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陰陽殺陣
秘境一事造成圈內地震,事關重大, 各家代掌門不敢隐瞞閉關的真人們, 傳音進去, 真人們吐血的吐血,出關的出關, 小小道圈一團亂象。
餘震一直波及向西,傳進佛門。
陸寒霜出了秘境, 讓弟子們回去養傷,孤身向西行,上聞聽山入無名寺, 尋癡嗔法師論道。
青檀老樹, 一方石桌,兩人對坐清談。癡嗔法師不問, 陸寒霜也絕口不提來意, 兩人一個道學淵博,一個體悟高深, 相談甚歡。
待呈上河沙蔔尺, 開始推演世勢。一個算天地大劫, 一個知位面融合,諸多想法不謀而合, 更是相見恨晚。等兩人說下興頭, 日暮已西斜, 餘輝撒落陸寒霜肩頭。
對面青年執杯抿茶,蒼睫垂落, 霞光勾勒下,如寒霜似冰雪的面容仿佛滲出血色,隐現戾氣。
法師收撿如星河灑落的盤中沙,裝起蔔尺,嘆了口氣,“……真沒想到,陸掌門會來找我。”
“法師有大智慧,定能猜出我的來意。”
“……秘境一行只有仙隐宗弟子安然無恙,約莫還有什麽內情吧?”
“法師算無遺漏。”
陸寒霜放下茶杯,“法師,蘭因絮果,事必有因,你可知為何有天地大劫?”
癡嗔法師不解,以他當世第一的修為,也只算出天地苦難,百年浩劫,待想深究不過是一片血霧迷眼,不詳,難測。世間萬物都有因果,他一直不解這大難何由?若不是天地間屢增異物,他都會懷疑自己算錯了。
“你有話直說。”
陸寒霜簡述秘境中發生的種種,包括他從元麓腦中搜魂得到的信息,癡嗔法師眉眼漸沉,想到一處,“……這問今有問題?”
陸寒霜揚唇,這才道出位面融合的概念,并推測位面卧底之事,至于他從洪荒而來的離奇經歷卻一字不提。
“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癡嗔法師眉頭緊鎖,大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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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震撼于事實驚人,又震撼于陸掌門竟能通透至此。
擡眼望向陸寒霜,觸及他年輕的外形,怕他自負實力高深直來直往埋不住事,殷切囑咐道,“你們剛涉足道圈,根基尚淺,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免得不僅沒法取信于人,反而打草驚蛇被人倒打一耙,元真派的那些人喲……”
法師啧啧兩聲,又道,“‘秋會’在即,各門各家真人們彙聚,論道普法,問今要想把真人們一網打盡,興許會借着秋會下手。再晚,等真人們恢複元氣調理好身體,一人難敵四手,要等真人們再去閉關,再出來時得成金丹,更難對付。依照元麓的前車之鑒,問今這次必然會撇清嫌疑,尋找替罪羊,整個道圈風頭最盛最有能力降下各位真人的……”
法師看向陸寒霜,未盡之意已然明顯。
“你要小心啊。”
談到暮色四合,法師挽留陸寒霜過夜,未果,親自送陸寒霜出門。
穹空萬裏,青年踏劍離去,白衣獵獵,頭頂孤月肩披繁星,漸漸隐沒雲端。旁邊等候已久的了劫從樹下走出,即使無意偷聽,修士們耳聰目明,兩人又沒隔音,還是聽到不少震撼人心的內情,頗有些不解。
“師父,小徒有些不懂。”
癡嗔招呼小徒弟進去,讓他邊走邊說。
“我不懂,他此來何意?”
陸掌門特意上山拜訪掏心挖肺一番,就這樣離開了?就是找個傾訴滿腹疑慮的垃圾桶,一個道圈人也不該找到佛門跟前。
癡嗔瞥見小弟子睫毛顫了又顫,頗覺有趣,輕笑一聲,想及陸寒霜此行異常,笑容微斂。
“如果我沒猜錯,陸掌門有孤身試險的打算,到時候或許顧及不上幾位徒弟,想請我代為照料一二。”
了劫仰頭,閉目的狹長眼縫繃直,更是不解。他可一個請求之意的字都沒聽出,真不是師父自作多情,過度解讀?
