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離開華夏
仙隐宗,一片銀裝素裹。
蕭衍等在落雪院前, 望着不遠處正從青蟒那取血回來的陸寒霜。
寒風襲來, 卷起男人鬓角的白發, 滑過側臉清冷的棱角,飄揚空中。與發色融為一體的紛揚大雪, 幾乎要将人吞沒,然而晶瑩雪花還沒落滿肩頭, 便于周身一寸化作袅袅蒸氣,襯得那個不近人情的男人,越發高不可攀。
“你來了。”陸寒霜擡眸, 滑過蕭衍被落雪浸濕的衣物,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
打蕭衍身旁進院,陸寒霜淡淡道, “進來說。”
蕭衍擡步轉身, 前方刮來一陣熱風,吹得他站不穩。詫異擡頭, 陸寒霜已經走遠。
他摸摸衣襟, 濕氣被熱風烘幹。
蕭衍快步跟上, 眼前是陸寒霜随身姿擺動的長發,原本該是在光下銀光流轉, 此時卻因天色暗淡顯得有些晦暗。
他擡眸望天, 層層疊疊的雲朵遮擋太陽, 那種陰晦幾乎要投射進他心裏。
自從冬會回來,陸寒霜不是整日泡在洞府閉關修煉, 就是來往青蟒的居所煉制精血,這種含有目的的忙碌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兩人進了房。
陸寒霜沒有上竹榻,而是盤腿坐在蒲團上,蕭衍目光閃了閃,垂下眼,說起近日宗門事務。
“……為了讓《尋仙》主腦來登仙網工作,我與游戲公司以合作為籌碼進行交涉。游戲公司一直想孵化尋仙的IP,做一些主題項目,卻因為缺少可操作性與帶入性而擱淺。我們的出現對他們是個良機,對我們道圈推廣也有益無害,首先,我們創辦了一個會員機制,以類似游戲裏‘金團’的模式,讓修士帶領有錢人體驗特殊冒險活動,只等上面會談結束,世界災變廣為人知就可以啓動,到時,以不僅限于救災搶險為‘副本內容’,相信很多年輕多金的玩家都想實現一次英雄夢,對于宣傳修士的正面形象也很有利……”
陸寒霜聽得漫不經心,等蕭衍說完,只擡擡眼,一句,“你看着辦。”然後合眼,頗有些送客意味。
蕭衍腳下沒動,緊緊盯着打坐的陸寒霜,“你打算拿問今怎麽辦?”
陸寒霜睜開眼,“你想說什麽?”
Advertisement
蕭衍目光與他對上,有些逼迫意味,讓陸寒霜莫名,他剛皺起眉,便聽蕭衍又道,“……他對你的态度很特別,你對他也很有意見。”
陸寒霜目光滑過蕭衍,淡淡收回,重新閉上,“下去吧。”
想起蕭衍別扭的性格,又道,“問今如何,要先看那些修士怎麽做,不是你操心的事。”
“不。”蕭衍瞥了眼通訊環上的時間,道,“大概再過兩天,問今就會被送到淩霄山。”
陸寒霜再次睜眼,眸中已有些不豫之色。
“你很能幹。”
顯然,蕭衍只是代表仙隐宗幫助整個道圈融入社會,就拿到了話語權。
這不難想象,經歷“普天同慶”一事,道圈得到恩惠者衆多,蕭衍借着這層群衆緣進入決策層不難。大多修士與時代脫節,自然是蕭衍怎麽說,他們怎麽聽,或許得到蕭衍的耐心解答引導,還會産生感激與信服。
唯一涉足社會的元真派,三位真人中有兩位對淩峰心存愧疚,底氣不足。
元麓清醒後多次向淩峰忏悔請求贖罪,鳴海在母親的催促下也別別扭扭心不甘情不願地與淩峰化幹戈為玉帛,再加上掌門元青經歷殺陣一事,十分敬佩陸寒霜,如此,肯定對仙隐宗多有禮讓,道圈第一派的态度自然會引領圈內風向,蕭衍想借此達成什麽目的太容易了。
陸寒霜能明白此中關節,更能明白蕭衍的深意。
“……你可知,我平生除了讨厭背叛,第二讨厭什麽?”
