛看到的不是親子,而是不得不存在的肮髒恥辱,唇瓣一掀。
兮淵已知不是好話,擡手捂住兮霜耳朵,用神識屏蔽了聲音。
可兮淵未曾料到,陸寒霜神識強大遠勝于他,那句“你倒是命硬,居然還沒死”流入耳中。幸虧陸寒霜并非昔語親子,并不傷心,只是盯着那張似曾相識的面容,越發惡心白禹。
別鷺沒注意到氣氛微妙,走過來跟兮淵講述被昔語拖住腳步放走傀儡的事,又追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兮淵略提幾句。
三言兩語間,陸寒霜通曉了前因後果,目光滑過那面倒塌的屏風,作嘔感源源湧上,他掩住眸中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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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算賬的時候,現在回華夏要緊。
從屏風上挪開視線,停駐于昔語。白發青年全不顧身上捆縛的繩索,眼巴巴盯着屏風後面,目露焦急,想過去卻只能在原地蠕動,朝師叔侄倆冷嘲熱諷。
陸寒霜思量片刻,瞥了眼兮淵的儲物戒,有了想法。
兮淵膝頭微癢,垂首,見兮霜從他懷中下去。
旁邊正說着,“師叔你覺得怎麽處理好?”的別鷺見此停下聲,撇了撇嘴,順着兮淵目光跟随兮霜,見他走到昔語身前,張了張嘴。
兮淵擡手示意,別鷺又乖乖閉嘴,心想:好吧好吧,反正昔語用不了法術又被捆住,有他們師侄倆在,也出不了意外。
陸寒霜擡眸,“你寧可傷害親子,是為了屏風後的人?”
內容尋常,不知怎地,昔語卻感覺似被冰針刺胸,戳心、發寒、頭皮微麻,古怪感難以忽視。往日稀少會面中,兮霜從未給他這種感覺。他盯着腿邊小孩,皺眉道,“你想說什麽?”
“你雖待親子不慈,但我既然住進這副皮囊,便孝順一次還你生恩,如此,才算兩清。”
兮淵靜觀事态,似好奇他怎麽報恩。
旁邊別鷺一聽“孝順、生恩”兩詞卻想歪了,急忙插話,“你可別想利用師叔對你的好恃寵而驕!放過昔語只會禍害更多人!就是師叔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陸寒霜沒理,朝昔語道,“你需要龍血,可我既舍不得小命,亦舍不得兮淵上仙受苦,更不願你犧牲自己……”
內容溫柔缱绻,語調卻如死水。
昔語額筋一跳,不好預感抓緊心髒,色厲內荏道,“你想幹什麽?!”
陸寒霜啓唇,“你種種惡行因他而起,不若我好心,斬斷孽根,自然再無憂慮,衆人皆好,如何?”
兮淵眉梢舒展,果如他所料。
比起兮淵的春意盎然,昔語臉色難看至極,嘴裏“孽子”“逆子”罵個不停。
陸寒霜恍若未聞,繼續道,“重病需猛藥,你且諒解一回。”
說罷,從神情激動的昔語身旁走過,孱弱的小身板被掙紮扭動的昔語狠狠撞倒,一個不小心跌到繩索打結處。
別鷺皺眉過去解圍,快要走到之際,眼睛睜大,“糟!怎麽開了?!”
兮淵面上春意微斂,同一時刻甩出長藤想把兮霜卷回來。
可不論是別鷺腳步還是藤條都慢了一步。
“別過來!”昔語掙脫繩索站起來,掐緊兮霜細瘦的脖子,背貼石壁,把小孩擋在身前,警惕張望左右。
別鷺面上慌張與不可思議仍未散去,怎麽都想不通繩子的死結如何會開?心裏腹诽小孩添麻煩壞事。
瞥見一旁師叔,心底更是一沉。
兮淵坐于輪椅,身形穩如山岳,仿佛不在意那雙勒緊兮霜脖子的手,态度從容。
他慢條斯理收起長藤,擡眸望向昔語,一雙眸子不溫不火。別鷺了解師叔,這雙眸子稍一揣摩便令別鷺心慌不安。師叔素來光風霁月,連發起火都十分君子,遷怒亦不減風度,令人仰愧于天俯愧于地,恨不得以頭搶地請求寬恕,生不出一點憤懑抵觸。
別鷺不等師叔責難,這會兒便開始自責繩索沒綁嚴實,主動站出來,扛起責任想安撫昔語,補救一下。
沒等他出聲,一個稚嫩嗓音搶先開口。
“即使用我威脅兮淵上仙逃出島,也不過徒勞。屏風後的人像是不能動,你帶上他又是負累,一旦出了島兮淵上仙恢複法力,你怎能敵過這世間最厲害之人?”