癡嗔看明白小弟子的意思,氣得敲他锃亮的光頭。
“不然,他閑得無聊,特意跑來一趟,只跟我談談道法拼拼蔔算喝喝清茶嗎?”
分明是覺得像他這種德高望重的大法師,可能不知不問,但要是聽聞了,便不可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管,這陸掌門啊,看着清風朗月不食煙火的一個人,性子卻極為狡猾。
癡嗔法師感嘆他一片愛徒之心,搖了搖頭道:
“這人只是太過性傲,說不出請求的話,一切都在不言中。”
還不到秋會,道圈便傳出風聲:為何近百名弟子遇難,偏偏仙隐宗無一弟子受損?
字裏行間隐隐指向陸寒霜與元麓有瓜葛,才讓仙隐宗幸免于難。
有人信有人不信,不過多時,又再次傳出鞏固論點的證言:一個年過半百入門的糟老頭子,怎麽能短短時間返老還童,并且修為高深莫測,無人敢與之争鋒?可能嗎?合理嗎?且再看他與人鬥法時反控敵手,掏空對方內府靈力,其手段趕盡殺絕,太傷天河,此間種種,必是像元麓一樣,練了邪功。
因陸寒霜的功法畏懼他的人越多,願意去相信流言蜚語的人便會更多,放出流言的人不得不說十分聰明,拿準了人性弱點來編排潑髒水,事半功倍。
時至秋會,陸寒霜帶着衆弟子前去赴會。
長雲山腳下,偶遇一些道門修士,回首望向身後,修士們無不面色驚慌,紛紛調頭避開,不敢上前同行。
往前方張望,零星幾個攀山的修士更是火燒屁股似,加速前行,生怕落後與仙隐宗撞上。
陸寒霜目光掃過,一個個修士低頭的低頭,望天的望天,偏開視線的偏開視線,不敢與他對視。
不過片刻,目之所及的修士們便做鳥獸四散狀,不見蹤影,一眼望去,除了終年不化的雪野,周圍竟然再無一個活着喘氣的。
宋展飛等人臉色不快,“這幫子颠倒黑白、不辨是非的破道士!!!”
“行了。”蕭衍拍拍他的肩膀,“師父都飛遠了。”
一行人趕忙手腳并用辛苦爬山。
他們不像師父能禦劍飛行,攀登雪峰可是個體力活呢。等陸寒霜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周圍漸漸響起竊竊私語,宋展飛回頭見一個個修士又冒出頭。
修士們瞥了幾眼餘下的仙隐宗弟子,态度頗為輕視,呼啦啦齊刷刷騰空禦法器從幾人頭頂飛過,腳下帶起的雪撒了宋展飛等人一頭一臉。
氣得宋展飛噴出爺爺的絕技響鼻,“這絕壁故意的吧?!嘿!一幫子欺軟怕硬的慫貨!不敢在師父面前耍威風,就會在咱們面前找補!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要還回去!”
未來的道圈第一霸在此立下宏願。
陸寒霜被領向安排好的房間,帶路人縮肩駝背,埋着頭急沖沖往前走,小腿打着顫,一路話不敢多說一句,滿額冷汗淌進眼裏,蟄得眼睛通紅都不敢揉,直到把陸寒霜送到目的地,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告辭。
陸寒霜點頭。
領路人便如死裏逃生般,悄悄喘口氣,兔子一樣飛快溜走。
陸寒霜推開房門,一室昏暗,四下沒有電燈開關,為了應和一些老古董的喜好,桌上放着精美的工藝蠟燭,領路人還沒點亮屋子就急匆匆離開,是有些怠慢的,不過怕成那樣,忘記也情有可原。
這問今已經挖好坑,只等引着他一步一步跳下去。
陸寒霜擡步進屋,彈指點亮一室燈火,昏黃燭光映着半張側臉,薄唇分割出明暗,既清冷又晦暗。
不過他慣用一力降十會,再深的坑,踏平就是,小小蟻洞還能絆得倒人?