蕭衍沉默。
陸寒霜目光如刀,滑過大徒弟的臉。
“第二,便是有人窺探我的心思。”
蕭衍抿緊唇瓣。陸寒霜最近的行動實在讓他有些心慌,左思右想,發現陸寒霜的種種異樣舉動是從與問今私談過才有,問今不肯透露分毫,他沒了辦法,才有此一舉。
“我……”
蕭衍不知怎樣解釋,陸寒霜收回犀利的目光,冷冷點評,“多此一舉。”
說罷,蕭衍還來不及反駁,迎面便有狂風撲來,吹得他連連倒退被送出門外,兩扇木門“哐!”一下合緊。
蕭衍望着眼前緊閉的房門,明白陸寒霜的态度。
兩日後,問今被送上山,還沒與陸寒霜見上面,便迎來一夥警察。小小凡人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不過知道陸寒霜打算把他的處置權交給國家律法,他便沒有反抗。
山腳下,蕭衍目送問今戴上手铐,道,“師父說,他雖然不會給你收屍,但是會記得來收你的魂。”
問今望了眼淩霄山的皚皚白雪,蒼茫中靜靜挺立的正殿建築,沒有找到想找的人,大概,他的存在根本不會在那人心中留下一點漣漪。問今神色落寞透着寂寥,想到魂歸陸寒霜之手,又有些死而無憾,修行之人,對皮囊并不太看重。
坐上警車,問今瞥了眼靜默伫立的黑衣男人,微揚嘴角,頗有些冷嘲熱諷。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麽。”
蕭衍擡眸,“你指什麽?”
“你對陸寒霜用錯了心思。”問今道,“不論你想幹什麽都是空想,與其費盡心機還一場空,不如早早放開。”
蕭衍臉色晦暗,黑洞洞的眼睛亦流露幾抹壓抑之色,“多謝關心。”
蕭衍其實不太明白自己想做什麽,但他沒想明白前,已經下意識做了許多,這讓他自己都有些不解,好像自從遇到陸寒霜,他就總有種難以琢磨的情緒蠢蠢欲動,讓他想到了道修裏最常講的一個詞:劫數。
他心底隐隐是有些抗拒的,但實際舉動總是背道而馳……
警察明白蕭衍的身份,見兩人有話沒有催促,偷偷刷着聊天群文字直播逮捕修士聊得火熱。
問今道,“雖然我很讨厭你,但出于同病相憐,好心奉勸你一句——以我對陸寒霜的了解,你不巧正是最不得他喜歡的類型,除非回爐重造,否則,你沒有一絲得償所願的可能。”
“我沒什麽所願。”蕭衍眉峰不動,臉色未變。
問今轉頭讓警察開車。
他以為兩人的對話已經到此為止了,車子啓動之際,窗外再次傳來蕭衍的聲音,辨不出情緒,只是隐約透着一種克制。
“……他這種性子,大概根本沒人能得到他的青睐。”
問今突然收起嘴角的諷意,望着蕭衍的目光有幾分可憐,“并非沒有,是他還沒遇到。”
蕭衍猛然擡眼,“誰?”
問今憐憫之色更甚,“……從我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中,如果還有人能得到陸寒霜的青睐,興許會是兮淵。不過,你應該不會明白。”
問今終止了談話,警車緩緩駛離,他透過窗,望着挺直脊背孤零零站在雪地裏的黑衣男人,越發覺得他有些可憐。
明知不可行,還想撞一撞南牆的人。
又可憐,又蠢。
災變會談籌備得如火如荼時,郭主席接到修士服法的消息。
沉思良久。
自從修士圈公開進入群衆視野,年輕一輩被顏值迷惑,修士相關內容天天霸屏網絡,狂熱态度如熱氣球膨脹,讓兩方行為都有些失常。
這讓郭主席想起歷史上氣功熱橫行霸世,這時候恰需要一針鎮定劑,冷卻一下熱度。
揮揮手,讓人适度宣揚此事。
修士問今作惡的事情一出,網絡上卷起軒然大波。
無數頭昏腦熱盲目追捧修士的網民稍稍冷靜,認清不論是在哪個圈子,盛光之下必有陰影,讓人充滿妄想的修士圈不僅有長生大道,同樣暗藏殺機。
郭主席滿意看着“捧仙熱”降溫,思量着确立一部專門規劃修士行為準則的新法,底下傳來另一個消息:
涅槃小組資料洩露,一個深度潛伏從小接受雄主國教育的華裔間諜身份暴露。
郭主席明白必然有下一步動作。
果然,舉辦會談前一日,雄主國免費公布了原本華夏用來當作籌碼的資料,贏得一片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吃瓜群衆叫好。
兩國之外的網友們煽完風點完火,下了線摸摸禿頂的腦袋,明白國際三足鼎立互相牽制的穩定局面開始搖搖欲墜,亞歐兩雄杠上了!