兮霜聲音一頓,掐脖的手掌緊了一圈,顯然昔語被戳心中憂慮。
別鷺眉毛一跳。
小孩往日瞧着聰慧,現下怎麽這般莽撞?一向冰冰冷冷的語氣,都像挑撥人一樣陰陽怪氣。他倒沒懷疑小孩故意為之,畢竟挑撥昔語倒黴的還是他自己,誰會自找苦吃?
瞧見小孩面色發紫,喘息漸漸粗重,內心焦急,開口勸解昔語。昔語聽之不為所動,厭惡透了小孩這番戳心之言,掌下毫不手軟,不顧父子之情。
這一刻,別鷺倒不再嫌棄兮霜性格涼薄,小小一個孩童常年缺失長輩關愛,再老成終歸還是不成熟的孩子,難免偏激。不怪他心生埋怨,剛才屢屢出言諷刺。
別鷺自動補全解釋,見兮霜再度啓唇,忙使眼色讓他老實閉嘴,可被兮霜無視,自顧直言:
“若有兩生鏡,你或許還有一絲機會,可兩生鏡失蹤,只一面亦在兮淵上仙手裏,你不過是可憐的甕中鼈,原地掙紮罷了!”
別鷺以為昔語更會火上心頭,白發青年陰得發黑氣得發紅的臉卻微微一怔,像想到了什麽?
別鷺想不出頭緒,再次瞥向師叔,下一瞬瞪直眼睛。自家向來何時何處都風度翩翩的師叔,此時竟稀有地皺起一雙長眉。
“雄鏡給我!”昔語邊挾持兮霜,邊扶起屏風抱起龍神。
“……莫要傷他。”兮淵從儲物戒中取出雄鏡,抛向昔語。
昔語面色一松,恰在這時,擋在昔語身前的陸寒霜突然暴起,先一步抱住雄鏡,輕易掙脫鉗制脖子的手。
別鷺一臉大出所料,一直以為兮霜孱弱好欺而松懈下來的昔語更是大驚失色,“你這孽障!竟還敢蒙蔽我!”
陸寒霜一手托着鏡子背面,一手沾着血池的龍血在鏡面上隐蔽繪制,他作勢抱着鏡子跑向兮淵,腳下卻不動聲色經過屏風,瞄見牆壁上的鲛人眼淚。
身後一掌襲來,露于痕跡的風聲躲開不難,但他照舊未躲,餘光瞄準角度,腳下絆住屏風,本就岌岌可危的屏風再次轟然倒落,不巧砸碎左右牆上的兩顆鲛人淚,凝固的淚滴炸裂,幽幽微光乍然大亮。
掩蓋了一瞬間鏡子啓動散發的光芒。
陸寒霜擡起最後一眼,視野不遠處的白禹恍如亘古石像,不動如山,兩眼兩耳緊閉,不聞外界風波。
眸中滑過一抹森森寒光,轉瞬恢複如常。
罷!且先放他一回生路。
于別鷺眼中,兮霜只是剛從昔語手下逃開,虛弱的小軟腿一個踉跄絆倒,沒躲開昔語的襲擊,被毫不留情的一掌擊中脊背,一口血噴出,歪倒在鏡上。
鲛人淚耗盡最後能量,強光漸漸散去,光線逐漸暗淡,小小身子靜靜躺在昏暗中,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別鷺立刻回望自家師叔,驚訝發現原處空無一物,聞聲擡眸,師叔的輪椅緩緩向前,駛到倒落的屏風邊。
師叔俯身掀開一塊斷板,抱起兮霜,拂落衣服上的碎渣。渾身染血的小小身子橫在師叔膝頭,血色沾污師叔一塵不染的青袍,師叔卻毫不在意,先拭淨兮霜臉上血污,再擡起小孩軟軟垂落的胳膊。
仿佛執起連着絲的斷藕,淨白長指頭懸于脈搏處。
診了許久。
別鷺眼前,師叔垂首,長發從肩上滑落,遮蓋面容,只餘一個沉默身影,還被輪椅椅背遮擋大半。思及師叔對兮霜的特別,不知師叔此刻作何表情?這樣想着,他忽然發現氣氛靜默到不對勁,猛然望向昔語。
先前面對兮霜還氣勢洶洶的青年,此時竟不敢趁機上前取鏡,抱着龍神身體不斷後退。當然,這不是誤殺愛子後良心發現。
師叔終于放下兮霜的手腕,擡起頭。別鷺只能見師叔的後腦勺,師叔靜靜朝向昔語,一言未發,別鷺不知道那是怎樣的眼神。待師叔收回目光,昔語竟連手裏的龍神都沒抱穩,雙腿一軟跌跪血池,濺了滿身血水煞是狼狽,渾身止不住微微顫抖,面上猶有驚懼,頗為恍惚。
靜谧中唯有輪椅滾動聲。
師叔并不急着處理昔語,別鷺上前,望着師叔一直抱在腿上的兮霜,瞧着那張缺乏生機的臉,欲言又止,“他是……”
死了嗎?
