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8
到了山下,我繼續往前走,來到我先前變出梯子的地方,避開了各個方向的視線。
我抽出一張空白紙牌。時不我待。等到我将鉛筆也掏出來時,這才發現筆尖早已折了。我拔出長劍,為這柄同我胳膊差不多長短的劍,又找到了一個新用途。
約莫一分鐘過後,我将那張紙牌放到一塊平整的岩石之上,開始畫起我在阿伯莊園中的那間屋子。洛格魯斯在指尖纏繞,必須畫得分毫不差,而且還得将恰當的情感,灌注其間。最後,終于完成了。我站起身來。很好,一切就緒。我展開意念,緊盯我的傑作,直至其化為現實。随即,我向前而去,進入了那個房間。恰在這時,一個念頭浮現在了腦海。我還有一些事情想要問問盧克,但已經晚了。
窗外,樹蔭已經延伸到了東方。顯然,我此次離開,已将近一天了。
轉過身來,只見枕頭下面壓着一張紙條,顯然是為了防止被風吹走。我走過去,将其拿在手中,把擺放在上面的那枚藍色紐扣,一并收了起來。
是用英文寫的,只見上面寫道:
用不着時,将藍色紐扣放到一個安全之所。我亦不能多帶在身邊。唯願你的選擇是對的。用不了多久,我便能查明。再會。
沒有署名。
不管安全與否,我都不能将它留在這兒。于是,我用紙條包起那枚紐扣,放進兜裏,随即從衣櫥中尋來我的鬥篷,搭在胳膊上。
我離開房間。門闩已被崩斷,因此我只能任由房門敞開着。來到走廊上,我停下來聽了聽,沒有任何聲響,也沒有絲毫動靜。
徑直走到樓梯前,我向下走去。快到樓梯底部時,我留意到了她,正坐在我右側的一扇窗前,紋絲不動,身旁的一張小桌之上,擺放着一個托盤,上面是面包、奶酪、一瓶牛奶和一個杯酒。
“梅林!”她突然欠了欠身,說道,“仆人們說你來了,但我過去時,又找不見你。”
“我被人叫走了。”我說着,下了最後一級臺階,走了過去,“你覺得怎麽樣?”
“你怎麽,你都知道些什麽?”她問。
“你很可能已經想不起最近這一兩天發生的事情了。”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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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她說,“你不坐坐嗎?”
她指了指小桌對面的一張空椅子。
“請陪我坐一會兒吧,”她指了指那托盤,“我給你倒點酒。”
“沒問題。”說完,我看到她喝的是白葡萄酒。
她起身穿過屋子,走到一個櫥櫃前,打開,又拿一只高腳杯。回來後,她往杯中倒了少許“巴利尿尿”,放到我的手邊。我猜,他們很有可能把好東西都留給自己了。
“就我暫時失憶這事,你都知道些什麽?”她問,“我原本在安珀,可一覺醒來,卻回到了這兒,而且還過去了好幾天。”
“是的,”我說着,拿了一塊餅幹和一小片奶酪,“你大約是什麽時候醒過來的?”
“今天早上。”
“那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至少現在,”我答道,“應該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過是一些流行性小病罷了。”我說着,試了試那酒。
“感覺更像是魔法,而非流感。”
“興許也有這方面的因素,”我贊同道,“誰也說不準影子當中都會出來些什麽東西。不過就我所知,所有患過這種病的人,現在都已經好了。”
她眉頭深鎖:“真奇怪。”
我又吃了幾塊餅幹,喝了幾口酒。他們确實是把好東西都留給自己了。
“絕對沒什麽值得擔憂的。”我重複道。
她微笑着點了點頭:“我相信你。不過,你來這兒做什麽?”
“中途歇歇腳。我從別處來的,”我說,“要回安珀去。不過這倒提醒了我。我可以借一匹馬嗎?”
“當然可以,”她回答道,“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有了馬就走。”我說。
她站起身來:“沒想到你這麽着急,我這就帶你去馬廄。”
“多謝。”
出去時,我又抓了兩塊餅幹和幾片奶酪,并将剩下的酒喝了個一幹二淨。我在想,那一片藍色的迷霧,此時又飄向了何方?