秋會前兩日,一日論道講法,一日開臺互辯。
每當這時,開放的散修名額最多。
整個街上,每個展臺前立有一個功德箱,于封閉清寒的小家小派,是增收綿延家門的手段。往往求道無門的民間人士,便在這時博覽各家、拜入山頭,常有豪爽的聽衆聽有所得,懂規矩地給功德箱裏塞名片,包攬幾年的免費衣物食物,稱為贊助。
仙隐宗無需贊助,但主辦方還是照規矩分了個展臺。
陸寒霜閑來無事,便也應景地随口講些道法。門內幾個弟子團團坐,仰頭聽得極為認真。
有路過散修看得稀奇,湊過去要聽,被旁邊帶他進來的道圈朋友拉住,“那可是仙隐宗,你湊什麽熱鬧。”
“仙隐宗怎麽了?我在網上看了很多他們的新聞,仰慕已久,正好過去聽聽……”
“算了吧,你還是聽聽正經道法,那掌門可是練得邪功,講得肯定也是一些歪門邪道的,等你聽得走火入魔就該哭了。”
流言如虎,傳得極為可怖,道圈朋友拉着散修說了幾句圈內慘劇,徹底打消了散修的念頭。
陸寒霜講了半天,衆弟子聽得津津有味,展臺前卻空蕩蕩的,無人問津。
一上午時間足夠流言傳遍整個秋會,過路人無不腳步匆匆,目光異樣,不敢停留,連左右展臺都拉開許多距離,寧願跟旁邊幾家可憐巴巴擠在一塊,都不願與仙隐宗相鄰。
宋展飛探頭望了一圈,氣得不行,嘴裏罵個不停,肚子裏也跟着叫得歡暢,紅着臉止了聲。
陸寒霜倒不在意,修士們不敢當面叫嚣,只能默默排擠冷落,殊不知前世祖師爺開壇講道,三萬神魔慕名而來,一坐難尋,站滿殿內外,求都求不來,這些修士不識機緣,後悔的也不是他。
陸寒霜垂眸,掃過幾個弟子,在宋展飛臉上頓了頓,“你們先用餐,下午繼續。”
下午,幾個出關的真人們遠遠觀察了一下風尖浪口的仙隐宗。
幾個弟子圍坐聽道,垂簾遮擋陸掌門大半身影,卻遮不住身姿風采,盤坐時安之若素,面對臺前冷清态度自然,講道聲如激泉灌耳,令人有些醍醐灌頂。
元青真人沉思,“我瞧着不像是練了邪功的,流言這玩意,一向都做不得準。”
“瞧能瞧出個什麽?”旁邊慣愛與元青拌嘴的女真人道,“元麓的事鬧出來前,誰能瞧出他這個備受敬仰的道門第一人能幹出那等惡事?”
元青被揭到短處,無意再談,“且再看看吧。”
第二日論道,佛、道各家各派相繼上臺發聲,争得臉紅脖子粗,不論是佛理占上方,還是道理贏得風頭,仙隐宗衆人都旁觀不語,也沒人特意挑釁他們。
時間如水,靜靜流淌,無波無瀾。
等到第三日,出關的真人們陸續湊齊,趕到長雲山頂,商量鏟除元麓的事,邀請陸寒霜一同商談。
陸寒霜點頭讓傳話人下去,慢條斯理整理衣服,神色如常。蕭衍端詳着他的側臉許久,突然站起來,“我跟你去。”
陸寒霜回首,冷淡垂下眼。
蕭衍了然,心裏十分氣悶,卻還是坐了回去。
陸寒霜囑咐了一句,“你照顧好其他弟子不要亂跑,就是幫我了。”
蕭衍目視他越發寡淡缺少表情的面容,已然是一副看不出絲毫情緒的面具,置于身側的手蜷了蜷,待陸寒霜踏出門外,才略顯沮喪無力地說了一句,“注意安全。”
陸寒霜點了點頭,擡步離開。看來,下次想瞞着蕭衍點什麽就要注意了,這個孩子極為敏感。