兮淵沒有說話,從屏風碎渣裏拾起雄鏡。小孩吐的血已模糊掉鏡上痕跡,兮淵一點一點擦拭鏡面血跡,專注而一絲不茍,與往日擦拭愛琴“聽濤”琴弦時一個表情。
舉手投足賞心悅目,可瞄見鏡面上的血,別鷺心髒縮了縮,竟覺得最為崇拜的師叔此時有些陌生。
別鷺打顫的左手握住發涼的右手,當師叔終于把鏡子收進儲物戒,心頭那抹悚然才随之逝去。
兮淵再次彎腰,撿起一本非金似玉的薄書,垂首凝視書脊,指尖拂過“《天地書》中卷”幾字。
再次低頭。
懷中兮霜冷着一張蒼白小臉,安詳閉目,仿若只是小憩,下一刻便會從夢中醒來,睜開一雙含霜帶雪的黑眸,掀開薄唇說出清清冷冷又頗為有趣的話。
“若他無事……”兮淵的聲音淺若微風,無人聽見。
掌下身體極為柔軟,卻只是一具空殼,紫府裏早空蕩蕩了。只是不帶法力的一掌,再厲害也實不該如此!兮淵隐隐有些疑惑,卻已無心力深究,輕阖雙眼,掩住眸中神色,終究沒說出後半句。
兮淵再睜開眼,已一派從容。
靜默中響起他溫朗的聲音,“你欠我一個徒弟。”
兮淵輕撩眼皮,目中溫良和煦,道,“欠債還債天經地義,更何況還是欠我兮淵的債。”
“師叔——”那種悚然的涼意又從別鷺脊背爬上後頸。兮淵仿佛察覺不到別鷺的不安,目光落于臉色慘白的昔語。
……
翌日,蒼穹藍天白雲間,世人仰頭望着一輛輪椅飛過龍吟海,載着兮淵上仙明晃晃飛向逍遙山,輪椅上無遮無掩,露出上仙舉世無雙的面容。
女修們聞訊飛去,望見兮淵腿上蜷着一個小孩,有相熟修士想上前打趣,目光一瞥看清小孩滿臉死氣,一個個頓住腳步。
“……是逍遙會那個兮霜。”一個觀望的女修認出小孩,面露驚異。逍遙會的傳聞可是這一陣最為人津津樂道的。
“人怎就突然死了?”有人不敢當面提及,扯着好友離得遠了,才竊竊私語。
“天妒英才啊……本以為又是一個‘兮淵’,沒想到啊沒想到……”有修士惋惜不已。但凡親去逍遙會,都很難忘記這麽一個特立獨行的孩子,如何當衆挑釁世間第一人,強求入門的風采。
掌門早已聽到風聲。
攜師弟們等在山門旁,望着天際悠悠落下的輪椅。待看清師弟抱在懷中的小孩,目光瞄瞄旁邊光明碑,猶在播放逍遙臺上以風奏樂,用自然百态編曲的畫面。
峰主們一個個面色古怪,掌門道,“師弟你這又是何必呢?”
“還不快把屍體放下,你這一路該讓人看了多少笑話。”另一個峰主要上前接手屍體,兮淵的輪椅不停,直接經過峰主們,飛往青雲峰。
“唉!”掌門嘆一聲,十幾位師兄弟趕忙追上。輪椅跑得飛快,他們跟着進了正殿。赫然見兮淵坐在上首,旁邊一個傳音喚來的管事正雙手捧着取來的弟子名碟。
掌門大驚失色,“師弟!手下留筆——”
其他峰主們也都圍過來勸道,“人都死了,你這又做得什麽事?!”
兮淵擡眸掃視一圈,又若無其事收回目光,解釋道,“我從不悔諾,他既已通過試煉,我理當遵守諾言。”
可、可、可他已經死了啊!