我挑出一匹好馬,她告訴我說可以送到他們家在安珀的馬廄中去。那是一片灰馬,名叫煙灰骢。我給他上了鞍辔,又給自己披好鬥篷,随即握住了薇塔的手。
“多謝款待,”我說,“雖然你不大記得了。”
“先別急着說再見,”她告訴我,“騎到露臺的廚房門口那兒,我得給你準備一壺水和一些吃食,給你路上吃。我們不會是發生了什麽瘋狂的事情,而我又不記得了吧?”
“作為一名紳士,這種事自然是打死也不會說的。”我說。
她笑了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等我到了安珀之後,抽空來看看我,”她告訴我說,“然後好好跟我講講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我取了一套鞍囊、一袋馬料和一條略長的缰繩,牽着煙灰骢出了馬廄。薇塔徑直朝着莊內走去,我則騎上了馬背,慢慢地跟在她身後。幾條狗圍着我跳躍着。繞着莊園走了一圈,我在廚房旁邊拉住缰繩,下了馬背,再次看了看這片露臺。真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個,好能在清晨坐上一坐,喝上一杯咖啡。或者,同朋友聚聚。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薇塔走了出來,将一個包裹和一只水壺遞給了我。趁着我裝那些東西的工夫,她說道:“請告訴家父,我過幾天就回去,好嗎?跟他說我有點不舒服,所以來了鄉下,但我現在已經好了。”
“樂意效勞。”我說。
“我還是不大明白你為何會在這兒,”她說,“不過要是牽扯到政治或是陰謀詭計什麽的,那還是別告訴我好了。”
“好。”我說。
“如果有那麽一個紅頭發的高個男子,似乎受了重傷,而且仆人還給他送過飯的話,我最好也忘了嗎?”
“要我說最好這樣。”
“那就這樣吧。不過改天我還是想聽聽。”
“我也是,”我說,“咱們到時再說。”
“那,祝你旅途愉快。”
“多謝,我會盡量的。”
我握了握她的手,轉身上了馬。
“告辭。”
“安珀見。”她說。
我騎着馬,再次繞着院子,回到了馬廄附近,越過馬廄後,上了一條我們先前曾騎行過的小路。沿着此路直走,便是我想去的方向。莊園中,一條狗開始叫了幾聲,片刻過後,另外一條也附和了起來。微風從南面徐徐而至,帶來了幾片落葉。我希望能夠獨自上路,就一個人,遠遠地走上一趟。茕茕孑立,此時對我最是合适不過,我可以盡情地去想,想那些此時正盤旋在我腦海當中的東西。
我朝着西北方向前行,約莫十分鐘後,來到了那天曾來過的一條土路。這次,我沿着這路一路向西,它随即将我帶到了立着石柱的那個路口,根據石柱上的指示,安珀就在正前方。我繼續前行。
腳下是一條黃泥土路,滿是車轍,随着地勢,在田地外的石牆當中蜿蜒穿行。幾棵樹木,寥落地陪伴在兩旁。一片隐約可見的山巒,遠遠地從正前方的一片森林上方,探出了頭。煙灰骢的腳步,漸漸從容了起來,而我的思緒,也散了開去。
我已經有了一名敵人,這一點毋庸置疑。盧克已經保證過,說他已經不再做那些事了,而我也發現,他的話,确實有一定的說服力。正如他和薇塔所指出的那樣,他用不着非得來找我,來自投羅網,完全可以自行前往水晶洞,或是換一個藏身之所。而讓我幫忙營救賈絲拉這事,也大可緩上一緩。因為我是他和安珀之間唯一能夠牽線搭橋的人,而且他現在又走了黴運,所以我更加願意相信,他是回來和我重修舊好的。我有一種感覺,他真正想要的,是安珀對他的态度,而他所提到的那條關乎安珀生死存亡的情報,不光可以用來向安珀示好,還能成為他到時談判的籌碼。我不大肯定,我個人對他營救賈絲拉的計劃到底會有多大的用處。他不光對鎖鑰內的情況了如指掌,而且他本身就是一位魔法師,手頭還有一幫随時可以從地球影子帶過去的雇傭軍。就我所知,他手頭的那種古怪彈藥,在那地方也同在安珀一樣,完全能用。且不管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幹嗎不直接用紙牌将他手中的隊伍,傳送到那個地方去呢?他甚至都用不着大戰一場。只消潛入鎖鑰,将賈絲拉搶出來即可。對,我真的覺得,不管他最後決定怎麽幹,我對此事,都無甚用處。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不過是向我釋放了一顆煙幕彈,希望煙霧散盡之後,我們既往不咎,唯獨考慮他手頭都有什麽、他到底想要什麽,并且給他開出條件。