前期準備的資料作廢,華夏在這次首腦會談上,倉促公布了準備并不充分的“位面融合”之事,還沒擺出外星居民的危機,光聽了前半段,就遭到不少質疑。
對于災變一事,有許多蛛絲馬跡讓人得到認同,然而,專家們還沒找到根源,華夏就給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推論。
前來觀戲的雄主國代表團更是冷嘲:太匪夷所思。至于內心裏信不信,大家不看不出來,但雄主國面上,用居高臨下充滿優越感的姿态,表示華夏小題大做,聳人聽聞。
華夏組織的會談前期一個悶雷下去便沒了響聲,遭受全球網民奚落,在衆人紛紛讨論災變跡象,并擴散思維進行各種天馬行空的推測時,雄主國并沒有安靜如雞,“民間”開始出現一些別有深意的聲音。
譬如:
“這次華夏會談與雄主國先前公布的資料有點異曲同工。”
當然,雄主國完全是真材實料,有理有據。而華夏根本是停留在YY妄想這種贻笑大方的程度,沒有可比性。
吃瓜群衆不知原資料出自哪方,受到流言影響,紛紛把懷疑的目光投向某前科累累的山寨大國,并稱:毫不意外,這很華夏!
郭主席自會談結束,心情一直很糟糕。尤其聽說雄主國動作不斷,剛冒用華夏成果營造自己大公無私的形象,轉頭又呼籲各國應對世界災變,主動組織相關會談,一副領頭人模樣,更讓他勃然大怒。
雖然郭主席摸了把臉,面對鏡頭又是一副老幹部胸有成竹的樣子。
從新聞發布會下來,他臉色一沉,匆匆趕往淩霄山,拜見閉關不出的陸寒霜。
兩人都明白,雄主國探索災變根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扭轉形象,必須在這期間得到更加确鑿有力的資料。
陸寒霜結束與郭主席的會談,便趕往監獄,見了問今。
隔着玻璃擋板,問今的神色有些愉悅,與之形成對比的是陸寒霜的冷漠。
陸寒霜坐在椅子上,眉眼仿佛結滿寒霜。問今便沒再廢話,把陸寒霜想知道的內容通通倒出:
“……我随白禹隐居神殿,并不了解各地俗情。有一本全能全知的書,名曰:天地,是一套自動書寫并完善內容的天地至寶。《天地書》共有三冊,上中兩冊一個講河川地理,一個講萬物生靈,拿到這兩本書,可以輕易洞悉融合順序與具體內容,明白哪裏即将會出現哪些東西。”
陸寒霜,“書在哪兒?”
問今,“《天地書》原本是供奉在禁區,不過兩生鏡一事後,就不清楚了。”
陸寒霜點頭,沒再多問,直接轉身離開。
問今目送他的背影,竟苦中生樂,低笑出聲……這過河拆橋的樣子,生動到讓他覺得可愛。
陸寒霜回到淩霄山,一心閉關沖擊元嬰,每次進階間隙出來煉血,蟒蛇數量不足,他只逮着一條取血,花費許久才煉制出足量能使用雌鏡的精血。悠悠五載,陸寒霜以超快的進階速度登頂元嬰,震驚道圈。
五年間塵世變化很大,當初追着他喊男神的小姑娘小夥子,結婚的結婚,當爹媽的當爹媽。
郭主席正準備交班給常安,當年的青蔥學生變得成熟穩重。
龍虎軍區司令員由宋變蘇,宋展飛還下山參加了蘇長明的晉升儀式。
植物融合期也從初期邁向中期,植物的危險性漸漸提升,随着災變危機增加,單家與仙隐宗合作開發了淩霄峰山腳下的村落,鋪展開一片別墅區,專供上流人士尋求庇護。
陸寒霜了出關,蕭衍在旁邊敘述幾年間的瑣碎情況,提到國際形式,“……雄主國漸漸摸清融合輻射的區域規律,威信與日俱增。 ”
“我知道了。”陸寒霜直接走向落雪院。
蕭衍一路跟随,見陸寒霜進屋,沒聽到讓他進去,便站在門外。
陸寒霜關門前,望着蕭衍道,“……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蕭衍心中早有預料,垂眸盯着鞋尖,“……多久?”
“不會太久。”陸寒霜此一行只是取書,還不打算找上白禹算賬,不會花費多少功夫,這樣想着,便覺得沒有什麽需要囑咐的了。
蕭衍點頭,陸寒霜便合起門。
蕭衍在門完全閉合前,終于擡起眼,道,“……你不在的時間,我會守好門派,不會随便讓人進出落雪院。”
門縫裏,陸寒霜最後看到的是男人黑洞洞的眼睛,辨不出情緒,也沒在他心間吹起波瀾。
陸寒霜從箱子裏取出雌鏡,用毛筆沾着青蟒精血在鏡面上勾畫許久,擱下筆,盤腿坐于蒲團上,抱鏡在懷,運功。
只見鏡面光芒大作,映得陸寒霜的臉越發不真切。
一只透明的小小元嬰從陸寒霜腹部爬出,鑽入亮着白光的雌鏡,消失不見。
寂靜房中,只餘一個空空的驅殼,閉目靜坐。
一動不動。
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