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2
煙霧彌漫,一條巨大的蠕蟲,還有許多七色的光。每一個聲響,似乎都有形有質。烈焰騰空,化成一片白光,複又漸漸黯淡。閃電猶如一把把鋒利的利劍。從影子而來,又歸于影子。那蟲子總是在爬來爬去,不曾有一刻停歇。長着狗頭的鮮花,朝我撲了過來,但随即又搖起了葉子。滾滾青煙,在淩空而挂的紅綠燈前,止住了步伐。那條巨蟲——不,是毛毛蟲——笑了。一簾細雨,緩緩落下,所有的雨滴,都有棱有角……
“這幅畫面到底是怎麽了?”我內心有個聲音在問。
我沒去理它,因為我也拿不準。雖然我也有一種隐隐的感覺,覺得這幅畫面不該這樣流動……
“噢,好家夥!默爾……”
盧克到底想幹什麽?為何總是陰魂不散?這一直是一個未曾解決過的問題。
“看看那個,好不好啊?”
我看到了一連串亮晶晶的球狀物體,興許是流星,正在那兒跳動着,織出了一片絢爛的光網,落在了一片如雲的雨傘之上。
“盧克……”我剛開口,那被我遺忘腦後的狗頭花,立刻在我一只手上咬了一口,周遭的一切霎時爆裂開來,就像一幅畫在玻璃上的畫,被一顆子彈擊中了一般。外圍,起了一道彩虹——
“默爾!默爾!”
我猛地睜開雙眼,見搖晃我那人,正是卓帕。而我腦袋下面的沙發,已經濕了一片。
我用一只手肘,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
“卓帕……怎麽……”
“我不知道。”他告訴我。
“你不知道什麽?我說的是……見鬼!出什麽事了?”
“我正坐在那張椅子上,”他指了指,說道,“等你醒來。馬丁告訴我說你在這兒。我來是想告訴你,等你醒後,蘭登想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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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點頭,這才注意到我一只手正在往外滲血,就是剛剛被那花咬中的地方。
“我睡了多久了?”
“大概,二十分鐘。”
我将雙腳探到地上,坐起身來:“那你幹嗎叫醒我?”
“你正在用主牌出去。”他說。
“用主牌出去?我睡着的時候?那東西不是那樣使的。你确定……”
“很不幸,我這次是認真的,”他說,“你四周發出了彩虹一樣的光芒,身體四周開始變軟,漸漸淡了下來。我覺得最好還是叫醒你,看看你想做什麽。你喝了什麽,祛痘水?”
“沒有。”我說。
“我給我們家狗喝過一次……”
“是夢,”我揉了揉太陽穴,它們已開始跳了起來,“就是這樣。夢而已。”
“別人也能看到的那種?就像是數字同步影院?”
“我不是那意思。”
“咱們最好還是去見蘭登吧。”他開始轉身朝門口走去。
我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行,我得坐這兒先醒醒神。有點不大對勁。”
當我将目光轉向他時,發現他瞪大了雙眼,正盯着我後面。我轉過頭去。
只見我身後的那面牆,正在融化,就像是一塊離火太近的油蠟一般。
“我好像撞大運了,”卓帕驚呼起來,“媽呀!”
于是,他一路尖叫着,沖出房間。
眨眼工夫,那牆便恢複了正常,毫無異狀,但我卻體若篩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不成在我出來的關頭,面具給我下了咒?若真是如此,又會是怎樣的咒語?
我站起身來,慢慢轉了一個圈。現在,一切似乎都已平靜下來。我知道,這不可能是壓力下所産生的幻覺那麽簡單,因為卓帕也看見了。這麽說,我的精神确實是出了問題。這裏邊肯定有事。不管是什麽,想必都還隐藏在這附近。四下裏的空氣此刻澄澈得已有些不正常起來,一切看過去,都毫厘畢現,鮮活得有些詭異。
我繞着屋子飛快地轉了一圈,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尋找什麽。自然是什麽也沒找到。且不管它到底是什麽,會不會就附在我所帶回來的東西上面?難不成是賈絲拉?那具豔俗的僵屍,便是特洛伊木馬?