我還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既然凱恩已死,他的家仇已報,那他興許願意罷手言和。而且我還覺得,賈絲拉就是他這條道路上的絆腳石。雖然我不清楚她對他的控制到底有多深,但我隐隐覺得,他所提到的那條情報,興許還暗藏着瞞過她的法子。如果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它交給我們,而我們又能不露馬腳的話,那他便既能照顧她的顏面,又能在我們這兒買到一份平安。可真夠叫人着急的。我現在所面臨的問題,便是找出一套說辭,将此事在王庭當中應付過去,不讓人覺得我這麽白白放了他是叛國行為。這也就意味着,我必須讓別人看到這麽做的必要性。
道路兩旁的林木漸漸多了起來,那片林子也近了許多。一條清溪之上,架着一座木橋。我從橋上而過,潺潺的水流聲,伴了我一段時間。左側,是焦黃的田野和遠遠的谷倉,右側,是一條斷了的車軸……
可如果我把盧克想錯了呢?有沒有法子能夠逼他一下,讓他盡快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一個點子開始漸漸成形。我并沒有欣喜若狂,但我還是仔細想了想。得敢于冒險,下手還得快,這是這個法子當中不可或缺的兩樣東西。不過,仍然值得考慮。我盡量将其完善了一下,随即抛在一邊,回到先前的思路上來。
就在某個地方,正藏着我的一個敵人。如果不是盧克,那會是誰?賈絲拉似乎是最佳人選。我們的兩次遭遇,她對我的态度,最是明朗不過。她很有可能也是死亡巷遭遇戰的幕後元兇。若真是那樣,我暫時反倒是安全的,因為此時,她正被囚禁在鎖鑰當中。當然,如果她在失陷前便已派出了殺手,那又另當別論。不過,那未免也太多此一舉了。為何要在我身上費這麽大的心力?我不過是她複仇道路上的一個小角色,追殺我的那些人,差點就得手了。
如果不是賈絲拉呢?那就依然還在危險之中。那個戴藍色面具的巫師,據我估計正是沙魯·加盧爾。這人竟然用龍卷風來追我,撒花時的優雅蕩然無存。不過這事也證明,他同我在弗蘿拉舊金山公寓中的那段詭異經歷,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那時,是他先挑起的事,也就是說,他對我原本就有陰謀。他當時說什麽來着?想要看看我的本事,因為興許将來,我們的目标會有沖突。回想起來,可真夠有意思的。不過,我實在看不出來發生這種事情的可能性。
不過,真是沙魯·加盧爾派出的那些殺手嗎?雖然他對于那些能夠引到殺手的藍色石頭非常熟悉——我兜裏的藍色紐扣便是證明——但此事似乎也有點說不通。因為一來,我們的目标,目前還沒有任何沖突之處;二來,這也不像一個撒花神秘高手的行事風格。當然,也有可能是我想錯了,大錯而特錯,但對于這種人,我更希望同他來上一場魔法對決。
來到那片森林邊時,田野已變成了荒原。薄暮微光中,是一個枝繁葉茂的世界。不過,卻不如亞拉丁的原始叢林那般茂密,遠遠看過去,樹冠之間還有着不少巨大的空隙。道路越變越寬,并不難走。我拉了拉身上的鬥篷,進了那片幽深的清涼。若以後的道路都能像這樣,騎行起來倒也不費事。更何況,我原本便不着急,正好有着太多的事情,需要思考……
那個無名無姓而又鬼魅一般存在的,也就是剛剛控制過薇塔的那個人,若我能夠多了解她一些,那就好了。她到底是什麽東西,我依然一頭霧水。對,沒錯,就是“她”。就其性別上來說,我更傾向于女性,雖然她也曾控制過喬治·漢森和丹·馬丁內茨,但畢竟在梅格·德芙琳的外表下,同我有過一夕之歡。很難說。不過我認識蓋爾的時間并不短,而且湖中的那名女士,似乎也是如假包換的女人……
足夠了,我将“她”這個稱謂,定了下來。其他一些更為重要的問題,接踵而至。比如,不管她是什麽東西,為何總是陰魂不散地跟着我,并堅稱自己想要保護我?我雖然很感激她這份情誼,但依然看不透她的動機。
不過比起她的動機來,似乎還有更為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保護我這事,為何竟能成為她的主要任務?最關鍵的是,究竟是什麽讓她覺得我需要保護?她肯定知道我正面臨着某個致命的危險,但為何又不透露一絲一毫的信息,告訴我它究竟是什麽?