陸寒霜走到指定地點,隔着門聽到裏面有細碎聲音傳來,推門進去,卻見屋內空無一人。
往前踏一步,果然腳下地板白光大亮,哐當一聲屋門緊閉,關得嚴嚴實實。
他擡眼掃視一圈梁柱角落,唇稍微揚。
陰陽殺陣。
兩日不見問今,原來是等在這呢。道法縱有千般花樣萬般形式,本質相通,尤其是涉及陰陽根本的。陸寒霜想,這個陣不光他很熟,另一邊的真人們約莫也能很快能明白過來。
陰陽兩陣,分陰兇陽吉,一方破一方滅。
難的不是破陣,而是要不要破陣。
入陽陣,破陣極為簡單,但一旦破陣成功,困于陰陣的人就會全軍覆沒。當然,哪怕他毫無作為,等陰陣困住的人死光了,照樣可以出陣。可那時,一見滿地屍體就他一個活人,情形不妙,修士們再稍一深觀,便可看出他身上挂着死于陰陣者明晃晃的因果,再潑髒水說人是遭他毒手,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大概元麓便是這樣中招的。
空蕩蕩的室內,仍有細細碎碎的說話聲傳來,偶爾伴着焦急驚呼,可想陰陣那一邊定是兇險萬分。
依照問今的盤算,估計九死一生,極難生還。
不得不說,這算盤打得很好,逼得陽陣中人別無選擇。
問今既沒高估自己,也沒低估真人們,他唯一料錯的是陸寒霜。
陸寒霜盤腿坐下,輕阖雙目,沉聲靜氣,萬念歸心。
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非黑即白,二必選一,堂堂一個洪荒祖師,何必照着規則走。
陰陣。
四面八方劍芒襲來,無孔無入,避無可避。
剛剛強行出關的真人們還沒調理好身體,便被引入殺陣,拼死求生,狼狽躲閃,身上的血痕仍在一道道增加。
不光如此,腳下千變萬化,每踏一步,規律難尋的風火雨水雷電花樣襲來,一個真人吐血大罵,“誰這麽心黑,弄出上古遺陣來坑人!我沒記錯,這個陰陽陣法至今無解?”
“唉,難啊!拼死拼活出去,害死那頭的人,咱們要是不作為,死得就是自個,你們誰有辦法?”
“道法昌盛時,上古大能都想不出兩全之策,更何況咱們這些小人物?史上能活下來的多是陽陣中人,偶有陰陣裏的逃出,也是元氣大傷,還因為害死陽陣裏的人留下心魔,不得善終。”
“仙隐宗啊仙隐宗。”有真人憤恨道,“這個姓陸的掌門果然有問題,拿讨滅元麓當幌子,請咱們入甕,也不知另一頭困住的是哪個可憐人?”
“我剛聽到推門聲,可見是進來了,要是普通人見屋裏沒人早就出去了,那邊這麽久沒有動靜,肯定是看出門道,想來是個心善的同道,不忍心破陣而出。”
真人們心思百結,感嘆陽陣局中人的善良仁義,咒罵仙隐宗掌門陰險狡詐,滿腹憂愁道,“咱們到底怎麽辦啊?誰快點出個主意?”
能有什麽主意,真人們心中明白,這是僵局!死局!
無路可走!無路可退!
正當真人們毫無頭緒,茫茫空中有道音傳來,精妙悅耳,悠揚塵上,郎朗奏起……
一個正怒罵陸寒霜卑鄙無恥的真人瞪圓眼睛,嘴都合不攏,“我沒聽錯,這、這、這真是仙隐宗掌門的聲音?”
同樣去過展臺的真人,不敢相信自個的耳朵,“他怎麽把自己困住了?”