我朝着主廳而去。沿着走廊走了不過十二步,一片交錯傾斜的光網,便出現在了眼前。我強迫自己繼續前行。我每走一步,那光網便退上一步,而且還在不斷地變化着形狀。
“默爾,快來!”是盧克的聲音,但看不見他的身形。
“哪兒?”我叫道,腳下步伐絲毫未緩。
沒有回答,但那片光網從中間裂開,一分為二,猶如兩扇百葉窗一般,從我身旁裂了開去,露出一片刺眼的光芒,從中,我瞥見了一只兔子。随即,猝不及防間,這片景象又驀然消失了,若不是盧克那恍若幽靈一般的笑聲又持續了幾秒,我會以為這一切,不過又是一場幻覺。
我跑了起來。難道正如別人多次示警的那樣,我真正的敵人正是盧克?難道最近所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個陰謀,為的不過是利用我,去四界鎖鑰救出他母親?莫非現在見她已經安全,于是他來了勇氣,想同我來一場魔法決鬥,而我,卻對決鬥方式毫不知情?
不,我不相信。我敢肯定他并沒有那種法力。即便他有,他也還不敢輕舉妄動,畢竟賈絲拉還在我的手裏。
我一路奔跑,而他的聲音則再次傳了過來。四處皆是,而又無處可尋。而這次,他唱起了歌,正在用他那渾厚的男中音,唱着《美好的往日》。真夠有諷刺意味的,他到底想幹什麽?
我沖進了主廳當中。馬丁和波爾斯已經離開了,那餐櫃上面,只剩下了兩個空杯。那另外一扇門旁呢?沒錯,那扇門旁邊的賈絲拉依然還在,僵硬地站在那兒,紋絲未動,依然搭着我的鬥篷。
“好吧,盧克!咱們明着來吧!”我叫道,“別再跟我裝神弄鬼,咱們把這事給了結了吧!”
“嗯?”
歌聲突然停了下來。
我慢慢朝着賈絲拉走去,一邊細細看了看她。除了有人又在她另外一只手上搭了一頂帽子外,完全沒變。不知從宮殿何處,傳來了一聲呼喊。興許,是卓帕還沒緩過神來。
“盧克,不管你在哪兒,”我說,“如果你能看到,如果你能聽到我,那就好好看看,好好給我聽着:我已經把她弄到了這兒。看到了嗎?不管你有什麽陰謀,你都給我好好想想這事。”
屋內的空氣頓時泛起了一圈圈洶湧的漣漪,我恍如置身于一張尚未鑲上的鏡框中一般,而剛才,則不知被誰給抖了一番,弄出了無數的褶皺,随後又被硬生生拉平了。
“嗯?”
什麽聲音也沒有。
随即,哧的一聲輕笑。
“我母親,衣帽架子……好吧,好吧。嘿,多謝,哥們兒。好手段。沒能早點聯系你,不知道你已經進去了。他們屠殺了我們。我用滑翔機送了一些人進去,還有熱氣球。但他們早有防備。中了埋伏。後面的就不大記得了……傷心!”
“你還好吧?”
似乎傳來了抽泣的聲音,恰在此時,蘭登和卓帕進了大廳,本尼迪克特那瘦長的身影,跟在他們身後,猶顯陰鸷。
“默爾!”蘭登叫我,“出什麽事了?”