莫非這就是我的敵人?真正的敵人?薇塔的死敵?
我将關于她的所有信息以及猜想,又在心底裏捋了一遍:
有一種奇怪的生靈,能夠幻化為一片藍色的青煙。她總能穿過層層影子,找到我的藏身之所。她擁有一種法力,能夠控制人類的身體,徹底壓制其原本的意識。她在我周圍游蕩了好幾年,而我卻沒有絲毫察覺。她最初的化身,就我所知,就是盧克的前女友,蓋爾。
為什麽是蓋爾?她若真是在保護我,那為何又要潛伏在盧克身邊?為什麽不變身成同我約會的女子?為什麽不是茱莉亞?可她偏偏選中了蓋爾。難不成是因為盧克就是我的威脅,而她接近他只是為了盯着他?可當盧克想要取我性命時,她分明又聽之任之。然後又是賈絲拉,她也承認說她知道其中幾起“事故”,背後正是賈絲拉。那她幹嗎不直接把他們給解決掉?她完全可以占據盧克的身體,走到一輛高速行駛的汽車面前,再從那副軀殼上抽身離開,然後在賈絲拉身上如法炮制?她并不害怕自己寄居的身體死去,我曾親眼見過兩次。
除非她事先知道那些針對我生命的陰謀,全都不會得逞。那個郵包炸彈,會不會就是她毀掉的?會不會正是她,在那天早上煤氣被人打開時,向我示警?不過,似乎不如直接除掉禍根來得更簡單。我知道她殺人時并不手軟。在死亡巷,便是她下令殺死我的最後一個活口的。
到底為什麽?
兩種可能性,立刻跳入了我的腦海。其中一個便是她其實真的喜歡上了盧克,她想找出辦法感化他,而不忍心幹掉他。不過我随即又想到了被她附體的馬丁內茨,這又有點兒說不通了。那晚在聖菲,她确曾朝着盧克開槍。好吧。然後便是另外一種可能性:盧克并非真正的威脅,而且她非常喜歡他,因此在看到他已經放棄了4月30日陰謀,而且我們倆也變成了朋友之後,她讓他活了下來。新墨西哥所發生的一些事情,讓她改變了主意。至于到底是什麽,我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跟着我去了紐約,然後又先後化身成為喬治·漢森和梅格·德芙琳。那時的盧克,已經消失在了深山裏,不再代表着威脅,但她還是近乎瘋狂地試圖聯系我。難道當時有什麽危險正在降臨?真正的威脅?
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那個威脅到底會是什麽。會不會是從一開始,我便想錯了,誤入了歧途?
她肯定并非無所不知。她鼓動我前往阿伯莊園,除了想讓我盡快離開伏擊地點之外,更多的是想套出我的信息。而她想知道一些事情,并不比她已知的那些,有趣多少。
我的心猛地一跳。她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麽?
我心念電轉,回到了比爾·羅斯的家。當時,這個問題我曾不止一次聽到過。化身為喬治·漢森的她,曾不動聲色地問過那個問題,但我撒了謊;在那個神秘電話當中,她又問了同樣的問題,被我拒絕了;在梅格·德芙琳的床上,她終于讓我說出了那個問題的真正答案:令堂叫什麽?