真人們一時間心思各異,猜測他是故意為了擺脫嫌疑入陽陣?還是設局的人根本不是他,是有人想一箭雙雕!真人們搖擺不定的內心,随着聲音傳來,漸漸定下,漣漪逝,波瀾止,心靜如水。
原本因提前出關,導致內府震蕩紊亂的團團靈力,竟然也被這聲音一點點撫平……
一個個竟不再躲避刀光劍影,席地坐下,任刀割任劍捅,血流如注,面不改色,聽得入迷,心生向往。此時不論腳下觸動什麽,不論風吹雨打電閃雷鳴火燒,真人們都穩如泰山,紋絲不動,好似感覺不到。
而随着道音漸大,周圍的風火雨水雷電刀劍也漸弱漸消……
陽陣。
陸寒霜睜開眼,色素極淺的眸中金光湛湛,眼波流轉,目光逼人。
一雙眸子,此時仿佛能穿透世間萬物,什麽東西映入這雙冰面般通透的眸子裏都無所遁形。
洪荒祖師明悟世間萬物之理,他只是跟陣法“講道理”,更确切說是講“道”,梳“理”。不論陣法再怎麽繁複難解,抽絲剝繭都能尋到控制陣法的力量本源,陸寒霜只要像拆解毛衣一樣,把不同形狀的陣法重新梳理成一脈長線,所有困局都不破而解。
陰陣。
真人們慢慢察覺到陣內變化,有精通奇門陣法的滿臉駭然,“我從來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方法!他怎麽能想到這種破解方法?更沒想到,居然還能行得通?他居然有能力去實現這種方法?”
連連數個“居然”表達盡真人的震驚,心思複雜道,“先前光聽任何道法在他面前都難成氣候,沒想到任何陣法在他面前也不過如此……”
“這世上居然還有這種人?他對‘道’已不單單是領悟與掌控,簡直讓人嘆為觀止,假以時日,不可估量啊。”
幾個位于圈內金字塔頂端的真人們竟然一時心有戚戚,産生自慚形穢之感。與如此人物生于同一時代,可以說幸運至極,也可說倒黴至極。
幸運在,見證別人的崛起,倒黴在,終其一生都只能望其項背。
待那頭道音漸收,真人們意猶未盡,四下環視,陰陽屏障散去。
跫音踏踏靠近。
真人們循聲望去,就見一個毫發無損的青年居高臨下立于前方,垂下一張令人驚嘆的臉,唇瓣輕啓,頰邊一縷蒼發被氣息吹開。
用方才講道的聲音悠然問道:
“下手的人,你們可有懷疑?”
真人們微愣,表情尴尬,又有點羞愧,互相望望沒人出聲。
總不能說,先前一直都懷疑陸掌門他吧?
陸寒霜看出他們的心思,眸光流轉,仿若冷刃滑過幾人的臉,“……我要想害你們,可不會這麽委婉留情。”
真人們打了個寒顫,這種你生我死的程度于陸掌門眼中,還算委婉?留情?這該是何等怪物?真人們默默給他貼上不好惹的标簽,再不敢胡亂懷疑冒犯。
元青等人從地上爬起來,正準備出去,就見陸寒霜在旁席地坐下,幾人一時頓住,傻站着,不知陸掌門何意。
陸寒霜擡眸,“你們既然不知誰下的手,便坐下等着吧。”
說罷,不再多做解釋,閉目打坐,恢複剛才耗損的精神力。
真人們再次互望,明白他這是打算等作惡的人前來驗收正果,自投羅網,一個個也坐下運功療傷。
與此同時。
問今跟元松真人報備完元青等人被陸寒霜邀請,商讨讨伐元麓的事,久去不歸,傳話人還失蹤不見,又不知邀請去哪兒的事。元松果然震怒,許問今帶着元真派弟子包圍仙隐宗住的院落,逼問仙隐宗的弟子們。
一路上驚動其他門派,出院圍觀。
仙隐宗居住的院子亂成一團,元真派說陸寒霜請人設局,仙隐宗說明明是元真派來請的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問今站在人群後方,冷眼瞧着,心裏已經十拿九穩。
陰陽陣那邊,陸寒霜必然要蒙上一頭污水。他先把仙隐宗弟子們想辦法帶走,別說給陸寒霜申冤作證,騙進死陣直接一窩端了,再來個“畏罪潛逃”,就夠給他們師父吃一壺的,等到時機成熟,再把傳話人帶出來,領着各門各派去現場捉人,仙隐宗掌門再厲害也沒可能脫罪了!