師兄弟們不約而同冒出一個想法,可觀兮淵又是這般不溫不火的樣子,如泥牛入海,再撲騰不起一點反對聲浪,盡皆瞪着兮淵執筆的手。當然,不可能瞪得兮淵手一抖掉了筆,只能眼睜睜看着兮淵筆下行雲流水,特質墨水很快烙出一行字。
【兮霜,行四,取道號別霜。】
“唉……”峰主們互相望望,嘆了又嘆,表情無奈。事已成定局,他們不再談,開始勸兮淵把屍體入殓。
“不用。”兮淵擱下筆,示意管事收起名碟,轉動輪椅出了殿,帶兮霜回房。
師兄弟們跟在後面勸了幾句,依舊不起作用,閉了嘴。掌門等兮淵把人放進寝室,出了屋,剛松下半口氣,便聽師弟又道:
“記得望君海海底有能讓屍骨千年不腐的精玉。”
掌門剩下半口氣噎住,差點沒被氣暈!
“師弟!你熟讀萬卷,莫忘了這一句是記載在《搜仙志》裏,這可是分在神話一類,作者不詳,內容不可考,其中記載連稚兒都不會信以為真!!!”
兮淵表情溫和,道,“我曉得。”
“你曉得!曉得個鬼!上次收徒也說曉得,可結果呢,還不是做了糊塗事,我就說這四徒收不得,你看看,人都死了,還禍害你——”旁邊一個峰主拍上掌門的肩,打斷他的話。
掌門一時激動,口不擇言,低頭瞧見師弟原本溫和淺淡的目光又變得不溫不火,讪讪住嘴,挂不住面子,一甩衣袖離開。
“罷!我不管了,随你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吧!”
時間悠悠流逝。
兮霜的事剛剛傳開,昔語的事情便暴露出來,震驚世人!兩位侍從與龍神白禹一并消失,無蹤跡可尋。
春花秋落。
夏去冬來。
逍遙十三峰靜默矗立。
青雲峰一片靜默,別鶴上山給師父請安。
一路上人鳥絕跡,悄無聲息。
自兮霜辭世,驚濤殿越發無人涉足,究其原因也很簡單,一是觀兮淵神色一個個識趣,甚少打擾,二是每次前去時,萦繞心頭說不出的古怪情緒。
琴聲悠悠。
別鶴循聲走進兮淵居住的院子。
千年青松靜立院中,原本每回望見空落落的枝幹上再無那個眺望遠方的小孩,他還有些惋惜,可如今嘛……
茂密松針堆疊,落影籠罩住樹下一個蒲團,一個男子坐于其上,靜靜彈琴,琴聲美妙,琴師更是可堪入畫。
目光微移,琴師腿邊躺着一個身形纖瘦的小孩,頭枕于琴師膝頭,身體微微蜷縮,像打盹的貓兒蜷在主人腿邊,閉目靜靜聆聽。
乍一看也算賞心悅目。
可凝神細觀,便發現小孩早已沒了呼吸,卻因口含精玉屍身不腐,又不知兮淵從何處尋來什麽東西,這具沒有靈魂的驅殼竟一年年長大。
前方一曲停歇,兮淵擡眸,“怎麽不進來?”
別鶴藏起眼底漸漸滋生的妒意,上前請安。他原也問過師父為什麽要留下一具驅殼,難道還奢望兮霜魂魄歸來?師父那時滿目溫和,只是搖頭,他氣鼓鼓道:即便是等,又要等到何年何月,還不如找個風水寶地好好安葬。
師父那時正把精玉塞入兮霜口中,似真似假道,“閑來無事,等便等吧。”
第一次發現師父彈琴時,兮霜躺在他腳下。平常旁人連多看一眼師父的殘腿都怕冒犯,一具屍體居然枕在那雙不良于行的腿上。掌門驚詫追問:怎麽把屍體搬出來吓人?兮淵只道,“閑來無事,便帶兮霜出來,伴于左右,免得畫面寥落,讓人笑我堂堂兮淵竟然獨自奏樂,無知己相伴。”
事實上,無人會笑兮淵獨奏,只會懼他竟讓屍體作伴。
別鶴起初也猜不透師父對兮霜到底是何種感情?
若說痛徹心扉,兩人相識日短,于兮淵上仙漫長人生不過微不足道的彈指一瞬,遠遠談不上。
若說極為重視、缺之不可?