等到我告訴她我母親名叫黛拉之後,她這才打開了話匣子,警告我防着盧克。當時,她似乎還想告訴我一些事情,不料卻被真正的梅格的丈夫打斷了。
這個問題說明什麽?它說明了我出身于混沌王庭,此事她雖然沒來得及明說,但似乎非同小可。
我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但若非鎖定了那個問題,是不可能想到這一點的。
夠了,我不能再想了。她确實意識到了我同王庭的關系,但想明白了這一點,我依然什麽也沒得到。很顯然,她也知道我同安珀的關系,但這同樣說明不了什麽問題。
于是,我将這個問題暫時放到一邊,打算過段時間再說。我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去想。至少,下次若是同她見面,我已有不少新問題可以問她了。我堅信,我們必能再次相遇。
随後,我又想到了其他一些事情。若她真的曾經保護過我,那也是在幕後。她提供了許多信息,許多讓我覺得正确無誤但又無法驗證的信息。從她所打的那個電話,從她在紐約的潛伏以及在死亡巷殺了我即将到手的活口這兩件事情上來看,她分明就是在幫倒忙。可以想到的是,她想必還會再次現身,在一個錯誤的時間,以幫忙的名義,來給我搗亂。
因此,我非但沒有考慮同蘭登迫在眉睫的争執,反而将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全都花在了思索究竟都有何種生靈,既能寄居人身上,又能控制自如。如想做到這一點,似乎只有幾種特定的辦法。我迅速縮小了範圍,利用叔叔交給我的那些東西,去探索她的本來面目。有了一些眉目之後,我又追本溯源,沉思起了這當中都涉及到哪些技能。
通過這些技能,我又一路想到了它們的各個細節。使用一項尚未熟稔的法術,尤其是用來炫耀,不光浪費,而且還會大傷施法者的元氣,更別提做到優雅的地步了。最好做好準備。
我暗暗準備了一番,将咒語一一念了出來。若是換成宿慧,他興許能完成得更快一些,不過這種東西施展之後,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才會衰減,更何況,如果我的猜測無誤,我這次施法還必須得能發能收,在該施展的時候施展出去才行。于是,我細細校驗了一番,将它們都彙集到了一個點上。它實在是太長了,若是倉促間施展出來,很難做到萬無一失。我又細細看了看,發現只需三個制輪楔便能将其托着。雖然四個會更加完美一些。
我召喚出洛格魯斯,讓它萦繞在舌尖,随即一字一句地說出了咒語,特意省略了先前選定的四個密咒。那些咒語剛一出口,四下裏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一個個咒語,猶如失去了顏色的啞蝶一般,被困在了洛格魯斯的無形迷網之中,招之即來,只等念出那四個魔咒,便會立刻釋放出去。
我收起洛格魯斯視覺,舌尖頓時輕松了起來。此刻,她已不再是唯一一個只會給人驚喜,令人煩惱的主了。
我停下來喝了一些水。天色愈發暗了,森林中的各種輕響,又回到了耳畔。我在想菲奧娜和布雷斯到底有沒有現身,比爾在鎮上的日子到底過得如何。聽着枝葉間的沙沙聲響,突然間,我有了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并非通過主牌的那種細看,而像是有一雙眼睛正盯着我。我打了一個寒戰。剛才那些關于敵人的各種假設……
我解開長劍,繼續騎行。夜色尚早,而前方的路,依然很長。
穿行于夜色之中,我一直保持着警惕,但随後便再也沒有了任何意外響動,也沒看到任何不該看到的東西。莫非我對賈絲拉、沙魯,甚至包括盧克的那些猜想,全都錯了?身後莫非還有另外一夥刺客?不時,我會拉住缰繩,靜坐馬鞍之上,凝神細聽。但依然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動靜,也沒有任何被人跟蹤的跡象。我嚴重懷疑起了兜裏的那枚藍色紐扣。莫非它真被某些邪惡之徒利用了?我暫時還不想把這東西給處理掉,就我所知,它還有許多用途。除此之外,如果我确實已經被它做了标記——這是極有可能的事情——那即便是現在把它扔了,依然無濟于事。在破解它的神秘之前,我會将它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除此之外,我還沒能找到一個更加合适的辦法。