思索間,元真派弟子耐心耗盡,上了手腳強力鎮壓仙隐宗弟子,仙隐宗弟子們人少勢弱,法力低微,落于下風漸漸不敵。
問今把事情交代給一個師兄,正要退出人群,去找藏起來的傳話人,一行老大不小的光頭修士沖出來,護在仙隐宗的弟子面前。
問今皺眉,看向緩緩走來的癡嗔法師,“您這是……”
“何必為難這幫弟子,事情到底如何,我們應當親自去問一問幾位真人們。”
癡嗔法師說完,立刻有元青真人的徒弟出聲,“法師明鑒!我們倒是想找真人們,關鍵是不知道真人們在哪兒,傳話人也不知是不是跟他們早串通好了,根本尋不見人。現在只能想辦法撬開這幫弟子的嘴,才能尋到師父他們,還請法師體諒我們焦急之下行非常之法。”
“這點小事還用得着上手上腳,鬧得不成體統。”癡嗔法師早讓人盯着陸寒霜的事,拍拍手,大徒弟二徒弟便拎着一個揉着額頭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人過來,可不就是傳話的人。
問今心裏一緊,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料,不待他想出個頭緒,癡嗔法師又道,“他傳話的時候我瞧過一眼,正好剛才路過一個牆角,發現他正偷懶打盹,就順手拎了過來,大家既然都好奇到底怎麽回事,跟他一同去看看不就結了?”
癡嗔法師經過問今時,望了他一眼。
問今覺得這一眼別有深意,他明明把人藏得十分隐蔽,根不不是什麽牆角。但他哪怕內心大震,面上仍然一派鎮定,輕輕颔首,做出“請”的手勢。
傳話人剛才被問今操控,暈暈乎乎想不清整件事,但還記得關鍵地點,帶着大家尋到指定房間,房門緊閉,有禁制。癡嗔法師上前試了試,打不開。
“……看來只能等了。”問今語氣可惜,表情越發鎮定。陰陽陣不可破,等裏面陣法破了屋門一開,定是數死一活的畫面,到時候陣法了無痕跡,陸掌門百口莫辯,不容人不想歪。
夜黑風高,月明星稀。
門內幾位真人都聽到外面嘈雜的腳步聲與議論紛紛,約莫都是在懷疑仙隐宗作惡,幾人望向閉目打坐的青年,等他決定什麽時候出去。
外面人也在等,時間分分秒秒過去,怎樣設局害人的版本猜測已經編了十來個,裏面愣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等陸寒霜調理好睜開眼,心急的真人立刻從地上彈了起來,元青倒是很冷靜,等待過程已經想了很多,懷疑了很多,依然沒有頭緒,走到青年面前,“您覺得這件事,是誰在搗鬼?”
陸寒霜拂袖掃過,元青胸前已經愈合的傷口猛然裂開,噴出一片血,染了陸寒霜的肩袖,亦濺滿元青衣襟。旁邊毫無預料的真人們愣住,一個女真人迅速揮着拂塵掃向陸寒霜,擋在一動不動的元青面前,對着躲開攻擊的陸寒霜怒道,“果真是你!”
“沒事,皮肉之痛,不傷內府。”元青推開女真人,“我大概明白陸掌門的意思了。”
旁邊幾個真人們回過神,也明白了,紛紛裂開血口,讓形象更加恐怖。
女真人反應過來是誤會,剛才着急元青心切才莽撞了,趕忙道歉,“……原來你是要順水推舟,引蛇出洞,到時候誰千方百計想栽贓給你,便是誰有意設局。”
真人們橫七豎八躺倒在地,閉氣假死。
“門松了。”外面一個聲音如石子打破寂靜湖面,等候已久的人迫不及待推開門一探究竟。
“吱嘎——”
門縫拉開,月光射入,鋪滿地板映出滿室血色,刺痛人眼,随着顫抖的兩扇門越開越大,真人們遍體鱗傷的慘痛畫面映入眼簾,元青真人的徒弟悲呼出聲。宋展飛等人更是緊張攥緊大師兄的衣服,蕭衍眯起眼睛,深深望着不知生死的真人們身旁,唯一一個站立的人。
身影分外眼熟。
穿着仙隐宗掌門白衣的高挑男人背對門,依舊清風朗月般脫俗,月光映着他染血的肩頭,卻讓人心頭一沉,再升不起對美的心向往之。
“原來真是你!魔頭!還我師父命來!”