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說。
“那是,我得請你喝一杯。”盧克的聲音依稀傳了過來。
一陣凄厲的風,從大廳中央席卷而過。幾秒鐘過後,便立刻有一個巨大的方框,居中現了出來。
“你是魔法師,”蘭登說道,“做點兒什麽啊!”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我回答道,“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像是魔法失去了控制。”
那方框當中,漸漸有輪廓露了出來,一個人。只見他漸漸穩定了下來,有了五官、衣履……一張主牌——一張巨大的主牌——懸在半空之中,漸漸清晰。那是……
我。我盯着自己的樣子,而他們則回過頭來盯着我。我注意到自己笑了起來。
“來啊,默爾。有聚會正等着你呢。”盧克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而那張主牌,則直立着,慢慢在原地轉動起來。
聲音,猶如銀鈴一般的聲音,充斥着整個大廳。
那張巨牌繼續旋轉着,就那樣在我眼前漸漸變薄,變成了一條黑線,随即又漸漸變粗,伴随着一陣漣漪,猶如分開的窗簾,露出了幾塊炫目的七彩光斑。從中,我瞥見了那毛毛蟲正抽着水煙袋,吞雲吐霧;還有那肥碩的雨傘,和一根明亮的欄杆……
一只手,從那條縫隙當中伸了出來:“這邊。”
只聽得從蘭登那兒,傳來了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本尼迪克特的劍,突然指向了那副絢爛的場景。但蘭登将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肩上,說:“別。”
此時,半空中已經響起了一陣虛無缥缈的奇怪音樂,但聽起來似乎又有些令人愉悅。
“來啊,默爾。”
“是你出來還是我進去?”我問。
“二者兼而有之。”
“你答應過我的,盧克。等你母親獲救後,你就告訴我一個秘密。”我說,“那好,現在我已經把她弄到這兒了。秘密呢?”
“關乎你個人安危的?”他慢吞吞地問道。
“關乎安珀存亡的,這是你的原話。”
“哦,那個秘密啊。”
“如果還有另外一個,我不介意。”
“抱歉,只有一條秘密可賣。要哪個?”
“關乎安珀安全的那個。”我答。
“德爾塔。”他回答道。
“他怎麽了?”
“德斯克萊翠西氏的蒂拉就是他母親——”
“那個我已經知道了。”
“……在他出生前,她曾做過奧伯龍九個月的囚徒。他強奸了她。所以德爾塔才會跟你們拼命。”
“放屁!”我說。
“我當初聽到這事時,說的也是這話。當時,我還激他,問他敢不敢去空中試煉陣。”
“然後呢?”
“他去了。”
“哦。”
“這事我是最近才聽說的,”蘭登說道,“從派往卡什法的秘使那兒聽來的。不過,我卻不知道他挑戰試煉陣的事。”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我就還欠你,”盧克沉吟道,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好吧,再奉送你們一些。早些時候,德爾塔去地球影子找過我。他突襲了我的倉庫,搶走了一大批武器和特制彈藥,為了掩蓋自己的行徑,還把那個地方給一把火燒了。不過,卻叫我找到了目擊者。他可能會再來的。随時都有可能。誰說得準呢?”
“又有一名親戚來訪,”蘭登說道,“我為什麽就不能做一回獨生子呢?”
“你愛怎麽辦就怎麽辦吧,”盧克補充道,“現在咱們扯平了。把手給我!”
“你要過來?”
他哈哈大笑了起來。整個大廳,似乎都被他的笑聲震得簌簌發抖。眼前的那道空隙還在,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了過來。
我試圖将他拉過來,但不料,我自己反倒被他拽了過去。那是一股近乎瘋狂的力量,我根本就無法對抗,就在它抓住我的那一刻,整個世界似乎都扭曲了起來。群星分向了兩旁,那根明亮的欄杆,又露了出來。盧克一只穿着靴子的腳,正搭在上面。
從身後某個遙遠的地方,傳來了蘭登的呼聲:“B-12!B-12!出發!”
……随後,我便想不起來究竟出過什麽問題了。那似乎是一個美妙的所在,不過,我可真笨,竟然将蘑菇誤認成了雨傘……
帽匠給我倒上了一杯酒,又把盧克的杯子添滿,我将一只腳,也擱到了那欄杆之上。盧克指了指左邊,三月兔的杯子也被續滿。傻蛋先生也很好,穩穩當當地坐在下首。雙胞胎、渡渡鳥和青蛙仆人,正在不停地演奏着音樂,毛蟲則在繼續吞雲吐霧。
盧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試圖回想起點兒什麽,但總是讓它溜走了。
“我現在已經好了,”盧克說道,“一切都好了。”
“不,還有些東西……我想不起來……”
他舉起了他的啤酒杯,同我的碰了一下,發出了當的一聲脆響。“享受吧!”他說,“人生如戲,老夥計!”
我身旁凳子上的那只貓,只是在不停咧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