天空一點點暗了下來,數顆星辰在上面猶猶豫豫地探出頭。煙灰骢愈發慢下腳步,但道路依然好走,蒼白的路面,依然依稀可見,并不見有任何危險。右手邊,一只貓頭鷹叫了一聲,片刻過後,它的黑影便已從樹叢腰部,掠了過去。若不是我疑神疑鬼且沉溺其中,這樣的夜晚,倒也是騎行的好時候。我喜歡秋天以及森林的味道。等過會兒歇息的時候,一定要在篝火當中投上幾片樹葉,聞一聞它們那獨特的辛辣之氣。
夜空澄澈而清爽,馬蹄聲、呼吸聲,似乎成為四下裏唯一的聲響。不過沒過多久,我們便驚起了一頭小鹿,它帶着一連串的聲響,漸漸消失在了遠方。一座木橋,小而堅固,就橫在眼前,但沒有山精來收過橋費。山路轉向上方,我們穩穩地向上蜿蜒而行。此時,枝葉搖曳間所投下的星光,較先時稠密了許多,但依然看不到一絲雲彩。往上走了一段路之後,落葉喬木漸漸少了起來,但常青林,卻繁茂了許多。山風已有了一些凜冽的味道。
歇息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或為歇馬,或為聽聽動靜,或讓煙灰骢嚼上兩口飼料。我決心就這樣一直走到月亮升起,也好觸景生情,回憶一下離開安珀時的那天晚上。若是我能堅持到那個時候,那明天到安珀的路便輕松多了。
弗拉吉亞在我手腕上輕輕跳動了一下。見鬼,我當初在大馬路上超車時,不也經常這樣麽?興許,是一只饑餓的狐貍剛剛路過,看了看我之後,很是無奈,恨只恨自己不是一頭熊。不過,我還是等了等,暗暗做好了戒備,外松而內緊。
不過,什麽事也沒有,警報也沒有再次發出。過了一會兒之後,我繼續騎行。随後,我又将思路轉回到了同盧克打交道這件事上。還有就是,賈絲拉。還算不上一個計劃,因為細節幾乎都還沒想明白。我越是思考,越覺得這事有些瘋狂。首先,它實在太過于誘人,若能達成,許多難題都将迎刃而解。随後,我又想,我幹嗎不給比爾·羅斯也做一張紙牌出來。我突然很想同一名出色的律師談上一談。此事完結之後,興許能有一個人來為我的案子辯護上幾句。不過此刻,夜空未免也太黑了一點兒,沒法畫畫……而且也沒那個必要。實際上,我只是想和他談談,聽聽局外人的看法。
接下來的一小時內,弗拉吉亞都沒再示警。山路随即緩緩地向下延伸了出去,随後,道路兩旁的林子漸漸茂密起來,松針的味道也濃重了許多。我接着思考,思考那個撒花的巫師,思考鬼輪和他的問題以及那個最近剛剛占據了薇塔身體的神秘存在。此外,還有許多其他思緒,有的回溯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多次歇息過後,一絲月光,終于從身後的枝葉間透了下來。我決定今天就到此為止,先找一個地方睡上一覺再說。我将煙灰骢牽到旁邊的溪水旁,讓他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氣。約莫一刻鐘過後,我在右側瞥見了一個看起來不錯的宿營地點,于是離開道路,朝着那邊而去。
事實證明,那地方并不如預料中那麽完美。于是,我又往樹林中走了走,最後來到一小塊似乎更加相宜的空地上。下了馬背,我将鞍架從煙灰骢的背上卸下來,給他拴上缰繩,用毯子給他擦過全身,又喂了他一些吃的。随即,我用劍在地面上掃出了一片小小的區域,在正中間挖了一個坑,生起火。由于我實在太懶,火是用魔法點燃的。不過,想到之前的念頭,我又在其中加了幾捧落葉。
我坐在鬥篷上,背靠着一棵中等粗細的大樹,吃了一塊奶酪三明治,又啜了幾口酒,之後就越發想把靴子甩掉。長劍就放在身旁的地面上,身上的肌肉也松弛下來。篝火當中,散發着一種叫作鄉愁的味道。我把第二塊三明治,放到上面烤了烤。
我久久地坐在那兒,什麽也沒想。漸漸地,一陣淡淡的困乏不經意間襲了上來,漸漸湧遍四肢百骸。我原本是打算睡覺前先去拾些柴火回來的,但也并不是非去不可,其實也沒那麽冷。之所以點這堆火,不過是讓它同我做個伴而已。