元青的徒弟悲憤大叫,要沖進去與男人同歸于盡為師報仇,蕭衍站出來擋在他面前,“眼見未必真實。”
旁邊問今走出來,“罪證确鑿,即使你們仙隐宗不肯承認,也無法抵賴。”
癡嗔乍一見心神微震,不知陸寒霜玩得什麽花樣,再一細觀,才冷靜下來看懂內情。
元真派與仙隐宗争執起來。
元青幾人躺地裝死,聽着徒弟們的悲哭心中不忍,細細分辨着兩方争執內容,在一衆傷心欲絕、語無倫次的弟子中,條理分明、言辭犀利的問今便突顯出來,一開始元青還心想收了個可堪大任的徒弟,比起另外明知不是陸寒霜敵手還哭着喊着要替他報仇的徒弟有用多了。
可聽着聽着,漸漸察覺出不對勁來。
真人們遇難,徒弟們無不哭得鼻涕眼淚,心神大震只會喊着殺人兇手,連個可以定罪的硬錘都說不出來。反而問今從頭到尾都沒關心過真人們,一心利用語言陷阱,把仙隐宗弟子辯得啞口無言。一個正常弟子在這時候不是應該向其他弟子一樣關心則亂,着急給他收屍嗎?怎麽會連過來看他一下都不肯,先急着給陸掌門蓋棺定罪?觀其行,冷靜到涼薄,聽其言,缜密到可怖。
三言兩語間,衆人已在問今的引導下,确信仙隐宗有問題,只是沒人敢上前與陸掌門對峙,問今便開始不動聲色引導衆人給癡嗔法師施壓,利用道德輿論逼他逮捕陸寒霜。元青面色漸白,他自把問今收入門下精心教養,以前還當遇到難得的好苗子,心無旁骛一心向道,怎麽竟沒發現他如此精通心計,善于鼓動人心,簡直讓他腳底發涼,毛骨悚然。
“你們可聽出幾分。”陸寒霜垂眸,背對門外騷亂,一點不在意那些風波,亦不在意旁邊拽着他的褲腿要與他拼命又被同門攔住的小修士。
旁人也聽得莫名,就見視他們為無物的陸掌門微微側身,對腳下幾具屍體又道,“想明白了,就起來。”
抱着自家師父屍首的徒弟哭聲一噎,就見掌下屍體微動,低頭一看,臉色煞白,驚吼一聲“詐屍啦”嗖得一下跳遠!
“砰!”某真人腦袋磕地,氣得怒罵,“不孝徒弟!摔疼你師父我了!”
問今微愣,而後一瞬間明白了。
薄唇緊抿,眉頭攏起,所有表情從臉上一點點褪去,只剩一張空洞面具,目光幽幽,緊緊盯着前方轉過身來的男子。那勾住他目光,讓他時時分心的一頭雪發被月華淘洗,随着身體轉動搖曳,晃得人眼花。
男子回首,清俊絕塵的容顏攝人心魄,側臉棱角被月輝勾勒得更加不近人情,一瞬間,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問今腦中炸開!“砰”一下!腦中亂如麻線,再也無法思考!甚至無心注意真人們到底是死是活,無心關心布局是否成功,自己是否已經暴露,整個視野都被眼前的男子占據,滿滿的,再無空隙。
男子徐徐走來,如冰似雪的寒涼眸子與問今相撞,仿佛把問今整顆心揪住,凍得瑟瑟發抖!
怎麽長着這樣一張臉?
怎麽會是他?
震驚遮掩不住冒上問今的臉,他仿若呓語般,低聲呢喃,“……原來你叫陸寒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