師父甚至絲毫沒想過追魂尋魄,唯一震驚世人的舉動,也不過是異想天開去望君海底尋找傳說中的精玉。可只為留下一具驅殼,便如此大動幹戈,實不尋常。
此後種種不同尋常的舉動屢出,問之,他也只是随口一答:“閑來無事。”
次次都是閑來無事。別鶴花了許久,才明白這四字的含義。
閑、來、無、事。
并不過分在意,又極為特別。
這個驚鴻一現便隕落世間的男孩,已然敲響兮淵上仙的心門,可惜還未曾推門涉足其中,便已驟然離去。
所以,于師父心中留下不輕不重的一筆,每每念起,也只堪堪能用上一句“閑來無事”,不會過少,亦無再多。
……
華夏,淩霄山。
東方破曉,蒙蒙微光照亮落雪院,寒冬正月。
陸寒霜的房間門扉禁閉,蕭衍一大早來到門外,駐留許久,寒霜結滿發梢,他卻仿佛感覺不到冷意,心頭燒得厲害。
往常,陸寒霜閉關一年半載不出都是常事。那時蕭衍深知陸寒霜只是閉關,人在裏面,雖有擔心但未曾如現在這般——每有閑暇,總忍不住過來看看,好像下一瞬,這扇門就會從內推開,走出那個白發勝雪、容顏傾世的男人。
不過短短數日,他已坐立難安,心頭一片焦灼,仿佛浮于油鍋上的水,整日躁動不已。
蕭衍先前不知兩生鏡,自陸寒霜閉門不出,特去詢問問今,清楚證實了心中猜想,陸寒霜确實是去了另一個位面。
陸寒霜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脫俗性子,到了那邊可有人照料?衣食住行可有人操辦?會否被不長眼的人騷擾?又會遇到哪些人哪些事?
又……可還會回來?
深知陸寒霜言出必行,蕭衍卻也難以安心。
夜深人靜,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個個猜想疑問便不由自主冒頭,只能徹夜徹夜打坐,以此壓下一日勝過的一日焦灼。
晨霧彌漫,一個戴眼鏡的年青人在秘書的陪同下匆匆上山。
正是新任國家主席,常安。
正月裏剛剛繼任,本該是最忙碌的時候,他抽身拜訪仙隐宗實屬無奈。常安攏了攏外套,露出苦笑。雄主國真不讓人安生過年,他這邊剛繼任,位置都沒坐穩,那邊就抛下一顆巨雷。
聯合應災理事會成立,投票推選第一任會長。這些年雄主國不遺餘力的宣傳,災變概念已深入人心。比起他國對災變的膚淺印象,以及不知從何而起又何時結束的懵懂态度,華夏政府卻深信陸掌門“百年浩劫”的說法,若情況不假,“災變”會成為未來數十年間的中心問題。理事會會長的存在,會于世界格局更改時,順理成章變為引領全球發展方向的領頭人。
他國還不理解這是何其恐怖的能量與權力,常安已滿身熱血沸騰,壯志淩雲,想為華夏霸主之争墊下第一塊基石。
昨夜,涅槃小組連夜加班,對講稿進行最後一次糾錯、完善,他一遍遍朗讀默記,糾正語氣與外語發音。早上離開時,組員們挂着黑眼圈目送他,表情只有緊張沒有激動。大家都很清楚,這次勝算不大。
前幾天,造勢許久的雄主國進行緊鑼密鼓的最後宣傳,回饋的聲音良好。而涅槃小組拼盡全力,仍落于下風,與先前被雄主國潑下污水難以洗清不無關系,不過大國間爾虞我詐,誰是誰非向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比起追究誰對誰錯,大家更想看誰給的利益更豐厚?顯然,雄主國從這一點上遠比華夏更打動人。
今日上午,各國代表便要進行最後一次演講,下午進行最終票選。常安理應立刻前往理事會大樓早作準備。可如此緊張的情況下,他仍擠出一點時間,拜訪仙隐宗。
因為他明白,若不能拿到一張可以翻轉局勢的有力底牌,他們必輸無疑。
顯然,答案是失望的。
蕭衍一句,“掌門還在閉關。”打破常安的期盼。沮喪的表情十分明顯爬上臉,他怔愣在門口,有一瞬因毫無辦法産生的茫然,旁邊秘書小心提醒,“主席,沒時間了。”
常安很快整理好情緒,向蕭衍告辭,匆匆離開。
專機飛過蒼穹,常安望着窗外雲層,沉默許久,向秘書要了演講稿。接過潤喉茶一遍遍默背,力求倒背如流。
下面可以料想結果如何,他只求拼盡全力,問心無愧。
淩霄山,落雪院。
室內,一個小小元嬰從雌鏡中爬出,鑽入閉目盤坐的青年腹部。捧着鏡子良久不動的陸寒霜睫毛一顫,緩緩睜開那雙色素淺淡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