不過……我還是拖着沉重的步伐,進了樹林。既然開始動了起來,我便順便将這個區域,巡查了一遍。不過說真的,我不過是想站起身來放松一下而已。還沒巡查完一圈,我就停下了腳步。東北方向,似乎有火光閃了一閃。另外一堆篝火?水泊上的月光?火把?不過,那火光一閃即逝,盡管我又折回到先前來時的路上,甚至還朝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但始終沒能再次鎖定它的位置。
不過,我可不想把一個大好的夜晚都耗在叢林當中,去尋找那點鬼火。我又換了幾個角度,觀察了一下我的營地。即便是從這個距離看過去,我的篝火也并不算顯眼。我繞回營地,再次躺下來。火勢已漸漸弱了下去,我決定任由它自生自滅。随後,我裹緊鬥篷,開始聽起了輕柔的風聲。
很快,我便睡了過去。究竟睡了多久,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沒有夢境可供回憶。
是弗拉吉亞的瘋狂跳動,将我喚醒了過來。我将雙眼微微睜開一條縫,不動聲色地四下裏看了看,右手悄悄地搭在了劍柄之上,依然保持着緩緩的呼吸節奏。風聲已起,拂過火堆,讓火苗再次明亮了起來。不過,眼前并不見人影。我凝神細聽,任何動靜都沒放過,但唯一聽到的,便是沙沙的風聲,以及火苗的噼啪作響聲。
在尚未弄清危險究竟來自何方以及對方意欲何為之前,便貿然起身擺出防禦的架勢,似乎并不明智。另外,先前我已有意識地将鬥篷抛在一邊,因此背後便只剩下一棵粗大、枝丫低垂的松樹。若有人想從背後偷襲,絕非易事,更別說神不知鬼不覺地靠上來了。因此,那個方位當可無虞。
我輕輕轉了一下頭,看了看煙灰骢,只見他已有些不安。弗拉吉亞的示警,此時已有些讓人心煩,于是我展開意念,讓她安靜了下來。
煙灰骢已經豎起了雙耳,張大鼻孔,開始晃動起腦袋。我仔細看了看,發現他似乎正在看着我右手邊方向。随後,他開始朝着營地對面退過去,長長的缰繩,猶如一條蛇一般,拖在他身後。
随即,在煙灰骢的撤退聲中,我聽到了一絲響動,像是什麽東西,正從右邊而來。随後,那響聲停歇了一會兒,接着再次響起。并非腳步落地的聲響,而像是身體穿過枝葉所發出來的響聲。這倒是讓我突然間松了一口氣。
我緊盯着那邊的林木,決定等潛伏其後的東西多靠近一些之後再動手。原本想要召喚洛格魯斯出來,準備魔法攻擊的,但我又暗暗将這個想法壓了下去。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而那樣是浪費時間。此外,從煙灰骢的行為以及我所聽到的聲響來看,過來的似乎只有一個人。不過,我還是暗暗決定,一有機會,便略微釋放出一些我先前為了對付那名幽靈保镖所備下的咒語。那樣一來,便可做到攻守兼備。不過,唯一的麻煩是,若想将其中某些特定能量釋放出來,攻向某個特定的目标,非得經過幾天的單獨演練,方才能夠做到得心應手。而且大約一周過後,力量才會開始衰減。有時,它們堅持的時間能夠稍長一些,有時則會更短,這取決于你在其中灌注了多少力量,以及施展時的那個影子當中的魔法條件如何。除非你知道何時能夠用上,否則的确不好掌握。換句話說,一名出色的魔法師,應該随時準備好攻擊、防禦以及逃遁三種魔法。可我顯然是一個懶到家的魔法師,懶散簡直就是我的墓志銘。更何況,我覺得現在還沒那個必要。而且,眼下也沒時間去準備那些玩意兒了。
因此,現在不管我如何使用洛格魯斯,無論是召喚它還是将自己置身其中,都會在我原先所設下的那些尚不熟練的咒語的催動下,産生驚人的破壞力,令施法者大傷元氣。
且讓他再靠近一點點再說,就這樣吧,迎接他的,将會是一把冰冷的鐵器和一條能勒死人的繩子。
我已經能夠感覺到那東西慢慢靠了過來,聽到松針的輕響。再上前幾步,我的敵人……來吧。這就是我唯一需要的。進入我的攻擊範圍……
他停了下來。一陣輕微而又穩定的呼吸聲傳了過來。
“你想必已經感覺到我的存在了,魔法師,”只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輕聲說道,“因為我們都有自己的小手段,而且我知道你的底細。”
“你是誰?”我一邊問,一邊一把抓起劍柄,一滾,變成蹲姿,直面着那片黑暗,劍尖畫出了一個小圈。
“我是你的敵人,”對方回答道,“一個你做夢也想不到的敵人。”